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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猪手,蟹黄酒完本——by司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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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位明嘉长公主本是一位不得势的王爷庶出的女儿,因北边要和亲,一时无人应召,方被她抢了这么个先机,拔了头筹,从小小的郡主变成明嘉长公主,连着升了几级,世间女子除了皇太后太妃皇后之外,也就没什么人比她尊贵了。这些贵妇们都是有女儿的,遇到和亲断乎不肯送自家亲女上前,但是待到明嘉得了好处,就难免纷纷嫉恨起来。如今听说明嘉长公主回娘家,也不想着有损国体,也不发愁边境如何镇守,只看人家倒霉了,就觉得遂了心愿。
王子腾夫人因夫君深得帝心,消息灵通,知道的却比其他人多一点,就矜持微笑着开口道:“倒不是被休呢。这位长公主殿下,勇气固然是极佳的,一片为国分忧之心也甚是可取,只是这命委实不好。她是今年春上才嫁过去的,偏生夏天的时候北边传瘟疫,她那可汗夫君就一下子没了。可汗的弟弟就成了新可汗。”
席间贵妇人也有见多识广的,闻言就不由得说道:“我听说北狄尚未开化,原先的可汗死了之后,这些个牛羊土地人口自然都是新可汗了的,听说连女人也要收了呢。”
王子腾夫人笑得愈发欢畅,点头道:“谁说不是呢。朝廷原先也是想叫这位长公主入乡随俗的。因未下旨意,这位长公主竟不遵从,清点了随侍,急急带着人往京城赶呢。想来我们家老爷今年过年又不得归家了,单为这个事,就不知道要头疼多久呢。”
众贵妇纷纷附和,又恭维着王子腾夫人,说些好听话儿。这都是王子腾近年越发权重的缘故。王子腾夫人听着心中欢畅,也由着她们恭维,时不时谦虚一两句。
一时天色已晚,诸贵妇就纷纷告辞,王夫人和薛姨妈也带着诸姐妹回去了。谁知刚刚进了荣国府西边角门,王夫人和薛姨妈还未分道,贾母房中的丫鬟琥珀就匆匆迎了出来。
琥珀面色沉重,先依次跟薛姨妈、王夫人见过礼,复又向王夫人禀道:“林姑娘家里来信了。老太太叫姑娘回来了就赶紧过去一趟呢。”林黛玉见她这般模样,心中忐忑,忙跟着琥珀一起过去了。
第46章
宝钗先随薛姨妈回了趟梨香院,等到晚饭后再去老太太院子时,黛玉房中已是忙做一团:紫鹃、雪雁两个丫鬟正指挥着些小丫鬟收拾着包袱,黛玉却坐在一边床上抹眼泪,旁边贾宝玉正在劝解。
宝钗吓了一大跳,又不知道缘故,起初还以为又是贾宝玉惹黛玉生气了呢,因想着他们自小一处长大,情分与他人不同,竟不好上前劝解,只是悄悄退了出来,在廊上遇见贾母的丫鬟琉璃,悄悄问道:“林妹妹这是怎么了?怎地今个回来时候还好好的,现在哭得这般伤心?”
琉璃亦压低了声音悄悄告诉说:“林姑爷那边来信了呢,说身染重疾,要林姑娘回扬州呢。”
宝钗惊问道:“这是怎么说?怎地好端端就病了?此去扬州,千里迢迢,老太太可曾说要谁送她去?”
琉璃道:“派了琏二爷。老太太说仍叫一起带回来呢。只怕这几日就要启程了。”
宝钗听得这话,就猜想信中必定是说了什么,只怕林如海那边不甚好。因知道并非黛玉和贾宝玉拌嘴,自己不必避嫌疑,忙进屋去,安慰黛玉道:“你先莫要着急,自家身子要紧。一时林姑父的病好了,你却哭坏了身子,又该如何是好?”贾宝玉也在旁边劝慰,黛玉好容易才止住了泪,宝钗见她精神不济,也不好久留,说了一会子话,却往王夫人后院而来。
迎春正和探春两个下棋呢,宝钗见了就笑道:“怨不得颦儿说二妹妹是棋痴呢,出去了这么大半天,家来仍旧想着。”说的迎春也笑了。
探春忙招呼宝钗道:“宝姐姐快来!帮我看看!”宝钗走到她身后瞧时,果真探春形势危急,多半壁江山尽已被迎春的白子占去,默默心算了几回,笑着说道:“大势已去了。依我看,收官时或可多得几目,只是也有限。”
探春到底不肯罢休,硬着头皮又走了十几手,方推盘叹道:“到底是宝姐姐算得准。二姐姐的棋艺又精进了。”
宝钗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不过闺中娱乐,胜败又在其次了。”又向迎春道:“上回说的那《四子谱》,我家去后找了一回,竟没见着,却寻到一本《仙机武库》,你若要时,我明日带了过来?”
迎春知道《仙机武库》是围棋中极富盛名的棋谱,喜出望外道:“如此就先谢谢宝姐姐了。我这里有一本《玄玄棋经》,你要不要看?”
宝钗知道《玄玄棋经》是迎春的珍藏。迎春性子虽迟缓,平生却最爱弈棋,平时这本棋谱是她的宝贝,倒不好推辞的,忙笑着说道:“如此甚好。正是书非借不能读也。”
三人正在笑闹间,突然惜春走了过来,给宝钗使了个眼色。宝钗知机,两个人一起走到无人处,惜春方道:“自从王家回来,我总觉得心惊肉跳的,像是要出什么事似的。宝姐姐,你说若我把这事告诉我大哥……”
宝钗低头想了一回,还未说什么,惜春已经先摇头道:“全城有许多人家知道的事,我大哥岂有不知道的。只恐父亲一意要到外头道观去,原也是为了这事呢。是他老人家当年把那女人接回家里来的,如今岂不懊悔?我清清白白一个人,倒不能被他们连累了去,以后也只能自己保自己了!”一面说,一面滴下泪来。
宝钗暗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又见她说话糊涂,此情此景又不好深劝,只能笑着为她拭泪说:“那到底是你哥哥。你一时生气,过上片刻气消了也就念起他们的好处了。一家子人莫要说这般生分的话。”随口说了几句,也知道惜春不愿意听,就含糊着告辞了。
回到梨香院,薛姨妈遣人过来,宝钗忙去了,薛姨妈劈头就问:“听你二姨母说你林姑父病重,要接了林妹妹回去,果有此事?”
宝钗点了点头,正要说话,薛姨妈已经双手合十开口道:“阿弥陀佛!果然如此也倒罢了。少一个人到底心静些。她在的这几年,你二姨母受尽了委屈。如今她去了,你倒要趁机多去宝玉那里走动走动,渐渐熟络起来了,你二姨母才好提亲呢。”
宝钗心中正在为黛玉担忧,不想她母亲居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吓了一大跳,忙说道:“母亲这是怎么说?眼看着明年就是宫选的正日子,正该好好准备些课业才是,还要请舅舅二姨母他们多多襄助,果真选上,也就不辜负父亲的期望了。怎的在这时说什么提亲?况且我年纪本比宝兄弟大上两岁,看他就如同弟弟一般。怎好议亲?”
薛姨妈笑着说道:“所以说你仍是小孩子家,不懂事。女大三,抱金砖呢。正是一对好姻缘。”
宝钗急道:“宝兄弟仍旧是一团孩气……”
薛姨妈不悦,打断她的话:“小孩子家家知道什么。从议亲到定下来,再到成亲,少说也要好几年呢。如今宝玉还小,过几年宝玉大了,你再看时,自然不同。你也知道咱们家如今的处境,若是你果真嫁给了国公府的公子,倒也能提携你哥哥一把。”
宝钗心中发急,又跟薛姨妈争辩了两句,薛姨妈就沉下脸来:“从前你父亲说你懂事,又花了大价钱请了宫里的孙嬷嬷教导你。竟是教你这么和你母亲说话的?你难道不知道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见宝钗终于低下头去,方缓和了语气:“何况我也只是这么一说。若是你能进宫去,自然更好。”
母女二人这才把此事放到一边,一时宝钗想起在王子腾家里的所见所闻,向薛姨妈道:“依我看,哥哥这几日和珍大哥他们混的那般熟络,到底不妥。宁府虽是亲戚家,但是在外头的名声那般不好听,哥哥也得避避嫌疑才是。”
薛姨妈一心想着薛蟠与她凤冠霞帔、朝廷诰命的许诺,宝钗的话哪里放在心上?不以为然道:“若不是和你珍大哥交好,你哥哥怎能认识那冯大爷?如今你看他日里忙碌,岂不比先前一味胡闹要好些?”
宝钗劝阻无果,只得作罢。其后果然致力于宫选课业,将那经史子集又默默看了几遍,琴棋书画也忙忙地操练开来,至于女红之事,原本就是她从未放下过的,更不必说,竟比黛玉在时更加忙碌了些。一时突然间秦可卿暴毙,众说纷纭,阖府惊诧,宝钗却知道必是那事儿发了。
薛姨妈带了人亲自去送祭礼,风言风语也听到了一句两句,回家来就跟宝钗说:“都说蓉儿媳妇儿死的蹊跷。竟是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她不是得了急病,是在天香楼上吊死的呢,不然,珍大爷怎的忙忙的请了和尚道士来作法?七七四十九天可是了不得的*事,任凭什么冤孽都解了的。”
宝钗想到亲眼所见贾珍和秦可卿相处时情态,不觉红了脸,只是若要她跟母亲开口提醒这些,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薛姨妈借居贾府既久,这里头的情弊她如何不晓得?只是一时未想到罢了。见得宝钗这副模样,早已醒悟,忙不迭拿别言掩盖之,道:“更有一桩奇事,东府里你珍大嫂子竟在这个节骨眼上犯了旧疾,听说你珍大哥气得要休妻哩。若是夫妻之间相处,些许口角也是有的。只是不该在这时候置气。别的先不说,只一样,这等丧事少不得有人在里头料理,免得在诸位诰命前失了礼数,这可如何是好?”
宝钗知道薛姨妈只是随口一说,也就随口答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想来到时候必是有法子的。或者珍大嫂子的病就又好了,再者他们家那么多能干妥当的人,难道还寻不出一个两个来料理?”
薛姨妈一听果然有理,也就将这茬事放开,转去跟宝钗说些家中事务。正在这时,薛蟠急急闯进房来,一叠声地吩咐人备了素服,他要往宁府吊唁去。薛姨妈忙说已经去过了,薛蟠笑着道:“妈去自然是咱们家的意思,只是儿子却也有一番意思,这礼数断不可少的。”
薛姨妈听他这么说,知道这几日他整日和贾珍混在一道,也点头说:“你果然懂事了。这才是正理。”
薛蟠又笑道:“我又想起一件事。咱们店里有一副极好的棺木板,是当年父亲特特带了来,为义忠亲王老千岁预备的,后来老千岁犯了事,这副板子尚未解锯糊漆,就封在店里,也没什么人敢问。如今那秦氏死了,咱们竟把这板子送与珍大哥,也是一件人情。”
宝钗听了慌忙说道:“使不得!那板子全名唤作明月霜铓樯木,出在潢海铁围山上,有诗云铁网收明月,霜铓倒豫章,素有奇香,万年不坏。这等板材,寻常人哪里配使?莫要给珍大哥添祸!”
薛蟠道:“你哪里晓得!那秦氏又岂是寻常人?若是寻常人,宫中会特特下了圣旨,命宫中内相过来看视丧事?再者,我只管把来龙去脉讲清楚,用与不用,由他定夺就是了。”
第47章
原来世间男子,就没有肯爽快承认自己不如人的。薛蟠亦是如此,虽然做下了无数桩令人扼腕的错事,却也总认为自己只是贪玩,或者时运不济等等。他读书上天分平平且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唯独记得楚庄王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典故。自和冯紫英结交之后,更是踌躇满志,日日以楚庄王自居,认定了自己必可如薛家老太爷紫薇舍人一般慧眼识人,凭了从龙之功打下好一片家业。
此时秦可卿虽死,但正主犹在,朝中尚有一班恋旧的臣子认作正统,事事追随。薛阿呆兄就打定了主意,要借了秦可卿的丧事向着正主儿卖好,表现忠心,怎肯轻易听宝钗的劝?
宝钗还要再劝时,薛蟠就笑着说:“好妹子,你于生意账目上固然是清楚利落的,但吃亏就吃亏在是深闺小姐,这些朝政时局的事情,到底还是我们看得准呢。你等着吧,到时候果然成了事,你也有好处的。”
急得宝钗直说:“哥哥莫非忘了咱们薛家的祖训?咱们正经是做生意的,在商言商即可,何必掺和在这里头?成了固然是一本万利,若是一时竟不成,岂不是……”
薛姨妈见宝钗竟敢拿祖训驳薛蟠的话,早怒上心来,她是一心盼着薛蟠出人头地,她好在人前扬眉吐气的,忙打断宝钗的话,说:“宝钗,休要没轻没重。你哥哥说的原有几分道理,再者纵使他有甚么不懂,难道外头什么冯大爷还有宁府里你珍大哥也不懂?”
宝钗只得低头不语,薛姨妈见宝钗这个模样,想起她前些时处处为母分忧之情,不觉又把语气放和缓了些,道:“你因年纪小,有些事情不晓得。这也不是你哥哥新近兴起的,你父亲在世时,原也是这般的。”
宝钗听了这话大吃一惊,无法再劝,只得止住了,薛蟠又笑道:“如今这丧事出来,妹妹新近开的那家布店,可是因祸得福,来了时运了。想来宁府里素缎棉麻诸物甚缺,这可不是时运?”
宝钗知道薛蟠行事阔绰奢侈,没个分寸,若把布匹绸缎交由薛蟠处置,恐怕就是白送人做人情,银钱尚在其次,只是薛家同那冯家背后的大人物,联系就又紧了一层。想到这里,忙笑着说道:“如今眼看就要入冬了,朝廷又要征兵打仗,这市面上的棉布竟是紧俏的很,我那店子原本就是小打小闹,能有多少存货,早就青黄不接了,哪里还有什么素色的棉麻?至于素缎,哥哥也不是不晓得,咱们家绸缎庄从来少这等东西。上次瑞大爷的事出来,哥哥要些缎子用,还是急急吩咐了掌柜的往外面匀了一批货,哥哥难道忘了?”
薛蟠知道宝钗所言非虚,只得罢了,叫常陪自己出门走动的老仆备了礼物,自往宁国府吊唁,但见府门洞开,两边灯笼高悬亮如白昼,四下里客来客往进进出出,里面哭声不断摇山振岳。一时薛蟠奔赴停灵之处,先像模像样哭了一番,继而出来寻贾珍说话。
贾珍哭得如泪人一般,向众人说道:“合家大小,远近亲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众人心中诧异,此情此景也只得极力劝解了一回。
连薛蟠听了都觉得不妥,他素知贾珍和秦氏之事,心中叹道:想不到珍大哥竟是这般痴情之人!
因见贾珍正在寻棺材板,薛蟠正中下怀,忙将自家店中有一副绝品板材之事托出。阿呆兄固然热心,然记心有限,宝钗原是跟他说过这木头的全称的,他却只记得个大概,只含糊着说是出在潢海铁网山的什么樯木。幸好贾珍也不理会,只管命人抬来,见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声如金玉,遂喜之不尽。
正要命人将樯木解锯糊漆间,贾政早听说了,急急赶来劝阻。贾珍哪里肯听,贾政虽然辈分高,但毕竟是宁国府的家事,何况贾珍又领着宗里族长一职,没奈何只得就此罢休,虽情知不妥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正在此时后宅中却又有人来报说,那秦氏贴身的丫鬟瑞珠竟然撞柱而亡了,贾珍初闻大惊,继而大喜,心中盘算着惟有这般才尊贵体面,遂吩咐家人传扬出去,又以孙女之礼敛殡。
却说秦氏还有个贴身丫鬟名唤宝珠的,和瑞珠情同姐妹。秦氏假托身秦业自养生堂抱养之女,小时曾因一些瓜葛来宁府里做客,当时贾敬之母犹在世,向外头只说因投了老太太的缘法,养在家里。从那时起宝珠瑞珠两个就伺候秦氏,因秦氏得势,她们两个也如千金小姐一般,等闲的下人们哪里敢惹,就连贾蓉娘当日,都要给她们几分薄面。
谁知人生际遇,正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秦氏去年病时,她们两个私下只说怕秦氏去后,两人的好日子没了。偏生一时秦氏的病逐渐好了,宁府里掌家的大奶奶尤氏却不似先前般好说话,开始拿起婆婆的款来。秦氏也不似先前之娇纵气高,也开始学着屈尽儿媳之道,背地里常在无人处垂泪,说一些“果然女人家命苦,娘家硬才能腰板硬”“偏我命苦,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之类让人似懂非懂的话。宝珠和瑞珠两个也不敢深劝,只是为自家发愁。
岂料想忽有一日,两个丫鬟也不知道宫中秘密来了什么人,关起门来跟秦氏说了什么话,那日秦氏饮食如常,到了夜里,突然就说要出去走走。宝珠二婢只当她和贾珍有约,不敢过问,等到发现时,秦氏一根白绫吊死在天香楼上,早就冷硬了,穿戴却是整整齐齐,发鬓上插着一根谁也没见过的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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