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猪手,蟹黄酒完本——by司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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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金桂嫁到薛家以后,声气颇高,几时这般和颜悦色同薛姨妈讲过话,更何况这一字一句,尽是为薛姨妈和薛家打算的意思。薛姨妈不由得就听进去了,忙问道:“到底是什么法子,你先说来听听。”
夏金桂笑道:“宝钗妹妹鬼迷心窍,一意孤行要嫁给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姓冯的。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您老人家虽然颇不忍心,但为了薛家声誉,却也不得不逐她出家门。明面上说是恩断义绝,但您老人家时刻牵挂着女儿,竟积郁成疾,一朝病倒,难道似宝钗妹妹那般的人,竟然会狠心不来看望您老人家吗?她不来则已,一旦家来,咱们便请她一人入内室,却也不惧姓姚的从旁使坏了。”
薛姨妈虽然愚昧驽钝,却也听出来夏金桂是叫她装病的意思。这日她在姚家受了这么一场气,对于和孙穆姚静再见面难免有些畏惧,夏金桂出的主意正合了她的心事。于是婆媳两人难得一拍即合,居然和睦起来,连当日薛蟠回来,都甚为诧异。他只当是夏金桂一朝顿悟转了性子,心中难免也为家宅安宁庆幸不已,当晚自是于榻上好生奉承了夏金桂一番。
次日夏金桂梳洗打扮停当,就去薛姨妈房中,要她装病,另派了亲信的人坐着车子去姚家送信,言明说薛姨妈思女过度,抑郁成疾,要见女儿一面。谁知这日不凑巧,孙穆姚静宝钗几人都不在家中,惟有小红一人独掌大局。小红听说薛姨妈突然病了,起初不免着慌,但她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精细人,盘问那送信人不过片刻,就发现了不妥。小红既有了疑惑,更不肯轻易让那送信人遂了愿60 ,因宝钗身边的莺儿一家原先在薛家的人缘极好,便先使了个缓兵的计谋,叫那送信人先回去,只说已留了口信待宝钗回来后定夺,自己却暗暗同莺儿商量,叫莺儿家里去打探虚实。莺儿爹亲自出马,去了一个多时辰,后来就说薛姨妈病得极为蹊跷,昨夜还好好的,这日突然就病了,又说薛蟠依旧出门寻欢作乐,半点不像母亲有重疾在身的样子。小红听了之后就有了主意,同莺儿冷笑着说道:“这必是那夏金桂想出来的花招,打算诳咱们家姑娘过去,还不定怎么软硬兼施、威逼陷害呢。这病里只怕大有蹊跷。既是思女过度,昨日又如何亲自上门说咱们家姑娘如何如何不孝。依我的意思,此事仍旧瞒着姑娘,倒是同孙师父和姚先生说一声方好。”孙穆和姚静听了,也觉得小红说得有理,众人此时对薛姨妈和薛家都起了提防之心,既不敢完全不信,也不敢全信,只是打算先瞒着宝钗,静观其变。
却说那送信人向夏金桂回禀,只说宝钗人在外头,已经答应来家,夏金桂并薛姨妈兴冲冲等了一天,并无见到宝钗的踪影。因薛姨妈要躺在床上装病,装了一天下来居然腰酸背痛,颇为辛苦。第二日仍旧如此,又白白等了一天。夏金桂心中有些心浮气躁,强行镇定下来。到了第三日仍旧要装病时,贾府王夫人那边却派了婆子来催,薛姨妈这才想起这日王家要大宴宾客,宴请京城贵妇,她是早早答应了王夫人,要陪着她一起过去的。夏金桂心中犹有不甘,奈何薛姨妈秉性软弱,一生最怕王夫人这个姐姐,不敢拂了她的意思,夏金桂只得作罢,打定主意日后另寻名头装病。于是薛姨妈方重新梳洗打扮了,扶着丫头文杏,带着几个随侍的婆子,会合了王夫人一起去王子腾府上赴宴。莺儿爹留在薛府的线人已是得了薛姨妈神奇无医自愈的消息,飞也似的传给了莺儿爹。孙穆等人遂知道了真相,庆幸之余,却也叹息不已,为宝钗不值,对薛家越发鄙视。
数日之后,夏金桂问明薛姨妈,再无赴宴计划,这才打算重启计谋。刚刚和薛姨妈商议妥当,谁知薛蟠突然说了一句:“过两日就是重阳节了。偏偏贾家要在这个时候摆香案接圣旨,珍大哥原说要请些好朋友来吃酒的,这般一闹,只怕是吃不成了。”因了薛蟠的无心抱怨,薛姨妈这才想起重阳节将至,这可是一年之中少有的几个大节,若为了装病将重阳节混过去,薛姨妈自己不愿犹在其次,只怕亲戚朋友们知道了也会心生不满。薛姨妈一个寡妇,一向拿亲戚当靠山的,如何敢如此行事?更兼这些人全都知道重阳节拟定了是宫里颁下圣旨给贾宝玉和林黛玉指婚的大日子,这是贾府的荣耀,也是王夫人的荣耀,薛姨妈作为王夫人的姐妹,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装病,免得冲撞了喜气,为王夫人不喜。
重阳节这日,贾家宁国府荣国府两府的人全都齐聚荣国府,名义上说是侍孝贾母、共贺重阳佳节,却难得地未请外面的戏班,只是叫家中梨香院的十二个女孩拣了些热闹寓意喜庆的戏唱了几出,便是酒席,也不过是将平时众人爱吃的做了几道菜,一家子团团围坐在一处,心思却明显不在酒菜上。待到过了晌午,贾母便命人撤去酒席,率领众人到荣禧堂前静等。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突见一个小厮从外头气喘吁吁奔进来,叫了声“来了”,众人急忙摆香案,启中门准备跪接圣旨。
谁知又等了足足有多半个时辰,六宫都太监夏守忠这才率领着许多小内监一起来了。夏守忠骑着马,一直到了中门前头,昂然而入,满面笑容走到厅中,南面而立,传下宫里的旨意,圣旨里先将宝玉和黛玉各自夸了一番,又为两人赐婚。虽则赐婚的消息元春娘娘早早就透出来了,然圣旨当前,众人依然诚惶诚恐。接了圣旨,夏守忠又将宫里赏赐给新人的珠宝玉器等礼物一一交割分明。夏守忠是宫中颇有实权的太监,如今亲自来传旨,贾家如何敢怠慢?贾政亲自上前,请到厅中用茶,夏守忠推说公事繁忙,婉言谢绝了。贾珍跟在贾政后头,此时便自袖中悄悄奉上一封谢银。夏守忠往手中掂量了一回,见足足有二十两重,眉色淡淡,似笑非笑,倒也没说什么,轻悄悄收入囊中。又同贾政说了几句客套话,这才转身告辞。那边贾琏等人自是已将夏守忠带来的这些小内监一个个伺候妥当。
朝廷赐婚,自是莫大的荣耀。此时贾府上下一派欢腾,贾母脸上笑开了花,王夫人更是觉得有了光彩。她平日颇不待见林黛玉的,如今连带着看黛玉都顺眼了许多,心中盘算着,等到宝玉和黛玉完婚之后,索性也就将袭人扶正,再替宝玉从外头挑一个贤良稳重的侍妾,好劝宝玉读书上进,正这般想时,就见宝玉身边一群莺莺燕燕围着,不觉心中就是一慌,定睛再看时,却见都是迎春、探春、惜春等人围在他身边恭喜,这才松了一口气,暗忖宝玉身边的丫鬟也大了,似到了该发嫁的年龄了,此时趁着宝玉大婚,把那些妖妖调调的丫鬟都发落出去,换上老实持重的下人服侍,也算是为林黛玉新婚铺路,老太太知道了必然欢喜。
薛姨妈这日也被王夫人强拉在贾府,见证赐婚的荣耀时光,此时看着贾府的喜气洋洋,心中不由得五味杂陈。倘若不是宝钗那死丫头阳奉阴违,鬼迷心窍想要嫁给什么姓冯的,赐婚的原应该是她薛家的姑娘才是。想当初她以为宝钗必然能嫁给宝玉,故而在建造大观园时,将宝钗的一部分嫁妆填补进去,早知今日如此,当初就不该冲动,若当日那些嫁妆还在的话,薛家也不至于外强中干至此。只是虽有这等想法,那些填补进去的嫁妆,薛姨妈可没胆子向贾家开口要回来,一来是怕折了面子,二来以王熙凤的牙尖嘴利,薛姨妈如何是对手?
王熙凤此时此刻面上带笑,心中却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圣旨赐婚是喜事,来的小内监一个两个都领了喜钱。这钱原本有备下的,但方才贾琏却突然派小厮来向她讨银子,说内监来得多,原本备下的碎银子不够赏人,叫她临时垫上一些。王熙凤何等乖觉,自然不会在这大场合出岔子,故而也不敢找理由推脱,急命平儿取了来,但背地里却难免同平儿抱怨:“宫里头的这些老爷们是越发不好伺候了。你看那为首的夏太监,咱们送了二十两银子的茶钱,他拿在手里掂量,神色还不甚满意,只怕婚礼当日,还不定要如何收场。”
第178章
平儿见王熙凤为不堪宫中太监勒索的事情发愁,有意岔开话题,就笑着在她耳边说道:“奶奶休要忧心。难道老爷太太这些人何等英明,竟会弄到坐吃山空的田地吗?保得一世安虞总是有的。如今却有一件事情要禀告奶奶得知,那旺儿媳妇儿说外头的利钱银子收上来了,要请奶奶示下,看何时交割明白。我因想着这是每月里头例行的事情,倒也不急在这一两日,教她过两天再来。”
王熙凤听说旺儿媳妇儿的利钱银子来了,心中果然欢喜。她虽然为夏太监勒索盘剥贾家一事发愁不已,到底是公中的钱,发愁却也是有限,可这旺儿媳妇儿放出去的利钱银子,却是她的私房并了些历年贾府里的月钱,利滚利的高利贷的出息。她每月里往公中领了一月的月钱,一转手就拿出去放账,自己好赚取里面的利息,好容易攒了足有上万两白银了,全是她私人的体己。
王熙凤嘴角带笑吩咐道:“既是如此,等到旺儿媳妇儿把利钱拿来,也好给底下人发这个月的月钱了。这些事情不急。如今宝兄弟和林妹妹两人一嫁一娶,虽说动用的是老太太的私房,但到底公中也要意思一番的,何况是皇家指婚,须热热闹闹的,方不失了我们这等人家的体面。”一面说着,一面又同平儿筹划起这事来。
平儿垂手听王熙凤规划宝玉婚礼,这里须如何如何,那里须如何如何,务必要富贵堂皇,心中暗道:二奶奶平日里就想着成全宝二爷和林姑娘,如今总算是遂了她的意了。婚礼如此隆重,想来林姑娘也没什么好挑剔的,只可惜她父母死得早,这等场面却是无缘得见了。可惜!可惜!
此时贾家众人早将那圣旨供奉了起来。贾母遥遥望着那圣旨,忍不住老泪纵横:总算了结了一桩心事!我那苦命的孩儿!不知不觉间又想起早逝的贾敏,不由得悲喜交加,涕泪纵横。旁边王熙凤看见了,赶紧上前劝解,王夫人,邢夫人也都小心翼翼陪着说话。好容易贾母才止住了泪,重新欢喜起来。王熙凤便趁机将事先准备的聘礼和嫁妆都请贾母一一过目。
这等场合女孩儿们自是不好在旁边的,探春何等机警,早和迎春、惜春拉了黛玉到外面说话。几个姑娘嘴上谈论着些大观园中的景致、日常看的书等无关紧要的事情,心中却多少都有些心不在焉。迎春虽是个极懦弱没有主张的人,但看到比她年龄小的林黛玉都要出阁了,又想起日前听说史湘云似乎也择定了人家,不由得忧虑起自己的终身大事来。迎春想道自己是庶出,生身母亲去的早,父亲贾赦一味在吃喝玩乐上留意,继母邢夫人愚蠢软弱,处处以敛财为平生第一桩事,再者就是讨好贾赦以自保,何曾会把自己的终身大事放在心上?探春却仍惦记着前些日子托宝玉送诗稿给北静王的事情,疑惑着也不知道宝玉是否上了心,但这种事情于理不合,身为未出阁的姑娘家,她又不好追问。惜春自幼看惯了宁国府那些妻妾争斗、王孙公子花天酒地的龌龊事,年纪虽小,却早已绝了嫁人的念头。她是贾珍胞妹,身份尊贵,料得就算不嫁人,锦衣玉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故而反而为黛玉感叹:林姐姐这样的人,终于也要嫁人了。宝哥哥从前口口声声什么“未嫁的姑娘是无价的宝珠,若嫁了人,便生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到了最后,不是宝珠,竟是鱼眼睛了”,可到底还要娶亲。看他这欢天喜地的样子,只怕早将从前说话的话忘记了。林姐姐那样的人物,果真嫁了人,不知道仍旧是无价的宝珠呢,还是鱼眼睛呢。
故而几个姑娘在外间闲聊,因怕黛玉脸嫩,又心中皆有心事,连拿婚事取笑黛玉都不曾,只是闲闲说了几句没油没盐的话。黛玉脸上淡淡的,看不出来是悲是喜,随口同迎春她们周旋着。到了夜里卸妆时候,紫鹃去捧洗脸水,方把雪雁唤到跟前,问:“可曾打听明白了?”雪雁慌忙回答道:“打听明白了。宝姑娘这些日子进进出出,只为了些生意上头的事情忙碌,再者就是绣些嫁妆。连薛姨妈去姚家寻她,都未曾见面。听莺儿那边传过来的意思,宝姑娘果然是个诚信的人,似乎是一心一意要嫁给那姓冯的似的。”
黛玉听了之后声音闷闷的:“我只当她那心气眼光,必然看不上别人。那姓冯的我虽未见过,但听闻其举止言行,不像有什么过人之处的,难道竟然这么得她的心?若说果真和姓冯的两情相悦,却又不像。可若没什么情弊,嫁给宝玉难道不比嫁给姓冯的要好?以她待母亲的仁孝,又怎会宁可跟母亲翻脸,也要断了她们的念头?”
雪雁一脸纳闷道:“难道宝姑娘是为姑娘才……”
黛玉苦笑着摇头:“断无可能。若她果真是为了我如此,我也就白认识她一场了。”想了想又问道:“她既在忙着绣那劳什子嫁妆,想是婚期将近了?”
雪雁低头,踌躇半晌方道:“听说也就是这一两天了。”
黛玉呆了一呆,突然间大声咳嗽起来。雪雁吓坏了,连忙上前服侍,又是捶胸又是捏背,紫鹃带着小丫鬟捧了热水回来,听见动静也赶紧上前帮忙,好半天才咳出几口痰来,拿灯烛一照,却是黑黄之色。紫鹃仔细看了那痰,喜道:“这却是好事。把火毒都咳了出来,只怕姑娘的病根也就从此没了。”
黛玉看见紫鹃满脸的喜色,突然有些恹恹的。紫鹃是她年幼来贾府时候,贾母特意指给她的二等丫鬟,原名鹦哥的。黛玉和紫鹃也曾经一起有一段美好温馨的日子,黛玉把紫鹃当自己的好姐妹一般看待,把自己的烦恼悄悄讲给她听,甚至还为了紫鹃忽视了从小就服侍自己的雪雁。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黛玉不得渐渐疏远紫鹃。紫鹃的父母兄弟全在贾府,是贾府的家生子,为人极忠于贾母,故而一门心思想黛玉嫁给宝玉,自己也有通房丫鬟的待遇。黛玉曾经想过,如果她们的关系不那么好,将来黛玉离开贾府的时候,紫鹃也好名正言顺地留下,或许她可以帮忙把紫鹃送到宝玉身边,全了她想当姨娘的梦想。可是如今……却是不必了,无论是紫鹃本人,还是透过她传消息的贾母,都会欣喜不已。她们或许是想真心为她好的,可是并不理解她到底需要什么。
重阳节朝廷为贾宝玉和林黛玉赐婚的事情,宝钗却没顾得上过问。她这些日子确乎忙得很,为生意,为嫁妆……已经无力更改的事情,她会选择安然承受,尚有生机的事情,她会坚持到底。
和八公之后、朝廷赐婚的贾家不同,宝钗的婚礼只是属于平头百姓的一场热闹,故而办得很是迅速,纵使三媒六证,该有的礼仪一样不少,却也顺顺利利地完成了。孙穆特意寻街上声望最隆的算命先生给合了八字,择准的婚期便是重阳佳节的两日之后。那日整个姚家敲锣打鼓,大红的喜字从大门贴到宝钗的闺房,孙穆和姚静完全是按照打发姑娘的闺阁来准备的,刘姥姥等人纷纷穿了体面的新衣服赶来帮忙,婚礼当日整整六十四抬的嫁妆送嫁,虽不能和王公贵族打发姑娘相比,却也已经为宝钗撑足了场面。三日后回门,冯渊携了宝钗赶到姚家,左邻右舍定睛看时,只见冯渊华冠锦衣,宝钗满头珠翠,都只管大声赞叹,连声恭喜。
姚静见冯渊虽无世家公子的风流倜傥,却也有几分体面,这才把那些不平之意收了回去,暗暗向孙穆说道:“果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姓冯的打扮得人模狗样,倒也不是不能见人。”
孙穆脸上仍有不甘:“若说相貌时,贾府里的那个宝二爷倒是好相貌,可惜绣花枕头一个,又有什么用?北静王爷器宇轩昂,可惜齐大非偶,并非良配,韩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可惜宝钗为人厚道,执意不允,又有什么办法?”又忐忑道:“也不知道那姓冯的到底如何,这些日子可有欺负宝钗。宝钗只带了莺儿和张嬷嬷几个人去,若是那姓冯的心生歹意……”
姚静安抚道:“放心,如今我也算小有名气的人,连贾家都要忌惮一二,区区一个姓冯的,倒还弹压得住。”笑道:“当初就是虑着这姓冯的在京中没什么根基,不敢作妖,才要他替宝钗当障眼法,为的是好拿捏。若非如此,难道咱们放着韩公子王公子那样的世家子弟不选,倒替宝钗选这么个家伙,岂不是活脱脱把一朵鲜花往牛粪上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