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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立完本——by借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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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来,张福海直接用他凉凉的嘴唇回答了魏元宝。
留了些时间给魏元宝和吴妈做最后的道别,一直到天色暗下来两人才往城南的方向走去,街上都没有什么往来的人,全然不复以往热闹的景象,叫人看着就生出些伤感来。魏元宝尝试了几次,还是主动握住张福海的手,张福海也很自然地收起手指牵着他,谁都没有心思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心田中那片荒凉的土地也将要开出花来。
家中应该是没有人的,但宅门外却亮着一盏灯笼,魏元宝隐约看到三个人影在旁边。张福海自然也看到了,不过他已经猜到了大概是什么人,轻声要魏元宝别怕。
“你这小子终于回来了,还以为你又要放爷爷鸽子呢!这么大个园子里面连个人也不留,真不怕遭了贼。”张炉一见到张福海就先抱怨了起来,当他看到两人十指相扣的双手的时候,立刻又嚎了起来:“哎哟!这还带着一个人呢!”
张福海扫了张炉一眼,对着他身后的两人扬扬下巴:“怎么回事?”
魏元宝虽然不识得张炉,但他看到那两人的时候也疑惑了起来:“大师父,小师父,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多出来的两人正是医馆的寇家姐妹,魏元宝跟着她们学医之后便一直以师父相称,姐姐寇迎绿早就见识过一回这蜜里调油的厉害了,她豪爽地搭上张炉的肩膀跟他说这才到哪儿,然后又转头对自己的妹妹说要她赶紧多看两眼,省得一会儿有人要恼羞成怒了。
寇安绿的性子不跟姐姐一样,她很是嫌弃地看着徒儿说:“腻人。”
“早些习惯,以后会经常有的。”张福海冷冰冰地丢给寇安绿一句话,然后他又转向张炉:“说。”
“啧啧,看不出来呀。”张炉眼中有些精明的神采,“小地方倒是卧虎藏龙,这不给咱们找了俩靠谱的小娘皮来。你看又是师父徒弟的,岂不是正好。”
“是吗。”
冷淡地回了一声,张福海带着魏元宝推开自家的院门,然后转身就将门关上了。张炉在外面将大门拍得直响,其中还夹杂着寇迎绿有些欢快的笑声和寇安绿恶意的挤兑。
有种不妙的预感,张福海和魏元宝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想着,鸡飞狗跳的日子是少不了了。
“不管他们?”
“不管。”
“嗯。”

第四十二章

人死之前究竟会想些什么?
宋映辉得知皇姐逝世的时候就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意外,皇姐是自己做出了那样的抉择,而陆不然也是泰然自若地选择了以死殉国。虽然心中还是充满着对死的恐惧,但宋映辉觉得自己也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只是他却没有什么怀念和不舍的感觉,反而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毕竟除了这条不算珍贵的性命,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了。
北方的人很快就会攻破桑灵的城门,用不了多久大昭也会被他们尽数收入囊中,宋映辉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粗略地想想,宋映辉发觉到自己说不准真的是天生的扫把星,除了远嫁北方的二皇姐和归隐怀山的尹沉婴尚且还存活于世,竟然没有哪个血亲不是踏上了黄泉路,他身边的人也不是丢了性命就是遭了不幸。宋映辉想是不是自己才是该最先死去的人,而他却一直受着别人的呵护,苟且偷生到了今天。
不过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愧疚的话还可以容他慢慢说。
没想到桃雀成了最后留在自己身边的人,宋映辉睁开眼睛的时候,桃雀已经将清茶备好,带着人打扫起昱央宫来。自从裁了些简洁的新衣,宋映辉便不再让人伺候自己更衣了,他一边将自己打理整齐,一边想着若是没有桃雀撑起昱央宫上下的事务,这里恐怕也是一片萧瑟的景象。偶尔在宫中逛一逛,宋映辉看着这个锁了他十数年的地方一点一点变得残破不堪,没了人气,如今没有人再能限制他的来去,宋映辉却觉得自己着一辈子都不能走出这座皇城了。
宋映辉最常去的地方是早朝的殿堂,如今已经没有了文武大臣,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回响在其中。皇帝的龙椅还是端端正正地立在中央,过去宋映辉总是提心吊胆地从上面俯视着自己的臣子,他从没想过从大殿中看向那个位置,又冷清又寂寞的高处让人敬畏。宋映辉已经失去再坐上那张龙椅的勇气,甚至都不敢接近。
无论桃雀再怎么用心,夜晚里稀稀落落的灯火都在说着,昱央宫不是从前那个昱央宫了。
可偌大的皇城中也只有这么几盏灯火。
宋映辉不觉得自己活得有多么绚烂精彩,尤其是躺在床榻上无法入睡的时候,他的脑海中总是一片空白。有时候下意识地想去找张福海陪他去环星阁,等穿上鞋子出了门才想到,他根本哪里都找不到小福子。不止是张福海,他已经无处去寻找熟识的任何人了。这样的时候,是不是该要嚎啕大哭一场,心是不是要疼得像是针扎一样,宋映辉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没有疼痛的感觉,他却有些饿。
星辰还是闪烁着,风也是照样吹着,为什么苦痛的日子过得这么平淡。
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自己也就将要死去了,宋映辉无数次的对自己说过很多让人难过的话,甚至他都想挖出自己的心来看看,究竟是什么让他还在继续活着,是什么让他该布满泪水的脸上还带着笑。
如果将这具躯体变得千疮百孔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不顾一切地哭出来了呢。
宋映辉只是这么想想,他知道自己怕疼。
连阴郁的霜雪都不在了,阳光将树上新抽的枝条映得闪闪发亮,处处都是讨喜的嫩绿叶子。桃雀不知从哪里寻了一些花种,在宋映辉窗下理了一小块地出来,还在旁边围了一圈篱笆。宋映辉看她忙得满头是汗的狼狈模样,拿着洒壶帮她浇了一些水,他一边挥动着手臂,一边问桃雀这是些什么种子,结果她也只是在宫中随手捡了一些回来。
“等它们开花的时候就晓得了。”桃雀想了半天,这么说。
“那要好好照料才行,不然就不会开花了。”
宋映辉看着还光秃秃的土地,突然将洒壶丢在一边,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已经很多天没有外面来的消息了,昱央宫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孤独地焕发着一点生机。白天的时候桃雀想要炖一盅药膳汤,可惜有一味料在宫里怎么也找不到,她说缺了便不入味了,要去外面找找。等到桃雀再回到昱央宫的时候,宋映辉难得见她浑身颤抖的模样,那时宋映辉就觉得自己猜到了什么,果然桃雀再也没有提起什么药膳来,一整天都喝的白粥。
虽然察觉到了桃雀比以往更紧张自己,但宋映辉什么都没有说,他拿着笔想要落在纸上,却又无从下笔。或许他该写写自己,或许他该写写别人,可他却什么都写不出来。
“他们都不明白你们。”宋映辉自言自语道,“我也不明白你们。”
流渊阁中有千百卷书,宋映辉随手拿下一卷来,是他曾经读过的,但是再读起来又入了神。这书写得是些人间悲欢离合的故事,宋映辉并不是很喜欢读这些,但他也没有将它放回去,一字一句认真得又重新读过。书写得很长,桌上的灯都要燃尽了。
“换别盏灯吧,已经暗了。”桃雀走到书桌边,轻声对宋映辉说。
“不了,我这就不看了。”宋映辉揉揉眼间。
桃雀将宋映辉放在一边的书收起来,然后问道:“这书有那样好看?”
“不好看。”宋映辉眨了眨眼睛,有种很干涩的感觉,“一生的事写出来,在纸上不过才寥寥数行。”
“这些书中的人物已是撞着运气了,像我这般寻常的人,终其一生也不能再纸上留下个27 名字来。”桃雀往杯中添了新茶,端到宋映辉面前。
“人死还真是委屈,生前的什么事都要任人去说,自己还不得半点辩驳的机会,而时间久了一点之后,就会被忘记了,谁还在意你究竟是个什么人,在这世上过得什么日子。要不然为何总是用石头刻成碑立在坟前,怕自己辛辛苦苦在世间来回一趟,转眼之间就被人忘记了。”
桃雀笑笑,“那时我可得改个好听些的名字,别死后还叫人笑话,像个小鸟儿似的。”
“已经是个好听的名字了,你想改作什么?”宋映辉问。
“书读得少,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桃雀真的皱着眉想起来,“总之还是要取个大气些的,让人听着就赞不绝口。”
“单说名字的话,最大气的还要数宋享原吧,尹晋兰也是好名字。喻玲嫣和尹采兰好听是好听,但大气就算不上了。”宋映辉也不识得太多女子,他歪着头一个一个地想着,“说来,也不知道皇祖母究竟叫个什么名字。”
“这些尊贵的名儿,我可不敢想。看来还是桃雀两字最合适我了。”
“是好名字的。”
宋映辉笑笑,只是那些取了好名字的人,还有谁记得住呢。心里这么想着,宋映辉突然明白了些什么,赶紧叫桃雀帮他点上灯,伏在案上奋笔疾书。桃雀看他认真的模样,就静静守在他身边,一言不发,却把宋映辉写下的字都一个个记在了心里。
刚过四更天的时候,宋映辉打着哈欠叠上一张新纸,然后他抬头问桃雀:“要不要替你也写一份?”
“好啊。”桃雀很平静地说。
宋映辉活动了一下已经写得酸胀的手腕,“还没听说很多你的事呢。”
“我年幼的时候是在桑灵城外的山上长大的,那有个不为外人道的院落,里面很多孩子,从小便学功夫,每一个都能杀人不眨眼。我外祖母年轻的时候闹过饥荒,怀着身孕的她倒是走了运被尹家的千金搭救,这位千金后来做了太后,还做了太皇太后,外祖母一直替她做事,打理着院落里的上上下下。”
泰然自若的桃雀叫宋映辉看着面生,但他什么都没说,听桃雀讲着。
“听人说我爹短命,我娘生下我之后就带着我回到外祖母身边,虽然功夫平平,但我比院落里其他的孩子更为机灵,能装会演的。十几岁的时候,外祖母送我到那位做了太皇太后的千金身边,我替她做了不少不能开口的事,也算深得信任。有一日她叫我去当朝皇帝的身边,要我向她监视着自己的孙儿,我就讲皇帝的一举一动都讲给她。这位大人总是不敢将江山交给自己的孙儿,怕他误国,但这孙儿又确实是个温柔敦厚的,年老之后她也不得不选了自己的孙儿,但还是叮嘱我,若是他有朝一日害了江山社稷,要我手刃这个皇帝。”
“我谨遵她的命令,但这皇帝实在是好人,哪怕对我也是极尽关怀。心里对长久的欺瞒有所愧疚,我就自己做主张择了皇帝作新主。”桃雀说完,对宋映辉笑了笑,用轻快的语调说:“不知这算不算个新奇故事。”
“这样的故事,我想都没想过。”宋映辉拿过自己写好的一摞纸用蜡烛点燃了,“突然之间觉得这些事不被人知晓也无所谓,他们每一个人不悔此生便好。”
“那个人的事呢?”桃雀没有阻止宋映辉,她只是瞧着火盆中快要燃尽的纸问道。
“那个人啊,我就更不明白了。”
“这也是,毕竟是他。”桃雀有些担忧地望着窗外浓重的天色,“恐怕这皇城已经被人团团围住了,迟早会被找到昱央宫来的,现在走或许已经迟了。”
宋映辉低下头沉默了片刻,“你晓得我不想你留在这里的。”
“自然晓得。”
“你……”
“一夜未睡,您瞧着也太憔悴了,不如去梳洗一番,换件精神点的衣裳吧。”桃雀微微打了个哈欠,“若是时间还充裕,我也来得及重新化一面妆,可不能叫那群暴徒小瞧了皇家的威严。”
宋映辉点点头说好啊。
解下了样式朴素的发带,桃雀仔仔细细为宋映辉梳起发髻来,她灵巧的手指在发间穿梭着,但还是不小心编错了一缕,桃雀很无奈地说这才几日她就手生了。宋映辉凝视着镜中自己的面容,是个眉清目朗的少年人,乌墨色的发上是镶着红玉的金冠,勉强也说得上有几分王者之气。大昭繁琐的朝服虽然穿起来麻烦,但每一层叠上去,人就更笔挺了一分。桃雀一个人为宋映辉换这身衣服实在是服了不少功夫,她额前的汗水都被汗水浸湿了。
金丝绣的花纹在墨色的缎子上,这样精美的华服宋映辉已经穿了十个年头,终于是尽头了。
“人死之前究竟会想些什么?”
“不外乎是回忆往生,念着那些人和那些事。”桃雀回答。
“你在想着些什么呢?”宋映辉隐隐听到了外面嘈杂的声音。
“您呢?”
天色渐明,昱央宫的大门被敲打撞击着,面红眼赤的汉子们手里拿着锄头、木耒甚至只是棍棒,他们高声喊着震天响的号子。诛暴君、诛暴君,仿佛皇帝一人就有能耐将世间搅得天翻地覆一般,也许他们中也是有人懂得这个道理的,可所受的苦难又要怎么宣泄呢。
宋映辉和桃雀都像是没有听到那带着愤怒和惶恐的呐喊。
“我什么都没有想。”
“我也是。”桃雀将最后一件配饰戴在宋映辉身上,她挽了一下自己耳畔的碎发,“都已经坚持到这种时候了,如何能不镇静。”
向传来声响的方向看了一眼,宋映辉缓缓地说:“还以为会是北方的人先来……”
“呵,实在是舍不得昱央宫这么好的地方被糟蹋了,奴婢先替您去扫扫院子吧。”桃雀在宋映辉面前垂头行了一礼,然后向着门边走去。
桃雀的身影看上去只是个寻常的女子,但她又是决绝又是果敢,宋映辉觉得她比自己要无畏得多,若是他站在那扇门前一定会犹豫着不敢推开,而桃雀却没有丝毫的迟疑,仿佛她真的只是去扫扫院中的落叶,看看她还没发芽的花种。宋映辉坐在窗边的榻上,摆了两只绘着花的杯子,这套杯子好像是从前皇姐用过的,烟青配以翠绿,像是怀山郡的颜色。
宋映辉知道自己是做不成一个皇帝的,虽然他如今是个皇帝。
茶壶中倒不出一点水来,案上的两只杯子里什么都没有。宋映辉将茶壶放回原来的地方,轻叹一口气,起身向着外面走去,将手搭上门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来环星阁之中还有他的一件宝贝静静倚在门边。抑制不住自己想要再去那里看一眼,从昱央宫跑出去,在焕玉台边采一捧泛着香气的月橘,向着北苑一直走啊走啊,穿过重重叠叠的回廊,不去理会声色犬马的灯酒歌舞,也不去管低矮的树丛间是谁在低声的交谈,就绕着雕成环龙的阶梯一路上跑去,那里有星辰环绕。
还有……
宋映辉垂下眼睛笑起来,用力向前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澄澈的天空,没有一丝阴霾,让人觉得心里静。
这样好的天色,他却就要死去了。
大昭南迁桑灵八十三载,历经四世,饥寒贫弱。内有昏君不作为,外有北贼掠江山。
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流离失所的黎民百姓将富丽堂皇的宫殿团团围住,他们手中没有刀剑,也要用拳头将这皇城固若金汤的大门层层打碎,把那昏庸无道的皇帝从这贝阙珠宫揪出来,让他看看大好的江山被他祸害成了什么模样。山河沦陷,他竟还不知悔改,衣着光鲜,美姬相伴,群情激愤的抗争者们一拥而上,用铁锄敲碎了他的头颅,争相打得他体无完肤,好叫他七生七世不能再为人作恶。
这昏君至死没有一声痛苦的呻吟,有人说这是他心里存着怨气,想要化成厉鬼为祸人间。正气凛然的百姓把他的尸身吊在桑灵城门前,来往的人都忍不住抬头去看那被血染透的金丝袍子,没有人知道这昏君生前从未踏出皇城一步,他们都只顾着唾弃他罪恶滔天。
带头反抗的那人被称作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于是他便自立为皇帝,建号大兴,称洪武新君。洪武新军励精图治,下令将前朝的宫殿一烧而毁,人们瞧见这种气势都为其折服,纷纷前来投靠,短短几旬天里就集结了一支大军。这洪武新君赏识家国大义,他为前朝左将军立碑称颂,立下誓言要夺回江北被践踏的疆土。
当真是一位英雄豪杰。
可惜为左将军的丰碑尚未完工,洪武新君就被气吞山河的北方军诛杀,他的大军也一哄而散。还说什么江北,他连桑灵城都没能守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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