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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猪手,蟹黄酒完本——by司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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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的目光呆滞了一下:“宝姐姐她……”
贾母痛心疾首道:“宝丫头她只把你当兄弟看待,难道你没看出来?她和林丫头倒是甚好,一心想勾了她去,亏得林丫头机警,才没上了她的当。不然,纵使我再疼林丫头,也不能教她害了你呀。”
宝玉大吃一惊。
龙阳断袖之好,自古就有,文人墨客们以其为风流雅事。就是宝玉自己,也曾跟秦钟、香怜玉爱等人眉来眼去,勾搭成奸。只是这等嗜好若落到女子头上,就是一种罪过了。唱小生的女戏子藕官和唱小旦的菂官借着戏文虚凤假凰好了那么一场,却始终不被人理解,等到菂官夭折了,她于祭日烧纸时,连和她甚要好的芳官都说她不务正业。
宝玉虽然自以为和林黛玉情投意合,非卿不娶,却也每每奢望着能摸一摸宝姐姐的白膀子,又在梦中意淫自己能娶得兼有钗黛两人之美的女子终生相伴。其实从前钗黛二人亲密远胜他人,宝玉也曾经疑惑失落,但仍以绛洞花王自居。
如今竟被贾母一言道破钗黛二人的暧昧,宝玉只觉得心头如被重重一击,暗恨宝钗无情,又想起“任是无情也动人”的花签,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样也好。我原说,各人只得分得各人的眼泪去了。老祖宗千万莫要怪罪林妹妹,她们是……她们是孟光接了梁鸿案,自小孩家口里没遮拦的交情……咳咳!”
原先这段往事宝钗是不可能知道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怡红院里有个袭人和宝钗相交甚厚,悄悄告诉她私下窥见的这一幕。
只是,当袭人说起这段的时候,林妹妹人又在何处呢?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第82章
宝钗是半个月后清醒过来的。
在这半个月里,有许多人来她房中探望,说了许多话,她睁着眼睛听着,面上露出浅浅的笑容,好容易捱到来人走了,那些话就如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半,什么也不记得了。没有人的时候,她就开始做梦。梦醒来的时候,木着一张脸发呆。
莺儿看到自家小姐这样一副形容,心里难受得不得了,背地里哭了好几场,茜雪跟宝钗的日子短些,提起宝钗的时候,也忍不住的长吁短叹。倒是宝钗的奶娘张嬷嬷一向体弱多病不管事的,此时却挺身而出一力张罗,日日守在宝钗床头,有的时候喂她吃安神药,有的时候用帕子替她拭泪,反比薛姨妈更尽心尽力些。
终于有一天,趁着宝钗从梦中醒过来的时候,张嬷嬷冷不丁问道:“你还想迷糊多久?”
宝钗一惊,下意识望向张嬷嬷,见张嬷嬷板着一张脸说:“你病了这半个月,外头多少事情等着你去张罗。刘姥姥和香菱她们听说你病了,都急的什么似的,香菱就要不顾一切来看你,被刘姥姥和我拦住了。还有你师父和姚先生她们,也隔三差五的问上一回。你若再不好时,只怕她们都要急了,到时候闹出什么事情来,就不是我能遮住的了。”
宝钗心里头原本还有些迷糊,听张嬷嬷这般说,别的事情犹可,突然想起香菱之事是瞒着张嬷嬷的,她如何得知?若是她知道香菱下落,会不会薛姨妈和薛蟠等人也知道了?想到此处,当下吓得不轻,一下子清醒过来,挣扎着坐起来,望着张嬷嬷,满脸惊疑不定。
张嬷嬷轻轻笑了起来:“傻孩子,我这些年虽然不怎么管事,却也不是聋的瞎的。你向来是个懂规矩的孩子,从不孤身出门,去绸缎庄的时候必定带上我。虽然你手底下的人刻意打马虎眼,不想我见到香菱,但我毕竟不是个傻的,这么多回了,难道这点蹊跷看不出来?自家小心留意上几回,一来二去的也就明白了。”
宝钗暗自懊悔百密一疏,却听得张嬷嬷又说道:“你也不必26 懊悔。你虽是个滴水不露的,但毕竟也只有一双手,难道就能面面俱到不成?你放心,香菱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外人知道。我虽没什么本事,这点道理还是晓得的。”
宝钗望着张嬷嬷,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因母亲薛姨妈不待见张嬷嬷的缘故,宝钗和自家奶娘的关系并不能算很亲,只是称得上礼数周全而已。前番几次出门跟香菱见面,为了不失大家小姐的体统,也为了不叫薛姨妈和薛蟠等人起疑心,宝钗一直带着张嬷嬷同去,只是每每到了关键时候,命莺儿娘等人将她支开而已。
因而宝钗万万想不到,张嬷嬷明明发觉自己故弄玄虚,却为了顾全大局一直装傻,竟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处境。要知道此时在薛姨妈心中,香菱的去向仍然成谜。薛蟠近日来忙着寻访美人纳之为妾,看来看去总不如香菱可口可心,说起来每每感叹抱怨。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薛姨妈知道张嬷嬷知情不报,她焉能讨得了好去?她可不是莺儿一家、陈义一家这等在薛家做了几辈子、颇有几分体面的老家人。
“妈妈,我……”宝钗哽咽难言,如是叫着自家的奶娘。
“只是若你总这般模样,她定然要来看你,别人劝也劝不住,岂不是前功尽弃?”张嬷嬷轻声劝道,随手端过一碗燕窝粥来,“来,喝口粥,如今你可不能病倒。几十口子人都仰仗着你呢。你若倒了,我们怎么办呢?”
这话里固然有些夸大的意味,但仔细想想看,也是颇有道理。张嬷嬷原本就被薛姨妈所忌惮,此番好寻这个由头发作她自不必说,就是莺儿、陈义两家,虽在薛家有些体面,但若这个事情被揪出来,薛姨妈身为当家主母,薛家后宅的掌舵人,事后清算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刘姥姥一家只怕会被重新赶回乡下,孙嬷嬷和姚先生怕也讨不了好,以他们金陵四大家族这种人家迁怒的本事,只怕会连带着问个什么罪名也说不定。香菱呢,香菱就更惨了,薛蟠岂能轻易放过她去,少不得仍然如上辈子一样收了屋里人,由着被他那个厉害老婆夏金桂作践死。
是的。上辈子。接连做了半个月的梦,宝钗终于记起来她自己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那时候,因贾宝玉把黛玉作的海棠诗题在扇子上,到处招摇的缘故,北静王水溶就对黛玉起了仰慕之心。趁着贾家失势,求娶林黛玉为妾。贾家眼看着能用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换取一门好姻亲,又有什么不肯的,就罔顾宝黛二人已有婚约的事实,背着贾宝玉应承了这门亲事。
因贾母房中有个叫傻大姐的丫鬟,走漏了风声教黛玉提前得知,黛玉走投无路之下,泪尽而亡,质本洁来还洁去,临终前将雪雁、紫鹃、藕官等大观园女儿托付给宝钗照看。
可惜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天数岂能遂人愿?不久后薛家因薛蟠和平安州反贼有染,吃了官司,命悬一线。宝钗自身难保,被薛姨妈当做筹码,送到贾家给宝玉冲喜,借此换得自家宝贝儿子薛蟠的平安。
其后宝钗和宝玉名为夫妻,相敬如宾,有名无实。有诗为证:“锦衣公子茁兰芽,红粉佳人未破瓜。少小不妨同室榻,梦魂多个帐儿纱。”(清代富察明义《题红楼梦》)
做了贾府名义上的宝二奶奶,宝钗却仍然没能完成黛玉临终之前的托付:贾家不久后被抄家,不但雪雁、紫鹃、藕官,就连袭人这个被王夫人亲口许诺过的妾室,都留不住,卖的卖,送的送,各自去了。
饥寒交迫之时,宝钗曾孤身回薛家求援,被夏金桂变着法子作践。薛姨妈和薛蟠彼时是早被夏金桂收伏了的,装聋作哑,不置一言。一个寒冷的雪夜,宝钗偶然听见夏金桂撺掇着薛姨妈,要把自己一顶小轿塞到贾雨村府上去做填房,而薛姨妈和薛蟠竟然为能和当朝红人攀亲带故喜不自胜,当下心若死灰,厌倦了这种明明不喜欢男人、却被人送来送去的命运,于是连夜出逃,最终饥寒交迫,昏死在雪地上。
“是啊。几十口子人都仰仗着你呢。我可不能倒。”宝钗喃喃说道,仿佛在哭,又仿佛在笑。
“唉。”张嬷嬷叹了口气说道,“想哭就哭出来吧。总闷在心里头,岂不难受。发散出来,就好了。”
就这样,宝钗伏在张嬷嬷怀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场。擦干了眼泪后,她开始唤人进来,梳洗更衣。
总有些人视她如草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只可惜无论她多么爱他们,多么尽心竭力为他们谋划,都换不来一点回应,一点真心;总有些人视她如知己,彼此之间才学相若,一个眼神,就能体会到对方待己的与众不同,只可惜无论她们多么灵魂契合,她多想和她长相厮守,都因为同为女子的身份,注定不能被世俗接受。
不过,这世上还有一些人,她们真心关心着她,信任着她,她至少应该振作起来,试图为她们谋划一点东西。
死过一次的人,更能体会生之不易。死过一次的人,就不想再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宝钗梳洗打扮后,拒绝再戴那沉甸甸的金锁。因病了半个月的缘故,一向丰美的她竟清减了许多,从前的衣服套在身上,就有些宽大。
她先去薛姨妈房中请安,听薛姨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该如何接近贾宝玉、做成金玉良缘、提携薛蟠的话。也许因为灰了心的缘故,倒不觉得有什么难受,只是在心中冷笑着想:若母亲知道贾家尚在薛家之前败落,是否还会觉得贾宝玉是个好女婿呢?
宝钗又去贾府里给贾母和王夫人请安,顺带着去三春姐妹那里致谢,感谢她们前些日子几次三番打发人过来问询病情的好意。贾母面上和蔼,实则巴不得薛家人离贾府越远越好,王夫人倒是一脸殷切,期盼着宝钗技高一筹,能技压林黛玉,成为她的二十四孝好媳妇。这些或者深藏不露或者半藏半露的心思,宝钗都心知肚明,只是如今的她,却不那么觉得委屈和无所适从了。
“宝姑娘!宝姑娘!”一个声音从后面渐渐逼近。宝钗回头看时,却见是黛玉从林家带过来的丫鬟雪雁。
说来也奇怪,前世里为她和黛玉牵线搭桥的,一直都是这个雪雁。而紫鹃一向很忌惮她,总是坚定不移的站在贾宝玉一边。
不过,这些都已经无关紧要了。想起从前经历的那些,宝钗觉得,也许还是不要开始的好,一无所知,对于黛玉来说,或许会是一种仁慈。
“宝姑娘!”雪雁的声音却有些喘,“姑娘如今大安了?说来也是巧了,我家姑娘正有事想请姑娘帮忙呢。”
“什么事?”宝钗的脚步却未停,只是稍稍放慢了一些,“你跟你们家姑娘说,我铺子那边有点急事,得赶紧过去一趟。若是事情不急的话,我明日再来寻她可好?”她已经决定尽量避开黛玉。黛玉是何等敏感细心的人,岂有看不出她故意回避的道理?前世里是她赶着上的,两人遂成金兰姐妹,却不料酿成悲剧。如今她若刻意回避,也许黛玉反倒会开心许多。
雪雁愣了一愣,毕竟有些孩子气,竟真个这般回去回话了。宝钗疾走两步,就要赶着回家去,猛然间前头一个人影闪出,将她拉到一旁,定睛看时,却是李纨。
四下更无他人,宝钗清清楚楚看到李纨满脸是泪。“求你,让我见见她吧。我只想远远望她一眼。”李纨说。
第83章
宝钗惊讶极了。
其实宝钗一直觉得,她和李纨有许多共通之处。若非前世里她成了贾宝玉名义上的妻子,和李纨做了妯娌,关系从此日益微妙,只怕她们之间的交集还会更多。
前世里宝钗没有助香菱离开薛家,因而也没有见到姚静,更不知道李纨竟和她有关联。
那时宝钗只是影影绰绰地听说,珠大奶奶有那么一点不好的癖好,贾家因此把贾珠的死迁怒到她身上。不过李纨知趣的很,贾珠去后就打发了屋里的几个人,又守着儿子贾兰深居简出,每日里专注于织绩女红,不妆扮,脸上脂粉全无。贾母因顾念着金陵国子监祭酒的面子,又看李纨尚且知趣,明面上还是肯分给她上等的年例,只是除此之外,就别指望了。
因母亲不受待见,二叔宝玉又被宠成全家的命根子,李纨的儿子贾兰从小受到的冷落可想而知。堂堂嫡长孙只能躲在家学角落里和同样是寡妇之子的贾家旁系贾菌作伴,甚至受到的待遇连秦钟都不如。
所以贾家抄家之后,李纨自立门户,凭借从前积攒下来的体己养活贾兰,却全然不顾宝玉房中人的死活。宝钗于走投无路之时也曾上门求告过,但连自家娘家都避之不及,唯恐被占了便宜,更不要说李纨这位曾遭受过贾家冷遇的大奶奶了。故而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更不会因为前世的这点陈谷子烂芝麻的小事就对她有什么意见。
宝钗之所以这般惊讶,是因为以她这两辈子对李纨的了解,李纨应该是一个隐忍持重的人,既已不受贾母待见,更应该谨言慎行才是,何至于为了区区一个姚静,什么都顾不得了,就为远远望她一眼?
但是李纨却很是坚持。
“纵使别人不懂,你总该懂得。”她的声音里多少带着些破釜沉舟的意味,“你和我原本是一样的人,我看得出。你摸着心口想想,倘若你几年都不见林姑娘,心里会是何等滋味?”
宝钗心中巨震,向着李纨深深看了一眼。若是从前,只怕她还会自欺欺人的以为李纨在胡言乱语,可是前世里经历过的那些纠葛让她更早的看清楚了自己的心。尽管她前世身不由己的嫁了宝玉,做了回有名无实的夫妻,但只是拿宝玉当不懂事的兄弟一般看待,心中所系,惟黛玉一人而已。
只是,李纨又从何得知?难道,她身上也有什么怪力乱神之事?不,看她这副形容又不像是。难道说,自己自以为深藏不露,李纨这个过来人却早已看得分明?
宝钗心中疑窦丛生,又有些被人叫破了的尴尬,面上却竭力平和自如,向李纨说道:“大嫂子这话是怎么说?我却不懂。实不相瞒,那姚静的住处我也不甚清楚。若是大嫂子执意要见,也要容我事先打听清楚,安排妥当。只是若是被这府里的人得知,想来二姨母定然会嗔我多事,便是老太太那里,只怕也没有好脸色。”
李纨起初听宝钗说不清楚姚静的住处,甚是失落,待到又听宝钗有松动的意思,忙不迭道:“这个你放心。若是出了什么岔子,自是由我一人承担。”
事实上,似宝钗这等滴水不漏的人,又深知此中干系,怎会不将诸事安排得妥贴,又怎会在这要紧关头出什么纰漏?
姚静不同于香菱,只要事先筹谋得好,能将贾家人瞒住,纵使在薛家相见也是无妨的。
于是这日趁着薛姨妈陪王夫人去庙里烧香,宝钗便将李纨邀来家中。那边姚静也是事先安排好了的,只告诉她有要紧事情商议,叫她换了女装前来,好方便说话,姚静就思忖着定然是宝钗回心转意,女儿谷之事有了指望。姚静原先有几分气不过宝钗,还想着争取主动,要宝钗去知味斋说话,想不到宝钗却是半点不肯退,异常强硬,姚静为女儿谷之事心切,只好乖乖换了女装,至薛家而来。
正是初春时间,积雪消融,百花待开。院子里处处可见有嫩绿的草芽从泥土里钻出来,远远望过去皆是淡淡的草色,如笼着一层柔和的光。
姚静这日穿了一身柳黄色的小袄,下头配了条松绿色的裙子,迎着阳光走过来,整个人越发显得生气勃勃,正如同春日里地上肆无忌惮疯长的野草一般,让宝钗看了好生感慨,既惊讶姚静长到二十多岁上头,仍然能这般视规矩于无物,又疑惑何以李纨竟会对这种人念念不忘。
“不过是志大才疏罢了。除了偶尔有些奇思妙想外,全无所长,半点不通庶务,就是她那奇思妙想,若不使个积年在外头行走的老人时时帮衬着,早沦为一场笑话了。孙师父也就罢了,师父她一个人难免孤苦,总要寻一个人作伴,纵然闹出什么笑话来,凭师父的能耐也能镇压着;可珠大嫂子这等身份,既然已为婆家人不喜,就更应该谨言慎行,不被捏了把柄去,如今竟如此不管不顾,可怜可叹。”宝钗在心中如是想道,突然又想起:“若是我同珠大嫂子易地而处,外头几年没见的人是颦儿,我又该如何?”
宝钗想到此处,怔了一怔,继而又想:“她哪里配和颦儿相提并论?颦儿何等冰雪聪明的一个人,哪里像她这般处处破绽?”
正在胡思乱想时,姚静早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宝钗面前,问道:“你这么着急让我过来,莫非是长公主那边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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