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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始其琛完本——by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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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一般。
可它其实,已从幼及长,而今七万载。
鬼厉目光转凉,深知那里头藏着的,不过是件容器,与他差不离的,一件容器。他笑了笑,身姿未动,目光淡淡打量着这方水池,莲池倒映于他眼波挡住了内里闪烁的幽光。
复行数步,停住。擎苍与归令分立于鬼厉之后,他们面前缓缓现出的,是一口半圆水池。木比金石而制,水色说不出的浓红且难透光,乍瞧上去如未开蒙的兽类祭祀所造血池的模样,然则空中馥郁至极的却不是腥涩而是幽幽莲香。如初春江流化开之后,层层凉冽之下,裹住了数万朵含苞之蕊,尔后潜藏了一整个年末的,头一口香。几乎骤然间让人神识尽失,又紧随着魂清灵明。
天地间唯一可唤魂补灵之物,哪怕无魂无魄无心无情,仍是可轻易安抚灵台的神物。
与鬼厉而言,又是南辕北辙之感。自他知晓他身份以来极为熟悉的无措而略有昏眩。他定定神,“这就是你们,用来护住我母后所留鬼莲的地方?”
归令模糊应了一声,眉骨有些许青白。擎苍瞧了他一眼,以为他乃修为难以承受鬼莲之故,不以为意解释道,“当年帝后身死,鬼莲一夜之间败落,我等方知帝后的真身便是当年东皇创出的世间第一朵鬼莲,也只有她才能修补帝君之魂,帝后迫不得已解体,一来是为了护住少君殿下,二来”
“二来,便是留下一丝本源,为补魂做准备。”
擎苍听他一口道明,点头似是感慨,
“帝后的确对帝君乃是世间难得的情深。”
鬼厉闻言不语,唇边泄出低嘲一笑。
是啊,难能情深?难得补偿?谁又说得准。
“冥界可知此事?”
“此乃临近九幽,并非寻常灵者可入,又是鬼莲生长之所,便是十殿阎罗亦不得近,我当年并未将其告知,但”
二人目光齐齐望向归令。归令面上无甚表情,
“……不曾。”
他的迟疑令得鬼厉不免疑惑,然呼息之中的莲香自他进入为始迭次加深,殷重盈盈欲滴。那是一种近乎妩媚的芬芳与夺目的色泽,仿若一绝世女子在无声起舞,惑人心弦,又透着割骨的九幽之意,凛然不可侵犯。
思及此,擎苍心神一凛,忙闭了除听觉外的四感。而归令只望着鬼厉,紧绷之下却是半分未受影响。
莲池涌起细波,如眼睑微微掀开。鬼厉额心鬼莲发亮,轻薄如迷的一缕泄出,遥遥相对。水池骤然汹涌,似是欣喜来迎。中央之水旋转,露出两三尖丹蕊。其后,团团仙魄自顶上光处坠落,那便是聚地阴收集而来的幽精与精魂。鬼莲渐显全貌,一瓣一瓣裂开,千瓣复叠,无暇无皱,竟亦不过丝薄娟感。
鬼厉只觉受其召唤,不受控制的走上前。归令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险些迈出去半步,紧跟着却又忍住,只手部悄然握出了折痕。
“娘。”
耳语一般的喃声藏在唇瓣间,鬼厉鼻头一酸,油然而生的血脉相连之感如发丝缠起指脉连至另一人身上,心跳难以自制的开始咚然。鬼莲摇曳片刻蓦地散出指滑般的轻柔一瓣,薄光之内似觉醒之时的红裳在向他招手。鬼厉心知那是假的,那不过是一样新生之躯,却仍是按耐不住的探出右手。他历来控力极好,自指至尾从来都是稳健的,可那只生死之间尚如磐石的手,此时此地却在颤抖。
七万岁的蒙昧生长,数十春秋的全村血恨,逡巡三百星霜,无数次命悬一线,连带着亲手斩断一切的狠绝。猝不及防的绪潮过于凶猛了,埋于心底近乎于无的混沌造就的委屈与怨愤,连襟着他曾以为不去在意的濡慕与渴念,以及惯来承担之后被压制下的酸苦与悲哀。若有人能瞧见他的眼底,必然能发觉鬼厉的眼神看上去竟有那么一瞬像个稚童。
也只不过那么半刻不及的脆弱。
归令在他身后目露暗沉,天孙长离与鬼族如今鬼君差岁不逾百。实则若生于鬼界,鬼厉此刻本正是那唯一的万众之上的皇子,也许是同长离差不得的受尽疼宠。
指尖一点铅绯,逐步靠近,与瓣边只差一尺之距。
归令收敛心神,不动声色的盯着鬼厉的动作,背在身后的手间明灭忽叠泄露出其心的不安宁。
一尺,一寸,一线。
“刷”
闪电般的一道蓼蓝突至,自二者如线间隙穿过,灼烫之感自指尖传来,鬼厉咬牙欲前,那鬼莲却是受惊猛一下缩了下去,瓣身一片青蓝。他眸间顿时森冷阴戾,转身看也不看的噬魂击出,显是动了怒,“墨渊,你太过分了!”
擎苍惊觉变故,归令已抢先一步挡在鬼厉面前。鬼厉一怔,却被落下的墨渊一声厉喝夺去了注意力,“鬼厉,你是当真要毁掉这万年平静么?!”
鬼厉比那日更为冷峻,眼底带了青色,每一字下都带了肃杀,“墨渊上神可真是神通广大,这里都能寻来,真不愧是母神长子。”
墨渊知方才之举将其惹怒,眼下却顾不得说抱歉。鬼厉身上的极阴之气比先前更甚了,连睫羽之下都愈发深邃幽寒,与其对视只觉一股兜头凉意直渗骨髓,乃至胜过这冥之九幽。
极阴地灵……
“你炼化了什么?”
若无外物,他断无可能于短短数日之内达到如此。极阴……极阳……这便是鬼族认为可与天帝对抗的依仗么?
不过区区万年之身,怎可一夜承极阴之力?
荒唐!
噬魂忽闪不灭,连带着四肢皆有胀痛,那是暴涨之力在体内不安分的挑唆。
“墨渊上神有空,倒不妨去往需要你的地方,我要如何,便不劳你费心!”
白浅侧目将鬼莲姿态收入眼帘,美则美矣,但绝称不得记载中的惊世之状。她心生疑虑:这样?1 胁怀墒斓墓砹闭嬗写胖谐绞ノ锝崞堑频男薏顾榛曛γ矗?br /> 墨渊,会否想错了呢?
她收回目光,越过墨渊只望见鬼厉漠然压着怒意的侧脸,往昔历历荡然无遗。她摇首,心道倘若是自个的母后得人此番冒犯,她怕也未必有何好脸色。
哪怕那并非莲琦,可墨渊别无他法。
“鬼厉,六界已乱,这是你想要的么?!”
鬼厉闻声面色更冷,反问道,
“乱了六界的究竟是谁?墨渊上神不该清楚么?”
谁先一步推动争斗?哪些人利欲熏心连番穷追不舍?又是哪些人,不顾天下苍生喋血人间?
这些,难不成就是鬼族一族之祸么?
墨渊自知如此,又觉他话中有话。擎苍不耐烦的沉声,
“殿下,不必多言,我拦住他!”
白浅自外晃出,手中一柄团扇,裙摆娴雅,浅淡莞尔,
“擎苍,五百年前你我未能分出胜负,今日便不劳我师傅可好?”
擎苍傲然一笑,转眼画戟在手。墨渊神光湛湛,右手之内化出一柄透明轩辕,阻拦之意显而易见。神力鼓荡的波动,撞击在结界四壁惊起阵阵波浪之声,气氛即时如上弦之弓。
璀璨绀紫之色划出星孛之尾,悍然锁定鬼厉,
“鬼辛之魂已碎,你纵然能取这鬼莲集齐又能如何?”
纵然鬼莲之事已成尘封之始,甚至同期神仙也大半不解鬼莲之能,可墨渊又如何会不知那鬼莲所继承的为何等神术?
归令下意识出手,手心翻出漆羽一般对上绀紫,听见身后低语,“可不止是鬼莲。”
他为这句话中之意心惊,眼神凝住,却不得不拦下墨渊的攻击。 鬼厉脚步后滑,双手翻转十指凭空轻奏,泠泠颂音之下,影影绰绰一道身影自他胸前浮出,虚浮不清似是一红裳女子。空中莲香于她浮出刹那几成粘稠,刮起阵阵刀割一般的寒风,堵住五窍,让人透不过气。
人有天地命三魂,天魂附七魄为阳,地魂主阴。所谓万物修人身,便是指于漫长修炼之中积累善因,自丹田紫府而提升,修全这三七之灵。这也便是为何只有凡人可借助修道成仙而妖类难得的因由。鬼莲莲琦虽亦是如此,然身主者,却是地魂。
墨渊转过一半,此刻方知鬼族准备了这么些年到底是有把握的,毫不迟疑的出了手,“原来莲绮竟是留了影魂在你身上!”
三魂七魄,地魂在此,命魂已散,那天魂呢?
墨渊思忖不及,鬼厉亦未应。鬼厉自知归令敌不过墨渊,只得全副心神皆放注于眼前,以求速战速决。他以手引出那道薄薄残魂,足下踏水往中央鬼莲之处。墨渊一剑刺中归令,迸裂肌肤处溅起一簇火星,鲜血自伤口顺着肩头流出,破损的衣衫里隐约闪过一抹漆黑之色。他刷得散去光剑,眼神难以置信,张口欲斥余光却已见池央景象突换。
精魄之团似受牵引自动包围鬼厉周身,自上而下将他与莲瓣裹入。魂魄缓行,鬼厉将两臂往两边打开,安静的任由莲瓣裹住他胸前那缕残魂。
那鬼莲乃莲琦所养之身,地魂若入了鬼莲之身,只需魂身相合,便具有了唤魂修灵之能!
那莲琦接下去要作何,还需要问么?!
墨渊来不及再与归令纠缠,自他头顶飞过,归令呼出一口气,反手抓住他脚腕再一用力,已借力越过他往鬼厉处飞去。
澎湃神力挤压结界,愈发密集激烈,挤压着胸腔肺腑升起烧灼。
擎苍撇过一眼,险些为白浅所伤,
“归令,你做什么?!”
归令眸中无波,转眼已迫近鬼厉,墨渊在他身后不过半尺之距。魂入莲身极为要紧,鬼厉此刻心神已尽数沉入期间,即便有所感知亦不得轻动。转瞬不过,归令之手已即将抵住鬼厉后背。尚未薄进,却见鬼厉双手突兀合拢,十指各自飞出数滴深红,径直入了那尚未炼化的光团,指尖以眨眼可见的速度苍白起来直蔓延至脖颈。
归令瞳孔些微张开,还未来得及,却只见鬼厉闷哼一声往后栽去,眨眼就要落入池中。他一惊,手直接变向揽过他,对上他睁开的眼又迅速撇开。
这不过电光火石,墨渊看清楚之际,归令正抱着鬼厉,而那鬼莲已消失不见。擎苍排开白浅,几个纵步来到二人身边,白浅亦收回团扇站在墨渊身后。
二对三。
墨渊别有深意的望了一眼归令与鬼厉,掌心光剑却愈发的凝实。鬼厉“咳”的一口血染红归令的衣领,声音细不可闻的入了耳廓,听得归令手上一僵,“傻子。”
苍白干燥的唇似无意擦过领口,心脉停了一秒,胸前却被拍了一掌。
不重,却足够将他推离。
变故乍起,霏微之丹泽倾尽而出遮住墨渊视线,低咳之声自头顶而下。
“劳烦令叔断后了,擎苍,走!”
墨渊心道不好,不顾红雾往头顶飞掠而往,却为一剑青金拦下。
“让开!”
白浅同时感知到这熟谙之剑气,讶异望去。霏霏雾散,墨渊怒气四溢,头顶空无一人,只得瞪着归令。归令缓慢一笑,未说什么,便眼前一黑。一道光过,地面上多了一条一张来长蜷缩的黑龙。
龙鳞细密冗实而光华自转,别的亮处打在上面如被吸收一般半点不透,背鳞九九八十一为九九极阳之兆,些微睁开的龙眸透着不容错辨的威势。
哪怕气息颇为驳杂奄奄,那种独独属于龙族的强横仍在这一瞬间引起数里之外阴魂的恐骇。
白浅险些惊呼出声。
这天下间的黑龙,不过两条。
而能与墨渊交手的,自不能是尚在诛仙殿的长离。结界失了内存之物,“啪”的破碎成片片光羽,冥界阴冷之气随之大片涌入。
墨渊盯着黑龙,额前突突。
少顷。 冥界外。
鬼厉自一棵树下步出,抬眼望着那两道没入云层的一紫一白,猛地出拳击在了树上。
不伤不代表不痛。
树身一晃不晃。
人生七情六欲,混而千百种不同。幸生酸甜,不一而从。然心苦多样,总归是疼。
鬼厉背靠长阴,一时茫然不知何种滋味。
他早该注意到归令的不妥与若有似无的熟悉的。
他早该注意到的……
“锢神”是他亲自灌下,绝无作假之机。夜华既还能动用神力,却又如此虚弱,那便该是“忘尘”的问题。
忘尘不忘,才不起空茫之效,才让得那人的灵识有喘息之机,精神之屏不破,自有转圜之地。
他不曾饮下“忘尘”么?可那杯茶是自个亲眼所见他喝下的。
锢神强破,绝非易事……他是来阻止自己的么?那为何又改变主意了……
记忆中避无可避的整院灯火,朦胧一曲后的那张噙着温柔笑意的那张脸,留在他接过瓷杯的那一处停顿上。
指甲不慎刺入掌纹,疼得鬼厉一阵轻颤。
他想到了,夜华应当是当日便把“忘尘”逼了出来……
可鬼医分明说过那“忘尘”下在他调出的“合味茶”里,纵然是折颜也绝闻不出来。
夜华分明不擅医术,他是如何发觉的?
他怎么会,怎么会还记得……
可若是这人知道,又该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去接过他手中的茶?在那本该甜蜜安详的时刻。
树下终是没了人。
一阵风过,无声无息,齑粉落了一地。

第68章 疑惑


虹光熠熠,洗梧宫寝殿内。
折颜一指点在人事不知的夜华胸前,闭目,叹息自个快是成了这天族的御用了。夜华之事自然不可声张,天上的仙医不便来,墨渊顺便走了一趟青丘就把他拎了过来。
此时,墨渊正坐在一旁的木椅之上,一身重紫曳地,安然之色置于面上眼底亦无甚焦急,然开阖间隐约间闪过一二道怒意。
他是该怒的,堂堂的父神之二子,天族之储君,为了个男子不顾天地安危,不顾四海汹涌。那男子,又偏偏是这一切的祸心,眼前之局的中间人,是这搅得天地不宁六界大乱,甚至差错之间就要重演那场争位之端之人!情深是好,可情深之人,该是任何人,任何身份,却独独不该是这未来之君!不该是这父神之子!
他眼底一二念过已是晦涩,掌下的椅上龙首受不得这力道吐出不堪重负的皲裂脆腔。
折颜察觉他这厢浮动压力倍增。说到底,头一只凤凰再如何古老与天同寿,亦敌不过父神之子墨渊。在这无意识下的气魄下心压难以避免的波荡,他不得不收了手,敛神运息,再斜瞥出的眸光映照进窗外将将含苞的桃色,微带了些戏谑,“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这等情景之下尚可同追同寻而去,可真称得起情意缠绵,夫妻同心了。
墨渊不语,抬头淡淡扫了一眼容色苍白的夜华,心中泛起冷淡的刀尖上的腥曦。他心中自然背出这诗经的下一句,今夕何夕,得见良人,随即哑然无语。如今的境况,鬼厉哪里用的住良人?他摇头,他的弟弟想当这个良人,可别人却是半点不稀罕。
折颜没指望他接这句,从床边起身,自顾自倒了杯桃花酿。酒液从细长的白玉壶嘴流入,混入他模糊不清的声音,“喝过‘锢神’的神仙不少,可这强行反抗‘锢神’成功的我统共也不过见过两……一个,夜华如今是要修为尽失几个月了,想来等他恢复过来,说不准呐,那鬼族都打完谢场了,倘若这鬼王成了阶下囚,”
他意犹未尽的咂咂嘴,在墨渊不动如山的气势下皱起了眉头,转瞬松开挑起一注美酒,“墨渊战神,他可还能成你弟媳么?”
“成或不成,自归他命内缘与分,问我作何。”
“缘分……”
折颜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惑跃心上,睫羽相错间只见墨渊凝眉,眼底阴翳未散,“为何‘忘尘’对他无丝毫作用?”
折颜方送入口中的酒呛咳出声,讶然转头,
“咳,‘忘尘’?你是说鬼族的忘断前尘之药?可他体内并无‘忘尘’药痕啊。”
并无忘尘?
怎么会?
折颜断然不会诊断不出忘尘之药,他说不具便是不具,难不成鬼厉竟是骗了他?!
墨渊料不及这个答案,百汇心思间已列出数种鬼厉骗他的可能。无论哪一种都非他所愿。外侧之光被他身畔气息所吓,瑟缩着退出。折颜眼见他霍然起身正欲出声,却被床上传来的微弱低语抢先一步,“墨渊。”
这一声在并不安静的洗梧宫内惊若奔雷,二人近乎同时猛然朝床上望去,便见床上之人垂在玉枕外侧的长发错乱相缠,乌若漆珠的狭长双眸缓缓睁开,气息轻不可闻,“他未曾诳言,只不过,他算错了一件事,我不了解医理,但我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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