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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银币一磅的恶魔完本——by星河蛋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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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幕后黑手,只有一团纠缠在一起的庞然大物,像一只绝大的缝合怪兽。斩杀大魔王也不会世界和平,因为根本没有大魔王,加害者与受害者的身份混杂不清,那是个旋涡,是一团乱麻,是整个不可战胜的世界。
“别回去。”雷米尔说,脸色发白,把你的手腕也抓到发白,“别回那里去,他们都不知道你活着,怎么会在叫你?这不管你的事!”
“我必须回去。”你机械地说。
“你就不想留下来?就当……就当是为了我?”雷米尔绝望地说,“难道你就乐意去死吗?你就那么希望去死吗!”
你的左手捏住了右手,否则它们会一起发抖。
这是你的使命,这是你的命运,从懂事起你便知道自己将光辉而死。这并非自尽,而是走向天主,圣子走向天父,重返天堂。你从未理解过哪些畏惧死亡的人,你从未真正怜悯过死亡,你只当对死亡的畏惧是信仰不坚——否则为何要害怕去往主身边?
可是,你在害怕。
你的手脚冰凉,你的胃在抽搐,你的骨骼像浸泡在冬天的湖底,稍一放松就可能浑身发抖。你将离开,你将死去,雷米尔会跟你去一个地方吗?死后真的还有重聚之处吗?在那未知的世界里,在无数亡魂之中,你们真的还能见到彼此吗?你不知道那里是否还有金黄色的太阳,是否有不健康而美味的食物,是否有让人懒惰的柔软被子,是否有欢快吠叫的杂种狗,有甜蜜的吻与粘腻的性,有你桀骜不驯的同性爱人。
母亲啊……那个年轻的神父在你脑中哭泣,像个徘徊不去的幽灵。时隔近六年,那位不够虔诚也不够勇敢的以诺威尔逊,似乎突然在你身上复苏。
你怕死,你不想死。
噗通!
你的心重重一跳,一种怪异的感觉突然涌了上来,打断了你的畏惧。你的皮肤刺痒,头皮发麻,这感觉熟悉又陌生。几秒后,雷米尔猛地扭过头,他也被惊动了。他没察觉到什么异样,但他有耳朵。
咚、咚、咚!
三下规律的敲门声,在这个深夜,在你家门口响起。
短暂的一小会儿。你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像被冻结成冰。你反应过来了,你终于想起了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圣子之间的感应。

第三十五章

在这一天之前,你以为等待未知的厄运已经是最大的煎熬。在这一刻之前,你觉得死亡带来的畏惧已经足够庞大,你以为你的恐惧已经膨胀到极点。但在敲门声响起的瞬间,你才明白之前的一切都微不足道。
不知何时已经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此刻终于触及头皮,寒意渗入骨髓。
你的师兄带你离开地窖,你祈祷在糖融化前别遇见任何人,却迎面撞见了父亲。仿佛昨日重现,如同命中注定,你与过去一样吓得魂飞魄散,皮肤以下血流冻结。但你成年已久,你的“违禁品”是活生生的雷米尔,他还活着,你要让他活下去。
“藏好!”你对雷米尔说。
雷米尔迅速地点头,你犹然不放心,又抓着他强调道:“无论发生什么,绝对不要出来!”
你这样一说,他反而皱起了眉头。雷米尔询问地看着你,你装作没看见,快步走了出去,关上客卧的门。你拿出沙发垫下的钥匙,将客卧锁好,把钥匙沿着门下空隙滑进门内。你冲进浴室,把雷米尔的牙杯和牙刷一起丢进柜子,又去厨房把冰箱上的便签条(“冰箱里有布丁,晚安”)全部撕掉,扔进垃圾桶。这些处理聊胜于无,要是有时间,你能做得更好,可留给你的反应时间只有几分钟。
几分钟后,门自己开了。
这间屋子被你打造成了对抗恶魔的堡垒,哪怕这座小镇在恶魔之潮中沦陷,你的屋子也能撑上几天。各种隐秘的地方都藏着驱魔祷言,在只会横冲直撞的恶魔面前它们是天堑与地刺,可是对于圣职者来说,那只是纸糊的城墙。
防护被一层层剖开,而后门锁被砸落,只发出一声闷响。你站在客厅里,面向玄关,看着不请自来的客人。四个,一共四个人。他们的面孔陌生,却让你熟悉。
不速之客全都身着法袍,不是神父的黑衣,而是修士那种土黄色的袍子。那是小圣堂中工作人员的服饰,是你随从团里常见的服装,身穿这种法袍的人们像泥土一样不起眼,埋头做事,沉默寡言,如同蜂巢里的工蜂。不过让你熟悉的并非这服装,而是他们的姿态,他们的神情,他们的目光……你感到一种可怕的亲切感。
仿佛一种特殊的气味,只有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才能闻得出来——不,一直生活在那里的人反而察觉不到,就像海鱼察觉不到海水苦咸。你离群已久,肺里充满了新鲜的空气。过去你从未察觉,如今你一看他们的眼睛,就知道他们是“什么”。神圣的雕像,天主的牧羊杖,见一知百的零件。如同往日的你,如同你的兄弟姐妹,还有那许许多多的、在你们身边影子般穿行的无言无面之人。
打头的人稍高,第三个人最矮,第二个人颧骨略微凸出,第四个人有个不太明显的鹰钩鼻。他们都走了进来,一共四个人,没有一个是圣子。
还有别人吗?可是那感应的对象分明就在面前,就在四个人中间。你的目光下移,看到第二个人手中一个类似罗盘的东西,指针正指向你。你猛然发现,你感应到的是它。
这不对,圣遗骨明明不会带来这样的感应,只有活着的圣子才能彼此感知。“罗盘”里不可能装着遗骨,当然也藏不进一个大活人……
你突然想起一件事。
天降火雨的第二天清晨,你在河边遍体鳞伤地醒来,治疗自己,清理伤口。你把那些有感染之忧的肉块从创口挖掉,在那些离体的血肉死透之前,你似乎依然能感觉到它们。
现在想来,恐怕不是感觉,是“感应”。
你恍然大悟。
那个笨重的“罗盘”是活的,或者说,里面装着一个活着的圣子还活着的一部分。如果除了教皇之外,教廷里还有活着的圣子,新闻中的教皇陛下必定已经健健康康地重新露面,而不是仍旧“身体抱恙”。
你的前二十年人生都属于教廷,你知道它以什么风格运行。你从不愚蠢,只是习惯了回避思考,知道无力改变的真相有什么好处呢。你的脑子在这一刻高速运转,散乱的问题与答案争先恐后地跳了出来。
教皇陛下不容有失。
教皇陛下缺了几根手指。
“每年有一个圣子在圣诞节诞生,教廷对外公布他或她的名字”。
圣子诞自民间,被接到教廷。
每年公布的圣子之名不属于新生儿,而属于胜利者。每年圣诞节来到小圣堂的圣子不是一个,而是七个。七个圣子有的稍大有的稍小,不超过一岁,不可能都在圣诞当天出生。教廷在圣诞节前夕找到你们,带回你们,不依靠神启,也没有天使传信,他们使用“罗盘”自力更生。
教皇活着,罗盘便也活着,教廷的工蜂就能借此找到蜂子。驱动罗盘的血肉一定有“保质期”,倘若那不是个只能短暂使用、无法量产的消耗品,要是工蜂能每年三百六十五天撒网式搜寻,你不可能躲过五个圣诞节。那位佝偻着的老人,大约不止缺了一两根手指。
你终于明白,为什么受到最好照料的教皇陛下,依然显得虚弱苍老,体弱多病。
你何其幸运。
教廷的圣子们几乎死光了,这一回的搜寻不惜血本,广泛撒网。他们播放乐曲,到处搜寻,在你不知道的地方,还有无数交易谈判与交战无声无息地进行。他们找的不是早已死去的圣子以诺,但他们找到了你,便也算达成了目的。
“圣子殿下。”拿罗盘的人说,不关心你是哪一个圣子,“请跟我们回去。”
他们没问你为何在这里,你们不问问题,向来如此。
“我正要回去。”你说。
这不是一支武装完备的战斗小队,只是较为隐秘的搜索队,他们前来寻找新生的圣子——如果不懂事的婴孩也能派上用处,你意识到,那么仪式中的“自愿奉献”大概不是决定性因素。来你面前的只有四个人,不代表你只要面对四个人。教廷有不少传信手段,你甚至能大致猜到那东西放在谁身上,以及它们发动之后,大概多久后续部队将淹没你的家。
但你本来就是要走的。
你要走了,你已经对雷米尔解释过也告别过,这让你感到庆幸。只要你跟他们一起走,你的家与家中的一切都将安然无恙。你向他们走去,他们散开一点,将你护在中间,一如从前。
这如此熟悉,只走出两步,你们的步伐便整齐划一。你们行走的样子如同一个人的几重残影,倘若有人量一量你们的脚步,他会惊讶地发现每个人、每一步的距离的距离都一模一样。他们的姿态,他们的法袍,他们身上缠绕的那种氛围,宛如一个气泡,将你包裹起来,把不属于你的世界从你身边挤开。那空气浸润了你的肺,覆盖了你的整个身躯,它如此沉重又如此熟悉,仿佛本来就该在那里。归位,归家,离群的齿轮回到机器里,无须磨合,运转流畅。你这一生的五分之四时间都在这里,被完美打磨,你早已习惯了它。
“……我曾迷途,而今知返……”赞美诗的旋律蓦地在你脑中响起来了,满怀着飘飘然的喜悦,将一切痛苦的思考从你脑中挤出去,给予你一片慈悲的空白,“……引我终究归家园……”
啪!
从客卧紧闭的门后面,传来了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
所有旋律刹那间支离破碎,恐慌与痛苦卷土重来,你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断祈祷自己听错了,祈祷他们什么都没听见。你面不改色,脚步不停地继续向外走,却撞到了前面的人背上。他们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齐刷刷回头,罔顾你心中祈祷多少遍。没有一个人问你那里有什么,他们不问问题,只解决问题。
三个人停在了你身边,最高的那个人出列,手中握住了玫瑰念珠。你知道那一串念珠上都是祷言,而念珠底部的十字架是一种微型手枪。持枪的圣徒快步走向你的客卧,你僵立原地,喉中梗塞,一时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三十六章

雷米尔不会有事的,他一定已经藏好了。
雷米尔在战场上好好度过了十年岁月,他是个厉害的老兵,训练有素,经验丰富。雷米尔非常谨慎,你刚刚跟他说了绝对不要出来,他住在你家近一年,不少信徒和邮差曾敲响你的门,而他从未出岔子。所以,那一定不是雷米尔意外制造的声响,就算是,在持枪的圣徒打开门的时候,他也不会被发现。
客卧里没有多少能躲藏的地方,你知道教廷的搜查队不会放过床底与衣柜,那扇窗户有固定的护栏,不足以让一个成年人钻出去。你完全想不出来雷米尔能躲到哪里去。但是他不会有事,你想不出来但他可以,他必定可以,雷米尔那么了不起——这念头在你心中反反复复,你已经不知道这是信任,还是一厢情愿的祈祷。
卧室的门不像外面的门一样难搞,这回你旁观了门锁阵亡的全过程。那位黄衣修士拿着某种专用器具,咔哒,你的卧室被撬开,像一只不够坚固的蚌。
别做傻事,你在心中不断乞求,希望雷米尔能够听到。不要出来,躲好,别做傻事。你不知道做什么才足够聪明,但你知道这时候做什么最不明智。
那事就在门开启的同时发生。
你所在的这个位置不能一眼看清门里发生了什么,你只能看见那修士向门内倒去,被拉进去,接着枪声响起。你听见重击声,听见落地声,一种轻微的滋滋声,一声熟悉的痛哼。后两者的声音都非常轻,但在你听来,它们震耳欲聋。
最高的那个修士从卧室里退了出来,用左手跟其他三人打了个手势。“敌袭,恶魔”,是这个意思。他微微佝偻着身体,脸上没什么表情,右手以不自然的角度垂挂着,显然已经断了。他又打了一个寻求治疗的手势,阴沟鼻修士上前治疗这面无表情的伤员,先处理腹部,再处理胳膊。
要做完这个,他们才会去处理房间里的“那个”。
你看不见卧室里面的光景,你不必去看也能知道个大概。从他们带兜帽的法袍到看似平凡无奇的木鞋,每一个地方都纹着最高等级、使用最珍贵材料的驱邪祷言,甚至远胜过要正面与恶魔交战的十字军——黄袍修士在教廷中地位不高,他们的姓名与性命都无人在意,然而当他们身负迎回圣子的职责,他们就成了某种神圣的象征。
教廷分工明确,有专人处理尸体,他们只需要带你走。如今他们还停留在那里,雷米尔必定还活着,只是绝对不太好。倘若他安然无恙,他不可能对门口大喇喇处理伤口的两个修士坐视不管。你真的不知道吗?雷米尔不会不战而逃。
你听见低语声,来自你的身后与身前,只须听见前几个音节,你就能说出这祷言来自哪一篇哪一节,完成后会如何起效。他们不如你,不会无声祷言的本事,但四个人就是一组,像四个部件构成一只绞肉机,那个未完成的新式祷言还不足以抵挡。他们没问房间里为什么有个混血恶魔,也无意向你寻求解释。工蜂们无权审判你,他们只知道,恶魔杀无赦。
“请停下。”你上前两步,竭力保持着语调平稳,“我在它身上有重要发现,圣所会处理它,你们没有资格擅自破坏。”
他们停了下来,看着你。
上前几步以后,你已经能看到门内。你看见雷米尔在地上挣扎,像被无形的重物压着,他胳膊上有很大的伤口,没有渗血,仿佛被烙铁压过。你不敢仔细看他,只抬头看着你的同事们,汗水渗透了你的里衣,而你的面容平静无波,跟他们一样。
我们是相同的,都是天主的子民,你在心中重复着,像误入死灵国的人祈祷自己的皮肤足够冰凉。我们是相同的,我全无私心,我没有想保护他,我没有撒谎,我没有为了半血的恶魔、为了我禁忌的恋人欺骗天主的牧羊人——你拼命地自我催眠,仿佛这样就能说服自己与周围的所有人。
你知道教廷分工明确,各个关节各自独立,并不共享信息,因此你可以编出听起来像模像样的理由。有一半可能他们会听从,只是也非常可能直接把雷米尔跟你一起带回去,那对雷米尔来说没准比死还糟糕。可是现下你顾不得想,你的每一条神经都在尖叫,你的各种思绪告诉运转不断碰撞,只有一个念头凌驾于这一团乱麻之上:雷米尔得活下去。
他们看了你一秒,三个人转头看向拿着罗盘的人。拿罗盘的修士犹豫片刻,打了个手势。
你的心下坠。
迎回圣子的搜寻队没有知道圣子要做什么的权限,同样也没有配合圣子做什么的职责。他们的任务只是带你回去,另外,所有圣职者都知道,恶魔杀无赦。
这死板的教条最终得出了死板的结果,他们要杀了他。
这短暂的瞬间被拉得很长,你的脑袋轰隆作响。别这样,这不是真的,还没有坏到这个地步,你徒劳地祈祷,乞求着天降转机。主啊,请帮帮我!你在心中哀求。你这一生的九成九时间都是乖顺虔诚的羔羊,你听从主的意志,难道不是神让你离开了那里,让你遇到了雷米尔吗?为何神又要将你带回,又要将他带走?你会回去,你会去到主身边,你愿意用余生与此后的永恒侍奉神明,你不会再渴望那些不属于你也不该渴望的东西了,但是只有雷米尔,雷米尔得活着,哪怕此后你们再不相见。你知道他比起天堂更爱人间,倘若你是家鸽,他便是野鸽,他在鸽舍里活不下去,无论那笼子有多富丽堂皇。你只能祈祷,祈祷着神的怜悯与恩典……不然还能怎么做呢?你不能。主啊,主啊,不要抛弃我!
祷言响了起来,没有任何转机从天而降。
你终于低下头去看雷米尔,不再管是否会暴露。雷米尔不再挣扎了,他正看着你。
你曾属于他们,你清楚什么手势代表着什么意思。雷米尔不了解他们,但他了解你,当他捕捉到你那一瞬间微变的神情,他就知道了自己的判决。祷言已经响起,不久就会完成,他会被“净化”,那灼烧之痛想必已经覆盖到了雷米尔身上,可他只是看着你,镇定非凡。你从中看出期待,并非你乞求天主垂怜的那种期待,而是某种孤注一掷的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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