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始其琛完本——by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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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袍人瞥了他一眼,未曾开口。
金乌轻柔的继续开口,
“贪嗔痴恨怨,爱恨离别苦,放大人心最阴暗的部分使其自相残杀,这样的手段,本皇又如何能比呢?”
金乌诡秘的笑了笑,哪里还有半分在连宋面前狗腿的模样,“论起控心一道,想来您是最熟悉的。少绾殿下。”
……
昆仑墟门外被一道巨响惊醒,墨渊跟夜华分开之后,方到洞府门前,惊讶看见连宋面沉如水,“墨渊上神,你于那无间到底做了什么?!”
墨渊心底一沉。
瞒不住了。
第62章 破牢
有鬼族花于玄冰下,生的肆意,一枝独秀,容而孤傲。身为鬼族特有之物的鬼族花,只存活在自己扎根所在,绝不活于别的地界。一如这个华美而钟情的种界。
随意披着长袍的鬼厉歪着身子,不意伸手轻触了一下那看似柔滑的薄瓣。如凉井之水的触觉从那一点散开,似是要将他的灵识都整个涤荡一遍,连带纷繁盘踞于脑海的疑虑。
天牢坐立有七座牢界,押魔者为严,审人者为松。当今魔族被封印于极北之地,人族纵是滔天大罪放在天族眼内也无甚值当被提审。因而数万年来,这两处亦是关押极少之所,如今,不过是空牢。
东皇失于魔族,而东皇钟本身具有锁神,遮蔽气息之效。太极生有阴阳鱼,八卦皆指于中央一脉。所谓门兮,隔断而沟通,一为守,二为藏,三为防:关笙歌之惫,藏其身之秘,防窥探之忧。这东皇钟的另一处入口,若说隐于不属六界的魔牢之中,的确是情理之内的推测。
鲛人油落下去一段了,鬼厉抬眼瞧了一瞧,终是下了决心,一闪而过,便已出了界门。而这一次的鬼牢,空荡无影。
他想,他不会再有机会,回来了。
天牢外,飞廉匆忙飘过。
合在剑鞘里的佩剑在腰间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天卫小声的互相交谈被忽略在专注之外。内里漆黑的长梁上蓦然多了位,曲起双膝靠梁而坐的"梁上君子"。
鬼厉深沉的瞳孔里倒映出那不断溢出魔气的地方,明明灭灭。
孟婆卖的迷魂汤能轻易断送一生一世的记忆。那之后,黄泉里的幽魂趁机引诱着奈何桥上的,心智不坚的过路人,要他们跳下黄泉,要么与己为伍,要么,化为黄泉底下,日夜唳泣的河泥。
躲也好躲,孟婆汤可不吃,奈何桥亦可闭目而行。
然而那人心,却躲不过潜藏的渴望,躲不过魔族伸出的手。
贪嗔痴恨,爱恨难离,生于执念,难死难灭。人心欲望不平,九千魔海不清,万尊神位于数不尽的魔念内抽离根根仙骨,炼尽滴滴神血,仍旧抵不过贪念横生,抹不去三尸累累。
封印,放逐,流落,却不死。
鬼厉嘲讽般勾起一个弧度,指骨在木梁上不出声的轻叩,乌色的发丝下是微眯的双眼。他总觉得,那魔牢隐约透着股不对劲。魔族的地界是该不对劲的,可这天牢内的排位却似透着股怪异。天象法位,每一处布置都有其目的与因由,精心而筑,算珠如辰。那为何偏偏是魔族在这中央之地?难不成就仅仅是因了它徘于神族之外么?
周身气血被天牢那七种混杂的气息激起,压着心头有股无言的难过。
他思索一会儿,仍是寻不出哪里不合情理,再欲多行思索,牢外却乍然响起结界波动的声响。
有人来了。连宋想来是从妖族回来了。
鬼厉咬牙,眸子渐渐冷却。玉白的手心上翻,修为亦被调动起来,噬魂无声现出身:乌殷似血,凶煞绕着顶端破开周身萦绕的混杂之气。一红一白,鲜明的近乎刺目。
魔族之封不易解,强行破开定然要惊动天族,倘若并非如己所猜,天族绝不会让他再来一次。
他只有这一次机会!
七道长缝安然如旧,漂浮在空中。他脚下是空无一物的狭长空间,上方是无光无窗的混沌之境。
噬魂棒身之上泛起浓郁至极的血红,这庞大空间内只有这一点鲜红血色浮于空中。灵气迅速被调动,因过急过快而聚拢起惊涛之声。结界被震动了,耳畔是闻声而加快的足音与锋锐的龙啸。
他面色苍白起来,周身的神力都被压制在噬魂顶端,只差一指就将触碰到魔牢之封!
结界打开了,凌乱的刀剑碰撞声伴着沉重的仙神之力。
鬼厉面色凝重,手下控制着噬魂半分不敢懈怠,顾不得即将到来的诸人与危机。近在咫尺了,这时只闻砰然一声,携带一声惊喝,“住手!”
一道银波突兀自身后席卷而来,直击在噬魂棒头,力道反震回鬼厉手心,迫得他不得不散去遮蔽之术。他猛地一咬舌尖,一道血箭射至噬魂,手下顿时发力。
银芒与噬魂同一时间撞击在锁定标靶身上,绽放的光刺得他眼睛生疼却不敢闭目调息。
“噗”
鬼厉胸前雪白的交领转瞬间被殷红染脏,噬魂震破了虎口,烟尘散去,那魔牢竟纹丝未动!
他心底一沉:牢界的防备过甚,并非自身所能随意撼动。
连宋却不会予他时间,已迅速站稳身形,掌心一柄玉笛光华流转,凤目隐隐结冰,声音冷凝,“鬼厉,你想做什么?!”
他身后不过片刻已聚拢一众天将,那并非是天牢护卫,乃是连宋手下气势如虹的天河兵马。一双双藏在银盔下,冷静如出一辙的眼睛都盯着对面唇角染血的人,气氛登时凝滞。
鬼厉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前被反噬之力推动不平的血气,手掌噬魂,将其翻转直指连宋,“三殿下既是来了,想必是查到了聚地阴出自鬼王教了。”
连宋察觉他所言为鬼王教,心头记着墨渊所说鬼厉并不知他身上所怀血脉之事,心头一转便并未应声。玉笛随主之意轻扬出声,一言不发便再次出手,银环音波不给半分喘息之机而击出。鬼厉弯身躲过,足下不停,噬魂划出道道红光与之迭次迎上。
数百把剑齐齐出鞘,在空中列成剑阵。百道之力暴涨,隔着数丈之远都能察觉那攻击的力道。
鬼厉不过初登神位,哪里敌得过连宋?
一击中,他握住被伤到的手腕,谨慎更甚。自怀中一摸,再扬手,九九八十一傀儡眨眼间随风而长,落地成兵。漆黑的弯刀泛着森冷,一举一动皆圆润自如,毫不畏惧的迎上人数众多的天将。连宋未曾见过,不知深浅,令还未下,只见不过一个照面,就已灭掉半数天将。
他震开一具傀儡,当机立断发出了传信令。
银光与血光不时闪现,玉笛之声尖锐入耳,噬魂螺旋飞舞,铮然声声不绝。此等攻击之下本该声如雷震,可这牢界看似狭窄实则宽广有加,兼外覆重重结界,牢外守卫尚且一声不闻,再加坚不可摧,混乱之中,竟无一处破损。
连宋修为比之夜华尚且高出一层,此刻全力出手,鬼厉自是难以抵御,八十一傀儡挡在他身前,接下连宋大部分攻击。连宋心神皆在鬼厉身上,未察觉那弯刀每接一击,便收入一道银光,傀儡身上亦多出一道伤口。
鬼厉闷哼一声,被血染湿了半边衣衫。
僵持,胶着,傀儡再多也敌不过源源不断涌入的天将。这是天族的地界,再慢上片刻,惊动更多的神仙,他就再也走不掉了!
鬼厉一手背在身后,脚步不着痕迹的往魔牢前移去,每一道攻击皆与噬魂牵引,于半空不消不减。连宋终是察觉不对,手下动作放缓,却忽见空中噬魂突然停下飞回鬼厉手中,继而傀儡弯刀之上散出深厚灵气,混了银红二色竟化作了一朵剔透鬼莲。
连宋眼神一缩,猛然明白了什么,
“你!”
鬼厉却不待他再言,那一道鬼莲已急速往魔牢之封撞去。
他竟是想要借用连宋的力量破开封印!
连宋默念心法试图收回灵力,却不知为何灵力全然不听其使唤,眼见即将撞上烙印,鬼厉眼前一晃,夜华已挡在魔牢之前,面色平淡,盯着他清淡一笑,“鬼厉,停下。”
那成团血气就距夜华一尺之远,衣衫之下甚至被震起连波,龙纹皲裂,祥云破损。那灵云乃连宋全力覆鬼厉所成,绝非夜华所能阻拦而下的!
鬼厉瞳孔放大,双手狠狠合住,灵力团强行停于半空,低低嗡鸣。强行停住,余波震入心间迫出一口血腥。他舌尖腥甜,牙缝间吐出两个字,“让开!”
连宋盯着那处,见其无异眉心一松,挥手果决,
“拿下鬼王!”
夜华仍旧挡在魔牢之前,闻声却转而面对连宋,
“三叔。”
他话中阻止之意明显,连宋难以置信,
“夜华,你分明知他是……”
夜华不语,目光半分未躲。他二人对视之间互不相让。鬼厉手握成拳,微微颤抖足见其心之乱。整座天牢内受众多灵气牵引,七种气息混杂暴动令人不安,使得修为骤松之下的鬼厉几乎稳不住身形。
他不能,不能停在这里。
七种气息?只生于所生之所的鬼族花?
脑海模模糊糊的想法掠过。鬼厉猛然抬头,望向一旁安静浮着的人牢。夜华察觉他视线,上前一把抓住了他手,低声道,“跟我走!”
连宋冷喝道,
“夜华,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鬼厉心思一转之下,恍然明白了:他知道,魔牢怪在哪里了。
他对上夜华的眼睛,一只手倏尔引动灵力团,另一只手骤然波动滑出夜华的桎梏,口中低低的声音似是含在唇齿间,几乎湮灭在随即轰然而起的爆炸声内。
“抱歉。”
绚丽刺目的光芒一刹那溢满整间天牢,极富攻击力的气浪冲天而起。连宋被光刺中,以他的修为亦是不得已闭上了眼睛,后方天将被爆炸的气波冲击,惨叫出声,不得不往门外退出几步,眼前一片昏暗。
待光散去,连宋定睛望内看,魔牢无事,他再一望,却只见人牢原本的长缝已变成一人来宽的洞。
鬼厉破开的是人牢!
连宋心神骤紧,化为银龙一个甩尾钻进了人牢,只来得及抛下一句,“守住天牢,速去调兵!”
……
“……六界复叠魔,唯一的沟通之处,沟通之门,是人。”
人牢之内,一山一水,郁郁葱葱,水汽深厚,因无烟火气反倒如世外桃源一般。
鬼厉呼吸着与凡间一般无二的气息,恍然大悟。
模仿一族气息并非易事,何况七族皆自然而然毫无破绽。这唯一的答案,便是这牢界本就是七处可通之所,取其本源而成。
他足尖踩水,喃喃自语, 足下噬魂离水面半寸,下方水面受力,却只微微晃荡。那是若水的影子,而东皇钟正在若水。
所谓神、鬼、仙、妖、冥、魔,虽各自有其本生之灵者,然人族却是唯一一个可修转任何一方者。
无情道,有情道,成仙成神成魔。身死,则成冥。出,则变佛。
这里才是整座天牢真正的中央之所。
以魔牢为掩护,方位互换,隐藏东皇钟其门所在,东皇太一果真用心良苦。
夜华目色复杂,轻语道,
“鬼厉,回来。”
鬼厉无声一笑,回头苦涩道,
“我回不去的。”
夜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死死看着他,目露怆然。一条银龙迅疾飞入,自首而尾,落地成连宋,“鬼厉!你逃不出去的。”
鬼厉收起了笑意,不语,目光一点点恍惚,染上了一抹从未有人见过的脆弱。
连宋眼见夜华往前缓慢走着,一步一步靠近鬼厉。他手中玉笛握得愈发的紧,知晓夜华在试图带回鬼厉,随即便听见夜华开口,“即便你猜得到东皇钟入口所在,可你破开人牢尚需借助三叔之力,何况这出自东皇之手的封印?你破不开这若水之影,便入不了东皇钟,救不了擎苍,鬼厉……”
“你回来,我会护着你。”
鬼厉静静听着,待到最后一句方才周身一颤,低声道,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他未阻止夜华的靠近,淡淡牵起唇角。碧水留,青树繁,眸光柔和的青年,落寞而释然,“夜华,我本不欲再牵扯你的,聚地阴早于百年前便已着手布下,我早知你我定有兵戈相见的一天。雷劫之日,我本想你这样恨了我便也是再好不过,可是,”
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可是,我最终还是没能舍得下。”
夜华脚已经踏上水面,听得清楚。他伸出手即将触碰到鬼厉,神色一如往日。鬼厉摇首,倏地往后一飘,正到若水之间,额间一抹红光若隐若现,清淡一句,“破若水毁牢界,张小凡不可以,鬼厉亦不可以,”
夜华心头不安,却只见鬼厉眼中俄然闪过模糊,字字分明仿若破天之声,“可是,鬼帝之子,可以。”
他话中之意再明白不过,连宋玉笛险些坠地,夜华面色一白,“你知道?!”
鬼厉冲他扯开一抹极为明显的自嘲,连宋与夜华陡然加速,欲上前却被他随手散出的众多傀儡挡住,耳中只听见他缥缈的声音,“夜华,鬼莲红真的很美,我母后,也真的很美。”
夜华手心刹那间布满了凉意。鬼厉伸出手,重重的拍在了自己额间,“我早就,知道了。”
夜华来不及阻拦,眼见鬼厉额间红光愈演愈浓,便知他在破开墨渊的封印。傀儡的修为因封印被迫之故愈发强盛,他一时不得脱困,言语难得带了惊慌,“鬼厉,不要!”
他手下动作开始变得狠厉,青冥剑倏地出鞘拼尽全力要将这周围傀儡击散。傀儡如今被真正的掌控者所控,威力比之青丘何止强上十倍,虽纵然如此,也伤不到二人联手太多。可鬼厉要的不过是这傀儡能阻他二人一时而已。封印破损极快,不过须臾之间,一朵如血般鲜红耀眼的千重莲转瞬映于鬼厉额间,下一秒自他身上便散出一股磅礴之力。
连宋与夜华皆身形一沉,顿觉如遇泥沼:这绝不是鬼厉该有的力量!
夜华心中明白,那并非是鬼厉修炼而来的力量,却是无意识间整整七万年的积累,是莲绮留在他身上的世间唯一尚存的鬼莲之力。
继承自东皇的力量。
连宋反应不可谓不快,粗壮的银光击出却被鬼厉随手红光挡下,整间牢界受其震动刹那间山摇地晃,若水在鬼厉身后拔地而起,泼出漫天水珠。
夜华脚步为力所阻,再迈不出一步,目光死死盯着那水幕之中的青年,哑声道,“鬼厉,停下来。”
鬼厉恍若未闻,闭上了眼睛,双掌分开推平,噬魂“诤”一声化作千枚。他猝然睁开双眼,原本的温和与不过一瞬的软弱已化为冰冷尖锐的凛冽,脚下划出道道波痕,噬魂呈现千影随他手臂所指“嗖嗖”扎入水中央。那引自若水之源所化的深谭,轰然作响溅起数丈水幕,下方现出漩涡空不见底,隐隐传来吸引之力。
惊涛骇浪,水击石穿。
红光哗然炸裂,连宋被水箭拍中,口吐鲜血。他勉力抬头,却只见夜华眼底狠色,竟不顾手上鲜血迸溅硬生生拽住鬼厉。
鬼厉正翻身以垂直之势往下,却被揽入一个怀抱,手上沾了鲜血,下坠之势不减。他抬眼,下一瞬,唇被恶狠狠的挟取。
二人一起消失在一片红光中。
“夜华!”
与此同时,通明殿内的天帝似有所觉,目光精准的投向了一个方向,若有人在,定会察觉,那里,是若水的方向。
他似是困惑,又陡然现出震惊之色。
那一瞬间泄露出的气息,他惊觉它的熟悉……天帝默立半响,才想起来:东皇钟乃是东皇的法器,其主灭其威骤减,纵然落至墨渊之手,也不该,不该能那般轻易的,关住鬼辛手下那头一位地灵,麾下第一名将,鬼族第一尊鬼王,擎苍。
他心头浮现出一个念头,却又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天牢震动之声响彻了整个天宫。
央错急促赶来,刚到结界门处便见连宋化了半龙,不时咳出血沫,“快去禀报父帝!鬼厉毁掉了东皇钟的入口,若水处的封印此刻已毁了一半!”
央错面对他的激动而沉默不语,只弯身替连宋治好身上细碎的伤口。连宋身上的刺痛从深变浅,到消失不见,心底却倏尓如坠冰窖。
雨时花在袖口被浸成褚艳色,瓷一般的玉指扣在央错手腕上,“大哥……你是不是,是不是”也知道……
央错叹了口气,水般平静的龙眸里分明是默认。连宋无力松了手。央错起身,仰起头,只觉今日本该是飞廉起的南风却变作了至冷的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