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猪手,蟹黄酒完本——by司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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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说话间,前面铺子里的伙计已经冲到院子里来,连声叫道:“三当家,三当家,那个叫什么依依的女娃子又来了!小的不敢忘了你的吩咐,一看见她就来禀报!”
铺子里的生意,刘姥姥和香菱占了大头,而这三当家自然就是姚静了。
姚静自在知味斋驻店以来,常见一个叫柳依依的小女孩在街头巷尾玩耍,有的时候落寞地踢着地上的废煤核,有的时候蹲在老槐树下看蚂蚁搬家。因那小女孩着实玉雪可爱,姚静就忍不住多看她几眼,却发现她常常手上脸上带着伤,待到向旁人打听时,方知道这是后头巷子里柳家出了名的逆女,小小年纪不学好,居然胆敢嫌弃弟弟,居然敢不像其他女娃子那样把弟弟当成宝贝一样捧到自己头顶上去,简直是被打死也活该。
手足血缘,人伦至亲,诸事有果必有因。饶是姚静也不好轻易评论其间谁的过错更多一点,但是她却着实怜惜这个女孩子的遭遇,因而常拿黄金丝等物给她吃,盼望能让她开心一些。只是柳依依却甚有骨气,虽然似寻常小孩一样对黄金丝这等食物眼馋不已,但总是以没钱买、自己并非要饭的拒绝姚静的好意。因此姚静对她的兴趣反而更浓厚起来。
第74章
这次柳依依却不是一个人来的。她怀里抱着她家的小兄弟,那小孩子不满半岁,模样还看不大分明,裹在襁褓里不过小小一团。
哄孩子正是时下有弟弟的女儿时常做的工作,并不算稀奇。但柳依依有些不同,她是早已向所有人明确了自己对弟弟的态度的,因此姚静反倒对柳依依父母如此心大的举动诧异起来。
她其实是个调皮好事的人,一时兴起逗柳依依道:“你既然不喜欢他,索性趁机弄死他,不就没事了?”
柳依依警惕的望了她一眼,抱着弟弟往后退了一步。
不知道为什么,姚静心中竟隐隐有些不爽。其实,她也是吃定不会害自家弟弟,才这么开玩笑的,可是见柳依依当真如此护着弟弟,她心里又开始不是滋味起来。
“你呀,其实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活该做一辈子被侮辱和被损害的女人!”姚静有些生气地讲道。
柳依依默不作声,就仿佛没听到似的,转了个身,蹲到前面墙角下数蚂蚁去了。
姚静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竟然追过去,笑着向柳依依说道:“你心中既然不喜欢弟弟,这般抱着他哄他,难免想起你父母对你弟弟的好,对你的不好起来,岂不是很难过?刚才我是说笑的,好端端的一个孩子怎么能弄死他,你莫往心里去。只是既然你不喜欢弟弟,我就教你一个招,平时哄他的时候别那么尽心,不小心让他冻病几次,或者大夏天捂出痱子来,你父母就不敢让你哄她了。你也别怕他病出事来,你父母责怪你。我本人就是个大夫,只管叫你父母来寻我,我就告诉他们,你们家的男孩儿身体弱,不比别家孩子,须的专门寻个奶妈看着才好,倒不好让半大孩子带的,否则不利于男孩的身体。”
柳依依摇头,慢慢讲道:“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你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连这都不懂,难道你不识字?不识字当什么大夫?”
姚静惊讶万分,万万料不到她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种话来,瞪着眼睛,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子,才发现她手臂下居然夹着一本书,抢过来看时,却见是《论语》,讶然道:“你竟然识得字?”
柳依依有些鄙视的望了她一眼,道:“这有什么?难道女儿家不能考科举,就连字也不能识了不成?读书多了才能明白事理,才不会凡事都闷在心里难过。”
两人正说话间,香菱早笑吟吟出了大门,说道:“我知道依依一定是来找我的,我们家姑娘前几日给了她一本《论语》。她宝贝得什么似的,有不认识的字,便来寻我问。”又亲亲热热拉起柳依依的手问:“读到哪一篇了啊?”
姚静眼睁睁看着香菱从柳依依手中接过婴儿,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拉着柳依依进内院去了。她心中突然有些不甘心,追过去向柳依依道:“既然你都开始念书写字了,我也不把你当小孩子一般哄骗,如今就告诉你句实在话:除非女儿家自己有本事,能赚钱,否则一辈子受男人欺负。嗯,有些命好的,投胎到好人家,嫁了个好脾气的郎君,自己又会生儿子,夫妻又和睦,公婆小姑子也都不难缠,这样的人,纵使没本事不会赚钱,也能舒心过一辈子。但这样命好的,天底下又能有几人?你好好摸着心口想,靠老天爷给好运气,跟靠自己吃饭,哪个更容易些?”
孙穆闻言,忙出来笑着说道:“你又来了。你这样危言耸听,又有几人肯信呢。莫要吓着小孩子。”一面说,一面拉着姚静进屋去了。
所以所有人都没料到,柳依依居然真把这话听到心里去了。
当日她离开知味斋后,也没回家,直接抱着弟弟七拐八拐,来到一座废弃已久的宅子里。
那宅子里到处悬挂着蜘蛛网,柳依依却不怕,沿着长廊绕到后院,一眼就看见院子里一个灰衣尼姑,正趴在地下生柴火,一只袖管空荡荡的。
柳依依抱着弟弟看了她半日,见她满面尘灰,折腾了半日,仍旧没将火升起来,倒让烟把眼睛熏出眼泪来了。
她想了一想,转身把弟弟放到廊下的一条石凳上,接过火石道:“我来。”
片刻之后,火堆升了起来。灰衣尼姑忙把两个地瓜放到火堆里,又忙着添柴,忙乎完了,才瞪着眼睛看了柳依依,声音生硬的问道:“怎么突然来找我?难道你想通了不成?”
柳依依明显有些紧张,她沉默片刻,忽然抬起头问道:“我问你一句,你得告诉我实话,是不是跟着你真能学到本事?”
灰衣尼姑愣了一下子,立即兴奋起来:“当然!我可是天下第一高手!你骨骼清奇,跟着我学武功,保准你过几年就能在江湖里横着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柳依依听懂了她的话,却也立即明白她最想要的东西是永远不可能得到了。因为事先做过许多次预想,有过许多铺垫,她并没有痛苦得喘不过气来。她只是觉得闷闷的,就仿佛有一把小刀子在一点一点割着她的心一般。这种钝钝的疼痛本来也是极难受的,不过她已经这样了很久,习惯了,也就不那么难受了。
“其实,我最想要的,是爹娘最爱我。”她呜咽着说道,“我可以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死,只要他们最爱我……”她是那么的努力,拼命在爹娘面前扮演贴心小棉袄的角色,把大她两岁的姐姐衬托得跟傻子似的。她以为只要她努力,就可以让爹娘最爱她,可惜这种幼稚的想法,在她娘想生弟弟的时候就被完全摧毁了。无论她有多么聪明,多么乖巧,多么伶俐,多么认真,多么拼命,都比不过她弟弟胯.下的那二两肉。她甚至觉得,就算她突然死了,她的父母也不会难过一分。
两行清泪顺着柳依依的脸颊淌了下来,一滴一滴打在她怀里抱着的襁褓上。
糟了,若是爹娘发现襁褓被打湿,估计她有得挨一顿毒打了吧。柳依依这般想着,狠狠抹了一把眼泪。
而那灰衣尼姑早看呆了。“你说的是什么奇怪话?你莫不是生了病,脑子糊涂了吧?我看你聪明才打算收你当徒弟的,先说好,我可不收白痴!”她一边嘟囔着,一边去摸柳依依的额头。
柳依依挣扎着往后退了一步,抽着鼻子说:“我可以拜你为师,学你的武功。但是你那什么天理教的事,我可不打算参与。”
灰衣尼姑心中不豫,但是转念又一想:一个女娃子,能有多少本事,难道自己竟制不住她不成?便笑着说道:“这是自然。一切都看你的意思。怕只怕到时候你争着抢着要入教哩。”
柳依依道:“有始有终。我要回去,跟我爹娘说一声。”
灰衣尼姑诱拐女孩是常做的事情,知道若是她归了家,只怕这事没准就黄了,着急道:“你那爹娘整日打你,跟他们说作甚?”
柳依依心中酸涩,却说道:“虽则如此,我是抱着弟弟出来的,必要将弟弟还回家去才好。”
灰衣尼姑就盯着襁褓里的婴儿看,不晓得又在打什么主意,柳依依见她这副神情,连忙说道:“这孩子可是我爹娘的命根子,你若动了他,老柳家必然跟你拼命。你莫忘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家如今虽然败落了,可这孩子仍旧是国公柳家的宗孙,不是你轻易动得的。还有,我娘知道我来这园子里了。”
“你!”灰衣尼姑面带愠色,正欲发作时,柳依依又道:“你整日里说你武功高强,飞檐走壁易如反掌。如今我就跟你约定,今夜三更时分,我在我家后院墙根底下等你,如何?”
灰衣尼姑见她小小年纪,竟然如此伶俐,把事情安排得头头是道,心中不由得转怒为喜,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她弄到手不可,当下便道:“一言为定。”
这灰衣独臂尼姑果然有些本事,当天夜里就掳走了柳依依,连夜搬了下脚的地方走了。
柳家人犹自酣睡。次日清晨早饭时候柳依依未曾露面,全家人也不甚在意,反而暗喜省下一顿粮食。直至那日午后,柳胡氏犯困想睡午觉时候,欲柳依依哄一哄弟弟,才去她屋里寻她。只见屋门大开,床上空荡荡的,哪里还有柳依依的影子?
“死丫头又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待她回来,定叫她老子好好抽她!”柳胡氏还在心里盘算着,可是一直等到第二天,柳依依仍不见踪影。
阖家人这才慌张起来,往各处寻找,连宝钗经营的绸缎庄和刘姥姥她们的知味斋都找遍,哪里有柳依依的影子?
又过了几日,方听见街坊邻居说常见一个灰衣尼姑跟柳依依说话,向她说:“你爹娘既然不要你,不如跟我走吧。”柳家人这才猜测着兴许是被灰衣尼姑拐走了。急急忙忙去报案,到了衙门里方知,这灰衣尼姑竟是个惯犯,这一两年里拐了好几个女娃子呢。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柳胡氏逢人就哭得肝肠寸断:“这个狠心的小东西!冤孽啊!我哪里对不起她了?天底下女孩子不都是这样吗?”
直到旁人过意不去,劝她以身子为重,她才慢慢收住泪,抱着襁褓里的儿子说道:“我如今也只能撑着,安慰自己说儿子还在,若是儿子也丢了,我索性也就一头撞死了,好过整日里伤心!”这般哭了几天,也就不哭了,每日里抱着儿子说说笑笑,吃得饱,睡得香,一日日竟圆润了起来。
这件事情经柳家这么一闹,也难免传到姚先生和宝钗的耳朵里。
姚先生恨得直跺脚:“她那般伶俐的一个人竟会被拐子拐走。早知如此还不如想办法哄她留下来,让我们女儿谷多个人呢!”
宝钗却和莺儿、茜雪讨论了一番,觉得兴许柳依依会因祸得福。她这日正好在跟香菱说唐传奇,夜里就做了一个梦,梦到柳依依长大了,一下子变成像唐传奇中聂隐娘那样的侠女,英姿飒爽,行侠仗义。
第75章
姚静自参与知味斋经营以来,才知道知易行难的道理,每日里为了这些事殚精竭虑,日夜操劳,那些夸夸其谈、虽然好志向却并不切合实际的言论倒是少了许多。
她私下里也常跟孙穆抱怨道:“我从前看别人写的故事,动辄就是一顿饭钱几十两银子,再不然就是随便想个妙招,就有几千几万两银子入账,如今知味斋开张了这么些日子,生意何其红火,但仔细算来,一月净利却也微薄得很,除去咱们请伙计的工钱,再除去柴米油盐等物,每月里也就堪堪赚十几两银子。若这铺子不是香菱买的,再添上租金,就更少了!何况我在其中只分得三成,这好做什么用?”
孙穆微笑着说:“你何必如此气馁?每月里单凭分红便可得五两银子,这难道还少了?一两银子就是一千多文钱,一升米十文,一斤面二十文,一斤肉三十文,一尺上好的缎子也不过一百文,你每月分红这五两银子,够刘姥姥这种人家吃穿用好几个月了,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什么一顿饭钱几十两银子,难道吃的是紫禁城里万岁爷的御宴不成?还有什么随便想个妙招,就有几千几万两银子入账。长安城里这么多达官显贵,能随随便便拿出一万两银子的,又有几个?”
姚静不甘道:“可是香菱说薛宝钗单凭了那两个铺子就赚了几千两银子……”
孙穆一面摇头一面笑:“她家里世代皇商,她父亲当日在世时,又喜欢带她在身边说些生意经,她人又聪明,耳濡目染之下,自然本事不凡。更何况她那铺子,自有精明强干的心腹人帮衬着,货源销路也是样样相宜。=食肆向来利薄,怎好与他们家比?”
姚静道:“说到底,还是去年朝廷用兵,她恰逢其会,从中大大赚了一笔。我就不信她今年仍旧能赚这么多!”
宝钗却不知道姚静为赚钱的事情跟她暗暗较劲,她生活于富贵之家,虽然知道银钱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却因司空见惯,倒也不是很在意,连那两个铺子也只当做游戏而已。她见香菱这边诸事已安排妥当,一副蒸蒸日上之景,也就放下心来,每日里只管侍奉母亲,准备工选课业,日里闲暇时,便去寻姐妹们玩耍。
三春姐妹们虽然都长了些年纪,但性情还和旧时一样。迎春依旧每日里木头人一般诸事不闻不问,与世无争,只有下棋的时候才能提起几分精神;探春依旧喜欢博览众书高谈阔论,时而满腔豪情,时而却叹息着自己不是男孩子,不能走出去干一番事业;自智能儿逃离水月庵之后,惜春也曾叹息了一回,但到底是深信佛法的冷清人,不过几日光景就置之脑后,因水月庵的尼姑净虚又收了个小尼姑唤作智空的当徒弟,惜春便待她十分和气,整日里一道讨论佛法,其实不过小孩子家胡乱说说罢了。
林黛玉处却比从前安静许多。一则是黛玉经父丧之痛,比过去成熟了许多,二来宝玉日夜为秦钟之事思慕伤感,整日里没精打采的,也不像从前那样,时时刻刻总是痴缠着她了。
因了这些缘故,宝钗顺理成章和黛玉来往多了些。这日到她屋里,见她桌上放了一个做了一半的香囊,针法颇为细密,禁不住拿起来感叹道:“好俊的活计!竟费了这么大功夫。”话音未落,已然醒悟,这贾府里,又有谁有资格劳烦林黛玉做这些针线活,定然是贾宝玉无疑了。
她一时间心中就有些感慨,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她的二姨母王夫人和母亲薛姨妈总是絮絮叨叨让她多多亲近贾宝玉,她因打心里看不上这位只知道躺在祖宗的余荫里享受荣华富贵、却不肯积极进取留意经济仕途的宝贝凤凰蛋,一直阳奉阴违,只把他当兄弟一般看待,图个面上过得去而已。纵使如此,阖府里金玉之说还传得满天飞呢,让她心中好不自在。只是,这样的人,她都看不上,为何黛玉竟然愿意和他交好?黛玉因有弱症,一向喜静不喜动,任谁都不敢太劳累了她,可偏偏宝玉就能烦她做针线活!难道,府中一直传言老太太想把贾宝玉和黛玉凑做对子的事情,黛玉自己也愿意不成?不知道黛玉是否会介意贾宝玉和秦钟之间的那些龌鹾事呢?她刚知道的时候可是倒足了胃口。
此事原本和宝钗没什么干系,若依了她平日里的性子,本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可是此时她却起了一点异样的心思,故意笑着问道:“宝兄弟呢?莫非又躲在角落里思慕什么人?”
黛玉微笑道:“谁知道他呢!我倒盼着他不在我眼前晃,倒落得耳根清净。”
宝钗无奈,只得进一步挑明,其实连她自己都隐隐觉得只怕是枉做小人,但这般世外仙姝异样的姑娘,值得男子全心全意的对待,而不是像贾宝玉这样的,外面和许多男子不清不楚,家中也是姹紫嫣红,莺莺燕燕,小小年纪身24 “那你可否知道,宝兄弟他——”宝钗见左右无人,微微压低了声音,正在斟酌着如何委婉的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突然听见帘子声响,回头看时,却是紫鹃笑吟吟的进来了。
“方才出去,正巧碰上了袭人。”紫鹃就是原先贾母身边唤作鹦哥儿的丫头,颇为伶俐,一双眼睛尤其灵慧,如今她就用这双灵慧的眼睛若有若无的朝宝钗这边看了一眼,“姑娘莫要担心。这日因秦相公年纪轻轻就夭折了,宝二爷和他朋友情深,难免伤感,故一直身上不大好,恰巧那园子即将竣工,老太太便命人带宝二爷进园子里玩耍。谁料想好巧不巧,竟然遇到了二老爷。姑娘猜猜看,后来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