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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始其琛完本——by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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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在难过么?
童子咬咬唇,心中愤愤不平的生着气。
殿下这般好,谁又这么忍心让他难过呢?一定是坏神仙!
……
“……成业者,守心锢意,不为悲欢,不囿方寸之间……”
团子咬着笔杆苦恼抬头,密而纤长的睫扇微蜷,
“帝爷爷,阿离听不懂……”
天帝并未解释,只轻叹了一口气,殿外已有细微声响传来。
“儿子拜见父帝。”
天帝颔首,一旁的团子欢快小声的唤了句,
“三爷爷。”
连宋冲他轻笑,眼底透出宠溺。天帝拍了拍团子的脑袋,“我与你三爷爷有事要谈,今日的功课便上到这里。”
团子偏头,乖乖的跟着殿内绯衫仙子去了。
连宋目送他松绿端正身影,目露心疼。
团子尚且年幼,本就自小失母懂事的让人心酸,而今夜华被禁足,父帝纵然多加呵宠,仍是未减威严,想必他这些日子心里亦是不好受的,却是随了夜华,半分都不透露。
天帝起身,行步间张爪金龙若隐若现,
“莫看了,夜华并未对团子多言,也不知团子已被接回天宫。”
连宋迎上他目光,终是忍不住道,
“父帝,你应当清楚的,这事,瞒不过多久的,纵然夜华这一两年想不明白,时候久了,您还能如何蒙骗于他?”
“那鬼王教如今已然一步便可逼位,夜华却自始至终压下所有进言反对之声,即便他记忆已全部破封仍旧选择百14 般护住那鬼厉,用情至此,父帝您真觉得这二百年的禁闭能改变的了什么么?!”
天帝身躯僵住,复叹声道,
“夜华自小便是随着我,我清楚他的性子,他如今这般我自知是从未死心,只不过……罢了。”
连宋眼见他神色间竟是又苍老几分,下面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天帝转而出声,“你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怎得今日来了?”
连宋心知父帝多半如今亦是进退两难,亦是不忍,按下心头诸般波动,装得油腔滑调道,“父帝这是寻我顽笑,儿子虽四处游玩心里却还是惦记着您的。”
天帝冷哼一声,面色却是缓和了不少,
“你何种德行我还不知晓么,说吧,可是有事?”
连宋今日来确实是有事,方才见了团子一时激动才失了平静,此刻冷静下了也不再多言,正声道,“近日我听人通禀,东望山白泽,邽山蒙水蠃鱼,流波山夔等皆是不知何故减损了些许,瑞兽凶兽俱列在内,繁杂无序,又不似人能寻得生魂,因此儿子担忧怕是有魔族侵扰。”
天帝闻得此言并未讶异,取下笔洗沿边一杆灿金朱笔,于半空中显现出八个恢弘的字,“浩劫若起 绝情已终”
无端便有一股庞大无匹的冥冥之意充斥了整间殿堂,连宋心中一窒,耳闻天帝微带忧虑的声音,“这六界,或是真的平静的太久了。”
……
天光印出方方正正的一长条,鎏金炉燃坠一点香灰。
“教主,雪琪姑娘说有事要见您。”
鬼厉疲惫的停下了手中推算的图纸,想了想,
“让她进来吧。”
他想他应当是猜得到她的来意。
侧殿有女子细碎的脚步声伴着腰间金铃的声响传来,鬼厉起身步下玉阶,对上从偏门而入的女子身影。
白衣如霜,面容清丽,腰间负着幽幽泛着湖色的“天琊”,女子素手提着一篮冒着水汽的林间果子,声音如冷泉般自她口中流出,染了隐晦难察的温柔,“小凡。”
鬼厉冷漠的侧脸微微解冻,却仍带了疏离,
“师姐。”
来人正是在三年前苏醒的陆雪琪。
自夜华处归来那夜大约半月,吸收了夜华心头精血的陆雪琪,终于在沉睡了三百多年之后醒来了。
不过一场梦醒,世上,已是变了千百个模样。
醒来的人把自己关在房内一个昼夜,再开门,已是当年风姿无双的陆雪琪。
鬼厉背靠廊心墙不知等了多久,侧头对着推开门的人,轻轻一言,“师姐,无论如何,我定会让青云门重现于世。”
陆雪琪回望过去,目光平和,
“如今你已非凡界中人,我既为青云弟子,重振青云便为我之责。”
鬼厉知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未加解释,他所言重现,便是当初之人全部回来!
“我是鬼厉,亦是张小凡。”
微而晃神的思绪被她玉质叮咚唤回,
“小凡,我想回青云山。”
鬼厉未说什么挽留的话,陆雪琪非是神身,自是不能以凡人的身份久留鬼族,何况,她眼中,仍有对他的情愫。
三年的精心调息,她如今修为比之当年更上一层,足以重新在修真界开派了。
陆雪琪想,青云若能重现,鬼厉的心里,或许也能好受一些。
鬼厉走到她面前,
“你准备好回去了么?”
陆雪琪一双美目看着面前早已褪去青涩的男人。
如今的张小凡,是声名在外的“血公子”,是众人莫敢不从的鬼王教教主,是鬼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权者,是四海八荒从未有过的以不过千年之龄修为上神的惊世之才。
这个人,再不是当年青云上怯生生的小师弟,他二人之间,她的救命之恩他早已偿还,剩下的,无非是百年前还残留的弟子情谊,不曾有过半分男女纠葛。
他爱的人,自始至终,都是那一人罢了。
她心中安然平静,弯了弯嘴角,
“恩,如今我已伤势恢复,自是要回去继续修炼的,这神界虽好,却并不适宜我等修真之人的。”
鬼厉静默了一会,开口,
“何时动身?我派人送你回去。”
他心里隐隐觉出松了口气。这三年每一次看见陆雪琪,于他而言与身心置于烈焰之中煎熬差不得多少,却还只得掩饰而下,严令燕回等皆不得泄露半分。
以陆雪琪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的命是拿他的孩子换的,怕是天琊即刻就要沾上她自己的血。
既是自己做下的事,再牵连一人又有何意义。
陆雪琪缓缓摇头,
“不必,人神相隔,我自己回去便好。”
是啊,人神相隔,每个人都明白的道理。
鬼厉心头苦叹,再未多言。
白云苍狗,劫难丛生。
命中,谁是谁的劫数,因果循环,不过是命局一场。
鬼族的门被持咒开启,
陆雪琪雪色的衣袂在风中飞舞。她青丝缠绕,素手轻抬将一缕发丝压到脑后,目光定定的看着鬼厉,“小凡,你明明是放不下夜华师弟的,为何不去寻他呢?你曾是修真之人,自是该懂得,随心而为。”
鬼厉愣在原处,看着陆雪琪衣袖翻滚间,身影已是踏着天琊,消失在水天相接。
随心而为么?
他伸出手,虚挡着太过繁茂的日光,偏白的长辉一寸寸爬上指缝,看似缱绻不舍却是缥缈直堕的流沙。哪怕是神,亦有抓不住的存在。
这天地,从来都是公平的。
他眼角忽然有了一丝潮气。
三年了,他其实,真的,很想夜华。
他从未想过放下,他怎么可能放得下?
等他聚齐青云之魂,他是否就可以再有一次机会去寻他?
……
竹屋内,一笔墨色侵湿了案上雪白的宣纸,紫玉凹凸的花纹在木架上断开,夜华怔怔的看着笔下已然破损的古阵图,默立半响。
他手旁的墨砚被无意碰落在地,泼了一地墨汁,杂乱四溢。
陆雪琪离开了。
那他呢?
窗外风雪未停,人踪灭绝,飞鸟不见,悬崖陡峭的棱角,冷硬比千年玄铁也不遑多让。
这里的竹屋即便一寸一毫都与当年别无二致,没了那个人,于他而言,就是半分相似也无。
入情一夜,他再未饮酒,而如此三年,这处寒崖,也再不曾有心念之人出现。
夜华不知他还有何可去期待,却仍然阻止不了心怀浮木。
他不懂自己走错了哪一步,才换得今时今日的转折。
人生若只如初见,他再回首,却只见苍山暮雪,长崖内只郁郁一人。
一念便可成魔,一念却始终执着。
鬼王许给鬼厉的,多半是青云之事。可十二天将的天火本就是对付鬼族的,连仙魂都难以逃脱,何况初入大道的修真者?
可除了这个,夜华再想不到有任何可能。
擎苍是在骗鬼厉么?
可是,骗一个普普通通的修真者又是为了什么?甚至全力支撑他上位,还有鬼厉怎会转为灵体而气息仍旧醇厚平稳?
凡人升仙何等艰难,千年修神更是超乎常理,而那六道天雷……
付出总是要得益的。
那他要鬼厉什么呢?
如今鬼王教已是近乎控制整个鬼族,鬼厉也绝非是傀儡,难不成,擎苍竟是要他夺回鬼君之位?
花费这般大的力气只为让自己的儿子退位?
即便擎苍深爱令羽,也不必寻一个凡人来做。
除非,鬼厉与他颇有渊源。
怎么可能?
夜华总觉得有哪里是他未曾想到的,可却始终没有半分足以解释的头绪。
鬼厉身上,一定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第40章 噬魂


“……世道自转而生父神、母神创造万物。然神祇有责,责终而终,为保后世不乱,父帝造龙为天族,母神取地阴灵气而聚子,便是最初的我族,即我族帝君,鬼辛。盘古大神开天地,洪荒起,不周乱,世外生魔域,章尾山少绾始祖出世,天地始有浩劫,随即诸神之战,众神陨落。而天鬼二帝分别承继父神、母神蛮荒神力,皆有统领六界之威,他二人互不相容,这便是七万年前那场争位的缘由。”
鬼厉盘膝于蒲团之上,神色郑重。
他面前离地三尺,一卷长轴铺陈而出,其内移山填海巨浪滔天,惊风破雨声声悚然,观其恍如其境,金甲与黑甲相替相连,厮杀声不绝于耳,以血成雨,化灰为山,灵兽狰狞,动荡人心。
那是天地初始的洪荒,继而妖族落,仙族兴,各自择主,天鬼争夺,再掀波澜。
死伤无数,白骨成堆。
“龙承父,灵承母,帝君与天帝之能本就处于伯仲,难分胜负,鬼厉你应知晓,败虽易,灭顾艰,可帝君最终却魂散于神域,你可知是何故?”
鬼厉勉力按下心中被激荡起的震撼,虽心知宫历所著多半为假,仍缓缓开口,“据记载,帝君战败于天帝,六界不容二主,因此自行毁去修为,归于尘地。”
不意外的归令摇首,心中似是愤懑难平,
“天族惯会修饰太平,当年一役,若非天帝以卑劣手段窃取鬼帝灵珠,如今这六界之主还不知是谁!”
这话太过大逆不道。
归令直射的目光森然,一字一句半点遮掩都不作,
“鬼厉,你应当清楚的,你既应了君上要夺下鬼君之位,那天帝就绝不会允下你与那天族太子的事,你该放下了!”
鬼厉对上他八眼瞳孔,抿唇,出声轻而果决,
“我做不到,也绝不会做到。”
“你!”
鬼厉未再与他争执,推门而出,脚边一罐梅雪歪倒,侵湿了草席。
屋内,归令气急,蛛脚劈裂了木桌,黑洞洞的眼眶里忧虑不断。
如今鬼厉的劫数,竟是还未结束么?为何这么久了,竟是一点动静都不见?
君上算得的,真的不会出错么?
……
梵音阵阵,庄严郑重的法印在几近虚无的雷音寺内盘旋,三十二种大人像,“吉祥万德之所集”。
金身罗汉,万千菩萨法身,十大尊者,或立于莲花座,或盘膝浮于半空,皆是面容平静肃穆。最高之上,金座莲台,佛祖法身围绕着明黄,看不清面容,口中语出潺潺,每一句都是世人难求的箴言。
团子一袭墨紫锦罗短袄,端坐于一尊圆莲蒲团之上,静心聆听。
西天每三月一开的讲座,亦是天帝给团子布置的功课之一。当初夜华师从慈航真人,如团子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是听过的。
夜华被罚下界,虽然明眼人都知道只是明面上的惩罚,却还是有拎不清的等着看他的笑话,因此,团子只能做的更为稳重,这偌大的天宫,已经无人会容许他撒娇了。
步出雷音寺的稚子,姿态是与年龄绝然不符的沉静,独自一人站在无边云海之前,身后远远跟着三两仙婢。
这一百年间,不得允许,他是不能私自下界去探视夜华的,而天帝已明旨下令,不允他接触鬼族之人。
内里的暗示清清楚楚,他不能再如之前一般,私自去见鬼厉。
以往在鬼厉面前都是天真乖巧形象的团子,实则于人情一事已是不少通透。夜华将他教的出色,小小年纪便行事稳重,待人妥帖,而帝君亲自教养更是体现了对他的重视,也是毫无掩饰的告诉另起心思的人,他的父君,夜华,仍旧是这天族不可更改的太子,未来的帝君。
只是,终是有愚蠢的,看不清天帝的态度。
背对着众人,团子眼中悄然露出一丝委屈和沮丧。
父君告诉他,白浅姑姑是他的娘亲,可是姑姑居于青丘,他又被帝君日日教习,就算关心亦只不过是偶尔询问一两句,寻常母亲会做的,她有心亦是无力。
以前还有父君会陪着自己,而现在,除了帝君严厉的面容和真人刻板的谈经论道,再无一人,会关心他到底开不开心。
他摸了摸身上一匹珠白马,木制的玩偶掉了一点颜色,手工谈不得精致。
那是在青丘的时候,鬼厉送给他的。
鬼厉送他的玩具,鬼厉给他做的饭,鬼厉为他束起的长发,鬼厉抱他的温度……
有很多时候他都会忍不住去想,若是鬼厉是自己的娘亲多好,反正父君也喜欢他。
可是,怎么可能呢?
……
一成不变的景色会模糊人对时间流逝的敏锐度,悠悠终年,彻夜难停的风雪席卷山崖。凡人总以为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神仙一个呼吸间说不准便是一个整年,这话是不错,却也得分出个时候。
修真闭关,动辄数月,闭眼入定,时间被忽略在感悟天地之外,修为深者,兼之寿命长久,一次闭关修行数年亦不鲜见,诚然如此。
但若是不在修炼状内,神仙一日的流逝比之凡人,又怎会多出哪般异处?一样是青日转暮,一样是十二个时辰。一刻一时皆是亲身度过,哪里就有分何等快慢?
人心所谓长短,说到底,是心意作祟。
众人皆知他心存抑郁,素日也不常打扰。而先前出了件尴尬事,燕回狠狠责骂了杀生,又愧疚自个被令王调开,是以近日也未敢多晃出来。
这诛仙殿便愈发的冷寂起来。
身旁的公文堆积,他不喜有人侍候,这诛仙殿里所有的侍从早已退了下去。如今长老席郁宸登位新首,明面上仍是割据,实际上经此一役,聪明些的都知道长老席已归鬼王教所属。
一步之遥,便是鬼界之尊。
他应下擎苍要夺得鬼君一事总算是快要到了尾声,只希望擎苍所言能唤回青云众魂一事为真。
虽说不少预兆有显,可是归令不言,许是他想多了亦说不准。
如果不如自己所猜,那也许是件好事。
批改完一摞公文,鬼厉疲倦的揉了揉头,手中的乌木笔杆一顿,点出了一划朱砂。
当年他不过一个被灭全村的孱弱幼童。勤难补拙,愚驽不堪,师傅虽说喜欢自个但却仍旧恨铁不成钢,若非夜华在,恐怕青云之上的日子是不好过的。
他曾以为他这一生都要囿于三尺疱间,碌碌无为。
可世事变换,不过数百年,他已名扬三界五行。
哪怕有人暗地里说是因了夜华替自己挡去了雷劫,长老席一事过后,如今便已无人敢多言半分。历了雷劫,就为天理所认,便如当年墨渊心甘情愿替白浅受了那劫一般无二。
以身而替,因果相轮,想必那墨渊上神早已是情深不悔。
情到了深处,后事种种,又有谁悔恨过呢?
似天命划出了诸多长道,每一笔却都有相似的痕迹。从噬魂,小灰,鬼王以及,当年自己遇上被追杀的,孩童样貌的夜华。
若非夜华中途恢复了神身,说不准后来自个还会随他去查当年灭他人间一家的凶手。
为神者,享天地寿命,脱轮回生死,却也多受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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