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图腾完本——by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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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超从天明杀到天黑,再一夜奔命险死还生,马下斩敌逾千,二十万大军无人能挡。
翌日天亮时终于赶到乌海与主力会合,夺下了薛仁贵手中的刀。
——郭待封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传说中千军万马七进七出的战神,并不是杜撰的。
大非川全军尽墨后,唐廷被迫与吐蕃约和而还。临走时吐蕃宰相赞悉若特意赶到,要求亲眼见一见那个黑马银铠龙渊剑、单骑突围数百里的年轻将军,但单超竟然已经奉命回凉州去了,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吐蕃人连影子都没扑着。
此战之后圣上大怒,薛仁贵被废为平民,郭待封被减死除名,其余人有升有降,唯独单超远在凉州,被圣旨一下连升三级。
这也是萧嗣业后来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之一。
这些年来皇后与东宫的斗争越发白热化,所有官员提拔或贬谪,不是皇后反对就是太子反对,几乎没有一次顺利通过;然而对单超的破格提拔却是迅速到了边关,皇后和东宫都双手赞成,没一个提出反对意见。
联想到开战之前,宫中曾有人强力反对单超归于郭待封麾下,其中意味更是耐人寻思——
单超驻扎边关四年,那人对他不管不问,只在大非川一战爆发前突然做出了这么激烈的争取。
到底是希望单超死在战场,还是已经看出了战局中隐秘的险恶?
那个人到底是谁,心中所隐藏的,又是怎样的心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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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之上万里余晖,逐渐被深深浅浅的暮色所覆盖。远方荒野与天空的交界线上,大块黑蓝、深蓝、灰蓝犹如泼墨,隐约闪现出了初升星辰的寒芒。
晚风带着河水的潮湿掠过乱石滩,萧嗣业偏头打量,单超深邃的侧脸轮廓在光影中,显出了一种极端的冷峻和坚硬。
“我听说过当年你自请离京,被北衙禁军统领谢云当众抽鞭子的事……”萧嗣业斟酌了下语气,缓缓道:“但谢云此人高调、心狠,对谁都是如此,若因此而一辈子避之不见的话,就太没必要了。”
单超不答言。
“况且你已经攒了很多军功,圣上总要有个表彰赏赐的契机。这次令你护送于阗国王和公主入朝,就是个大大露脸的机会,未尝不是圣上特意苦心安排给你的……”
“萧帅真觉得我军功足够?”单超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萧嗣业一愣:“怎么,难道不够?”
单超笑了笑。
尽管那张英俊面容上的薄唇只是稍微向上一挑,弧度微小得几乎难以看清,但萧嗣业知道,放在单超身上那真的已经算是个非常罕见的笑容了。
“不,”他说,“不够。”
单超起身走到岸边,脱了鞋,走进冰冷的河水里去,弯腰清洗刚才雕刻时双手沾上的木屑。
萧嗣业诧异地起身跟上,狐疑良久后忍不住问:“你……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战役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别说青海那边薛仁贵的旧部,就说咱们这安西四镇,在我之下不就是你?怎么,还嫌哪里不足?”
单超摇了摇头。
“从军八年,不想媳妇?”萧嗣业责备道:“即便立功心切,也该时常回去探望家小,否则人嫁了你跟寡妇有什么区别?”
单将军八成有个媳妇,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
边关军队凄苦,一旦打起仗来随时有可能丧命,有了今天没明天。很多人放假时便会去妓寮,哪怕不为发泄,也起码是种心理慰藉,但单超从来不去。
他打发时间的主要方式,就是念各种各样的书,和雕他那永远完工不了的木头。
单超刀术可用精湛形容,但雕刻上意外的手笨,最开始木头削两下就折了。后来勉强成个形,能看出是想雕一个小人,但不是歪鼻斜眼就是身长腿短。
有好事的小将士看了,便嘻嘻哈哈地取笑,说单将军在雕他媳妇,单超也从来没有反驳过。
萧嗣业怀疑他刚才一个人坐在河滩上又在雕木头,刚要说什么,便只见单超脱了上衣,露出精悍的背,扑通一声整个扎进了河水里。半晌他复又探出头,甩了甩水珠,露出一个自嘲般的苦笑:“没事,我媳妇不喜欢我。”
“……”萧嗣业唯一的感想就是无言以对,半晌长叹道:“你你你……莫说气话,任谁一走八年媳妇还能喜欢得起来?——总之君令将令两重在上,要是你还把我当主帅,就别再想着抗旨这种事了!到时候陛下在京城见不着人,怪罪下来,我是不会帮你遮掩的……”
萧嗣业苦口婆心劝了一堆,简直劝得口干舌燥,从分析利弊到软硬兼施,简直把自己行军打仗多少年来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文采都一股脑倒了个干净。最后说得嗓子冒烟,又不放心地加了句:“若是你再硬抗,别怪我丢下这几万人马自己上京,亲自御前请罪去!听到了吗?”
单超在河水中载沉载浮,长长叹了口气,说:“知道了。”
萧嗣业这才放下心来,叮嘱他泡完澡赶紧上来小心别着凉,然后转身走向营地。
“啊,对了,”萧嗣业突然回头道:“这次回京,别忘了帮我带几件东西回去送人。也不用你亲自出面送到谢府,交与北衙即可……”
单超一皱眉:“谢府?”
“唔。前两年朝廷全力打辽东时,西北军备不足,我托人上京活动了一圈,最后多亏禁军谢统领在天后面前说了话——这两年来各项军备粮草、御寒衣物都还算优厚,理当谢谢人家。”
单超眉心紧皱的纹路加深了,只听萧嗣业又说:“还好,算算时间等你抵京的时候婚礼还没举行,还来得及。”
单超猝然一愣。
“……什么婚礼?”
萧嗣业奇道:“你不知道么?”
他们隔着河滩对视,单超整个身体浸在深秋塞外寒冷刺骨的河水里,面孔微微发僵。
“上次京城来使的时候说的。啊,当时你回凉州去了。”萧嗣业一抚掌,笑道:“说是谢统领要成婚了,大礼应该是定在年底吧。”
“……”
单超嘴唇动了动,再开口时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嘶哑:“……是赐婚么?”
“不是,他自己提的亲。”萧嗣业略带揶揄地撇了撇嘴:“据说姑娘不知何方人士,也不是什么名门闺秀,谁知道他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看对眼的?——唔,不过话说回来,谢统领年过而立,成婚之事也确实拖不得了。”
河面一片死寂,只听见风吹着哨子掠过乱石滩,大小岩石投下深浅不一的暗影。
单超把头埋进水里,河面上只留下一串气泡,很快随着水波消失在了远处。
萧嗣业不禁上前两步,却只听哗啦一声,单超终于从水面冒出头来,湿漉漉抹了把脸:“知道了。”他低沉道,“我会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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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阗国王伏闍雄携公主及子弟酋领,于上元元年深秋启程,入京觐见天子递交朝贡,意欲举国归顺大唐。
天皇天后欣然褒奖,钦点安西都护府将军单超率领五百将士随行护送。
单超接旨。
万里之外,谢府。
长安月色洒在空旷的中庭,廊下花木掩映,长街上隐约传来打更的锣响。
谢云合上西域军报,几不可闻地吁了口气。
他站起身走向卧房,衣袖在月光中拂落,雪白丝绸泛出微微的闪光。这时门廊尽头一个清秀纤细的身影转了过来,手中提一件厚外袍,正要举步迎上,却只见谢云抬手阻止了她。
“去歇着吧,”谢云疲惫道,继而跨进卧房,反手合上了门扉。
第61章 小花
夕阳映照在连绵沙丘上,反射出大片大片夺目的光。
这一行数百人的驼队已经在沙漠中跋涉数天,沿交河走向原莎车境内,一路向东而去。因为挂上了安西都护府的赤红将旗, 且护卫队全副武装, 因此行程风平浪静,并没有被交河一带猖獗的沙漠马贼所骚扰。
单超坐在骆驼上, 眯起眼睛,从沙丘顶端俯视远处的地形, 既而吹了个长长的、尖利的唿哨。
不远处驼队缓缓停下,副将上前抱了抱拳:“将军?”
“全军扎营。”单超拨转骆驼,道:“准备过夜。”
护卫队很快在岩山背阴的避风口扎下营帐, 生火做饭。炊烟在完全无风的大漠中笔直上升, 远处落日金红,将大片沙地渲染成汪洋金水,形成了极其壮观的盛景。
单超坐在沙丘上, 就着酒壶喝了一大口,又啃了半块夹着羊肉的胡饼。
“将军,”身后有人笑吟吟道。
单超转头瞥去,莎达丽公主裹着鲜艳的织金披风,眼底满是笑意:“我还以为将军滴酒不沾呢。”
“……”
单超回过头,简单道:“沙漠夜间滴水成冰,烈酒可以御寒。”
身侧悉悉索索,是莎达丽公主走上前,从数步之遥捡了块岩石坐下了。
“将军似乎对沙漠非常熟悉?”
“……”
“我看将军一路上对寻找水源、辨别方向都非常熟练,食物也吃得惯,难道以前曾经在沙漠中生活过?”
单超漠然不语,半晌才“嗯”了一声。
莎达丽似乎对这种漫不经心的冷漠早有准备,笑着转变了话题:“那天在帅帐里将军抓住的那个刺客,我阿爸已经审问过了,确实是吐蕃乞骨力帐下的死士,原本打算在唐廷的地界刺杀我阿爸,阻止于阗国与大唐交好……”
她眼角瞥了瞥单超:“幸亏这番诡计没有得逞,说起来我还没向将军道谢呢,都是您出手相助,才救了我阿爸的命。”
胡饼中的羊肉刚出锅时还能忍受,放凉就十分腥膻了。但单超似乎对味道毫不在意,很快风卷残云一扫而光,拍拍手上的残渣,说:“不用谢。”
莎达丽话没落地,单超站起身,准备走下沙丘。
“哎!”莎达丽高声道:“将军!”
单超脚步顿了顿。
“我听人说了,为何你不愿护送我和阿爸上京?”
这话问得直截了当且毫无预兆,单超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久久没有说话。
不远处副将端着一碗米粥从营地里走来,抬头望见这边情形,下意识就止住了步伐:“将军……”
“公主想多了。”单超回头盯着莎达丽黑宝石般明亮的眼睛,淡淡道:“末将并非不愿护送国王殿下,而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视线越过莎达丽公主,似乎望见了什么,瞳孔微微缩紧。
莎达丽不明就里,回头一看,只见连绵沙丘和石滩之后,远处正腾起一片尘烟,似乎正有一阵风向这边急速刮来。
“带公主下去!收营,备战!”单超疾步冲下沙丘,厉声吼道:“——马贼来了!”
马贼?
莎达丽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副将啪一声摔了粥碗,风一样冲过来抓起她就往营地里奔。帐篷里、锅炉边、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吃饭的将士,不管正在干什么,此刻都像装了弹簧似的同时一跃而起,刀剑兵戈之声不断,所有人瞬间就跨上了战马和骆驼,团团围住了营地。
于阗国王钻出帐篷,快步走到单超的战马边:“将军,现在的情况——”
“让你的人回去。”
于阗王焦急问:“将军是否需要帮忙?于阗子弟虽然不多,但也精通马术弓箭,若是需要的话……”
铿锵一声长剑出鞘,寒光横在于阗王身前,剑身明晃晃映照出了他剧变的神情。
“非我骑兵一律回营!”单超冷冷道:“无论听到任何声响都不能出来,违者生死自负!——去!”
莎达丽尖叫道:“阿爸!”
于阗王颤抖后退,但仍强自镇定,很快被于阗侍卫抢上前送回了帐篷。
奔驰声由远而近,很快地面微微晃动,甚至连桌案上银杯里的葡萄酒都溅出了几滴。
侍女一边瑟瑟发抖,一边紧紧拉住莎达丽公主的手,个个面色苍白如雪。莎达丽强行挺直腰背,刚想安慰她们几句,突然只听羊皮厚毡外传来一声隐约的“锵!”,紧接着有人放声惨叫,重物扑通摔下了马!
“啊啊啊啊——!”侍女失声惊叫:“杀人了,杀人了!”
莎达丽一把捂住侍女的嘴:“别出声!”
震荡地动山摇,喊杀声声不断,激战瞬间就拉开了序幕。莎达丽公主心脏咚咚直跳,想令自己镇静下来,但全身上下止不住地打抖,甚至连嘴唇都在发颤,只能听见兵器撞击骇人的亮响和惨叫声混杂在一起,不断从四面八方传来。
羊皮帐篷就像被围绕在惊涛骇浪中的孤岛,不知下一道浪头从何处打来,随时有可能被一波强过一波的巨浪颠覆。
莎达丽突然想起什么,踉跄起身扑到床榻边,颤抖着手打开梳妆匣,从底层摸出把镶嵌宝石的短刀紧紧握在手里。那冰冷的金属触感似乎给了她一丝勇气,但她刚转过头,就只听人声骤然逼近,紧接着帐篷门一掀,一个全身皮甲的马贼冲了进来!
“啊啊啊啊!”
侍女惊慌起身逃窜,现场登时乱成了一锅粥。马贼砍刀上还滴着血,杀气腾腾地环顾一圈后,目光锁定了手中有刀的莎达丽公主,一个箭步就奔了过来!
莎达丽吓傻了,她知道自己应该反抗,最不济也该逃,但面对血腥满面的刀锋时,似乎所有思维能力都瞬间被抽走了,连动都动不了。
侍女恐怖的惊叫响起:“公主——!”
嗖!
马贼已经冲到莎达丽面前,就在脚步落地的那一瞬间,一道流星般炫目的寒芒飞入帐中,瞬间贯穿了马贼的后心!
噗呲一声血花飞溅,莎达丽眼睁睁看着马贼前胸冒出一截箭尖,紧接着晃了晃,无力地摔了下去。
“啊啊啊——!”
“公主,公主!”
帐篷里尖叫四起,侍女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满地都是被撞翻的桌案摆设。莎达丽整个人几乎僵了,惊骇的目光离开脚下尚自冒血的尸体,转向帐门外——只见远处战马上,单超收回了放箭那一瞬间的姿势,漠然转过了身。
刀光箭雨和震天喊杀声中,他就像是一尊守护神,坚不可摧,所向披靡。
马贼的攻势很快被训练有素的将士压制住,继而被迫撤后,退向了沙漠深处。
但单超没有遵循穷寇莫追这句话,而是下令全军追击,务必将所有马贼绞杀殆尽——他知道沙漠中一切都离不开弱肉强食这个原则,只有将胆敢来进犯的马贼全部杀光,才能震慑一路上其他蠢蠢欲动的宵小之徒,令他们知道害怕。
战场很快推向远处,营地中只留下了满地的马贼尸首和被砍翻的战马,浓烈的血腥扑鼻而来。
莎达丽鼓起勇气,从帐篷中探出身,向远方张望了下。
“公、公主……”侍女战战兢兢地追过来,却不敢出帐篷,躲在门里小声叫道:“快回来吧公主,单将军说了,不、不能出去……”
“马贼已经被打跑了!”莎达丽低声呵斥:“别出声惊动阿爸,嘘!”
侍女不敢作声,莎达丽眼珠转了一圈,终于某种突然升起的渴望化作了勇气,让她捏紧了手中的刀柄。
莎达丽跑去帐篷后,果然看见有战马拴在那里,便上去砍断了缰绳,熟练地爬上马,喝道:“驾!”
从营地向外,厮杀一路向沙漠深处蜿蜒30 ,沿途不时可见或身首分离、或中箭丧命的马贼尸体。莎达丽的马速风驰电掣,约莫半顿饭工夫后,终于猛一勒马缰,停在了沙漠中的岩山之侧。
只见不远处遍地是血,将整片黄沙染成了血红。骑兵在空地上围成一圈,人群中除了被剖腹的马匹和零散的尸首,还竖着五六根木柱。
每根木柱上都反绑着一个马贼。
单超提着长剑,翻身下马。
莎达丽意识到了什么,瞳孔急速放大,猛地捂住了嘴!
马贼也知道接下来的命运是什么,有的拼命挣扎扭动,有的歇斯底里吼叫,还有的用最恶毒最下流的诅咒尖利叫骂;但不论他们作何表现,单超俊美的面孔都毫无一丝波动,仿佛被冰冷生硬的面具隔开了,窥不见内心的任何情绪。
他手起剑落,喀嚓!
第一个马贼的头颅冲天而起又滚落在地,嘴巴兀自开合了几下,才凝固了表情。
第二个马贼尖声大吼,但很快同样人头落地,断腔中爆出飞溅的血花。
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到最后一个时,那马贼早已吓得尿了裤裆,只见单超猛地挥手横砍,雪光一闪而过,竟将那人从左脖颈到右大腿完全劈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