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始其琛完本——by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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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厉沉默了一瞬,
“令叔多心了,虽然我不知道擎苍鬼君为何救我,但恩情既在,鬼厉并非不记恩之人……”
他抬头,目光一寸寸化为冰原,
“只是,无论如何,还请令叔切勿涉及夜华。”
这是三百年来第一次鬼厉在他面前显露出明确的警告之意。话语虽带敬,却是毋庸置疑的强硬。
归令心中震动,不想即便未曾恢复全部记忆,夜华仍在他心中占着如此之重的地位,以往他虽不喜自己于他所为皆有探问,却从未表露。
他忍不住道,
“你就不想知道当年夜华太子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宁可跳下诛仙台么?”
鬼厉垂下了眼,半响,
“我只知道,纵然青云因他而毁,又或者还有旁的我并未回忆起的事,我仍然,看不得他分毫有损。”
他突地一笑,却没有半分暖意,
“哪怕他当年,背叛了我。”
……
『三百年前,东域鬼车肆吸魂体作乱人间,以初成仙体之境历经一月斩下其主头颅,一战成名;二百五十年前,妖域历练,混乱之中击杀十少长老苍蘅,并暗中培植亲信,安插影堂;二百年前,傲因一族叛乱,被教内明堂堂主陷害身陷雷泽,十日后,携傲因脑珠破出雷泽,当场斩杀该堂主,震惊全教,其后,莫敢有之明面敌对者,三十年后,影堂获悉三长老之死另有隐情,故拉拢郁宸为己方,设计七少长老猡鲵,使其不得已投诚;一百年前,于夺位之争中胜出,受鬼君离镜加冠为新任鬼王,至时,长老席四少长老姬蕤、六少长老黍巍、八少长老鸹虢尽皆隐秘归于郁宸,实则控于其手;之后,新十少长老苍澜死于外间,其后查出试图借兵于妖皇,林城因此告罪于鬼君,不得不放弃南城兵权部署交由鬼王教。』
小锤轻轻打在一块四象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归令心中转着这些年鬼厉的所为。
手段无情,聪慧狠绝,恩义分明,不为外物所扰。
归令突地察觉自己方才所以为的错漏。
纵然鬼厉连自身亦可抛弃,纵然他猜出了因由,夜华于他仍是唯一的软肋。
君上,当年您所做的,真的是对的么?
……
所谓天灾,分两种,一则道之降罚,取因果缘分自成,有迹可循无录可查。父神母神应开世之需而生,造物成神,随后造人者女娲,立序者炎黄,生植者神农,化幽冥建轮回者后土。秩序既成,违者自有罚。二则神之降罚,一次一录收于天历,便如凡间常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阎罗殿前论功过,有罪为罚。
那日的寒意萦绕心间久久不去,玄纹丁点不动,夜明珠光华幽凉,自案后一人身上传出的压抑极深,“查!本君要知道,青云门的天灾到底是何原因。”
即便无可挽回,他也定要知道这莫名其妙的天灾到底是何人所派!
躬身的影仙心底一凉,
“是。”
鲛人乱,坠俊疾,取慕子,青云灭,重伤失忆而后再落于俊疾。
这便是,命劫的力量么?
瓷杯碎在手心刺出了湿热,而后沿着纹路奋不顾身的洇湿方舒的墨迹。
夜华双手掩面,半响无声。
……
平静了这么些年的四海八荒,隐世的神仙,山中的精怪,小一辈的小仙童,统统被一个消息惊动。
原以为神魂消散的墨渊上神,竟然醒来了。
颠颠赶着拜见上神的神仙挤满了昆仑山,墨渊懒得应付,寻了借口躲在洞穴里,除了自己的弟子,不见旁人。
夜华那日在殿中画着八卦图,半空中毫无症状,消失万年的墨渊就出现在他殿内。
二人本就是母神一胞所生,形貌之间颇为相似,夜华也不讶异,径自画好了八卦图,微微晾干了墨,着人收起。墨渊隐了身形,也不曾被宫娥发现。
夜华端起手边的一杯清茶,杯中的热气氤氲了视线。
“神君登门,可是寻本君有事?”
墨渊神色复杂,
“你爱白浅么?”
夜华一怔,没想到墨渊竟如此直白,稳声道,
“她是未来我的……太子妃,约定的继任帝后。”
半空的墨渊缓缓落下身形,仔细打量着夜华的神情,夜华坦然与他对视,瞳似深湖波风不起。
微微叹了口气,墨渊发觉自己的这位胞弟早已是正统的天族继承人,端重有礼,冷漠疏离,难辨喜怒,不动声色。
“打扰了。”
夜华无甚滋味的饮下一口茶,清苦似是淹至舌根,淹满胸腔。
许过他婚约之人,早就不在了。
白浅,是他的太子妃,是他将要携手万年的未来帝后。
而他独独无法出口的那两个字是,
“吾妻。”
……
等了七万年才等到墨渊醒来的白浅,却不似众人私以为的欢欣雀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绪比外间挂着的上弦月还要凌乱暗淡,她惊恐的发现,自己竟是不知何时,对自己的师父种了情根。
那日,墨渊神色淡淡,问她对夜华,可是真心?
她本欲回答,对上他的眼神,那句“自然”竟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出口。
她明明只当他是师尊的,七万年的心头血也断无半分私情,怎会如今他一朝苏醒,全都变了。
她怎能恋上自己的师父,何况,她与夜华的大婚就定在两个月后!
定是自己想多了,这般安慰着自己,白日的疲惫袭来,她渐渐模糊了意识,梦中忽的,出现了一片桃花林。
两夜大梦,醒来,床榻上的女子,眼角的泪水打湿了锦被。
夜华,夜华……
羊毫蘸了墨青,在玉简上“天火”二字上重重勾了圈。
宫娥慌忙禀报,
“殿下,不好了,白浅帝姬直闯后宫素锦侧妃处,她,她,”
夜华一个眼风扫过,内心有了不好的预感,
“说。”
宫娥的声音惊慌失措,险些被长裙绊倒在地,手指指着后殿的方向哆哆嗦嗦,“白浅帝姬,帝姬剜去了侧妃的眼睛!”
眼睛……白浅,恢复了记忆么?
第一次踏入素锦的院子,夜华一眼就看见坐于地上满面血污的素锦和,一旁端坐饮茶,妍媚冷然的白浅。
白浅见他来,盈盈一笑,比满院盛开的玉树还要美艳,可她的眼底,却似含了一块未化的冰。
语气轻柔,不染恨意,却凭空让人觉得戾气满怀,
“你来了,我处置了你的侧妃,取回自己的眼睛,不知太子可是要为侧妃讨个说法?”
夜华无言,地上的素锦却尖着声音叫起,
“白浅,你莫得意,你当真以为,殿下欢喜你么,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三百年前一个男子的替身罢了!我得不到,他也得不到,你也别想得的到!”
犹如平地惊雷,夜华不敢置信的看过去,目光瞬间变得一如针芒,“你说什么?!”
这才察觉失言,素锦打了个寒颤,紧闭上嘴,再也不肯开口。
白浅却没有在意,她10 取回了自己的眼睛,也不愿再纠缠当年,她并不打算退婚,劫过魂消,哪怕那三年她有多怨恨夜华,如今却也了无痕了。
她爱上了父神嫡子墨渊,爱上了,自己的师傅。以往玄女的话突地浮现,不堪的情愫,难以容世的身份。她早已不是当年任性妄为的司音,又怎能拂了天帝的面子?何况,还有团子……这段感情绝不能放任,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与夜华成婚,自此了断,无人知晓。 心中的苦涩浮浮沉沉,她扭头,冲夜华一笑,竟有一抹凄凉,“两月后,我等你娶我。”
说罢,衣袖轻摆,已下了界。
夜华却顾不得她的话,面色阴沉,挥手招来天兵,
“把她压到天牢,本君要知道,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十二天将,犯天条而自刎于天河,不得为仙。功德录,因果之间有缘,无故损人性命者,为孽。神人也,任意夺凡人性命者,造业加深,劈于天劫,重者,夺其仙骨,毁其仙身,投入轮回,历,生老病死。
夜华心头倏尔掠过一个想法,刹那间凉气灭顶。
……
鬼界里,冰室里,鬼厉头顶有金青二气盘绕,丹田处金光闪耀,是即将成为上神的征兆。
碧瑶见他运气结束,开了口,
“小凡,你的进境怎得这般快,你如今年岁不足千年,却即将修为上神,这般的速度,你知道意味着什么么!”
鬼厉睁开眼,对上她明眸里掩饰不住的关切和忧虑,
“我自是知道这般速度是不正常的,可我体内有一股不属于我的神力,气泽深厚,这么多年一直自发催动着我的修为暴涨,我也试图阻止,却因力量微弱,仅仅延迟了不过百年。”
“可如今你修为到了上神境界,心神及体魄都达不到经历雷劫的条件,雷劫一旦到来,你会……”
“魂飞魄散。”
鬼厉接了口,一派平静安然。
“小凡!”
碧瑶跺跺脚,快被他的平静和不在乎逼疯。
鬼厉失笑,是他魂飞魄散,又不是她,
“没事的,你信我。”
话头微微一转,
“你与燕回的事?”
碧瑶一怔,脸上飞上了嫣红,转而又苍白,
“说这些做什么,你莫骗我!”
鬼厉安慰性的拍拍她的手,目光澄净,
“放心,我自有办法对抗那雷劫的。”
话虽这么说,鬼厉心底实则是没有半分把握的,混沌天雷虽未开灵智受规则所限,却汲取天道之力引为阻障。天资睥睨者比之二十八星宿的万千幻象亦难错多少,然最终历劫成神者少之又少。莽荒起,上古神祇,历代更替,他受外力所迫,无视瓶颈而升阶,届时天劫降临,绝不会是常理中的三道。
令叔虽言之凿凿他最多不过六道天雷。
然千年修神者,恐怕,他将会有幸见到传说中的,九重雷劫。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锐利乍现。
雪琪未醒,青丘未归,即便那天劫再难,他也会撑至最后!
他努力了三百年,绝不会任凭自己倒在几道连神智都不具的灵雷之下!
第30章 劫至
院内一隅栽了些曦羽竹,烟凉轻雅,引来了几只懵懂的幼鸟眨着乌溜溜如漆珠的眼睛笨拙的啄着叶片,下方不远踱出一只爪灰身白的一小团猫,约不知是哪位仙子养的灵宠,误闯了紫宸殿。
蜜蜡色眸子剔透如上好的碧水,天光侧漏反转,似能印入人心底,隐隐似与一个人重合。
“殿下?”
一旁的仙婢轻声惊醒在廊下站了许久的夜华。他回神,这才发觉自个儿竟是望着那处失了神,“这猫是哪来的?”
仙婢又仔细看了看,为难回道,
“这,小仙不知,那猫似是凡物,想来是哪个不知轻重的地仙带上来的吧。”
婚礼渐近,天宫所需人手为众,确有不少地仙被临时抽调而来。夜华点点头,阻止了那仙婢意欲赶它出去的动作,小心的唤它过来。仙婢在一旁不知所措,却又被他难得的温柔神色吸引不自觉的住了嘴。
“瞄”
叫声软嫩,应是将将满月的幼猫,歪着脑袋看他,不怕生般吐出小舌轻微的在他伸出的手心舔舐了一下。旁边仙婢见他神情,大胆道,“殿下若是喜爱,不妨留下来,左右不过一只小猫,想来若是有下仙来寻,也是容易讨得的。”
可以,留下来么?
夜华不自觉的弯起一抹几近可称轻柔的笑,正欲伸手抱它,另一仙婢从院外入门轻步而来,恭声道,“殿下,宫外有一小仙,称所喂养的凡猫似是溜进了宫里,望殿下能允她进来寻找。”
笑意就这么僵在嘴角,夜华微不可察的顿了一瞬,不着痕迹的收回手,起身又恢复成众人熟悉的冷淡模样,连声音里亦多出两分凉意,“洗梧宫岂是轻易可进的,将这只猫送出去吧。”
仙婢见他不悦,急忙隔空抱了猫,俯身道,
“是小仙不察,定不会再犯。”
夜华未再多言,跨过木槛,进了殿门,龙绣失色。
非是自己的,再如何,亦是要离开的。
无论是一只旁者的猫,还是,那个人。
夜华,你到底还在期望什么呢?
……
日子再漫长,总是要走到该到的那一天。草长莺飞,万物复苏。
搁到哪都着实是良辰吉日,适于婚嫁。
两处空间,两场婚礼,两人心伤。
以红色为喜的规矩也不知是出自哪个洪荒神祇的心血来潮,竟是就这般传了下来。
鬼厉难得穿如此明艳的朱红色,乌发冠起,衣袂飘飘,再加之喜事的缘故,他心里虽多有黯然,唇边却仍是不显的牵着一丝清浅的笑意。一路而来不知引得多少来观礼的鬼族少女面红心跳,心如擂鼓。
行事凶残实则脑子不时憨楞的杀生和尚叹为观止的看了一路飞扬的春心,躲在人群外偷偷跟手下咬耳朵,“嘿,我说燕回可真不该找教主作证婚人。教主这身量挺拔玉树临风的,可不是要抢了他风头呢,你说是吧”
被他勾着脖子的鬼卫头领似刻了面具的脸上不免龟裂:这话是点头也不合适摇头也不合适。索性木着表情装柱子。
筵席未开,吉时仍需片刻,鬼厉心中默念着备下的喜辞,悄然而立,他站着,来往者便无人敢坐。底下三五攀谈,酒香混了脂粉气,也是热闹得紧。他眼中所望,燕回站在喜堂前,神采飞扬,十丈外一头红纱遮掩的巨大青鹤正平稳的向这里飞来。
夜华此刻的神情,会否跟燕回的别无二致呢?
斜风情浓,此后便真的是,九曲回廊,此生再见,只余君臣之别。
他的温柔,尽皆属于别人。
鬼厉心中一痛,险些失了态。
那厢燕回已然牵了新娘子的玉手,自最低一阶一步一步虔诚而上。鬼厉转身点了堂前足有碗口粗的喜烛,对上进堂的众人,已是含笑无痕。
司仪面上堆笑,高声道
“吉时已到,请……”
“啪”
一句话还未说完,鬼厉手中酒杯突地坠地,司仪打了个哆嗦,众人一惊,望他,却见他气息躁动,“教主!”
鬼厉抿唇,苦笑了一声,看向一把撤下头纱的碧瑶,歉语道,“抱歉,今日,看来我是要搅了你们这婚宴了。”
风蓦地变得犹如刺骨东风刮开了堂顶青瓦,片刻前还一片祥和的天空不知何时被一片硕大雷云吞噬,隐隐有血色现出,令人触之心悸。
上神雷劫,竟是在今日来了!
鬼厉抬眼望去,身上气机已然随之牵动,时刻意图破体而出,他未再多言,转身飞出了屋内,直往远处魂阴山而去。
“鬼王教所属听命,封锁魂阴山方圆百里,任何人不得入内!”
原本的喜气登时被肃杀取代,燕回低声传音,
“野狗速去禀告令王,杀生你守住山脚,绝不能让长老席趁机而来!”
不远处本是观礼的一人眼里犹豫神色闪烁不定,片刻后,一咬牙,随着众人离去。
无人注意,他飞往的方向,是鬼界界门。
……
天宫的喜钟从今晨起,便撞的格外庄重喜气。
天族太子与青丘帝姬拖了数万年之久的婚约,总归是到了结果的这天。
红毯极尽夸张的铺了十里有余,往生海深波幽邃,桃花施法越前盛放的纷纷扰扰,簇粉团团亮丽明媚。
今日大概确是好日子,几名好事的仙君在酒宴上谈笑,
“听说,那鬼族里,也正在办喜事,似乎传言,是鬼王教教主与他守了多年近日才转醒的一位女子,有人曾在人间集市见过二人,据称那碧衣女子身姿绰约,不输给青丘的凤九殿下。”
立刻便有仙君嗤之以鼻,
“凤九殿下那是什么神位青丘仙族,岂是一般女子可以与其相提并论的。”
“嗳,那可不一定,青丘狐族虽美,前些年我去鬼族,远远瞧见过那鬼王教教主一眼,惊为天人,比之青丘有名的白真四少也不输半分。”
旁边闻得此言,转过身来另一位仙友,玩着酒爵,认同道,“这话我倒是赞同的,那位教主虽不常露面,但是见过他的诸位神仙对他的容貌都是赞不绝口,只可惜呐,此人戾气太重,手中血腥甚浓,有意于他的男女神仙虽众,倒是无人敢提,更遑论出言不恭。”
“如此说来,倒是极为般配,也不知那女子是何方神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