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始其琛完本——by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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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子笑嘻嘻的在一旁插嘴,
“这位姐姐,我说过了,我们是来看神仙衣服的啊。”
女子如梦初醒,手足无措,口中狼狈的应着,转身急急的去了前方,撩起柜台后的布帘去取了衣服。
鬼厉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间布店,素白的墙上排列挂着颜色鲜艳的女子半裙,宽袖窄袖一应俱全,款式简洁的长衫摆起,素青苍灰,多是寻常。他顺手捏起货柜上一块麻料,握在手里是多年不曾触碰过的粗粝感。
这种料子,他很久没有穿过了。
夜华见他手中的衣料颜色黯淡,纹理粗糙,发觉自己竟是从未见过,凑过去问,鬼厉却将它放了回去,“这是凡间穷苦人家穿的衣料,你自该不识得的。”
夜华微微一怔,那么,他怎么会认识?鬼族人总不至于不着仙绸披凡衣吧。
正兀自思索间,先前离去的女子已经出来,手里捧着一套湖蓝衣衫,面上已恢复了待客的笑容。
“客官,这就是我们师傅新做的衣服,仿着神仙的样式哩,最近在来往的商旅里卖的特别好。”
鬼厉没有回头,团子却打量着让她展开,小小童子,气度不凡,那女子虽生于乡野,却也看出团子怕是大家子弟,不敢怠慢,她轻轻扬手,绣工精巧的长衫就展示在夜华跟团子眼前。
对襟绣着如意纹,看绣工似是加了信期绣,缠了靛蓝绸边的袖口花色精美,腰间松松扣着天水碧的绸带,做宽的外罩用了是素青烟罗,比着外间挂着的布衣着实精美数层,想来造价也不菲,也就是商人才会舍得买来,平头百姓怕是付不起这个费用。
夜华端详着这件衣服,觉得似有几分眼熟,或许真是哪位仙君被人撞见了也说不定。虽比不得天宫的繁复,却也是不错的样式。他微微转头看向一旁翻着衣料的鬼厉,俯身笑着对团子耳语了几句。
正在出神的鬼厉不防被扯了衣袖,低头看见团子对他笑得天真,手指指向不远处“鬼厉叔叔,你穿上那件衣服一定很好看的。”
鬼厉顺着他的示意望去,一袭熟悉的样式撞入他的视野。
那是,青云常服的样式!
他眼睛因震惊微微瞪大,落在夜华眼里却误以为他不喜欢这件衣服。
微微皱了皱眉,夜华觉得这件衣服应是很合适他的。
他接过女子手中的衣服,朝着呆立在原地的鬼厉走来,
“要不要试试?你穿着应是很好看的。”
死死看着这件衣服,鬼厉只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天降雷火那日,漫山遍野的哭喊声在他耳边回响,昔日所有熟悉的师兄师弟的尸体烧的焦黑,身上的青色衣裳被烧的面目全非。鲜血,焦尸,熊熊燃烧久久不灭的天罚之火。他的师父面容平静,明明身上被烈火烧灼皮开肉绽,还是勉力笑着对他呼喊,“活下去。”
一颗炽烈泛着金光的天火袭来,陆雪琪身上雪衫襦裙染了炭黑,力竭汗水沾湿了她额间黑发,她脸上是从未见过的惊慌,“小凡!”
“小凡,小凡”
“活下去。”
心中那道封闭的口子被撕开,鬼厉身形微晃,额上冷汗渗出,突然伸手一把打掉了夜华手里的衣服,面色冷寒如青刃,也不顾夜华立变的神情,转身出了店门,红光一闪,没了踪影。
落地的衣服沾了灰尘,女子惊呼一声将其捡起,正想责备却看见夜华如冰的面色,慑于他的气势,一时也呐呐的不敢开口。
再回神,屋里已经没了人影。
在街尽头的青树下,方找到静默站立的鬼厉,独身一人的背影竟有着几分寥落,夜华心中原本蓬勃的怒气在他的背影里缓缓平息。
不过一件衣服罢了,他不喜欢,不试就是了,是自己莽撞了,从未见他穿过素色的衣服,想来是不喜欢的,何况,观他方才,怕是以往有伤情之事。
这么想着,正欲开口叫他,就见树下的人回了身,望过来的目光携些歉意,“抱歉,方才是我失态了。”
心底残存的怒气在他薄有不安的表情里烟消云散。
团子怯生生的牵着夜华的手,看见鬼厉对他扬起笑容才松了一口气。
天边云雾敛起,琉璃色抹了半壁,已是暮霭四合,酒旗空旷。
远处,坐于树冠的神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回到青丘的时候,苍穹已是近暗。
累了一天的团子被夜华抱着早早的回房睡下,仅着白色寝衣的鬼厉却立于窗前任凭冷风穿胸而过。
惊羽,雪琪,师尊,掌门……
这些人的面容被白日里那件仿制的衣服唤起,在鬼厉眼前或微笑,或落泪,或惊惶,或肃穆。
他闭了眼,心脏处像被施加了幽冥诅咒,持续的闷响如银针刺骨,刺得深急,内里不见血花却痛入骨髓,略显苍白的下唇被牙齿咬紧,上面已斑斑红痕。
这三界浩荡,却再无一个,是他亲人。
“笃笃”
敲门声打断鬼厉自虐般的行为,他定了神,走至门前,已觉出是夜华的气息。
“吱呀”,
夜华闻声看去,只见一身单薄的鬼厉开了门。
玉冠已拆,那人顺滑的青丝如墨绸,披散于背后,宽松的寝衣遮不住清冽的锁骨,他淡眉墨瞳,霜色印于眼底,面无血色,含了疑问,月辉洒在他眼底,似覆了一层微波水意。
夜华正欲开口,目光四处漂移着就落在了鬼厉还带着伤痕的唇上。
他神色一紧,
“怎么了?”
注意到他目光的落点,鬼厉些许尴尬,抿了抿唇道,
“没什么,不小心磕到罢了。”
说着,就已转了话头,
“找我有何事?”
他既不想说,夜华亦不好再问,
“我明日轮休不必入朝,迷谷方才来说,山中一处深谷的朱果明日就将成熟……”
鬼厉了然,
“你想要?”
他语气有些意外,毕竟朱果并不是很稀有的仙果。
夜华没有多作解释,点了点头。
低头想了想,
“那明日一早,我在外面等你。”
第17章 情动
[章拾陆]
帘后鎏金紫炉点着陀罗香,茶自紫砂壶嘴泄出,浅浅埋了半杯,停在杯内一缕冰纹,盯着那茶光浮动,连宋眉眼如画,唇边微弧自带三分情意。
夜华回屋,推门便望见这幕。
“三叔?”
连宋手指灵巧地晃着瓷杯,滴茶不露,竟似比那细腻白瓷还润泽上几分,“听闻你在这青丘长留,我有事途经此地,便来瞧瞧你。”
夜华虽觉意外,却也寻不出不妥,
“三叔有心了。”
连宋抛了抛手中杯,眼珠斜望,揶揄笑道,
“与那白浅相处可好?”
夜华一怔,这才发觉自来了这青丘,与那白浅的交流次数屈指可数,心下便已明了连宋来意,“三叔可是听闻了什么?”
连宋以唇沾杯,知夜华看出他有试探之意,
“我应该听闻什么么?”
夜华眯了眯眼,不语。
连宋起身,轻拍了他肩头,
“我知你心中还记挂着团子亲母,然你这婚事乃万年前就已定下,父帝之意难违,你应当明白。”
夜华心知白浅即素素,却并未解释,复听连宋不经意道,“听折颜说,鬼王也在青丘?”
夜华思忖开口,
“他来寻一味灵药罢了。”
“哦?听说这位鬼王姿容出众,修为心智亦出类拔萃,不知可是实话?”
夜华松松拢了袖口,清清淡淡道,
“原来三叔此次,是为他而来。”
被看破心思,连宋也未觉尴尬,唇角一掀,自有一抹旁人难及的风流倜傥,“有美人者,我总是要多上心几分的,何况还是难能一见的狠辣绝色,这样的美人我可是很有兴趣的。”
他语气虽轻佻不轻浮,夜华仍皱眉不悦,
“三叔此话可要谨慎。”
听他语气微重,不似平日,连宋低头饮茶,遮掩去一瞬心惊,刻意勾起一抹轻佻笑道,“顽笑罢了,我又非短袖,不过心内好奇,不知这鬼王是否真如传言般冷血无情,偏又才情高绝。”
夜华亦知他这位皇叔虽风流多情,却从不滥情,况且如今早已心属成玉,想来也无非是好奇。回忆了一番鬼厉几乎惨不忍睹的画技,唇角不觉露出一抹淡笑,“哪有那么无缺,传言怎可尽信,然近日相处,除冷淡些,却也多为有趣。”
这话亲昵,夜华不觉,连宋却听得清楚,手上使了些力气握住茶盏,“夜华,若有一天……”
夜华看他,却又见他目光蓦然转平,
“罢了,我还有事,不多留了。”
“三叔请。”
连宋浮空而立,神情悠然,收于袖中的手紧了又松,他最终遥遥目光投向九重天宫处,出声,“夜华,若你有心,千万勿再重蹈覆辙。”
连宋见他点头不以为然的模样,轻叹,没了身影。
夜华仰首,月华坠地,飘入他眼底愈发难测。
三叔的态度太古怪了,虽极力掩饰,还是多有不对,他惯来风流,万事轻忽,与自个儿少有称辈,今夜却句句语含深意。本以为他是听闻自己来青丘一事特来瞧热闹,不料却是为了鬼厉……他可不信是什么美人的缘故。
他推开屋门,抛出一道光牌倏忽而灭,
“去天历宫将三百年前的卷历取下来。”
竹影晃了一瞬,光牌化为一道黑影飘上九重天。
……
第一缕熹微划破青丘如茧的黑夜。
鬼厉睁开眼,已有微白的日光从未关的木窗处透了进来,在桌上的冷茶里漾出一圈波。
怔怔的躺了一会,耳边响起昨夜夜华在自己即将关门的时候,口中低语的话,“鬼厉,我似乎……”
似乎什么呢?他没再说下去,只幽幽叹息了一声,转身走了,玄色的衣角消失在一片浓重的暗灰里。
鬼厉,你到底在胡乱想着什么?那夜华,是天族太子,未来帝君,更是白浅的未婚夫。
别忘了,你来这的目的只是那样东西罢了,离开之后,怎能作真。
湖面的莲花慢慢谢了,落下狭长的花瓣如小舟般在一澄青碧的湖面飘荡,脚下踩着的木板偶尔作响,耳边不时的鸟鸣戳破清晨的寂静。
夜华走出来的时候,鬼厉正笼罩在一片阳光里,双手撑在刻花木栏上,回头,青丝被风吹起,腰间用绸带束好的腰线转出一个弧度,过鼻的风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他的呼吸便在那片刻乱了一瞬。
鬼厉侧身,颦眉看着夜华只用一根黑绸束起的长发。
夜华倒不觉得什么,说得坦然,
“我不会束发。”
这样去摘朱果,被山妖缠住……
鬼厉不言语,径直越过他,走入了他房内,
“进来,我帮你。”
掌下的触感光滑如云锦,鬼厉心中微微赞叹,手上的动作未加思索,行云流水般的绾出一个正式的发髻,玉冠轻扣。
夜华静静的看着镜中的景象,
鬼厉十指修长干净,指节如玉穿梭在漆黑的发间,偶见圆润月牙状,眼神认真,其实帮人束发这样的动作,是略略过分亲密的,常见的皆是夫妻或侍从,想是因为二人都是男子,鬼厉未觉出,有些不妥,而夜华,只觉得仿佛本该就是如此。
他,替他,束发。
如瀑乌丝下,修长十指愈发的莹白,他动作行云流水般,不多时,便已结束。
这发式……
夜华起身看他,一袭玄衣扫过地面,
“你怎会我日常上朝的发式?”
这才恍然自己绾的竟是从未试过的发式,鬼厉抱胸而立,摇了摇头,“许是往日见你,自然而然的会了吧。”
看一看就能学会,那大抵是天宫的侍女太笨了些。
夜华眼底流泻出笑意,未察觉自己的眼神间杂了温柔和宠溺。
鬼厉没注意身后的目光,踩着靴子踏过门栏,
“走吧,不是说要去摘那朱果。”
这深谷,着实是深。走了大半个时辰,眼见就要远离青丘的地界,却还是没有见到迷谷口中,长着半边青花的巨石。
山中不比外界,水汽浓厚,寒凉渐深。
雾气打湿了下摆,小路少有人迹,日渐长满花草掩去了原本的青黑石子,又不至非要飞行。
行走深林,头顶的日光被浓荫遮去大半,草丛里传来虫子蠕动的声响,不时有鸟群振翅,展开腹部漂有黑白条道。
默不作声走着,不觉一抬眼,悬崖边一块青石映入眼帘。
鬼厉……
“殿下不会是要告诉我,那深谷的入口在这悬崖之下吧?”
夜华难得有些语噎,回想了一下迷谷关于巨石的描述,
“旁边凭空长了一株雪松,半面覆有青花,其下长势颇为险峻。”
语气挂了踌躇,
“大约,是吧。”
鬼厉默然去望了一眼悬崖下云海密集,肉眼观之,着实,险峻。
夜华用手撑头,暗悔自己竟然会信了迷谷的话。
鬼厉闭眼,神识溢出一缕,轻巧地入了下方云翳,只见层层朦胧里,有朱砂色闪着光华。
睁开眼,偏头看着夜华,看他平静面容下些微的不自在,不自觉的眨了眨眼,带出一抹笑意,“跳吧,迷谷没说错,是有成熟的朱果在下方云气之下。”
……
云气虽有些出乎意料的深厚,二人处在仙力凝结的透明气泡里,俱是安然,这等程度,即使身上修为尚不完全,也是不具威胁的,凡死物者,皆易隔离。
降速极快,片刻就接近了地面。
鬼厉站稳身形,转头四顾,入目一片白茫茫,不见夜华身影,神识被压制周遭数尺,耳侧只有轻微的云气流动声。他不在意,仔细辩着前方方位,如以往一般。想着二人同时落下,无论如何也隔不了多远。
倏然间,耳畔有急促的风声传来,鼻尖一股腥风。
“小心!”
夜华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拥入一个清冷的怀抱,身旁一道血箭飞过,余光看见一个被斩下露着獠牙的蛇头,头顶血红的肉瘤,是三千年的鸡冠蛇,已有了灵识,蛇头在地面上蹦跳,毒液腐蚀出一口小洞。
居然忘了自己身上实力不足往日之七八……
夜华的清淡气息萦绕在鼻间,体温隔了衣物不减,被突然拥入旁人怀里的亲密让鬼厉脑中霎时茫然,手足僵硬不知该作何反应。
居然并不想推开……
抬头,夜华深沉眸光正盯着自己,像是东海深处暗藏泉眼的海域,极深极暗。
气氛无端多出了一丝暧昧,夜华手臂紧紧环着怀里的人,二人呼吸缠绕在一起,突来的变化让被拥着的人眼里还涌着迷茫,苍白脸颊上却悄然染了一抹淡红。
肤白如瓷,长睫如蝶,气息清净,丝衣薄凉。
似是受到了蛊惑,夜华的目光微微落在鬼厉水红的唇上,情不自禁,抵住他在崖壁,双唇缓缓靠近。
呼吸间的热气越来越近,那人的面容越来越清晰,周遭本就轻微的风声在这一刻远去不可闻,浓重的乳白雾幕作了最完美的屏障,“夜华。”
在夜华即将靠近自己唇的那刻,鬼厉倏得侧头,口中低低的唤了一声。
似是突然被惊醒,夜华刷的站直了身子,转身背向鬼厉,“我去找朱果,你跟紧我。”
语气压着急促和慌张,夜华呼吸凌乱,
该死,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鬼厉整了整自己的衣领,低低的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这空间又恢复了不久前的空旷静寂,似乎没有人在此,
意乱情迷。
走了一阵,云气渐渐散去。深谷尽端,一株鲜红的朱果挂在枝头,澎湃的药力在枝头环成光圈。
旁边的巨石后,一头巨大的炎刃虎正在安睡,将将察觉已经来到的不速之客,铜目张开。
炎刃虎属火系,而万兽以龙为尊。
夜华骨子里的血脉威压释放,炎刃虎开了神智,已然瑟瑟发抖。
足尖轻点岩石,鬼厉靠近枝头,熠熠生辉的朱果落入玉盒,旁边的炎刃虎“嗷呜”一声,似是割肉。
鬼厉轻笑,转身,却看见夜华心不在焉,身后一个阴影缓缓闪现。
五万年的山妖?!
“夜华,身后!”
夜华抬头,目光还没有聚集,却忽的察觉身后一阵腥气传来,反手就是一剑。
鬼厉纵身跃下,知道夜华仓促还击未必能阻挡。
果不其然,一身残绿的山妖黑魆魆的眼窝深陷,嘴里桀桀发出怪音,受了一击却并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