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始其琛完本——by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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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厉是鬼辛之子,父帝不愿伤他,而他自个儿除此因由之外,还念着夜华,亦有保他之心。天牢内的不闻不问,何尝不是那通明殿的至尊的自我安慰与有意保全。
可他们谁都未想到,鬼厉,竟是有意入这天牢的。
救了擎苍又能如何呢?还是说,擎苍那里,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东西存在呢?
地灵,地阴,妖族,冥界。
七万年前流血漂橹,漫天仙妖化为飞灰的场景清晰乍现。鬼辛染血的衣角,玄天域内破碎的灵珠,鬼后身上落下的一瓣丹红,六界内一夜间消失的鬼莲,通明殿暗室里隐藏数万年的那一幅画,一样一样飞掠而过。
央错心底突地漫上来一丝难言的焦虑。
他与父帝的心软,当真会引起浩劫么?
倘若浩劫既起,绝情以终。终的,又该是谁的情呢?
……
九州的天色始转阴,昏黄洒下一片阴暗残辉替这一片山脉披上了朦胧的软烟罗。若水清澈而深难以见底,飘着叠重倒影。归令立于至高处极目远眺,身后,一身红袍的妖皇金乌闭目养神,更有十殿阎罗之三六,宋帝王与卞城王如双生一般正在吸纳打坐。
人虽少,每一个拿出来却都是难得一见的人物。
鬼族,妖族与冥界。
归令乌漆发黑的足刺上泛着湿润的水汽,复眼内闪着千尔成万的色泽。
人间有言,上善若水。可真正人迹罕至的若水之滨,却藏着,最为凶戾的神兵。
“哗”
若水之地突兀惊出一声巨响,滚滚巨石一路往下重重的砸下,溅起数丈高的水箭。
归令耳朵动了动,身后众人皆是睁开了眼睛。他喃喃低语道,“看来殿下已经进了东皇钟。”
杀生未觉不对,燕回却敏锐觉出归令的话语里多了股恭敬。
而归令身后,无人瞧见,金乌懒懒勾起一个极为满意的笑容。
诡谲明媚,如愿以偿。
作者有话要说:
在学校写的太仓促了感觉…会不会不太好
第63章 神魂碎片
流水潺潺声藏于浓淡相间之间,缝隙透不进光,丛生荒芜,脚下黏腻的泥溅起不知名的飞虫,五色斑斓的蛇蜕幽幽,默不作声的昭示着何谓封喉。
青凌凌的蛇尾在长着一满面华亭草的湖面飞旋而过,笔直的切割出一条血路,那尾部比着石苔尚要滑腻几分,擦拭的极为干净的鳞片,每一片都好似喝过血的刀。她滑行的很是顺畅,甚至可说是飞扬。可这样嚣张的步态很快被迫中止,其身七寸被捏在一只如玉刻出的手中,魔气透出逼得她不得不以原身相见。倏尔奏起的女子清音宛如勾魂使,“你们对那封印做了什么?”
蛇类的要害被掌控在旁人手中,青姬娇妍鲜媚的黛眉却一丝不皱,信子吐出,“少绾殿下这是做什么?主上可是在帮你们。”
隐藏在浓雾之后的人不答话,亦看不清面容,只穿透黑雾而出的目光异常寒冷。
远处,猝然放出的恶念蠢蠢欲动,发出听不见的尖叫,每一声落在少绾耳中,都蕴含着吞噬的渴望和贪念。
……
身法加快到极致的时候,耳畔掠过的微风都似是往生海底乍起的泥沙,夹携着削铁如泥的粗粝,刺着脸面,刺着掌心,刺着心骨。
被临时抽调的诸多天将,并不十分知晓突如其来的赶赴寓意如何,甚至于,东皇钟的所在对于大部分神仙而言都是个隐晦。然而连宋手下的兵马并非尸餐素位,于兵荒马乱之下召集而出也称的起肃杀。黑压压的云头并着数位神将,一路哑然无声。兴许除却规矩之外,更是因了前头那三人的面色一个比一个难看的缘故。天牢轰然一声响之下,知道里面是谁的人,没哪个的心情还是平和的。
墨渊手心还沾着几处干掉了的血渍,胸前隐隐作痛,这是于鬼厉震破封印之时起的反噬造成的。只他顾不得疗伤,连同顾不得心头盘踞数日的凌乱。
妖族作乱,冥界封闭,鬼厉破牢而闯东皇钟,要救的是擎苍。三族聚,与七万年前何其相似,鬼厉,当真是要动荡那天族之位么?然天帝犹在,天道循环之力已固,鬼厉,又如何可能动荡的了呢?
他心里念着这个,压不下心里另一处耿耿于怀。
那日的浓雾太粘稠了,再窈窕熟悉的身形他也瞧不清。可他瞧见了那双凤目,也在那指触之间察觉到了一股淡不可闻的魔气。那是再淡不过的魔气,一缕一吹,连他的半根发丝都伤不到,可那一瞬,却仿若骤然决堤的洪流,犹如直直刺骨的针,尖叫着飞往数万年前飘着血雨的天。
肉为泥,骨为路,血为河,九霄天雷,劫云滚滚,飓风削皮,急雨剁魂。每一天,都是黑的,浓不见光的暗。他爱的女子用一个遥不可及的身影选择了她的种族;母神疼惜着抱了他,决绝的将他送出那片战场;父神用伟岸之姿完成了对九重天九重地的守护,慨然作古。
他见惯了魔族,哪怕数万年之后亦不讶异魔族气息尚存。虽说魔族被锁于域外,可天大地大,总有逃过去的。余下来的漏网之魔夹着尾巴做魔,抑或被灵气同化同消。
他那日所觉的纯正的魔气,却属于一只凰,一只魔凰。
众人皆知,折颜是这世间最早的一只凤凰。先称早,既然言早,那之后,便定然有旁的。许多神仙都只知道凤凰,却不知凤为雄,凰为雌。天地有阳之处,必然有对照而出的阴之所。盘古开天辟地,身死而化山河,执念一动而生少绾。那少绾,便是这天地第一只凰,诞生于盘古神身死之时倒地的章尾山。
自念而生,天生之魔,与神族,不死不休。
魔,是不灭的。这不灭,是因神,因仙,因妖,因人。
爱恨欲情,每一样,都是送予其吞食的养分。依靠众生之念而活的魔族,如何断,又如何亡?莲座之上的法相尚有六根不净之忧,遑论空门之外,步步皆是人心。但凡这世间还有一人抛不开七情六欲,断不了红尘八苦,那魔域之中层层不绝的魔族就永远蛰伏,沉沦沉眠,不见天日却永生不灭。
墨渊掌心封着的轩辕剑闪烁了一下又暗淡下去,他立在那,重紫浓厚,额前乌发遮不住眼神的清明,眼神深处是刀光剑影,八卦紊乱。
心存侥幸,或说是他感知错了亦有准,那气息太薄弱了,且消失太快,是哪方的人都不无可能。他隐隐不愿去想,倘若那日的当真是……又该如何?
魔族被封逾数万载有余,若如他所猜,那魔封就定然出了差错。魔封乃东皇,母神倾力而造。魔族如若逃出魔封,必非一日之力。善控人心,又会否渗透了别处?此事,又是否与鬼族有关?魔封不比别处,是关乎着整个六界的东西。而少绾,乃魔族始祖,执魔养育出的女儿,魔族至高无上的少主,她的苏醒乃至重现,又昭示了什么呢?
许是他呼出的气太冰凉了些,白浅犹豫了会儿,牵住绣着云纹的重紫衣袖,替他擦去那处脏污,“师傅”。
墨渊被这轻缓的两个字惊醒,下意识反手握住那方软滑,只瞧见微蜷的发顶。再一晃,白浅抬起的眼神是说不出的宁和,再不复当年被收入昆仑墟的狡黠。素裙垂地,绝代风华。墨渊心头漫上来一片水一般的柔和,一刹那便淡去了所有混乱的头绪。
如今他想护的,要护的,就在他身边。他是墨渊,上古第一战神,一柄轩辕剑破尽千万魔障,一束紫华出可动漫天神佛。他要护的人,谁都动不了。
白浅是听说过少绾的,年幼不知事时只知瑶光上神对墨渊的爱慕,后来隐约听闻的却是少绾。
那是存活在被掩埋时光之后的名字,被鲜血白骨冲刷消失的名字,站立在斑斑神魂之下耀目非常的名字。
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墨渊年少之时倾心所爱的,第一个人的名字。一个父神嫡子,一个魔族始祖,极是符合话本子里正邪相爱想杀的。放在说书人那,定是个精彩无比的好故事。
白浅忧郁的连尾巴不自觉的在地上拖拉都不知道,墨渊秉承着一个好夫婿理应沉稳的准则,快准28 狠的从她手里抽出自个快要被狐狸毛淹没的袖角。白尾上沾上的云团被仔细挑出来,白浅还未觉出痒意就被拉至一个宽阔的胸前,昆仑扇在她怀中因察觉原主人的气息而欢欣鼓舞,在听见下一句时却又蔫了,“最天真的时候,我曾想过许多次,带她离开,娶她为妻,护她眉目宛转,永生永世。”
白浅懵了下,不太明晰面对自家未婚夫谈及旧爱情深之时该做个什么反应,等她后知后觉想到往日大嫂的做派时,额头上一片温热瞬间打乱了她的下一步。墨渊叹了口气,放弃了宛转,松开了手中的尾巴改为握住她的肩,微微一笑,“浅浅,青丘的桃花开了,等这边回去,我带你去看狐王可好?”
白浅被这个惊艳万物的浅笑迷了片刻,七荤八素之后才想起来如今的时节,青丘哪会有桃花呢?
墨渊对她的疑问但笑不语。连宋撇嘴:墨渊想让青丘有桃花,青丘那桃花还敢不开么?
成玉不在,这条银龙自见不得关于姻缘之类的大事在他身旁发生,再加之在天牢受创之后紧跟着在央错那得到重击,此刻心底一片凄凉,更是看不惯二人郎情妾意。他身上的伤已是好的七七八八,面沉如水,连话都似是从胸腔里硬生生拉出来的一般,带着破坏他人相处的恶意,“你亲手下的封印怎会如此容易被破?无间之内,你不是说鬼厉不知晓么?墨渊上神,您是否该给本君一个合理的解释?”
提及这个,墨渊心头的惊诧与疑虑并不比他轻多少。莲绮的封印之术绝不及他,何况以重伤之躯施术?莲绮之封无道理能压过他所封才是。可人牢的残砖瓦砾清清楚楚的彰显着一个残酷的事实:他,墨渊,母神长子,所下的封印,被勉强算是自个师姐的莲绮所生的儿子,硬生生给破了。
诛仙暖阁,内窗上木纹印在掌心处的触觉鲜明起来。墨渊摇首无语,心道夜华是该怪怪他这个近乎无法无天的鬼王,一句噙着淡淡无奈和一张无辜的脸,竟是连自个都瞒了过去。
墨渊想了想,决定不去解释这桩事。若说他无察觉是假的,封印之时,有一半的神力都源自鬼厉昏迷之中的自我运转。他本以为是莲绮残留之力护主所致,事后也起了试探之心,却被鬼厉的故作茫然骗了过去,此时细思,只怕是鬼厉在无间之内便已做了打算。再来纵然有鬼厉自身之力在内,破封比之寻常容易半数,可短短数息之间,强抗夜华连宋之下仍能成功破封。
这份天赋……
“难不成父母皆为阵法大师,所生之子便可自然有承?”
连宋模模糊糊听不清楚,
“什么?”
墨渊摇首,卒然扭脸严肃的看向连宋。连宋不明所以,心里打了个机灵,“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
墨渊琢磨了阵儿,斟酌着用词,
“我在想,等鬼厉被夜华逮回去了,我若是去跟夜华说收他娘子做个徒弟,你觉得,他会答应么?”
“.……”
连宋冷笑了一声,瞥了墨渊那位由徒儿晋升为娘子的小十七一眼,只见白浅长长的睫羽冲着云面,侧脸瞧上去安然乖巧。墨渊叹息着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靠谱的念头随着两侧山峦一晃而过,三人皆知对方的心头并非如话语之间的轻松。
莲绮于阵法之术上不及他,鬼厉不应当能破开他的封印才是。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
……
东皇钟为炼神之物,极热极寒之所,五行六气,方得遮掩神息。
夜华对鬼厉素来是耐心至极的,大约是因了幼时孩童易成习惯之故,这份耐心愣是延续到了数百年之后。再过火些,也不过是淡淡望一眼。除却警告之外也往往含着纵容。墨渊言无法无天,在某些方面,是有可用之处的。夜华并非是个说多于做之人,这时候大约亦是难再寻出话来说了,便尽数化作了怒气。
怒气的直接承受对象自然是罪魁祸首。
东皇钟是个神物,集天地灵气之大成而出,漂亮精致大气等等皆不提,一步出天宫直达若水亦是极富研究意味的神术,放在平日里,哪个有机会体会的不得拼了老命的去体会?可夜华有天族太子的气度,丝毫不顾这乃是老牌神祇的灵器,一心一意处都是怀中人。是故鬼厉坠入之后未能第一时间体会到东皇钟内里的乾坤,却只能感受到舌尖传来的疼痛,与自己手腕处火辣辣的一圈。
夜华各方面都不愧是龙族之中的顶尖者。
擎苍大概也想不到自个头一遭见到鬼厉是个如此尴尬的局面。可他被囚了七万年,如今的涵养说起来倒也不差,竟是静待之下,一声也未出。
红光已散去多时,周身极热极寒已转了数次。夜华一口长气未出,腥甜染入唇舌,终是松了口,一双晦涩的瞳漆了满层墨,一瞬不瞬的扣着,令人望之生畏。
“你早在觉醒之时就知晓了,对么?”
鬼厉闻言,本欲扯起唇角却因太过刺痛而作罢,目光落在了夜华的指间,那里夹着几根于方才二人纠缠之时扯断的碎发,是偏红的暗色。他不合时宜的忆起在人间时路过一场拜堂之礼,合着那一句软入心间的话,“赤绳系定,白头永携”。
他想笑,却笑不出来。夜华这个神仙,本该是最会袖手旁观,抽身而退的那个,若到了无法袖手旁观的时刻,便该是最为果决定策,说一不二的那个。那一无所知的三百年内,他所听闻的,天族冷淡庄重的太子殿下,也的确是这个模样。
跟对面那个分明什么都猜到了,却还要得自己一句确定的人,判若两人。
冥界十王殿是归属鬼族之人,夜华尚且瞒得过转轮王私自救下十二天将送往轮回,遑论那日日的同床共枕,他的暗自布置又如何会一丝不漏的瞒过这个人?
白首,怎堪白首。
鬼厉不去应他的话,只重复了一遍当初对归令的话。夜华静默着听完,“是我忘了,这些个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你历来细致,怎会注意不到。”
鬼厉嘴角的刺痛更甚,乃至连五脏都泛起疼痛来,
“并非你忘了,只是……”
“只是我始终抱有期待,却不过,是自欺欺人。”
这东皇钟内的灵气太过挤压,几要薄近肺腑,势为逼出最后一口支撑,足底冰寒之后炙烤,经脉如被匕首一寸寸缓慢割着,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拉声。
他二人静默以对,擎苍津津有味的听了半天,寻到空隙恭敬出了声,“鬼帝麾下擎苍,参加皇子殿下。”
擎苍被凝成固体状的灵气锁着,不得轻动。鬼厉转身,却被夜华抢先一步,“擎苍鬼君囚于这东皇钟还能翻搅风云,着实是枭雄。”
说话的玄袍青年面容冷漠,负手而立,即便因过若水之故形容狼狈,那一身的气度却无损分毫,那双黑眸里的冰仿若能冻伤神身。擎苍不太理解央错那样一个温和的人怎么会养出这样的儿子,但他毫不怀疑那看似平静的话语之下,藏着多么浓厚的斩杀他的心思。比起来夸赞,想必夜华更乐意把他片成地灵堆串在火上,烤给鬼厉吃。
擎苍被关进来之时,夜华还是个被强留了魂魄,无所归依的仙胎罢了。二人之间唯一的一面,不过是五百年前的那次。
擎苍摸着下巴想好歹也是父神的小儿子,怎么说话就只随了天族那一家子文绉绉的呢?可他总归是没傻到直接开口。七万年前的擎苍是不太耐烦天族这种说话方式的,七万年后他也并未增长多少容忍度。擎苍并不算了解夜华是个什么样子的太子,可他忍了下来,未曾出口不敬。
毕竟那是日后有望成为他鬼族鬼后的,神君。
想到这,擎苍嘎嘣伸展关节,灵力块互相晃动清脆声响,和颜悦色道,“太子殿下比当年看着是修为更进一步了,想来如今若我再与白浅那妮子争斗,就难以伤到殿下了。”
他指得是五百年前误伤夜华一事。这就瞧得出他是个不大会找话题的人地灵,这一句出口,莫说夜华,连鬼厉的神情都明显沉了几分。
擎苍干咳一声,转头看向被夜华挡在身后的鬼厉,欣慰不已,“皇子殿下,您果真和帝后一样聪慧,我本以为还要等上许久,不料不过三百年,您就已然苏醒了。”
煞费苦心的三百年,他又如何能不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