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始其琛完本——by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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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得过暗箭敌方,躲不过枕边依人。
“……其实是私心,母后在玄天域约战之前拿走了灵珠,放出消息,使得父帝误以为天帝为争至尊之位欲至他于死地,甚至以此卑劣手段,如何还能心存别意?”
夜华早有预料,却仍在听到他的肯定之时心惊莲绮的疯狂。二帝交战何止天崩地裂,稍一疏忽便是身死道消,纵然天帝不乘人之危,那浴血生灵如何能等?那一战,鬼帝必输无疑。既不容二帝,败者则亡。那莲绮凭何物可保鬼辛之命?就单单凭借她自身的唤魂之能?
“你当父帝素日随意把玩灵珠是艺高人胆大么?”
夜华语塞,心道以典籍内拼凑出的那位鬼帝的形象,此种定论的确不足让人意外。可他好容易以高深莫测之态让鬼厉摸不清他究竟知道多少,生怕稍微一个差池就又让这个人闭口不言。好在鬼厉思忖的并不久,“灵之本,魂牵灵,紫府周天。灵珠与其主本命相连,自然极重,那时候,谁又能夺了灵珠又毫无痕迹的隔绝二者的感应,父帝自然不惧。父帝不同于擎苍一流,灵珠与神魂各承一半神力,失却灵珠,他便难以掌控极阴之力,再也不是极阴之主。
鬼厉说到这,停了会儿。夜华懂他难以开口的话。天道本分阴阳,却偏偏不容两族帝脉。一人败,则其力归零。另一人与其帝后方得一同支撑。那一场争位之端,争得是天地共主,实则争的是对方所拥之力。
夜华想起了什么,脸色沉了沉。
积压了七万年的尘灰被一口长气吹开,影影绰绰露出一段一步之错。
鬼族花如鸽血一般蔓延在整片山野,呼呼自西海之滨东林之渊。帝者无心的意味,是连落草为寇的机会都没有。
莲绮终非王谢堂前一飞燕,唱不得官宦深闺哀怨嫉妒的辞赋。她料不到那二人当真动了手,玄天域骤然现身的女子与摇摇欲坠的灵珠惊住了两个人。红裙艳烈如云,熠熠生辉的灵珠漆黑混沌,似欲下一秒碎骨焚身。鬼辛在她水光潋滟的双眸中刹那间明晰她的不甘,胸前的无力与愧疚水淹石穿。天谷惊怒交加,争夺之间一掌击伤莲绮,混乱之中破碎之声比龙啸入骨三分。鬼辛唇边溢出的血,染湿了祥云袖口。
“她以为如此,便可让鬼帝活下去。”
鬼厉不说是亦不说不是,眼帘半掀,同他直视,蓦然一笑,眸底的水光几乎凝为实质,“可母后还是错了。”
“我不做极阴之主,不要这六界之位,但她要我唤他,我如何能不做?”
风声在这一句之下骤然冻结。
夜华的脸色愈发冰冷,他缓缓凑近在鬼厉耳垂上轻吻,唇舌一触而过,“鬼厉。”
轻慢的手绕过一缕长发,黑龙之瞳深不见底,
“你还是一样的,避重就轻。”
鬼厉的瞳孔猝然一缩。
作者有话要说:
啊,第一段本来是肉呀,但是晋江和谐就不在这发了…
第71章 极阴
偌大的天宫有数不清的浮空半岛,其上缓慢的庞然浓灰不知何时替换了空无一物的晴空。这样的态势在万余年一个样式的天宫是不多见的。龙生来便可行云布雨却总不会在自个家里头乱来。他知晓这幅化不开的阴郁说明了什么。一盏茶不长不短,足够连三殿下从那通明殿的缄默中得到某些不需言语的默认。兴许是天历的颠覆打得他一个踉跄不及,他反倒不着边际的浑噩庆幸着好在自个的爹是在那万年里走了个虚情假意,倘若真心诚意是搜罗美人,那不出千年只怕他头上都要一箩筐的后妃娘娘了。
他回味了一下,隐约发觉这个念头哪里不大对劲,可一盏茶前的那番话显然有更为要紧的一阵见血等着他开口,“鬼帝散魂于鬼厉被封印之前,为何你们会认定这其中有他的手笔?”
夜华自不会将他与鬼厉之间的种种细节告知墨渊,然含糊而论,墨渊一旦被拨开一处方向亦可猜出个子丑寅卯,“东皇之力以杀伐为重,便连东皇钟内重重浮屠之下亦是极热极寒之邢,稍有不慎便落得魂销骨。莲绮生而承其力,于母神之封印术略有相冲之势,况其施术之时体内神力萎靡,封印之能自而衰。无间之后我以我本身之力封印鬼厉,有九成把握将其重新封印甚而愈为坚稳,却不料……”
不料他不仅未被封印,还利用他的封印将一干人等皆瞒在鼓里,直至人牢之内,破牢入钟。墨渊的面色渐渐端肃,“那之后,我思虑多次,猜测是莲绮以身为封多出我所不知的因由,抑或是他苏醒早于我二人入无间,刻意以此为机躲过天帝之察,再匪夷所思点便是天赋异禀,仅仅以聚地阴之六阵便可将封印之术运转自如。”
却猜不到还有更为匪夷所思的。
“直至后来,我才发觉我竟是忽略了一个最为简单的解释。能破一人之术的,自然是比其造诣更高之人,我能压制莲绮所留之术,自然有人所留能压我之术。”
墨渊叹了口气,只觉最近叹气的次数比以往高出许多,
“七万年晃眼而过,我不曾想到,鬼辛一个忙着寻滋挑事之人,在封印之上的造诣竟是如此之深。”
话音刚落,他扫了一眼连宋微微色变的脸,
“看来你也想到了。”
鬼辛散魂于莲绮解体之前,一个魂飞魄散之人,如何可能躲过东皇的弟子对其腹中之子下封印?自是可能的。
在身死以前。
他稍停了一会儿,低下了声音似是怕惊醒了谁,
“鬼辛,怕是早就知道,他要死了,或是说,他是自个想死的。”
窗外乍起的“轰隆”与他的落音合为一体,撕破了天宫万载不变的宁静平和,风云失色,如杜鹃啼血渐渐涌出鲜红又苍灰的薄暮观景。如同七万年前洒在玄天域之上,漫天抓不住的飞灰和压抑在喉头呜咽而出的一声悲鸣。
硕大无匹的阴云浓烈到宛如劈开天地往前,携刻着片片金鳞的帝君之袍无风而扬,无数吉光片羽携带着七万年的时光自他身旁呼啸而过,锋利的边将皮肉割得鲜血淋漓,每一道都在绝望至极的哭喊。这一刻,仿若他置身于其中的并非日日同暖的通明殿,而是万载前罡风与烈焰齐齐咆哮的玄天域。
他好似又回到了那一阵儿,忘了自个已在这坐了数几日夜。不远处一星半点的辉光嘲讽着他悉数被剖开来的的狼狈与不堪,嘲讽着他为人兄长却暗藏着数万年的龌龊心思,嘲讽着他自以为是的委曲求全与抓心挠肝的渴望,最终幻化为莲绮殷红的血与鬼辛怀抱她离去头也不回的身影。
莲绮什么都不必再做。
灵珠已碎,再无什么争位之端。鬼辛被她点醒,以他性格,不仅不会追究,反之还会,带着她与腹中幼子寻一个自个再也找不到的地方,从此,世间万千,再无踪影。
谁管帝不存二,他连伤那人一根毫毛都五内俱焚。
倘若他当真心无旁骛,退回到一个为兄者该有的分寸,一个不懂情的鬼辛,要如何对他情根深种?倘若他当真想割舍,极阳之府怎么会阻拦不了一个极阴之主?倘若不曾有那份近乎宠溺的默许,鬼辛如何会迷惑懵懂,执意挑衅?
倘若他的情隐瞒的滴水不漏,莲绮这样的女子,怎会不安到这步田地?
究其根本,不过是他心存不甘,不过是他心存怨恨。
极阴之力一点一滴汇入他的经脉,即便不去感知,混沌间也似乎能听见冥界深处的鬼哭,黄泉无声的流经,瞧见极寒往北无际的雪原,探头畏怯的妖灵。骨头缝里的极阳之气被逼退,寒意顺着缝隙攀爬不休,直至一根如冰如玉的手指点在他的额间,“固步灵台,重扩经脉,抱元守一,不外皇天。”
他茫然以为是幻觉一般的睁眼,对上一张明明毫无血色也让人觉得夺目至极的脸。鬼辛半弯着腰,青丝如瀑密密落下来遮了一半恰好滑至前胸,不再绷直便显得含笑的唇微微开阖,“怎么,你修了数万载极阳,因而不知如何融入极阴么?”
“你……”
那人不待他回答,直起了身,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杯琼液,轻柔递到他跟前,波澜不惊的眼鼻耳口,遥遥天际似是响起人间长桥上三月的堤柳曲。
七弦之音,意在暌违。
“这最后一杯酒,你总该喝了罢。”
他不知是怎样接过那一杯沿滚烫的酒,也不知是如何抵在唇边,更忘了那杯酒的滋味,胸腔里的血堵断了巡回,下一个须臾就迎来沙哑,“是我的错。”
鬼辛没答他,只四顾了断瓦残桓的玄天域,似轻叹般朦胧惘然的心平气和,“天谷,这片天地,终归是你的了,我同你斗了这么久,还是我输了。”
入喉的酒烫的肺腑一片空芒,他的心无边恐慌,连抬手去抓鬼辛的血气之勇都遗失殆尽。他根本不愿做这劳什子的天地之主,他配合着这场争位之端不过是想在魂飞魄散之前让鬼辛永生永世的记下他。
不甘愿行至终结形同陌路,哪怕名为宿敌也好是独一无二。
让旁人难以取代这一点点的位置,来日宫历论功过,这名讳也有一行相提并论的合理缘故。
可他哪一句都没能说出来,因了他的身躯在这时候抖了一下,手中的玉盏顷刻间粉身碎骨,他生来比肩神祇,从未尝过的浓重失力以凌厉之姿冲破经脉,“你给我……喝了什么?”
他未得到答复,只看见鬼辛低垂的眉眼,鸦羽一般的簇长蝶尾凝固无波,让他一刹那想起极北之地万年不动的山石与千年不封的冰川,“你哪都没错,是我错了才对。”
那人极为短促的笑了一声,
“天谷,你我生为阴阳降地成神,奉父母神命协理六界,无功无过,高乎芸芸,然而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不得守,你心知这便是你我二人付出的代价。九天九地不得相合,极阴极阳不得相爱。你便另结灵胎,以天地誓言婚之盟约告诫自己不得逾矩,同样断我尚未成样的浮动之情,此后处处躲避,寸寸不近。其实无间那日,你在的。”
眼皮愈发的重,他脑中惊涛骇浪,争辩不得。
“你眼睁睁见我为莲绮所救,种下因果,眼睁睁见我蒙昧大婚,半句无多,眼睁睁见我掀起大乱,步步相护,其实你早就想好了,你死,我活。”
逐步减弱的声响宛如低泣,他茫茫然想如幼时一般叫他别哭,努力调动周身神力无果,混乱之中寻不出否认或是解释,脑海中浑浑噩噩只余四个字,求仁得仁。可他忘了,鬼辛早就不哭了。那人极慢的跪了下来,黑袍与满头长发混作一处铺了一地,“你比我狠。”
涨潮上翻的酸疼终是打湿了鞋,他张口欲说什么,而终究抵不住药力,关乎于那日最终的记忆是落在唇上极为克制因而轻若无物的触碰。
只此一次,连吻都算不上。
“锢神”下的不多,以他修为强自清醒,论起来不过昏迷了一时片刻。然而这一时片刻,足够玄天域昼夜不停的罡风吹散每一片碎魂。他跌跌撞撞追出玄天域,险些昏倒在那只飞天的凤鸟面前。
鬼辛连死都未让他见着半面,连死都要自己亲自动手。
谁比谁狠?
终白的雪不要钱一般拼了命的往下刮,抱团的物什不住砰砰扣击着门扉,时候长了会让人遗忘掉外界的桃色十里。纹边的黑龙昂首摆尾半明半暗的映入眼底,换个时辰地点,鬼厉兴许会称赞几句天女的绣工夺天造化。
可对面灼灼之色升起在两孔寒潭内,以不可抵抗之姿要灼伤他,鬼厉不由自主的屏息凝神。夜华顿了极为短暂的几个呼吸,神色颇为微妙,“锢神这一招,你跟你父帝学的倒是很熟,若是帝祖不藏着掖着,也不至于让我踏入同一个坑里。”
鬼厉万料不到他神来之笔似得来了一句抱怨般的话,理亏在前,不由一滞。
“……母后以为灵珠损毁,极阴之力归于天,她再行固魂养灵,与父帝另寻他处,便可保下他。却不料鬼帝碎魂,而她身负重伤,难以唤魂,不,或是说她拼力尝试,最终却发觉自个功败垂成,于是,便想到了无知无觉的你。”
夜华抿唇的模样显得分外惊心动魄,
“你之前想要误导于我的,便是这个答案?”
鬼厉坐于床侧的身躯悄然绷紧,两颊上没了圆润的边使得抬首的弧度削薄不少,前夜好容易沾上的那点子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夜华难以容忍的闭了闭眼,告诫自个还不是时候,“三梦回溯,封于鬼后之前,聚地阴与傀儡之能骤增,及至擎苍身上的神魂碎片,这些,未卜先知还是早有筹谋?可除了蛮荒最初的神祇,谁还敢言未卜先知?那就只剩一个了,”
“真正要你来做这件事的,是父帝,嗯?”
鬼厉默然。
尾音微挑的“嗯?”是夜华惯来的逼迫他的语调,简简单单一个字底下埋着的,是希望他自己开口的用意。哪怕,这人明知自个的猜测有九分都是对的。
夜华的话还未完,
“那么因由呢?既是亲身散魂,又为何早一步在你身上下了封印,为何要你替母后来做唤魂一事,难不成是以为过了七万年,人死灯灭,情亡尘断,他三人便可斩破情根,不再念念不忘?”
鬼厉急剧整理着他话内吐露的信息,琢磨着他到底知道几成,却突觉不对,“你……方才叫的是,”
夜华神色不变,从善如流,
“母后,父帝。不对?”
鬼厉被堵的无言以对,半响才恍然清醒,又未敢大声,如哼哼般开口反驳,“你我二人并未结……”
夜华明显不打算听他那些关乎婚契规矩的谈论,
“因由。”
这两个字明明与方才是如出一辙的口吻,鬼厉却生生听出那言语下全力压制的焦躁。夜华从来宠他,不动声色的纵容。他的心一瞬间如明镜。
他不该下药的。起码,不该早在东皇钟。
那一杯锢神,是他的败笔,小小一杯酒液让夜华看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觉出了他倾尽全力或也无济于事的可能,猜上了他无法接受绝不容忍的雷池,所以这个人才会决意掀开那层罩在万千过往之上的雾,迫他来此开门见山,害怕再晚一步他就会走上一条万劫不复的路。
从无间到人间再到东皇钟,他此刻方隐约觉出,兴许夜华并非从人间才发觉不对,而是早从无间起便心知天帝态度的怪异与他若无其事的隐瞒。然他将一点一滴的异样看在眼底从不出声,这原因大抵分二,一来,夜华信他,二来,他家这位不动声色的太子殿下始终觉得无论如何,他总归护得了自己。
鬼厉喉间干涩,不觉得夜华狂傲,只心想信之爱之,宠之任之这八个字,天帝做的不如何,他那个从未谋面的父帝做的更是极差,反倒是打小便是一缕残魂的夜华做的比谁都好。
可惜,他做不好了。
他蓦地放松下来,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微漾的眸光顿时清透,“我骗了你许多,我说了,你还信么?”
话音刚落,他冰凉的双手就被握住。龙族生于极阳,一年到头身躯都是热的,即便是夜华这条冷淡好似冰玉的,也有似有若无的桃花香染着热气袭上指尖。夜华蹲在他面前,一根一根将他紧握的十指分开,“鬼厉,我在这里,你说什么,我信什么。在出这个门以前,你所有话所有的计划安排,我应你,绝不干涉。可今日过后,你倘若再有任何一件未曾告知于我的私自安排,我以天族太子夜华的名义保证,每一件,无论这事是小到蜉蝣晦朔,还是大到天地不容,我都会,不折手段的阻止你。”
“本君说到,做到。”
他身上方才乍现的戾气如退潮快得如同错觉,可这两句也好不上多少,鬼厉倏尔一震。夜华错过他的目光,起身附在他耳边,“鬼厉,我若想要阻止你,你躲不过,凭借的并非是我这未来帝君的身份,并非我天族亿万兵马,并非我五万年精粹至极的修为,凭借的,是我能悄无声息的换掉你倒的那杯茶。”
指尖传来的温度随着一字一字变得炽热,鬼厉未见过几次如此强硬的夜华。
他猝尔忆起这三百年内石室内好似无止境的修炼,忆起独自闯过尸山血海里万千雷鸣,忆起无间内遮满皇天的艳烈绯红,忆起三日梦内晦暗无光的寸步难行。
他站在梦里,脚下是地狱,骨粉连天雾水腾腾。
无论是醒是梦,身边这么多人,每一个都想要把他推出去。要他为父报仇,要他极阴加身,要他夺位至尊,要他以命唤魂。却只有这一个人,自始至终,只想把他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