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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猪手,蟹黄酒完本——by司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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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宝钗暗叫一声不好,未及和莺儿使眼色,薛姨妈已经皱起眉头来说:“什么冯公子?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乡绅之子,什么东西,就敢跟我们薛家攀亲带故起来了?宝钗,你瞧瞧你,招惹出的都是什么事儿!”
薛宝钗合家在金陵城时,呆霸王薛蟠为了和小乡绅之子冯渊争抢香菱丫头,差点闹出人命来。幸有那个声音提点,薛宝钗看顾得紧,闻讯匆匆扶着薛姨妈赶到场中,终于没酿成大错。只是冯渊不知道中了哪门子的邪,被打得半死不活,嘴皮子倒利索,竟当场同薛姨妈攀交情,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拐了十八个弯的亲朋故旧都拿来凑数。薛姨妈是个面皮软的人,场面上一时招架不住,竟被冯渊攀亲成功,叙了辈分,口口声声称薛姨妈为表奶奶。呆霸王听冯渊叫自己一声表叔叔,心中大乐,当场就认了侄儿。从此这冯家就如同甩不掉的牛皮糖,薛姨妈事后想起来,时时后悔抱怨。
薛宝钗低头不说话,那个声音却为她抱屈道:“你母亲也太不分青红皂白了些。哪里是你招惹的?若不是呆霸王非要跟冯渊那倒霉鬼抢女人,薛家会沾惹上这事?”
无缘无故受此指责,薛宝钗只觉得有些委屈,但是她和薛姨妈母女感情极好,素知母亲行事糊涂,但是素来是疼自己的,也不便过于分辩。薛姨妈见薛宝钗不说话,便一个人絮絮叨叨道:“这人这些时候一直纠缠不休,想来还是因为香菱丫鬟的缘故。——罢了,也是个痴心人。他家既拿了问候我们当借口,宝钗你便去应付它一回,就说我身上不好,不得闲。”
——若论家常人情往来,断然没有让未出阁的小姐事事料理的道理。可是薛家人丁凋零,宝钗自幼便得父亲看重,更与别人不同。况且冯家打发了婆子来,既是内眷,也就无妨了。
宝钗只得应了,薛姨妈又寻了个由头带走了香菱,便由莺儿并两个小丫鬟拥着宝钗在花厅见了冯家来人。冯渊本是个靠着几亩薄田度日的小乡绅,和农户比起来算是家境殷实,可如何入贾王史薛四大家族的眼?他家人又能有多少见识?以薛家的富贵眼睛看,这冯渊派来的两个婆子衣着寒酸,说话也不甚得体。况且在薛宝钗面前,十句话里倒有八句是非要往他家公子冯渊身上拉扯,不住地夸口说冯渊如何懂事,如何如何发奋。宝钗听了心中颇为疑惑,心中恼怒,又不好说的明白,只得不露痕迹地拿言语弹压。
好容易支使那两个婆子到旁边用饭,莺儿得了空,便笑嘻嘻问道:“这个穷小子莫不是看上了姑娘吧。亏他癞蛤蟆一个,居然痴心妄想起来!”
薛宝钗心中正为这事不自在,幸得薛姨妈迟钝,尚未察觉,如今见莺儿说破,不觉越发羞恼,喝道:“休要胡说八道!这种事情岂是能混说的?被外间的人听见,还不定添油加醋,传成什么样!”
莺儿吐了吐舌头,点头称是,又道:“论模样,这穷小子倒是生得不差什么,可是家世就太差了。和府里的宝二爷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宝钗皱眉道:“原是再没有的事情,如何就胡乱编排起来?你几时见过表侄儿打姑姑的主意?既叙了辈分,来家中问候就是他表恭敬的意思,你万万不可信口开河。再者,又和这府里的宝二爷什么相干?若让这府里上下听说你把他家的凤凰蛋跟一个穷人家的孩子相提并论,岂不怪咱们胡来?”
莺儿见四周无人,凑到薛宝钗耳边悄声说道:“姑娘莫不是还不知道吧?前几日府里的姨奶奶来咱们这里闲聊,我听她话语里透出的意思,是想把姑娘和宝二爷配作一对。夫人面色虽有犹豫,可我冷眼瞧着,倒似心思活络了。”
薛宝钗闻言大吃一惊。她此次跟随母兄进京,原本是为了入宫待选、为公主郡主充当入学陪侍、才人赞善之职。她自视甚高,料想以自己才貌,辅以舅父王子腾、姨母夫家贾家之暗中助力,再无不中选之理。因了她这个待选的身份,婚配不得自专,故而从未有人敢为她提起婚配之事。如今却听莺儿说王夫人有意为自己婚配,对方还是荣国府阖府上下最受宠爱的表弟贾宝玉,怎能不惊?
“你又胡说。”薛宝钗忙斥道,“姨妈心中清楚,咱们这大老远的,正为了待选而来,岂有私自婚配的道理?必是你把话听岔了。莫不是你如今大了,心里寻思着想快些嫁人了,故总拿这些言语来混我。若是果真有此心,我索性回明了母亲,由着你被娘老子领去发嫁,如何?”
薛宝钗原本是半开玩笑的语气,莺儿听了却是大惊,忙哭求道:“我再不敢多嘴了!姑娘千万别撵我出去!我原是预备着和姑娘一辈子在一处的,断然没有别的心思,求姑娘饶我这遭吧。”一边说一边要给宝钗跪下。
薛宝钗见她吓成这副样子,忙拉住她不叫跪,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不过是心中疑惑,拿话来试你,你就急成这副样子。你的意思是为我好,我心里也知道了。只是你太过心急,行事这么毛躁,不好。你是从小在我身边服侍的,又是这么个心灵手巧的伶俐人,我怎舍得你去?你放心,我在家中一日,便由着你服侍一日。只是从此说话,断然不可这般毛躁,须知祸从口出。”
莺儿连声道:“再不敢了!”又道:“便是姑娘离了家,我也要跟着姑娘服侍。咱们两个人一辈子都在一处。”
宝钗知道这是莺儿忠心的意思,不好随便推辞,面上微笑点头,心中却暗中盘算道:若是有朝一日入了宫,一入宫门深似海,哪里还顾得上这许多,少不得要和莺儿分开了。只是这层意思,倒不好在此时说出。
此时旁边厢房里下人们撤出了食盒,薛宝钗便知道冯家的两个婆子用过饭了,必然要过来说话,正沉吟间,莺儿突然一笑道:“想来姑娘也厌烦了招呼她们。不若由我出面陪着,就说姑娘犯了旧疾,早上看着还好,谁知这会子越发厉害了,故而夫人也不得闲,也不敢虚留她们,请她们自便罢。如此可好?”
宝钗心中也不想和这冯家莫名攀亲,遂点点头,有些疲倦地说:“她们既然大老远来京中问安,也是她们的好意,预备下尺头。我虽病着,礼数却不可缺了。此外,把去年我生日时收的那方易水砚给冯家侄子带去,就说这是我做长辈的一点心意。”
莺儿听了,“噗嗤”一笑,道:“姑娘放心。想来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哪怕那冯公子起什么不该有的想头,既认了姑姑,怕也是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了罢,偏偏这是他自个儿认下了亲戚,正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其实宝钗也有此意,只是不想莺儿口快,偏偏戳破了它,无奈摇头笑道:“偏你多嘴。你家姑娘我素来讲究贤德,若是不慎坏了名声,定然是你胡乱编排的东西,结果以讹传讹走了风。”
莺儿头一缩道:“再不敢了。”
莺儿遂依言打发冯家人不提,宝钗一个人在房中静坐,想起先前莺儿所说王夫人欲将宝玉和她婚配之事,越想越觉得不安,故想法设法,逼迫那个奇怪的声音透露出更多未来的事情。
想不到那声音对宝钗是否能如愿入宫之事只字不提,反倒影影绰绰地讲了荣宁二府许多女子的将来遭遇。宝钗欲信不信,未免觉得心惊肉跳。
第3章
“二姐姐的归宿如何?”薛宝钗试探着问道,言语里不乏忐忑。
她再怎么被人赞为含蓄浑厚,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花季少女,面对着据说不怎么光明的未来,难免有几分敬畏和恐慌。她心中很清楚,那个声音许多时候看似不着调,然而它预言的事情总会变成现实,这是被验证过很多次的,不由得她不信。
“想不到你竟然这么关心贾迎春?”那个声音讶然说道,“我还以为没人关心二木头的死活呢。你什么时候和她有这么好的交情了?”
薛宝钗装作听不出它言语里的刻薄,认真解释道:“二姐姐为人温和,与世无争。于弈棋一道尤为高明,我不能及。平日来往虽少,却心向往之。”
那声音呆了一呆,嘲道:“心向往之?既如此,可愿代她受苦?想来以你的资质,纵使嫁入中山狼孙家,也有法子自保,不至于被虐待至死。”
薛宝钗大吃一惊道:“纵然贾家有败落之象,然百足之虫,自有气象,二姐姐好歹是侯门贵女,虽说是庶出,可……”
“什么百足之虫?”那声音嘲道,“你可见过大厦将倾,树倒猢狲散?”
薛宝钗默然不语,心情沉重。那个声音自然不会就此放过她:“二木头最与世无争的一个人,可惜因娘家失了势,还是被夫家虐待至死。浑名玫瑰花的那位三小姐心气虽高,奈何时运不济,到南边那满是瘴气的地方和亲了,她还算下场好的。四小姐剃了头发当姑子,原本以为可以得个清净,结果天底下的尼姑庵一般黑,比窑子还乱,她不愿同流合污,只好流浪街头,缁衣乞食……”
薛宝钗只不过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女,如何承受得住种种噩耗?饶是她平日里沉着,如今也冷汗直往外冒,突然想起一事,遂据理反驳道:“便是如你所说,但荣宁二府人丁众多,难道就没有人出手力挽狂澜?现如今宁国府珍大哥哥是一族之长,贾蓉是长房长孙,据我冷眼旁观,他们平日里虽有不妥,但关键时候,未必不会出力。再者,荣国府里的琏二哥哥,颇善机变……”
那个声音哈哈大笑道:“大厦将倾之时,你竟然指望男人们顶天立地吗?可笑!你薛家也一日不如一日了,你哥哥薛呆霸王可有本事挑起父辈留下的担子?贾珍、贾蓉、贾琏同你哥哥是一丘之貉,每日家偷鸡摸狗,岂有补天之能?”
薛宝钗被那个声音反问得哑口无言,似信不信间,又听它说道:“那些个须眉浊物,不提也罢。脂粉队里倒有几个出类拔萃的,原本宁国府蓉大奶奶秦可卿可继承家业,可惜她靠山倒了,自身又被拿住了痛脚,早夭而亡;荣国府里的二奶奶王熙凤有些手段,可惜个性太过要强,不知分寸,终于知命强英雄,被休了不算,还背上人命官司,死在狱中……”
“你道荣国府的大小姐元春生在大年初一,又早早被选入宫中,必然能提携贾府一把?”那声音冷笑道,“元春倒是好姑娘,可惜被贾家人所累啊!”
薛宝钗心惊胆寒,似懂非懂,迷迷糊糊地问道:“怎个叫被家人所累?”
那声音道:“原本是:明年流寇走山东,强吞虎豹势如峰。号令秦姬驱赵女,誓盟生死报前王。可惜因了家人的拖累,成了: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薛宝钗迷惑不解,正欲问个究竟时,那声音突然变得尖锐:“你?div align="center"> 薛宝钗一惊,隐隐有种心事被人戳破的无地自容感,勉强笑道:“她又与我有什么相干?她是林家人,前朝探花之女,既是,又是钟鸣鼎食之家,纵使贾王史薛四家皆败落了,也碍不到她。”
“可见你言不由衷。”那个声音道,“其实你心中明明白白知道,林家人丁单薄,林黛玉既然来京城投靠外祖母,其后之事处处仰仗贾家,怎能无碍?实话对你说了罢,林黛玉被强权所迫,流言所逼,泪尽而亡。”
薛宝钗闻言,只觉得心中如同突然被大石猛的一撞,眼前不由得发黑,扶住窗棂连喘了几口气才缓了过来。
正巧莺儿不放心姑娘,端着茶盘走了过来,见她脸色发黄,满头大汗,认定是那种病病势更重了,慌得放下茶盘就要出去叫人。
薛宝钗忙喊住她,冲她摆手道:“不相干,莫惊扰了母亲。”
莺儿惶恐道:“姑娘可要再吃一丸冷香丸?”
宝钗定了定神,想了想,缓缓笑道:“也好。只是莫惊动了旁人。”
少顷莺儿将黄柏煎汤送到,薛宝钗就着吃了一丸冷香丸,顿觉舒缓了许多,待安抚过莺儿,令其退下后,向那个声音道:“依你所言,我周围所见这些姑娘,竟无一个好结局的。然既已预见到如是种种,难道我竟不能提前避开吗?便是林妹妹那边,她也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只要有所防备,凡事便不怕了。”
那声音嗤笑一声,不再多说。
当日薛蟠使人往家里传讯,说在同窗金荣家温书,欲秉烛夜谈、同榻而眠,只是记挂着妹妹病情云云。薛姨妈不解其意,只当薛蟠是正经做学问,喜不自胜,忙不迭打发着小子们包了衣服过去,又算计着薛蟠手炉脚炉里的炭是否够用,时而喜笑颜开,皱眉不展。
宝钗在旁看慈母殷殷之心,顿觉不忍,劝道:“天才初冬呢,哪里用得了这许多炭火。”
薛姨妈摇头坚持道:“你是不知道,这金荣家听说是什么璜大奶奶的亲戚,家里孤儿寡母的,力量也有限,平日里你哥哥还总用银子帮衬着。想来炭是舍不得烧好的,自是不如咱们家暖和。”
宝钗见薛姨妈细心盘算至此处,也不便多说,一笑置之。
只是无论是薛姨妈还是宝钗,都想不到薛蟠所谓的上学读书,不过是三日打渔,两日晒网,不图学问上进益,只图用银钱吃穿哄着结交一些契弟,以应龙阳之说。
这金荣是薛蟠新近得手的契弟,正是如胶似漆之际,故而索性借口温书,住在金荣家里。那金寡妇只知道薛蟠前前后后帮衬金家几十两银子,把他当财神爷供着还怕来不及,哪里仔细追究个中情由。只是可怜薛姨妈的一片望子成龙之心了。
次日仍不见薛蟠回家吃中饭,薛姨妈有些心神不宁,宝钗少不得从旁劝慰。恰好王夫人来梨香院寻薛姨妈说话,宝钗遂得了空,和莺儿一起在屋子里做针线。
外间谈话声隐隐约约传进来,却是王夫人在向薛姨妈长篇大论地说些家务人情,言语里无非说些赵姨娘如何如何令人着恼,宝玉如何如何顽劣不听话等等。
宝钗在里间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只是一心一意就着炕桌描花样子。猛然见眼前人影晃动,定睛看时,却是周瑞家的挑帘子进里屋来了。
宝钗素知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原是王家人,后来王夫人出嫁时阖家一并带到贾家。这些年王夫人料理家事,周瑞家的尤其得用,是王夫人面前的得意人,便是宝钗,也要给她几分颜面才好。
于是忙着放下手中的笔,转身笑着招呼周瑞家的坐下,口称“周姐姐”。寒暄片刻后,周瑞家的抽空子出去,趁机向王夫人回明刘姥姥之事,说有这么一个人,当初和王家偶尔联过宗的,如今赶着来走亲戚打抽丰,凤姐依了王夫人的意思,给了二十两银子并一吊钱当车费,已经打发回去了。
薛宝钗听见刘姥姥的名字,想起前日那个声音告诉她说凤姐的女儿巧得刘姥姥搭救,知道这个乡下老妪倒是个讲义气能办事的,于是触动一桩心事,正盘算着该如何向周瑞家的开口时,薛姨妈却开口托周瑞家的把一匣子宫花给几位姑娘带去。
薛宝钗忙走出去,向着薛姨妈和王夫人说描花样子描累了,想出去散淡散淡。薛姨妈道:“你刚刚发了病,不好生在屋子里养着,又跑出去做什么。”王夫人倒是很赞成,赶着说道:“在屋子里闷久了,四处走走逛逛也好,横竖也不是什么大病。话说你宝兄弟有两三天不见你了,昨个儿还念叨着呢。”
薛宝钗看着王夫人热切得有些过头的目光,不由得心中打了一个突,忙笑着说:“不过在四周逛逛。”于是带着莺儿走出门去,正好看见周瑞家的捧着匣子,正和王夫人的丫鬟金钏儿、还有香菱在聊天,拉着香菱的手问长问短,面上有叹息之色。
一时薛宝钗和周瑞家的结伴同行,宝钗趁机问了几句刘姥姥的来历。周瑞家的不疑有他,仍照先前对王熙凤和平儿主仆所说的话又讲了一通。却不知宝钗是个精细人,不过三言两语就套出周瑞家和刘姥姥家的交情,又问清楚了刘姥姥家的地址。周瑞家的只当随意闲聊,却不知道宝钗此举另有深意,却是一步闲棋。
第4章
其后宝钗托言闲逛,和周瑞家的分道。
周瑞家的自携了一匣子宫花,顺路向着王夫人正房后头的三间小抱厦方向而去。
宝钗却和莺儿放慢脚步,赏玩四周景致,但见落叶萧萧,残菊满地,沿途甬道上穿堂边上不住遇见些丫鬟婆子清扫落叶残花,看到宝钗主仆二人皆低头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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