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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猪手,蟹黄酒完本——by司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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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望着宝玉追出去的身影出神,心中百味杂陈,却自知没有立场说什么。遂复又坐下,刚回神,就听得贾母笑着问薛姨妈道:“今日我听说你们家宝丫头大喜了?”
薛姨妈面色难看,心中知道贾府在自己家中安插了耳目,却勉强笑道:“老太太这话说的,我倒有几分听不懂了。宝丫头那性子,古古怪怪的,哪里有什么喜事?”
贾母就又饮了一口茶,笑眯眯说道:“锦乡伯家的公子去府上为宝丫头提亲,难道不是喜事?”
薛姨妈脸色更难看了,就听得贾母继续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如今宝丫头已经是及笄的年龄了,又出落得花朵一般,人品又好,又精明能干。我常想着,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方配得上她呢。想不到果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便有识宝人上门了。不瞒你说,锦乡伯家从前我们也是常走动的。现在虽不大来往了,他家公子我却是知道的,实在是个妥当人。”
第99章
其实贾母这一番话,固然有当众挤兑薛姨妈,嘲笑王夫人枉费一番心机的意思,但言语里确也有公允之处。
倘若薛姨妈肯静下心来细想,说不定也能体味这一番话里的弦外之音,做出对自家女儿、甚至是薛家更好的选择。
但是此时薛姨妈满脑子都在想着贾母往她院子里安插了耳目,只觉得32 贾母当众提起宝钗亲事,让王夫人和自己下不来台,心中恼怒不已,又担心王夫人因为这个迁怒到自己头上,正是一颗心乱糟糟一团,哪里肯把事情往好处想?
此时薛姨妈见周围一干人都拿眼睛看自己,慌忙向姐姐王夫人表忠心,勉强笑着说道:“这倒是奇了,老太太连宝丫头被人提亲的事情都晓得,如何不晓得那官媒说话不检点,言语里冲撞了我们薛家先祖。若是冲撞了别人倒也没什么,可是这般却是有些过了。没奈何,我叫人打了她一顿,赶出门去了。难道是那背地里嚼舌头传话的人顾前不顾后,只顾着热闹,这般要紧的事却未曾传出来?”
她只顾着表忠心了,一副理直气壮、本该如此的神情,却不知道旁人听到这这话,心中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自古都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三姑六婆又是小鬼中的小鬼,出了名的不能得罪。更何况京城地界又不比南边,说句不中听的话,只怕大街上的乞丐,还能同王公大臣攀亲带故呢,更何况这些天生伶俐、凭了舌头搬弄是非的官媒们?故连贾家这等府上出了娘娘、正炙手可热的人家,见官媒上门也要好茶好饭款待着的,生怕连累了儿女们的亲事,却不料薛姨妈这般糊涂,竟敢打官媒一顿!
当下连王夫人都顾不上跟贾母婆媳争风了,忙问道:“妹妹你果真把那官媒打了一顿?这事却是你太毛躁了,那官媒怎是能随便打得的?若你事先问问我,断不至如此!”
王熙凤也站起来笑着道:“太太何必惊慌?纵使姨太太行止稍有差池,也不过是派个人去说和说和,再随便赏几两银子的不是。咱们家岂是那些寻常人家可比的?”
李纨听着薛姨妈和贾母等人论及“亲事“二字,见席间探春等众姐妹都是低着头红着脸的,知道她们毕竟年纪小脸皮薄,姑娘家不好轻易说“亲事”二字,又见薛姨妈和贾母都是动了真怒的,就不想赶这趟浑水,当下向诸位姑娘们使了个眼色,迎春探春她们都会意,随着李纨退了出来。
宝钗原有几分不放心薛姨妈的,但场面尴尬至此,毕竟也不好多呆,心中长叹一声,跟着迎春探春她们一起走了出来。
这时贾母却有些生气,摇头向王熙凤说道:“你毕竟年纪小,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利害。那些做官媒的,无论男女,哪个又是好相与的?若是旁人,倒是罢了,开罪了他们,日后咱们家的姑娘们说人家时候,他们在旁边胡乱说几句闲话,可是如何得了?”
薛姨妈见她们都这般慌张,心中就有几分不是滋味,也开始惊惧起来,面上却犹自嘴硬:“难道那官媒冲撞了我们薛家先祖,竟然要我们赔不是不成?我却不明白这个理!”
贾母淡淡说道:“想来姨太太早年顺风顺水,又在金陵住久了,故而一时不明白也是有的。罢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凤丫头,你且去和琏儿说了,要他设法抹平了此事,若是缺什么的,只管来跟我说。“
王熙凤忙应了一声,薛姨妈却细细品味这话里的意思,竟是贾母要从体己钱里拿银子出来办事了。她一向以薛家百万巨富为荣,自然不肯在此时落人话柄,当下也只得咬牙忍痛说道:“哪里有老太太出面的道理。这事既是因我而起,这时又怎好置身事外?凤丫头,你只管来寻我便是。”她一想到要花费几百几千两银子,不由得心里肉痛得厉害。
王熙凤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忙笑了一声答应了。贾母眯着眼只管喝茶,却不再多说一句话。又过了一会子,贾母含糊着道:“我也乏了。你们自去吧。”众人知道她年纪大的人精神不济,也只得起身退了出去。
王夫人铁青着脸,将薛姨妈带至自己的上房,见四下无人时劈头盖脑好一顿斥责,不过是埋怨她不该得罪官媒、又疑惑韩家从何处得知宝钗其人。
薛姨妈原本从小就有几分懦弱没主张,不比王夫人直爽,此时更是被唬的一句话不敢说,被她追问的急了,才吞吞吐吐说道:“我哪里知道这个。姐姐你不是不知道,宝丫头脾气古怪得很,又是一个主意大的。这些日子天天往外跑,别是私自见了什么人也未可知。”
王夫人闻言哭笑不得,气不打一处来,训她道:“这难道是当亲娘的应该说出来的话?纵然自己亲女儿有了过失,你也只好藏着掖着,替她掩饰,怎好说出来?更何况宝钗那孩子,一向平和稳重,恪守礼仪,就算日日往外跑也只是为了你们家铺子上的事,哪里会私自见什么人?这阖府的人都在羡慕你有个好女儿,既懂事又能干,谁想你这般不待见她,总逢人说她不好?你的意思我也知道,无非是因女儿大了,有主意了,就浑身不自在,想打压打压她,是不是?可是你也要想一想,这里是我家,宝丫头是我一眼就相中了的儿媳妇,你说她不好时,我的脸面又往哪里搁?有些人更好趁机说话了。”
薛姨妈心中本是因为宝钗赚钱上太过能干,又不肯事事听从自己这个做娘亲的安排,心中颇不自在,故向人说起宝钗来,竟是抱怨多,赞誉少。如今被王夫人说了一顿,心中却仍老大不以为然,只是王夫人一向强势惯了,不好跟她争辩,故而一味支吾着。
王夫人顿了一顿却自言自语道:“宝钗是从何处跟着什么锦乡伯家的公子结识的?倒是一桩奇事了。想了想去,别是在王府上认识的罢,亏这孩子也沉得住气,这么久了都没有透露风声。”
这般仔细想,心中却有几分不喜。但凡做公婆的,就没有喜欢自家儿媳结识外男的,不管青红咋白,一律认为是举止轻佻,招蜂引蝶。金玉良缘虽尚未成功,然在王夫人心目中,早拿宝钗当自家儿媳一般看待了。听说有别的人家来求亲,难免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情弊。只不过这样怀疑的想法,也不好在薛姨妈面前细说,生怕她听风就是雨,反而误了大事。
薛姨妈又和王夫人说了些闲话,这才告辞出来,却也不忙着回家,只一路走进大观园,径直往蘅芜苑方向而去。见了宝钗,只管摆出母亲的谱来,先是盘问锦乡伯韩家的事情,宝钗自然是一脸莫名其妙,实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薛姨妈见状,心中才稍稍安定了些,却越发做出一副哭天抢地的神情:“你父亲去的早,咱们娘们儿孤儿寡母的,比旁人难免多许多闲话。你本该拿出深闺小姐的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是,这却整日里往外头跑,也怨不得旁人说闲话。”一面说,一面拿帕子拭泪。
宝钗见她拭了半日,眼角连湿都未曾湿,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气,仔细想来,却又有几分疲惫。认真讲起来,薛姨妈这遇到事情就抹眼泪的习惯,却已是有好几年了。起初宝钗心疼母亲,尚惶恐不安,事事三省己身,唯恐有行止差池之处,连累了母亲去。这般几年下来,却已经是渐渐习以为常了。更何况是如今,想起薛姨妈前世今生待自家女儿的种种,却是有几分心冷心累,竟是由着她哭泣去,并不做声。
薛姨妈等了半天却不见宝钗表态,心中失望难免,却也只得停了下来。这时宝钗方亲自捧了一盏茶奉于薛姨妈,慢慢说道:“母亲难道忘了,当日里是哥哥的铺子里账本看不过来,母亲催着我日日出门看账,我当时便说怕人说闲话,母亲是如何劝我的?我虽是日里日日出门,却也是带着许多人一起行事,去的也是自家的铺子,自问行得正,站得直,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便是外头的人说起来,谁不夸一句说我能干?又有什么闲话可说?我并没有听说过。”
薛姨妈原本是想着趁了这个机会劝说宝钗将名下的产业重新交给薛蟠打理的。须知近年来薛家生意日益消耗,眼看着半死不活,反观宝钗手头的生意,如正如一只会生金蛋的母鸡,薛姨妈看得眼热,恨不得亲自出手,为儿子抢了过来,奈何一直寻不到合适的借口。如今她好容易趁着这个由头开了口,刚刚才说了一句呢,却不料宝钗并不如先前一般顺从,反而拿当日事把她直接顶了回去,不免气恼,却又不好说什么。
“那锦乡伯韩家,听说不是什么正经人,我替你一口回绝了。”薛姨妈心中有些焦躁,恶狠狠说道,“如今你也大了,该知道什么人可托付,什么人不可托付。你宝兄弟才是女儿家的良配。你看老太太那么疼你林妹妹,才想着要把她配给宝玉呢,难道是一心想害她不成?难得你二姨母看得起你,愿意选你当这个儿媳妇,你合该不辜负了她这片苦心才是。总是日日像个男人似的往外跑,粉也不擦花也不戴的,成个什么样子?”
宝钗只得面上勉强应了,向她保证再三说自己和锦乡伯韩家绝无瓜葛,也没有和他们家结亲的意思,薛姨妈这才满意去了。
第100章
好容易薛姨妈去了,莺儿才进来收拾,见宝钗神情萧索,问道:“太太究竟是为什么事来的?她莫名回绝了婚事,竟事先也不跟姑娘商量的,这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宝钗摇头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又何必跟我商量。你这丫头说话倒是奇了。”
莺儿却道:“虽则如此,但姑娘岂是寻常女孩家可比?记得当年家里头那么多事,人情往来、亲戚嫁娶,太太什么事情不曾和姑娘商量,怎地到了这终身大事上,反而却做不得主了?”
宝钗叹道:“尽说些痴话。这世间终身大事由得自己做主的,又能有几人呢?”顿了一顿,方说道:“母亲这次来,不过是想盘问我和那什么锦乡伯韩家有什么交情罢了。其实我又同他们家能有什么交情。她这番话,不过是摆明车马,要在贾家这一棵树上吊死罢了。”
宝钗平日里对母亲极少有牢骚的。莺儿还是第一次听她这般负气说自己的母亲,不免有些诧异,却也很快回过神来,忙说道:“姑娘莫非是忘了,咱们跟锦乡伯韩家,却是有交情的。姑娘前些日子,不是吩咐下来,叫我哥哥去打听几个人吗,说他们正在商议出海的事呢。我哥哥就赶着去打听了,昨日才告诉我说,这出海的几家人家里,东家里就有个姓韩的,说正是锦乡伯韩家。他已经托了人搭上线了。姑娘说说看,这难道不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姑娘正想要跟他们合伙做生意,韩家偏偏在这时候上门提亲。”
宝钗听说了,也微感诧异,但转念一想,苦笑着摇头道:“你净说些胡话,生意归生意,姻缘归姻缘,怎可混为一谈?若是这事传将出去,说不定还真有人觉得我跟那姓韩的有什么呢。”
莺儿却仍然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为宝钗筹划:“听我哥哥说起来,那几家出海的人家中,锦乡伯家却是个牵头的。我们冷眼看起来,韩家的家底丰厚得很呢。想来这锦乡伯公子必然也是位相貌堂堂的好儿郎,兴许配得上姑娘呢。”
宝钗摇头道:“越扯越远了。他纵好时,又与我何干?更何况是母亲早就出面拒了的。虽说贾家会设法出面,安抚官媒,但那韩家,到底也算是被咱们家拂了面子。如此说来,咱们跟他们合伙做生意的事情,只怕难办的很。只盼着那在生意上主事的人不留心这些嫁娶的俗事,恐怕倒还好说话些。”
莺儿想起先前薛姨妈断然拒绝韩家的亲事,不免叹息,忽而问道:“适才听说这府里老太太开口提起林姑娘和宝二爷的亲事了,姑娘究竟心里是怎么想的?”
说起此事,宝钗沉默半晌,方缓缓道:“并不是老太太提起的。是琏二奶奶。不过,这倒也是不差什么的。由琏二奶奶提起,自然更好些,有转圜的余地,各方面子上也过得去。我瞧着那意思,十成里头有六七成了。接下来就看宫里头的娘娘点头不点头了。只是宝兄弟为人虽实诚,又和林妹妹性情脾气投契,但这不喜经济仕途一事,却教人大大为难,只怕林妹妹所托非人。改日我见了他,总还要设法劝他一劝才是。”
莺儿见她全无思嫁宝玉之意,想起这些年金玉之说沸沸扬扬,不免唏嘘,感慨道:“旁人都想着姑娘也盼着嫁宝二爷,定然和林姑娘不对付,理应处处针锋相对才是。却想不到姑娘一片真心为林姑娘,设法为她延医问药不说,还怕她所托非人,这般的姐妹,只怕打着灯笼也没地方找去!”
宝钗见她越说越离谱,心中既是苦涩,又是无奈,道:“哪里有这么多话说!还不快做事去!”
莺儿却没有离开,面上大有踌躇之色,宝钗留意,追问她时,她才吞吞吐吐说道:“有一件事,底下人们传得沸沸扬扬,莺儿也不知道当不当讲。”
宝钗无奈笑道:“既是问当不当讲,就是想讲与我听了。你这丫头,偏偏在这处调皮作怪!”
莺儿脸上却浮现出郑重的神色,道:“并不是莺儿调皮作怪。只是这事仔细想来,却有几分骇人。姑娘千万莫要害怕才是。”
宝钗心道她自己是死过一回的人,这世间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见得多了,又有什么好害怕的,不住催促莺儿,就见莺儿面上带着惊惧之色,向她道:“先前姑娘颈上戴的那金锁,只怕是大有来历的。这些日姑娘因恶了那东西,丢在一旁不肯戴,我们却也不敢随意乱放,只将它供在后屋神龛旁边,每日里受些香火。谁知这几日打扫那屋子的小丫鬟们都不肯过去。我一问方知,她们曾亲耳听见那金锁里发出声音,又有人说见到个面目模糊的影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宝钗闻言也是心中一惊,面色为之一变,当下已经站起身来,向莺儿道:“既是如此,你带我过去看看。”
莺儿怕鬼,面上不由自主显出几分迟疑之意,宝钗也不催促,只管一个人走在前头,不多时就来到了供奉神龛的屋子,推开大门,却见偌大的屋子里地上满是灰尘,案上香花香果一概全无,香炉之中炉灰也是冷的。
自记起从前的事以来,宝钗对于世间灵异之事,更是多了几分敬畏之心,当下并不说话,亲自将屋子里扫了一回,又洗过了手,这才拈着三支香,到神龛前拜了一拜。
此时莺儿方约着茜雪一起赶过来,见房门大开,宝钗正站在神龛前头,想进去却又不敢进去,只站在门外叫道:“姑娘小心些才好,这处竟是诡异的很。姑娘还是先出来说话。”
宝钗却笑道:“无妨,我自有计较。”
莺儿见这副境况,情知劝不过来,当下一咬牙,就要壮着胆子进去服侍宝钗,宝钗却眼疾手快,先把房门从里头关上了。
“你们且在外头等我,不必进来。”宝钗吩咐道。
然后她走到供桌前,慢慢拿起那金锁,翻来覆去的端详,面上神情淡淡的,仿佛甚是平静。
“出来吧。”她用手敲击着桌子,淡淡说道。经历过被家人抛弃陷害、默默死去的人,不会轻易惧怕鬼这种生物。更何况,那是十几年来反复跟她对话过的,她自是熟悉的很。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缓缓出现在她面前。
“你到底是谁?”宝钗问道,举手投足之间,仿佛有着强大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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