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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猪手,蟹黄酒完本——by司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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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选的最终结果,却要等到元月过后方能昭告天下。想来真心实意想要入选的各家必然会趁着这个元月展开最终角逐。宝钗却不那么担忧。她相信舅舅王子腾的影响力,也相信宫中的元春娘娘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也许是长久以来一根弦绷得太紧,如今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到了静等结果的时候,宝钗反而清净不下来。她的那种病又发作了,于是接连十几天里什么地方也没去,什么人也没见,一直等到过年的时候,才慢慢的好了起来。而元月里刚好有一件了不得的大事:省亲别院已经建成,元春娘娘将于元宵佳节归宁省亲。
第78章
谁想事情的发展全然不如宝钗预想。
其实元日的时候还好。王夫人进宫去恭贺元春娘娘寿辰,返家时候宝钗来上房打听消息,王夫人还满面笑容说身边又有一个女孩子要进宫了,还说要她凡是多问娘娘,又叹息说自家宝玉没福。
元宵节那日元春归宁,也丝毫没有异状。那日阖家悲喜交加自不必说,宝钗还和姐妹们一起写了应制诗歌功颂德,元春娘娘看过诗后赞不绝口,认为她和黛玉的诗最为出众。其后黛玉大展诗才,代贾宝玉做“杏帘在望”一诗,宝钗却仍然谨守本分,留意娘娘喜好厌恶,还提议贾宝玉将“怡红快绿”一诗中的“绿玉”改为“绿蜡”。
元月即过,宝钗一面帮助母亲操持家务,一面和诸姐妹处在一道,珍惜离别前的最后时光。因了王夫人和元春那边的暗示,她颇为笃定,已经向香菱、茜雪等人将诸事交割明白,侯着圣旨宣她进宫。然而盼星星,盼月亮,最后只得到了落选的消息。
宝钗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据金锁里那个声音提示,她前世是因为哥哥打死了人,才意外落选的,所以宝钗从一开始就救下了冯渊;据金锁里那个声音又说,香菱若嫁给薛蟠为妾,早晚受虐待而死,薛家早晚家宅不宁,所以宝钗甘冒奇险,设法送走了香菱,又助其生计;金锁里那个声音又说,宫中演示才艺时候,以弹琴为最佳,她也深以为然,于是这般照做了。
宝钗自幼不凡,生得肌骨莹润,又得父亲看重,教她读书识字,又特地聘请孙嬷嬷为教养嬷嬷,学习礼仪。她举止娴雅,才学较寻常男儿还高许多,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琴棋书画无一不通,针黹家计样样拿手。寻常家里说起她,常说她这样的做皇帝的妃子只怕也使得的,宝钗虽无此狂妄之心,却也以为,选为公主君主入学陪侍之职,大有指望。
不想做了这许多努力,到头来竟全然被人看了笑话!
她一向修身养性,不轻易动怒,此时却再也捱不住,将自己房门紧闭,再不过问世事,再不见人。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王夫人也曾来劝慰她说,“何况此事虽则看来是一件坏事,谁知是不是老天爷想成全你和宝玉的婚事呢?”宝钗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只得默然不语。
“其实那个劳什子入学陪侍,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薛姨妈私下无人时候向宝钗说道,“你元春姐姐倒是从这上头选上去的。是,她运道好,熬了这么七八年,成了贤德妃娘娘。可那又能怎么样?贾家为了接她回来省亲,前前后后花了多少银子?单建大观园的那注钱不算,递给宫女太监的银封又有多少注?你父亲当年只看到女孩家入宫的光彩,却不想想那宫里是什么地方,女孩家在里面要吃多少苦?何况咱们家虽然富,也不能把大把银子扔在这上头啊。”
薛姨妈如此说,宝钗觉得甚是有理,但总觉得心中郁结难消,非三言两语能交割明白。
“当年承蒙你父亲看得起,聘我当你的教养嬷嬷。但我心中其实一直有句话未曾说出口,但凡真心疼爱女儿的,哪里舍得女儿去那种地方受罪。如今倒是了却一桩心事。”孙嬷嬷也特地过来寻她,如是说道。
宝钗一向最容不得别人说她父亲不好。在她心目中,母亲自是最疼她哥哥薛蟠的,不管哥哥做错什么都不分青红皂白护着,父亲却是更疼她一些,手把手教她识字,又教她生意经,简直是把她当做半个男孩来养了。她和孙嬷嬷有师徒之谊,孙嬷嬷的话,她不好明面上反驳,但听了心中却越发觉得烦躁,只是嘴角干笑两声,其实全然没放到心里去。
林黛玉、贾宝玉、三春姐妹知道她心中不自在,都不敢来看她,怕触动她的伤心事,只是打发丫鬟过来问好。宝钗每日坐在自己屋里,木木的听着莺儿和茜雪说紫鹃如何如何说,袭人如何如何说,翠缕又如何如何说,耳朵边便如同有几千只鸭子在叫嚷一般,心烦意乱,全然听不进去。
值得惊异的是,连她平素颇看不上眼的贾环都巴巴遣了身边的小丫头过来问好。莺儿心中诧异,从旁慢慢套话,才知道这并不是赵姨娘的主张,而是贾环自己的主意,不免大为惊诧,嘀咕着怎么这平日行事不遭人待见的环三爷也突然懂礼数起来。
其后贾环时常来薛家走动,宝钗整个人懒懒的,哪里有心思应酬,直到过了二月,才重新振作起来,渐渐有了往日的样子
然而宝钗内心还是对落选之事不能释怀,私下里常常纠结落选的原因。直至有次和诸姐妹们玩耍时候,见探春笑着说道:“我们几个姐妹其实有趣。因大姐姐是大年初一初生的,芳号元春,我们三个才这般迎、探、惜的排下来。别人或以为用春红香等字,太落流俗,却不知道我们家这里头有个典故。”
黛玉就在一旁闲闲说道:“谁说不是呢。竟是雅的很。别说这个,单你们丫鬟的名字,也是这般排下来的呢。二姐姐最善棋道,丫鬟便叫司棋;三妹妹一手书法最好,丫鬟就叫侍书;四妹妹是会画画的,丫鬟唤作知画。原先琴棋书画四字早已被前人用滥,偏你们家在前头赘了一个虚字,却是有几分趣味了。”
宝钗从旁听着,早呆住了,细细咀嚼这里头的意思,突然脸色大变,问道:“听闻娘娘有个带进宫里头的丫鬟,莫非是和司棋她们一起排行的?”
探春不解其意,笑着说道:“正是呢。那丫鬟名叫抱琴,可不正应了景。大姐姐那手琴技,原是无人能敌的。可不得旁边有个丫鬟抱琴么。”
宝钗便如同五雷轰顶一般,一下子全明白了过来。
元妃娘娘弹得一手好琴。她却在复选之时也选择弹琴,实在是大大的谬误了。她的琴技也授自名师,操练经年,自信纵使在琴技大家面前,也不至于有污尊耳,贻笑大方。但她的琴技越是没有疏漏,越是显得和元妃娘娘争持。娘娘可以容忍亲戚家的女孩当公主郡主的入学侍读,却绝对不会允许一个入学侍读的琴技和自己不相上下。
“为什么?为什么?”宝钗从来都没有这么生气过。弹琴起先是金锁中的那声音提议的。她对那声音一向颇为真心,虽明知道她一心为别人,仍然由着她各种利用。想不到,她的真心竟然换来这种下场!那声音颇有灵异之处,定然是提前知道了什么,才教她在复选时候弹琴,好顺顺利利的被刷下来。好毒辣的计策!好狠毒的心肠!
“为什么?你若不说,我就将这金锁送到工匠铺子融了去,让你再无寄身之地!”宝钗气急,逼问道。
那声音却很是理直气壮:“当然是为了香菱。”
香菱?宝钗一下子愣住。香菱不是好好的吗?已经被她安置妥当。
“妥当?”那声音开始尖叫道,“一个十几岁的未嫁姑娘,和一个半截身子入黄土的刘姥姥住在一道,开着一间小外食铺,一个月赚几两银子,就是你认为的妥当?她的终身大事呢?她的夫婿呢?若她觅不到良人该怎么办?若是她不能一举得男,在婆家受人欺负,又能怎么办?你若甩手进宫去了,没有十几年出不得宫,谁来管她?”
宝钗一颗心如堕冰窟。她真心疼爱香菱这姑娘,因此权衡之下,愿意为她做到这种地步。但是真心疼爱,并不意味着,香菱从此就是她薛宝钗的责任了。若要依了金锁中那声音所说,她简直要比香菱的父母还要操心得多了。她虽然自恃有才干,却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没有对另外一个十几岁大的女孩子负责一辈子、保证其衣食无忧、家庭和睦、子孙孝顺的勇气。
“原来你竟然是赖上我了……”宝钗慢慢说道,眼睛里就有些冷意。
那声音却气壮得很:“我从前欠香菱的,我要还债,所以要为她事事操心;你们薛家从前也欠香菱的,你不还债,谁来还债?”
“一派胡言!”宝钗道,突然从颈中取下金锁,就要命莺儿送到外面铺子里融了去。
这一番举动吓得王夫人和薛姨妈都惊呆了。那金锁是游方和尚特地交待铸造,多年来薛姨妈深信不疑,如今见宝钗一意命人融了去,吓得厉害,直以为宝钗中邪了。
王夫人因宫选之事,自知自家做得不地道,心中有些发虚,赶着安慰道:“你莫要怪你大姐姐,她也是为你和宝玉好。何况这本来是我的意思。那宫里头又哪里是什么好去处?外头体面里子苦罢了。宝玉的性情模样你是知道的,我又是个和气人,两家亲上加亲,你看着宝玉让他上进,这又有什么不好?
第79章
宝钗愣了一愣。她原先以为落选是她冲撞了元春娘娘的缘故,可听王夫人这番话里的意思,难道不单如此?
那个声音从来见宝钗和颜悦色,从未料到她发起脾气来竟是如此雷厉风行,它甚是担心宝钗真个要将金锁融了,从此再无栖身之地,到底知道害怕了,语气也缓和起来,不住地向宝钗央告。
此时因薛姨妈不由分说重将金锁戴在宝钗颈间,它趁机进言道:“现在你知道了?你命中注定是进不了宫的。我纵有害你之心,可若非你那表姊娘25 原来全天底下的人都不愿意她中选进宫。原来她期盼了这么久筹谋了这么久的事情竟然是笑话一场。想起从小到大为了宫选之事的努力,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处处筹谋,只觉得自己可笑之至。
宝钗面色惨白,心里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待王夫人走后,薛姨妈又回头来看她,命莺儿、茜雪等人出去,又把门窗掩好,确信无人窥听,这才拉起宝钗的手,滴泪道:“乖女,委屈你了!你也莫要怪你二姨母,这其实也是我的意思。你哥哥长到这般年纪,还是这副样子,只怕是不能好了,非得你有出息,嫁到好人家里,他好得一个好妹丈,拉扯他一把才是。若你进宫当了什么入学陪侍,面子上是荣耀了,可咱们来往的这些人家,哪家肯为了这个,就高看你哥哥一眼的?若是你嫁到国公府,就不一样了。宝玉现如今是老太太最受宠的嫡孙,连你琏二哥、李嫂子家的贾兰还要往后排哩。”
原来说到底,自家母亲养了个女儿,日日盘算的是不但要凭了这个女儿光耀门楣,还得提携兄长,但可曾为自己想想?更何况,那宝玉当真是良配?不说他小小年纪就和秦钟等人一起厮混,也不说他身边莺莺燕燕,整日里跟丫鬟们一起调笑,没个正经,也不说他向来听不进自己的劝谏,和林黛玉亲密无间,更有青梅竹马的意味。单说说薛姨妈对未来女婿的指望——那宝玉是否有能力提携别人?
“母亲难道不知道,虽则大老爷不受老太太待见,但论理琏二哥才算是长房长孙,这府里的爵位,仍是要落到他头上的。二房再得老太太欢心,早晚是要分房出去的。再者即便是老太太行动处处护着宝兄弟,毕竟她年事已高,又能护得几天?单论前程而言,只怕李嫂子房里的兰儿要比宝兄弟有出息得多呢。”宝钗定了定神,试图说服母亲。
薛姨妈摇头道:“话虽这样说不假,但难道你要嫁你琏二哥?早被那凤辣子给打出门去了。兰儿又太小,你们隔着一辈,况且你李嫂子说不定另有心思。宝玉则不同,是你二姨母看中你的,并非咱们赶着上,岂不便宜?”
宝钗知道,王夫人如此急着做成这门亲事,只怕原因有二:一是指着宝钗劝谏宝玉上进,二是怕老太太先下手为强,把林黛玉指给贾宝玉。后面一个原因牵扯到黛玉,她不好意思往深里说,便只说前面一个原因:“二姨母是盼着我能规劝宝兄弟。可是这几年母亲你也看在眼里,他几时把我说的话听进去了?好几次落得我脸上好没意思。此间更无外人,我索性跟母亲说句实话。在我看来,夫妻之间纵不能心有灵犀,亦要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如今若硬要把我和宝兄弟凑到一块儿,只怕是好事也会变坏事了!”
宝钗这话说得极重,薛姨妈听了难免心中不安,脸上变色,却强笑着说道:“你小孩子家的知道什么?现如今你还算好的,你们姨表姐弟时常相见,从小看到大,彼此性情都是知道的。若是换了旁人家,最多不过人家相看你几眼,而后一块红盖头遮了去,成了亲才知道相公眉毛眼睛长的什么样。这日子不也过来了?”
“况且,”薛姨妈顿了一顿,神情严肃的说道,“如今你的嫁妆悉数在贾家,不嫁到他们家,难道还等着外边聘了去不成?到时候却哪里给你寻嫁妆?”
宝钗闻言,大吃一惊。她的嫁妆是父亲在世时候已经定了下来的,因父亲疼爱她,足足有小几十万两之多。纵使后来生意日益消耗,往少里折算也应该有十几万两。这其间有的是铺面,有的是金银首饰、古董器皿,压根没多少现银。是,她知道贾家为了盖省亲别院,花了不少钱,可是再怎么花销,也花不到铺面和古董器皿头上吧?
薛姨妈见宝钗愣住,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赶着解释道:“那时你一门心思想着宫选,故而不晓得这里头的缘故。去年造园子的时候,东府里蓉哥儿负责打造金银器皿,往咱们家借了好几个熟手帮衬着。那时你哥哥也常去,见蓉哥儿发愁着怕金银器皿不够摆设,你哥哥也是好心,就回来跟我商量,从你嫁妆里头借了些合用的。再者金银诸物毕竟是有价钱的东西,赶着打造也不算难事,可那古董陈设却是难办。你哥哥就张罗着从家里挑出些古董,一起拿了去。”
薛姨妈虽然说得语焉不详,但到了此时,宝钗已经全明白了过来,哥哥薛蟠是个脸皮软好面子的人,薛家又一向习惯拿权势压人的,贾蓉话里头既然露出为难的意思,他又怎能袖手旁观,好让别人暗地笑话薛大少平日里装腔作势,真事到临头了却又拿不出真金白银来。回来和薛姨妈这么一商议,以薛姨妈爱惜儿子的心情,暂时拿着嫁妆顶数,就可以理解了。
想到这里宝钗叹了口气道:“还好都只是借用。想来到时候讨还,也非难事。”
薛姨妈苦笑道:“哪里这么简单。前几日听你二姨母说,娘娘有意让你们姐妹一起入住园子里,这各处的摆设自然还得摆着,不然,竟成什么了?何况,除此之外,那些铺子……”
宝钗闻言惊疑不定:“那些铺子怎么了?难道贾家还要借用铺子不成?”
薛姨妈就重重叹了口气道:“这倒不是。只是前些时候冯大爷说如今生意不好做,劝你哥哥见好就收,且收了手去。因而将各地的铺子变卖的变卖,转让的转让,全都折了现银。也不知道是怎么花的,这七七八八竟全都没了。”
宝钗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她哥哥竟然会做出这等事情!任谁都知道商者利润最丰,常可获几倍甚至数十倍之利,故她父亲在世时,广招人手,着意扩大经营,薛家才能有百万之富。谁料想到了薛蟠这辈,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将一只只会下金蛋的老母鸡轻而易举贱卖送人了,败家如此,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薛姨妈却仍然一心护着儿子:“这原也不能怪你哥哥。前几个月你二姨母也曾寻我说话,说那园子虽然竣工,皇宫上下需要打点之处甚多,我因念着你一心宫选,尚需借助你二姨母家的力量,怎好拒绝?况且你二姨母说你林妹妹也出了好几万两银子,咱们家怎能落在后头?就这么一来二去,把钱花得七七八八了。”
“如今天公作美,到了这番境地。事已至此,你和宝玉便是天作之合。你二姨母尚不嫌你,你有什么理由拒绝呢?若是不嫁贾家,你嫁给谁家去?拿不出嫁妆来,难道那婆家还能恭恭敬敬待你不成?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好好想想吧。”薛姨妈深深叹了一口气,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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