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猪手,蟹黄酒完本——by司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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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似宁国府这样的百年老宅早处处点了灯,什么羊角灯、琉璃灯、各色宫灯……,然贾珍等众给秦氏做安灵道场,尚未回还,府中更无多少人夜里行走,虽是灯烛辉煌却越发透着冷清。
尤氏房中锦帐绣幕,银烛高烧,青铜大鼎里燃着细细甜甜的百合香,尤氏对镜而坐,正在银蝶的服侍下卸妆,只觉得镜子里满头珠翠的贵妇人那般的滑稽可笑。
银蝶低低的声音仍在耳边回响着:“奶奶也知道我二哥跟着老爷做事,虽不算是老爷的亲近人,但也是能往跟前去的。他说亲眼看见二姨半夜里从老爷房中出来的,跟佩凤鸣鸾那边传过来的消息刚好对了上……”
尤氏望了望梳妆台上那枚硕大的鸽血红宝石银戒,扯了扯嘴角,仿佛想笑,却又似想哭,她的声音里却平平直直,听不出多少情绪来:“这倒也没什么。老爷那个性子,你们也是都知道的。翻不出什么大浪来。只是蓉哥儿那边可有消息?”
银蝶忙回道:“说来也是怪了。前些时出的事儿,从秦氏到佩凤鸣鸾,大爷那边都有传信过来的。这次大爷据说就住在老爷旁边的跨院,难道竟不知道不成?”
尤氏勉强笑道:“这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女人死了,他也算出了口气,我这个后娘又算什么,自然不被他看在眼里了。又或是他见我那二妹妹生得好,想从中分一杯羹,也未可知。爷们儿向来都是这般荒唐,大伙儿都是见惯了的,这算什么大事?”
银蝶道:“奶奶这般说,我却私心里为大爷有几分不值呢。大爷先前那般掏心掏肺的,连我们底下人看了,也知道这断然不是和后娘相处的意思。只是好容易死了那碍事的人,奶奶每日里又总说要替大爷续弦,大爷听在耳中,难免寒心,也是有的。”
尤氏沉默不语,半晌方笑道:“你这蹄子越发上头上脸了。这也是你能说的话?我在这府里也算是行的正的了,却被你们这么编排,简直讨打!”
银蝶笑着讨饶,顿了一顿,却又试探着说道:“奶奶这般年轻,也莫要苦了自己……”
早被尤氏笑着打了一下手:“让你胡乱说话!”
主仆两个笑闹了一阵,尤氏一边喘着一边吩咐道:“明日老爷回府,咱们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你放心,必有一场好戏看。”
次日贾珍果真率着贾蓉等人从城外回还,尤氏装作没事人一般,带着佩凤鸣鸾两个新近被贾珍收用过的妾室款款等在二门外。
贾珍近日只和尤二姐厮混,不过几日工夫已经是无所不至,渐渐也就把那股惊艳爱慕怜惜的诸般情意磨淡了,一眼窥见佩凤鸣鸾二女衣饰清雅,妆容脱俗,不觉又勾起了一股小别胜新婚的情意。忙和尤氏叙过几句场面话,听尤氏吩咐佩凤鸣鸾说服侍老爷休息,正是刚想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喜不自禁,连带着对尤氏的愤恨厌恶之情也淡了许多。
尤老娘和尤二姐两个见着贾珍急吼吼带了两个姿色不俗的侍女去了,心中正在慌神时,就看见尤氏笑容可掬说道:“母亲和妹妹们这些日子也劳乏了。尤家一时半会儿也离不得母亲,何况家里诸事杂乱,正没个头绪。如今母亲既然想着家去,女儿自然也不敢苦留。”吩咐管家赖升遣了人,待到明日清早好生送了尤老娘母女回去。
尤老娘这下子可急了,欲要分说自己不想回家,却见尤氏指挥着下人们来来往往,十分忙碌,连插嘴的空子都找不去,欲要跟尤氏翻脸怨她不孝时,只见尤氏管家夫人气势十足,自己没开口就弱了声气去,更是不敢。
尤二姐因贾珍在铁槛寺跟她厮混时指天誓日说了一大堆暖心的话,她平素是个心痴意软的人,最经不起骗,况且年纪尚小,不谙世事,也就信以为真,以为贾珍真个会休了尤氏,改聘她做正头娘子了。谁知一入宁国府,姐姐尤氏就抢先出招,说要把她送走。她和贾珍本有前约,只道贾珍必有法子应付的,岂料在房中等了又等,总不见贾珍来寻她。和尤老娘合计了一通,娘俩儿冲四下里服侍的下人们一打听,丫鬟婆子们都冷笑着说:“老爷新纳了两位姨娘呢,这会子恐怕正在新房里,哪里得空出来,况且老爷也并不管这内宅的事。奶奶们若是有急事,寻太太说才是正经。”倒把尤二姐臊得无话可说。
尤老娘毕竟不甘心,果然拉着尤二姐来找尤氏,将贾珍已经收用了小姨子的话跟尤氏说了一遍。尤二姐那边已经是恨不得地上有个地缝好钻进去了。所幸尤氏知机,银蝶等人早被预先支开了去。
尤氏慢条斯理地用手扒拉着手上的戒指,面无表情说道:“母亲果然糊涂。咱们妹妹是多清净尊贵一个人,平素又是最懂礼的,怎么会跟姐夫有了首尾?传出去,咱们尤家还有什么面子?我记得妹妹是许配过人家的,若是让她婆家知道了,又该如何是好?依我说,此事倒还是藏着掖着别作声的好。”
尤老娘一下子就急了。她怂恿着女儿搭上贾珍,所为何事?不过是贪图贾家的富贵罢了。如今富贵荣华尚未到手,尤氏就要她走人,又要她把这事藏着掖着,这哑巴亏如何肯吃?当下就冷笑道:“怨不得女婿总说要休了你。我原说你做事虽没眼色,又架子大,毕竟有母女的情分在,故还劝着二女在女婿面前为你说话,要二女委屈着应承做二房。如今看来,这一番心机却是白费了!女人家最要紧的是守本分,贤惠不妒忌,你这般善妒,连亲妹妹都容不下,还指望你什么?”
尤氏原本强压着心头怒火,见尤老娘竟这般不识好歹,也就怒了,与她撕开了脸,大声说道:“母亲现如今倒说念着母女情分了!原来你念着母女情分,就是撺掇着让亲生女儿跟姐姐抢男人!咱们家本来低些,故而我在这府里处处谨小慎微的,生怕被人说咱们尤家女孩的不是,谁知道外人尚可,如今打我脸的竟是自家母亲和妹子!我也知道母亲的意思,不过是看这府里富贵,就想着让妹子也嫁了过来,也好摆摆富家奶奶的谱。可母亲也不想想看,老爷是真心待妹子吗?不过拿她当个粉头油头取乐罢了。正经家的女孩子,谁肯这样没名没分的偷偷摸摸?既然已经被他得了手,也就不值钱了,他岂会再顾着你?若以为我这话是嫉妒,不相信时,只管寻人打听了去,看看老爷平素是怎么待女人们的。他现如今正抱着小老婆寻欢作乐的,哪里顾得上妹妹了!”
尤老娘被她戳中心事,气焰矮了一大截,少不得忍辱说道:“既是如此,难道他玩了你妹妹,竟是白玩的!如今你既是这府里的管家太太,难道就不能张罗着把你妹妹收了做二房,传出去倒也是一桩美事。”
第56章
尤氏不等尤老娘说完就啐道:“母亲莫不是整日里看戏文,看糊涂了。谁家会这么没规矩,娶了做姐姐的当正头娘子,又过了十几年,再巴巴的把妹妹接过来当妾?从前姐妹嫁同一个男人的,要么是一起嫁过来,两头大或是妹妹当滕妾,要么是姐姐先去了,妹子再嫁进来当续弦。现如今我好好的,又不是初嫁,这时候把个如花似玉的妹子弄进来,岂不是让那起子小人背后猜疑,暗地里嚼舌头说我妹子不规矩?再者,母亲难道是盼着我立时死了?或是被休回娘家?”一面说,一面装模作样地流下几滴眼泪来。
尤老娘虽是长辈,但一来她是尤家的续弦,带了两个拖油瓶女儿嫁进来了,二来尤氏嫁的好,在尤家颇有体面,是以尤老娘一向不大敢招惹尤氏的,此时听尤氏这么问,她可不敢老实回答说正是盼着尤氏被休,只是着急往尤二姐那边望,盼着尤二姐把贾珍平素的许诺说上几句。却见尤二姐早涨红了脸,把头死命低着,眼睛一直盯着脚尖看,压根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尤氏慢慢拿帕子拭了泪,向着尤老娘说道:“母亲也没来尤家几年,想是不清楚这里头的缘故。论家世,尤家只是小康,原比贾家差了不知道多少重。只因老爷的原配死得早,这府里头的太爷听说我是个懂事会持家的,一力做主把我娶了进来,为的就是老爷糊涂的时候,我能在旁边劝着。后来太爷心灰意冷想着修神仙去了,临走时候还发话为我撑腰。故而你看这些年老爷虽不常往我房里,正头娘子应有的体面却一件没落下。别看老爷一味胡闹,在外头养了好几个油头粉头,在府里也不安分,直闹得要把整个国公府给翻过来,但他好歹是一族之长,心里却是明白的。只要我不死,这个正头娘子的位子,就是我的,任什么人也只能干瞪眼。况且我现如今身上更是有着朝廷的诰命,又岂是想休就能休得的。”
“至于说要妹妹进府里当妾,除了为尤家贾家的面子考虑,我还想劝母亲一句。”尤氏又开口说道,“这显贵之家的妾室哪里是那么好当的?里头的学问大着呢,你当都像那小户人家,一个个把妾宠到天上去?别的不说,就说西府里头的赵姨娘,前些时你还夸说长相标致的,趁着那边太太养儿子身子沉的时候收了房,苦哈哈的熬了这么多年,一双儿女都快长成人了,还不是个姨娘身份,被那府里的人处处看不起。亏得那赵姨娘是个性子烈的,隔三岔五总要闹上一场呢,若是像二妹妹这样的软性子,少不得忍气吞声,暗暗吃亏的份儿。那府里的太太也是个好性的,是吃斋念佛的大善人,难道会暗地里给她下绊子?还不是那起子底下人作怪?纵是咱们家拼着脸面不要,把二妹妹送到这府里来,我护不住时,又该如何是好?”
尤氏冷笑着跟尤老娘算账:“贾家虽然富贵,只是凡事都有定例的。姨娘们每月只得二两银子的月钱,比起我的大丫鬟银蝶来,也不过多了一倍,这够什么用?随便在外头寻一户中等人家嫁了去,当正头娘子,吃穿皆得自主,岂不比这个强多了?”
尤老娘张口结舌,直接傻了眼。她因姿色不俗,故才能带着拖油瓶嫁进尤家当续弦,其实出身比尤家还不如,这些个大家庭里头的弯弯道道她岂能尽知?故而才被富贵迷了眼,怂恿着尤二姐做出这等事来,只说再不济也能进了贾府当妾室,岂料想竟有这么多不妥之处,当下就全没了主意,只哭丧着脸问尤氏道:“姑奶奶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你父亲也常赞你说给他长脸的。如今依你看,这事情要怎么收场,总不能让你妹妹被人白玩了一场罢。”
尤氏打心里头看不起尤老娘,暗道到了这个地步,可不就是白玩吗。这亏得是自家妹妹,好歹面上挂着一个尤字的,若是换了别人,早被她骂出去了。一转眼看到尤二姐一副手足无措的凄惨模样,想起她平素的温柔和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叹道:“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你们且回去,等我慢慢设法吧。”一面说,一面把自己的私房中取了几十两银子,交付尤老娘。又唤了银蝶进来,开了箱柜,取了几件不大穿的衣服和几只簪环,一起包给二姐。
尤老娘见有了银子,又有了首饰衣裳,此时明白再闹下去也没什么益处,也就不闹了,次日果然带着尤二姐、尤三姐去了。
那贾珍正忙着同佩凤鸣鸾二女温存,哪里顾得上小姨子,听说她去了,不过惋惜几句,也就抛在脑后了。
原本贾珍见秦氏出丧时,尤氏装病推脱,心中不快,意欲待丧事了后整治她一番。只是丧中先和尤二姐鬼混了那么一段日子,难免对尤氏有些愧疚之心,再加上佩凤鸣鸾已是被尤氏不动声色间收服了的,在耳边百般夸说尤氏的好处,贾珍渐渐的也就把不待见尤氏的心思给熄了。况且是贾敬在家时候做主给娶的人,纵她不好,难道还能撵了去?于是早把先前给秦氏报仇的想头歇了,自去和宠妾娈童胡闹。尤氏只管一点一点收伏底下人,别事皆不大理会,日子倒比秦氏在时好过了许多。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却说秦氏既死,当日一意主张把秦氏接进宁国府的贾敬日夜悬心,知道东窗事已发,生怕上头喜怒无常,怪罪下来,迁怒全家,只是这从龙之事,荣华富贵和灭族之祸不过在一念之间,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好想,只有一味念着《阴骘文》,盼望能够抵却前罪,为家人祈福,再者就是混在观中同道士们清谈,说些炼丹之事,指望着白日飞升,不再受人间苦楚煎熬。
贾府里对此事有些知觉的人,从贾母贾敬贾赦贾政,再到贾蓉等众,都心中忐忑不已。贾母知道那秦家恐怕是第一个推脱不掉的,更是暗暗使人叫宝玉远着秦钟,以免和秦家牵扯过深。
宝玉虽不明其理,仍恋着秦钟,叫底下人约了秦相公一道读夜书。怎奈身边的小厮们都是贾母交待过的,知道这是了不得的大事,不敢轻易遂了宝玉的意。都只是回话说,已打发人去了秦家了,那秦小相公秉赋却弱,因在郊外受了些风霜,回来后便咳嗽伤风,懒进饮食,大有不胜之状,遂不敢出门,只在家中养息。
宝玉低头想了一想,只道秦钟与与智能儿偷期绻缱,未免失于调养,或者自己夜间索欢太甚,倒不好意思追问太过,只得无可奈何,自谓等大愈时再约。
贾府中人提心吊胆等了数日,见总无下文,也就暂且把心略放一放。谁知刚又过了几日,正逢荣国府贾政生辰,虽不是大生日,宁荣二府却也欢聚一堂庆贺,正热闹间,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前来降旨。
唬的一干人不知是何消息,魂不附体,忙止了戏文,撤去酒席,摆了香案,才跪接了皇上宣贾政入朝的口谕。
贾政就赶紧更衣入朝,贾母等合家人难免心中皆惶惶不定,生怕是秦家那事发了,转念又一想,若是秦家的事情,皇帝必然先怪罪贾敬,再者是宁国府贾珍,断然不会先怪到贾政头上。
其时宝钗和薛姨妈等人也在荣国府中,只见贾母正心神不定,也不叫人扶,拄着拐杖一个人在大堂廊下伫立,冷风过处,越发显得满头白发萧然;待转头慢慢走回大堂屋里来,又见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凤姐、迎春姊妹等人在大堂中坐着,一个个屛神静气,神色凝重,就连平日里最爱说笑的王熙凤也哑了声。
宝钗只觉得气闷异常,面上虽仍四平八稳,沉静如昔,私底下却也存了些想头。因向金锁里那声音问道:“此番是福是祸?”
那声音沉默片刻道:“这却是不好说。若说是祸吧,其实是一桩喜事。若说是福,却又埋下了祸根。”
宝钗更加忐忑。须知她一心入宫,偏偏薛家皇商出身,论身份在一干官宦之家中毫不起眼,便拟借助贾王二府之力。若是贾府有了祸事,想来连王家都少不得被牵连一二,自家宫选之事自然更是泡汤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外头打探消息的人才回转,只见四五个管家气喘吁吁跑过来报喜。贾母便唤进赖大细问时,方知道前些年进宫的贾元春得受圣眷,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唤家人前去谢恩。
于是一个个心神安定,继而又都洋洋喜气盈腮。贾母跟邢夫人、王夫人、尤氏几个诰命夫人按品大妆,贾赦贾珍等换了朝服,带领贾蓉,贾蔷奉侍着贾母大轿入朝而去。于是宁荣两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各色人等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得意洋洋,大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之状。
第57章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在贾府中人欢天喜地的同时,工部营缮郎秦业家却是凄风苦雨,惨淡一片。
秦业病卧在床,二十年前的场景一幕幕闪过:
当年诸龙夺嫡,义忠亲王老千岁稍有失势,虽是龙颜大怒,然满京城的权贵之家仍多以储君相待,赌的正是雪中送炭时候这份从龙的情谊。
秦业当时不过一个年衰的小官吏,一向微寒,原没资格掺和进来,岂料他上司神武将军冯唐冯大人看他谨小慎微,有意提拔,将一件机要密事托付与他。他亦心中雀跃,自谓若那女子诞下麟儿,自家凭了抚养之功,自有一番际遇。心中却似明镜似的。
于是冯家贾家诸位大人做主,令他自去养生堂抱养婴孩,以备偷龙转凤、掩人耳目之用。因生男生女未定,故抱养了一男一女两个婴孩。自秦可卿呱呱落地之后,就连夜偷抱来充当养生堂的女婴,养在家里。原先的两个无辜弃婴,自是被清理掉了,对外只宣称抱养的儿子早夭。
其后诸位大人嫌弃秦家清苦,提携着秦业调任工部营缮郎,犹嫌不足,就借了宁国府先老太君过生日的由头,带了秦可卿去祝寿。对外托言可卿乖巧,投了老太君的缘法,从此养在宁国府里,等到略长大几岁就聘为未来家主贾蓉之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