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立完本——by借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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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还不放烟花呢?
张福海最后只能想到这个。
虽然天气是热的,不过夜里还是风大,张福海一路从焕玉台走回昱央宫也有些冷。又一次劝着自己不要再纠结于无解之事,早些休息,张福海低垂着眼睛走进昱央宫门前的灯火里。有一个滚圆的身影正在焦急地东张西望,一看见张福海就赶紧迎上来截住他,带着一脸的责怪和惶恐:“你到哪里去了!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你快去看看陛下!”吴盛德捏着嗓子说道。
第二十一章
“陛下今夜遇到什么事情了?”张福海倒也不慌张,他稍作分析,问道。
“哎呦喂!事情可大着呢,大着呢!”吴盛德说话的时候本来就有七八分是夸张的,现在他的脸都皱作一团,藏在肥肉里的五官都要看不见了:“今天陛下可是把太皇太后和太后她们二位都给得罪了!”
“得罪……陛下做了什么?”
“说来话长着呢,再说咱家也不是很清楚这件事啊,但咱家可从来没见过陛下发火呢!”吴盛德伸手扯扯张福海的袖子:“先跟咱家去看看陛下吧,陛下现在呆在屋里是谁的话也不听,真是急死咱家了!”
“是。”
一早猜到宋映辉不是受了什么伤,不然以吴盛德那德行怎么能老老实实在门口等着张福海回来呢,铁定是要趴在宋映辉床边嚎啕大哭、以示忠心的。吴盛德说话罗里吧嗦,一句话里还要嚎上三声,张福海听明白今晚的事情还着实费了一番耳力。若说事情的起因,还真是跟宋映辉没有半点关系,可偏偏他最后成了发了最大脾气的人,这恐怕是因为这事跟怀山长公主有关吧。墨邑长公主落水昏迷,在她身边最近的人就是怀山长公主,又有人说之前听见两人似乎起了争执,尹太后闻声而来,费是要把怀山长公主扣下不可。怀山长公主也不知是怎么了,冷冷地瞧着尹太后一句话也不说,还是尹沉婴出来打了个圆场。但尹太后更是不乐意,劈头盖脸地又训斥了尹沉婴几句,当然不忘了冲着怀山长公主放几箭。这话啊,被匆忙赶来的宋映辉听去了,约莫着是看不得别人欺负他皇姐,跟尹太后理论了起来。宋映辉年轻气盛,尹太后心高气傲,理论着理论着事情就闹大了,最后还是把太皇太后请了过来。太皇太后的心思不知怎么想,责备都落在了宋映辉身上,也没放过了怀山长公主,在气头上的宋映辉又是怒气冲冲又是委屈地反驳了几句,太皇太后只丢下一句“你们姐弟两个没人管着,就越来越放肆了。”
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宋映辉倒也不至于如此了,太皇太后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又劈下了轰轰烈烈的一个惊天大雷,她要给宋映辉娶个皇后,下个月就让他们完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情,不过太皇太后所做的决定是不容置喙的,任是宋映辉怎么反对都不行,最终年轻的小皇帝甩下众人一个人跑出了北苑,身后追着一队侍从、最后面还有个慌慌张张的吴盛德。
“你在陛下’身边服侍了那么多年,可得好好劝劝陛下啊!让陛下别气坏了身子,要保重龙体啊!”吴盛德估计是拿宋映辉没办法了,才来求张福海的。
“是。”
走到宋映辉的寝宫前,张福海发现里面没有点灯,黑洞洞的。吴盛德松开一直抓着张福海的手,整个人异常灵活地扑到宋映辉门前,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眼泪也跟不要钱似的瞬间就留了一脸:“陛下啊!奴才求您了,您快点开开门吧!您这样对自己,奴才心里难过啊!您快开开门吧!让奴才进去服侍着您,奴才这才好安心啊!陛下!陛下!”
吴盛德如丧考妣的样子让张福海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而那吴盛德实在是肥硕,一个人跪在那里,却有种整个寝宫门前都水泄不通的感觉。张福海上前去把哭得稀里哗啦的吴盛德扶起来,轻声劝了他一句,这才把位置空了出来,他抬手在门上扣了几下,很平淡地说:“陛下,夜深了,请早些休息。”
“你说什么呢,咱家是让你劝陛下把门打开!”吴盛德急着说。
“我是做奴才的,没有干涉主子的道理。”张福海看了看纹丝不动的大门:“陛下有自己的想法。”
“可是,这,这……”
“陛下明日起来还需要您的服侍,吴总管切莫操劳了。”
“那,好吧。可这里总不能没个人守着。”吴盛德用长在肉里的小眼睛瞥瞥张福海:“你看这……”
吴盛德的意思还用得着明说吗,张福海回说:“今夜奴才在这里守着陛下。”
“甚好,甚好。把事情交给你做,咱家可是放一万个心的。”吴盛德一副变脸的手艺练得也是纯熟,刚才满面的泪水这么快就叫风吹干了去。
“谢吴总管。”
虽然吴盛德说了好几句他如何如何担忧的话才离开,不过如释重负的喜悦在他脸上藏也藏不住。虽然张福海跟吴盛德现在都是昱央宫里的人,也谈不上熟悉,张福海嘴上把该尽的礼数说齐全了,至于吴盛德说了什么,他一点也不往耳朵里听,反正吴盛德也只是装个样子。送走了吴盛德和他的几个小跟班,张福海又把剩下的人打发了,桃雀担心宋映辉,也担心张福海,主动要留下来帮着做些事。张福海想想,对桃雀摇了摇头:“现在还可以去看红鲤。”今夜是不会放烟花了。
桃雀低垂着眼眸思考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张福海没说出口的话,她也没有再坚持。等人都离开了,张福海盯着寝宫的大门叹了一口气,抬手在门上轻轻敲了几下:“陛下,奴才进去了。”说罢手上稍微试了一点力气推推门,两扇门之间立刻就闪出一道缝隙来。果然,张福海看着眼前的门,又抬头看看偌大的寝宫,心里突然有些难过。
寝宫里的摆设,张福海比宋映辉还要清楚得多,一直摸着黑走到宋映辉床前,他才点起一盏灯来。床榻上有一团鼓鼓囊囊的棉被,从棉被下面还能看到绣着繁复花纹的锦缎。张福海想了想,开口说:“陛下,枕头下的帕子有些时候没换了,您别拿它擦眼睛。”
闻声,那一团棉被扭动了一下,然后从底下传出宋映辉闷闷的声音来:“为何不换。”
“本以为陛下您用不上它了。”
“朕没用。”宋映辉小声反驳道。
“嗯,您没用。”张福海顺着宋映辉的意思说了一句,他看着被子底下的锦缎衣裳摇摇头:“陛下,起来把衣裳换了吧。”
“朕自己会换的。”
“嗯,是奴才自己想服侍您,恳请陛下成全奴才了。”张福海面无表情地说。
约莫被子里面也是闷得慌,宋映辉在被子下面动了一阵,最后还是自己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宋映辉十六岁生辰的这身衣服设计很是复杂,光是换好就要费些功夫,现在被宋映辉这么一弄,衣服更是紧紧捆在身上,看着就不舒服。
仔细端详了一下宋映辉的脸,张福海发现比自己想象中要好,虽说是很委屈的样子,但倒也没哭得双眼通红。
“小福子……”宋映辉把自己从被子里面挪出来,规规矩矩地坐在床边。
“在的。”张福海弯下腰去替宋映辉打理着腰间的衣带,灯光本就昏暗,衣带又被绞成了死结,着实不便。
“吴盛德一定都和你说了。”
“没听陛下您说过。”
“一样的。”宋映辉顺着张福海的动作抬起手臂来:“她们要我娶皇后。”
“恭喜陛下。”
“什么恭喜,我一点都不想娶什么皇后。”
张福海手里还在梳理着宋映辉的衣带,对于皇后的事情,他比宋映辉接受得淡然多了,总是要有人母仪天下的,况且就算是皇后,和这昱央宫也没有什么关系,他的主子还是宋映辉一个人。
“您总是要娶的。”
宋映辉撇撇嘴,嘟囔道:“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定要做的。”
手里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张福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装作没有听见宋映辉的话。
宋映辉心里有很多话想要跟张福海说,不过这一晚实在是过得太久了,纵然他坚持着想要把话说完,终究是太累了,沉沉睡去了。张福海替宋映辉换下了层层叠叠的礼服,叠好一团糟的棉被,然后从床侧抱出一床凉被来盖在宋映辉身上,等一切打点妥当了,寝宫之中就只能听见宋映辉浅浅的呼吸声。
放轻了手脚,张福海轻轻合上寝宫的门,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原本的睡意也被吹去了三分。夜色沉静,可这时候张福海偏偏惦记起了今夜没放成的烟花,他跟桃雀说夜里还可以去红鲤,自己却从来没有去看过,既然是睡不着了,去看看也无妨吧。张福海难得有些期待,从值夜的护卫那里要了一盏灯笼来,红彤彤的灯笼在身前划出一道红色的光来,就像一尾划水而过的红鲤。
张福海打着这盏晃晃悠悠的灯笼,路过自己房门前的时候,突然哪里也不想去了。然后他吹熄了灯笼,随手丢在一旁。
原本今夜发生的这么的事情足够让张福海烦心上一段时间的,只是接下来几日异常消沉的宋映辉让他无暇去顾及其他了。最初感觉到宋映辉的不对劲就是隔天的早上,张福海按照往常的时辰去服侍宋映辉洗漱,但宋映辉这日却没起得来。醒虽然是醒了,宋映辉把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眼睛上,没有要动弹的意思。张福海站在床边,听见宋映辉说:“朕今日不想见夫子。”
“这个时候,贺大人应是已经进皇城了。”
“啊,也是。”
宋映辉起身洗漱好之后还是像往常一样,练功、晨沐,然后去流渊阁。张福海瞧着宋映辉没精打采的模样,犹豫了片刻还是找到吴盛德,询问昨夜宋映辉和贺稳之间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贺大人?这个啊,咱家得好好想想……咱家是看见贺大人和陛下一路来的,之后陛下和两位主子争执起来,贺大人好似也没做什么啊。怎么?陛下和贺大人……”
吴盛德不善于察言观色,全身心又只放在几个主子身上,从他嘴里也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张福海只是暗自留心起来,不过宋映辉奇奇怪怪的样子只不过持续了几天,很快又像从前一样了。宋映辉这边是好起来了,张福海积攒下来的事端却又找上了他。
再次见到秋笛,还真真是像她之前说的一样,不过时隔几天而已。
“张公公!”秋笛比前两次更为热情的样子,还隔着一座假山呢,就向张福海挥手扬了扬手中的帕子。可真是算不上端庄。
张福海突然见到秋笛,也不是不吃惊,只是上次之后张福海也明白了个大概,再装作糊涂也无甚作用,所以他等秋笛迈着小碎步到他面前,开门见山地说:“劳烦带路了。”
听到张福海这么说,秋笛笑得也很开心:“秋笛就知道张公公是最好的了,要是这次再请不到您,秋笛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秋笛身材娇小,又还是小孩子的模样,她一路走在张福海的身边倒像个小跟班了。张福海这张脸,宫女们多半都是识得的,宦官们不见得都识得张福海的脸,但至少是听说过这个人,认得他身上这身衣服。秋笛来寻他的这个时间虽然不是人极多的,但也是光天化日,路上偶尔来往的宫人们都偷偷摸摸地对两人好奇着。张福海本就敏锐,被人盯着有些不适,秋笛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一般,即使张福海完全不回应她,一个人也有说有笑的。
“你之前不在宫中。”
一路上一直都是秋笛一个人在说个不停,听到张福海突然开口对她说话,灿烂地笑出来:“您肯跟秋笛说话了呢!”
“回答。”张福海仔细想来秋笛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宫中的人,宫人没有哪个像是她这般不守规矩的,况且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都是盯着他来的,并没有和秋笛相熟的。
“嗯,不在。”
“为何?”
“因为主子对秋笛好,不舍得把秋笛养在宫里。”秋笛回答的理所当然。
“这次是因什么?”
“秋笛不知道。”笑嘻嘻的秋笛又不正经起来。
张福海不再搭理秋笛,秋笛带着他也没有在绕圈子,虽然越走越是人烟稀少处,但是却不是故意混淆他的视线。秋笛步伐轻快,对这石径小路倒是熟悉得很,她说自己不是宫中人,可又奇怪得很,皇家园林布局巧妙,不熟悉的人总是要转个晕头转向才对。张福海自己至今也没有完完整整地皇宫里里外外都走上一遍。看来,秋笛要去的绝不是什么一时兴起随手找来的地方。
“张公公是不是走累了?”秋笛突然问道。
“没有。”
“主子总是在那里见人的。”秋笛解释说:“主子这可是把秘密都透露给您了呢。”
能够轻而易举被透露的,还算得上是什么秘密呢,张福海想。越发觉得秋笛口中的“主子”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对于这种人物,不管他见或是不见,对方总是能游刃有余地将一切掌握在股掌之间,所以无论是如何都没有什么是值得后悔的。在御花园中七拐八拐,秋笛领着张福海走到了一片水木繁茂之处,张福海向四14 周看看,蒿草齐膝,宫中怎么会有这般荒芜的地方。当然秋笛口中的主子不是想在这杂草丛生的地方跟张福海说句话,在蒿草的深处,有两三件矮屋,房上铺着琉璃瓦,门外燃着孔雀灯。
“就是这里了,还请张公公等我家主子片刻。”秋笛说完这句话,一副遗憾的样子,她向四周张望打量了一下,突然笑起来,压低声音对张福海说:“公公既然不中意秋笛,这怕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了。”
“本也不相熟。”
“嗯,您说得也对。”秋笛歪着头看了看张福海,嘟着嘴说:“不过秋笛还是会一直想念您的。”
想念,秋笛口中所说的想念究竟是什么呢。张福海不是第一次听秋笛说“想念”这个词,秋笛总是说得很是随意的模样,再说的话还有些许不安好心。能让张福海在意的人,除却了已经故去的,大概就只有宋映辉一个人了吧,只是张福海不想念宋映辉,朝夕相对,没有什么值得想念的,更况且张福海分不清是因为什么才会在意宋映辉的。张福海和秋笛不过是总共才见过三次的人,有什么是需要想着念着的呢,他想也许秋笛是在说谎吧,或者她也和自己一样,都不明白想念是什么。
“你不会想念我的。”张福海对着秋笛摇摇头。
“不会吗……”秋笛迟疑了一下,也对着张福海摇摇头:“我会的。”
秋笛摇头的时候脸上还是笑盈盈的,跟平常无二。话毕,秋笛蹦蹦跳跳地来到正中间那间屋子前,冲着张福海吐吐舌头,说:“您这边请。”
“嗯。”
张福海向着秋笛所在的地方走去,路过秋笛身边的时候,看见她微微低垂着头,耳旁有一缕流苏耷拉下来。秋笛脸上还是带着笑的吧,但是张福海却突然感觉到她也许是想哭的,就像他也没由来地相信了秋笛的话,这真的是他们最后一次见了吧。或许秋笛是真的会想念自己吧,只是张福海知道自己是不会想念她的。又迈出一步,踏进屋内,身后的大门并没有合上,却有另一扇门在心里静悄悄的,不会再开启。
屋中有几个服侍的女子,身上穿着与宫里服侍的宫女相似的衣裳,不过衣料还要好上一些、花纹还要繁琐一些,颜色也不是浅桃的,而是薄紫色。一时说不上这些侍女是什么来历,她们与这些屋子一样透着古怪,屋中的摆设用得很奢华,却又不是宫中的风格。张福海一踏进屋子就有侍女迎上前来,落座之后,面前立刻奉好了茶,清清淡淡的茶香味里还透着点甜味。在张福海的身后,有侍女轻轻为他摇起了扇子。
宋映辉对茶没有什么太讲究的,除非是要和他那皇姐见面的时候,怀山长公主最喜饮青茶,且不提她用的是如何名贵的茶叶,单单是其中的手法便是很讲究的。宋映辉只是差下人们去备顶好的青茶而已,他不懂茶,所以张福海自然要懂一些。奉在张福海面前的这杯茶,他从来没有见过,怕是来历不简单,就像那位还没见过的“主子”一般。
正想着那位主子,张福海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对着最前面的人看了看,张福海想这位主子还真是没有半点遮遮掩掩的意思,不过如果是这个人的话,那藐视众生的眼神,确实就是这样盛气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