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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猪手,蟹黄酒完本——by司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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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以黛玉从小受到的教育,不可能真正跟通房、姨娘一般人见识,但几件事情一对照,黛玉难免对紫鹃起了猜忌之心,尤其是和宝钗之间的事情,更是避免让她知道。
对贾宝玉呢,黛玉和贾宝玉从小一道长大,一向亲厚。这种亲厚在贾母、紫鹃等人的推波助澜之下,渐渐朝着儿女情丝的方向发展。特别是凭空里杀出来个宝姐姐的时候,黛玉更是下意识地捍卫现有的一切。那时候她竟依稀觉得,自己是真的喜欢贾宝玉,一心一意想跟他在一起了。
可是如今黛玉和贾宝玉的亲事堪堪将定,宝钗大张旗鼓地宣布退出,黛玉突然间又不确定起来。
贾宝玉真的是她想要相濡以沫、白头偕老的那个人吗?他待她固然是温柔细致,但他待所有人都是那般的温柔细致,但凡平头整脸的,无论是东府里的先大奶奶秦可卿,还是秦可卿的弟弟秦钟,或者是荣宁二府的小丫鬟,他都是一样地温柔相待,最多对待她林黛玉,比别人更加温柔细致些罢了。然而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黛玉出身,又是钟鼎之家,她从小酷爱读书,却并非自命清高、不知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人。她其实很清楚,身为男子应当承担的责任和义务。可是贾宝玉却从小娇宠着养大的,一天到晚不学无术,只晓得用上等的玫瑰膏子制胭脂这些本该是闺阁女儿闲来无聊时候做的事情。但是身为男子应当从事的经济仕途呢?贾宝玉却是不擅长。就连贾宝玉向所有人都津津乐道的喜欢看杂书,他其实也比不过薛宝钗的博闻强记。若说诗词歌赋呢?外面人认为贾宝玉在这方面颇有些歪才,但是这些歪才,和黛玉宝钗的诗文才华比起来,未免黯然失色了。
有的时候黛玉自己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嫁给一个处处都不如她、每日里不事生产、混吃等死的夫君?虽然这个夫君是对她款款温柔的表兄,是荣国府深受当家主母史太君宠爱的孙子,但那又怎样?就因为贾宝玉是个男人,她除了这个男人外,并没有更好的人选可以嫁,她便要嫁给他吗?
有的时候黛玉也会很叛逆。她会想起三小姐探春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但凡我是一个男人,早出门干出一番事业去了……”但凡她林黛玉是个男人,或许早就去考科考,金榜题名了也未尝可知;但凡探春是个男人,她早就将蠢母亲赵姨娘和傻弟弟贾环一力扛在肩上,带着他们杀出一条血路,真正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但凡宝姐姐是个男人……不,宝姐姐虽然是个女子,但是却更了不起,她将薛家家业扛在身上,现在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薛家长女是个会做生意的能干人,出得厅堂,下得厨房,虽说农工士商,然而那都是没本事、假清高的酸腐文人们安慰自己的话,黛玉出自钟鼎之家,自然晓得大家族里对于黄白之物的暗中推崇。他们虽整日里摆出一副视金钱如粪土、挥洒自如的豪绰样子,但是私下里当了首饰体己、拆东墙补西墙的事情,黛玉看得太多了……
“好妹妹,你怎么不说话?”贾宝玉的话打断了黛玉的思绪。
黛玉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几乎都要靠到她身上的贾宝玉,她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宝钗跟她讲话时候,那样的和煦温和,分寸恰到好处,眼睛里的温柔不多不少,甚至总带着些隐忍和克制,以至于她曾经起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认为她是暗地里喜欢她的,可是她到底喜欢不喜欢呢?莺儿说,她不过这么随口一提,宝姐姐就如得了十万火急的令一般,替她看宅子去了,如此的郑重其事,宝姐姐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妹妹,林妹妹,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总出神?”贾宝玉笑嘻嘻地问道,顺便手伸了过来,替她理了理头发。
“宝哥哥。”黛玉突然向后一步,避开了贾宝玉的手。
“宝哥哥,咱们如今都大了,理应避些嫌疑才是。”黛玉面色严肃地说道。
第114章
从大观园潇湘馆到薛家人在荣国府东北角的居处,有长长的一段路。
有两个掌灯的婆子打着明瓦的灯笼走在最前面,莺儿手中却提了一盏玻璃绣球灯,伺候在宝钗身前,一面走,一面向宝钗说道:“姑娘上次从外头得了这几盏玻璃绣球灯,送与林姑娘、三姑娘还有宝二爷他们,个个见了都说好用。宝二爷平日里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见了这灯欢喜得不得了,据茗烟传过来的话说,宝二爷将这灯好生收在博古架上,平日里说怕跌了,连用都不敢用。”
宝钗淡淡道:“我知道你娘和茗烟的娘私交颇好,一向很谈得来。可是平日里说话,总也要有个避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别没得让人传出去误会!”
莺儿低头想了一回,咬唇说道:“我知道姑娘的意思。姑娘哪里是在说我娘和茗烟的娘传私话,分明是在敲打我。可姑娘这般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却也不是个办法。”
宝钗不等她说完,忙向四下里看了一眼,高声向前面那两个婆子吩咐道:“你们先在园子门口等着。我跟莺儿去去就来。”
那两个婆子只当宝钗和莺儿偶尔动37 了玩耍的念头,或者要去旁人那里坐一坐,她们都是被宝钗□□熟了的,自是惟宝钗命是从,当下连问也不问,就恭恭敬敬地答了一声是,往前头走在园子门口等着。
这边宝钗见四周更无一人,这才冷声向莺儿斥道:“你难道今日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撞邪了?方才在潇湘馆,你满口胡言乱语,究竟在说些什么?林姑娘是快要同宝兄弟定亲的人,又素来是个心细的,你教她听到了,心里头会怎么想?如今我不过借机敲打了你两句,你便驳我,让不相干的人听到了,传了出去,岂不是以讹传讹,毁人清誉?”
莺儿急得直接跪在了地上:“正是因为林姑娘快要同宝兄弟定亲的,莺儿才心中着急,一下子乱了方寸。姑娘待林姑娘的模样,莺儿原本心中不晓得,只是疑疑惑惑,今日见姑娘不辞劳苦为林姑娘看宅子,又见孙嬷嬷和姚先生那般情形,莺儿心中还有什么不晓得的?姑娘平日里一味稳重,有什么心思都不肯说,到最后还不是苦了自己?倒不如索性说出来,求个了断,才是爽快。就算林姑娘无意,也算是快刀斩乱麻,断了姑娘的念想。似姑娘这般人品的,私底下不定有多少人仰慕,何必自误误人?”
宝钗心头剧震。她一直善于掩饰,前世时候便掩饰得极好,一直等到黛玉油尽灯枯之际,外头人还以为她喜欢宝玉,对黛玉不过是无可奈何地爱屋及乌而已。就连朝夕侍奉她的莺儿,也是等到她跟黛玉结成金兰姐妹之后,才开始渐渐疑惑得。可如今,她尚未和黛玉结成金兰姐妹,便提早被莺儿看了出来。
“你起来。”宝钗向莺儿说道,“许多事情,你不懂……”
莺儿却倔强不肯起来:“我又有什么不懂得。说句不好听的话,宝二爷除了是个带把的,又有什么比姑娘强了。凭什么……”这话着实粗鄙,本不是她这般服侍大家小姐的贴身丫鬟能讲得出来的,刚刚讲到一半,已经红了脸。但是她说话的意思,却已经清楚无误地表达了出来。
宝钗前世里到最后流落街头,什么苦没吃过,什么人情冷暖没见过,倒也不矫情,没跟她计较这些,只是急着拉她:“快起来。难道今日在香菱院子里,你还未曾看明白,但凭了那一项,他就天生比咱们强!就算咱们自己心中不这么认为,可是外面的人全都是这么认为的,又有什么法子?”
正在争执间,却见远方影影绰绰地有灯光过来。紧接着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前面莫非是宝姑娘?”
宝钗素来心思缜密,一听声音便知道那是赵姨娘,低声向莺儿说了,莺儿连忙站了起来。主仆两个便迎过去,跟赵姨娘打招呼,本想寒暄几句就借故离开,赵姨娘却黏黏糊糊地不肯放手,末了却叫服侍她的丫鬟在路边把风,压低了声音向着宝钗说道:“宝姑娘,还请借一步说话。”
宝钗素来知道赵姨娘人蠢心黑,不久前串通马道婆下咒害凤姐和贾宝玉的,就是赵姨娘。可惜拔出萝卜带出泥,这种事情没办法细细追究,这才让她逃过一劫。只是这种人,限于出身见识,难免心思狭隘,她不能成就人,可是在关键时候推你一把,黑你一回,也是颇为难缠的。正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宝钗遂停住脚步,面上带笑,细听赵姨娘说话。却见赵姨娘先上下将莺儿打量了一回,笑着说道:“我若方才没看错的话,这是莺儿吧。怎地方才跪在地上,想是做错了什么事?”
莺儿不忿,正要辩驳,宝钗预先知机,忙使眼色给她,又向赵姨娘道:“姨娘倒是看得仔细,方才是我有朵珠花不见了,莺儿在地上乱找呢。姨娘这是夜来无事,在园子里逛逛?”
赵姨娘本是个眼皮子浅的,听到宝钗说珠花不见了,心里便留了意。她素来听人说宝钗家有千万之富,料得身上的东西都是好的,能让宝钗的贴身丫鬟莺儿不顾黑夜在地上寻找的珠花,想来价值不菲。她这般一想,心里就打定主意,想等宝钗走了后,在地上好好找找,若是寻到了,从当铺里换了钱去,也算是乐事一件。当下却暂时压下这心思,却向宝钗道:“虽是夜来无事,在园子里闲逛,但遇到你,总也是缘分。说起来我正有事去寻你呢,可否借一步说话?”
宝钗见赵姨娘说得不伦不类,又见她再三强调“借一步说话”,却也不好不给她这个面子,遂同她一起走到僻静无人处,尚未开言,便听她劈头问道:“如今听园子里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宝哥儿和林姐儿定下来了。我想着姑娘倒还比他们大上一两岁,却不知姑娘的终身大事如何了?”
宝钗心中好生讶然。赵姨娘再怎么不堪,好歹也是五品官老爷的一个姨娘,住在堂堂荣国府里,竟会对着一个未嫁的官宦小姐,冒冒失失说出这种话来。她知道赵姨娘没读过什么书,水准有限,已是百般迁就,想不到,她还是高看她了。
宝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也只能一味沉默着。赵姨娘却以为她是害羞,自以为得意,忙拉了她的手说道:“前几日听说姑娘已经禀明了老太太,太太,说要离了这园子,我吓了一大跳。都是大奶奶先前的姘头,那个什么姓姚的给闹的。我知道姑娘你实在是受委屈了!只是如今离了这园子,姑娘的终身又该如何是好?”
宝钗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当日因马道婆之事,姚静那么一闹,长公主殿下出面替她说话,虽是留下些隐患,但此事之后,整个贾府,上至史太君、王夫人,下至那些丫鬟小厮婆子,谁敢说她半个不字?便是有些谣言说她和长公主关系暧昧的,只怕也是私下无人之时,带着艳羡的口气说的。茜雪就曾经在她面前学过,活灵活现,惹人发笑。
可是这赵姨娘话里话外的意思,就仿佛不知道长公主曾经替她说过话似的,难道她以为,姚静诬陷宝钗成功,宝钗是不得已背着好大的嫌疑,被赶出大观园的?
赵姨娘的话却没有完:“我家环儿,虽比宝玉小上几岁,又是庶子,却是个有心计的,平日里读书也颇为认真。宝姑娘你是个明白人,别看宝玉现在受老太太、太太宠着,可是等到老太太驾鹤西去,这府里分了家之后,他也就不算什么了。太太每日里只是吃斋念佛,老爷都不去她那里的。将来这家业,还不定是环儿继承呢。”
宝钗简直惊呆了。听赵姨娘的意思,敢情这是毛遂自荐,想着要把自家儿子贾环说给她吗?可是贾环比探春小,探春比宝玉小,宝钗看贾环,只觉得一团孩气呢,这又如何使得?
其实前世里,赵姨娘和贾环他们,也是打过类似的主意的。
那时候却比现在晚上两年,黛玉刚刚寿夭,弥留之际把宝玉托付给宝钗,宝钗又是伤心又是觉得委屈,贾环却突然在路上拦住宝钗,说要她考虑清楚,说想娶她。宝钗当时就很不屑。
撇开岁数不合适不谈,贾环这个人的人品,宝钗是知道的。贾环小时候就不学好,又嫉妒宝玉是嫡子,所有人都宠着宝玉,就敢把油汪汪的蜡烛,往宝玉脸上浇。这个人又随了赵姨娘,生性狭隘,为些鸡毛蒜皮的蝇头小利计较。有次和莺儿一起玩骰子,竟然睁着眼睛说瞎话,昧莺儿的钱。贾环还生性凉薄,和王夫人屋里的彩云、彩霞都好过,却无非玩过了玩腻了就撂开手,彩云气得大病一场,彩霞最后含恨嫁给了来旺家的丑儿子,没过多久就死了。
无论是赵姨娘还是贾环,为什么都这么信心十足,认为宝钗会选择下嫁给贾环呢?前世里宝钗宁可选择嫁给贾宝玉,相敬如冰,有名无实,这辈子宝钗自然是不想再嫁给贾宝玉了,可是她宁可不嫁,也不会选择这种人。
“姨娘这般说话,我却不懂了。婚姻大事,自是由父母做主。想来环哥儿将来长大了,姨夫必会给他寻一门好亲事,却又何必着急呢?”宝钗最后看在探春的面子上,很好脾气地劝说道。
莺儿提着灯笼,跟宝钗已经走出很远了,还能听见赵姨娘在黑暗处泄愤一般的嘲笑:“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不嫁环儿,却又想嫁哪个?我倒要看看,你将来能嫁哪个?”
莺儿气急,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便是没听见前面的话,这时候也早猜出来发生什么事了。她就想折返回去跟赵姨娘理论,却被宝钗阻止了。难道被狗咬了一口,还要回头去把狗也咬上一口吗?此事本是无人听见,但若是吵将开来,大家颜面上都无光彩。
“我……我只为姑娘不值……”莺儿忍不住含泪说道。
宝钗内心却不觉得什么。世间多半是俗人。若按他们的评论标准,哪里还有什么乐趣?
第115章
宝钗次日再去香菱那里看孙穆时候,却见孙穆和姚静已经和好了。孙穆向宝钗提及此事的时候,一脸的尴尬:“到底是多年的姐妹,她再三哀求,我实在硬不下心肠来。再者,她也说知道错了,前些时候又吃了不少苦,世道艰难,以她的脾气秉性,若无我在旁看着,只怕她走不下去。故而……实在是对不住了。等到我病好之时,便带她回金陵老家去,隐居了过日子。”
以孙穆的玲珑剔透、精于世故,说这段话的时候竟然毫无章法,其窘迫可想而知。
想想看也知道,孙穆和宝钗名为师徒,实际上孙穆在外行走时,颇受宝钗照拂。现如今她的义妹对宝钗做出了这种事情,她理应割袍断义犹恐不及,如今却藕断丝连,又和好了,这叫她如何向宝钗分说。便是千灵百巧的性格,滴水不漏的一张巧嘴,如今也全然无用武之地。
宝钗早知道孙穆狠不下心来,这等结局却是她早料到了。当下连忙赶着安抚孙穆,让她千万别往心里去,想了想又惊道:“师父何必急着回金陵去?徒儿原先想着,徒儿绸缎庄里揽下的绣活,尚要请师父为那些绣娘们指点一二,把一把关。那女儿谷之事,其实大有可为,若是严进宽出,便是功德一件。期间还有不少事,须得姚先生大展身手才是。怎地就这般匆匆要回金陵了?”
孙穆见她说得恳切,却也吃惊,道:“我在绣活上苦练了这么二十几年,虽不好入大家法眼,但若是搪塞搪塞外面的绣娘,只怕也是够的。倘若你果有此意,我便厚着脸皮揽了下来,又有何难?只是那女儿谷之事,那女儿谷之事恐怕……”
宝钗笑道:“若依了姚先生的意思,凡进了女儿谷的女儿家终生不得出谷,不得嫁人,不得同从前父兄家有瓜葛,有悖人性,是强人所难。便是有女儿家为奸人所害,一时心灰意冷,躲入谷中,但一旦峰回路转,难免没有梅开二度的时候,难道非要逼着她舍了大好姻缘,老死在这谷中不成?便是看破红尘、遁入佛道二门的姑子,还有还俗一说呢。只能进不能出的,那是邪教。只许跟女儿好,女孩子之间亲亲热热,以为上等之人,却视世间须眉如浊物,动辄大肆褒贬,那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世间无论男女,还是人品忠厚、脚踏实地的多。否则咱们这身上衣裳,盘中之餐从何而来,亭台楼阁之美景、驿道漕运之通途,何人修得,市井巷陌之律令、朝廷国家之法度,又是何人修订,何人践行?难道都靠我们巾帼女儿不成?纵有外面男子花天酒地、不学无术,但深闺之中,又何尝没有贵妇不事生产,搬弄是非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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