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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猪手,蟹黄酒完本——by司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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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家境固然差些,但堂堂束顶带冠的男儿,不管有没有见识,有没有本事,又有谁是愿意被女人拿捏的呢?将来的事情,只怕也是难料了。”宝钗叹息着说道。
张嬷嬷却一副显得很有把握的样子。“姑娘再怎么说,也是贾家王家的亲戚,长公主府上的红人,那冯公子能有姑娘下嫁,已是祖坟冒青烟,修了十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岂有不供着敬着姑娘的道理?”
宝钗见她说得热切,也不好轻易驳回,只是淡淡一笑,面带忧虑。
次日宝钗去了孙穆那里,看见姚静等人一脸同情地望着她。从前姚静那么质疑她,嘲笑她,宝钗却从来都从容应对,因为她知道姚静是错的,她有回应的底气。然而这一次,宝钗却有些心虚地苦笑着。要亲口向人承认她的母亲待她如草芥,这着实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
“宝钗,你莫要难过。世间女子,都不甚受父母看重。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便是嫁得再好,也只会与亲娘越来越生疏。似我这等一辈子未嫁人的,更是同娘家早断绝了往来,她们嫌丢人,我也怕他们算计欺负我。”孙穆很直接地说道,不惜自曝家丑,现身说法来安慰宝钗。
但是宝钗却知道,世间女子虽都不甚受父母看重,但是少有到薛姨妈这种地步的。更何况她曾经呕血沥血为她,想不到如今落到这种下场,不消细想,只觉心寒。
“那姓冯的,我已和他说好了。他表示仰慕你容貌品行学识才干,赖你与他主持后院。我暗示你心有所属,他更是保证,可以不碰你。”能说出这般直白的话语的,自然是姚静。她上辈子类似形婚的事情看多了,故而这时提起要求来理直气壮,不若孙穆,欲言又止,到底难以启齿。
只是冯渊竟然答应了姚静这样的要求,令宝钗意外之余,又觉得松了一口气。她两世为人,热情被连番打击消耗殆尽,对男人颇为厌倦。
“这个自然,难道我还骗你不成?”姚静有些不高兴,“你既和林妹妹两情相悦,似那般的世外仙姝,你既和她结交,怎能再和其他男子有所牵扯?我本来想着,若是薛家能为大局考虑,允诺不逼你出嫁,是最好不过的,想不到他们鼠目寸光至此,也只得将那姓冯的推出来,且作权宜之计了。”
既知薛姨妈赶着把宝钗送到忠顺王爷府去,这成亲的事情自是事不宜迟,须知忠顺王爷是最不好相与的,连贾家全盛之时,也不够资格硬抗,若是稍晚了一步,那边木已成舟,可就悔之晚矣了。
这般紧锣密鼓筹备之中,宝钗在张嬷嬷等人的陪同之下,见了冯渊一面。她直到此时才留意到冯渊的长相,见此人面目苍白,眼细唇薄,于相术上看,未免有些薄命之相,但大致也算得上是一个相貌清秀的乡宦公子。
冯渊见到宝钗时,苍白的脸上略摸有了几丝红晕,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向着宝钗打躬行礼,恭恭敬敬道:“姚先生所说,小的都记住了,不敢稍有违背。”
看到冯渊这般表态,宝钗微微觉得心安了些,幽幽叹了口气,终于不再多说。冯渊看起来跟平日里她指挥着干这干那的伙计一般恭谨,似乎毫无攻击性。
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我此番并无什么嫁奁……”此事并不光彩,大凡女子出嫁,哪个不是生怕少带了嫁妆,惹得婆家耻笑的。故而宝钗那等落落大方的一个人,提及此事,也不由得吞吞吐吐,面带愧色。
冯渊却答得很快。“娶妻娶贤。难道我冯家还靠女人的嫁妆过活不成?”他这般言辞令姚静和张嬷嬷都心中一宽,但宝钗却不知道为何,有些不舒服的感觉。
只是此事是赶鸭子上架。仓促之间,哪里能事事尽善尽美不成?
坐在车子上回薛家的时候,小红倒是偷偷跟宝钗提议说,与其嫁这个冯渊,倒不如嫁了廊下五嫂子家的贾芸。前者满打满算,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乡宦人家,纵有几分家资,但心性未知,根基浅薄得很。贾芸的人品才干却是经过他们检验的,如今得了宝钗照拂生意这许多时,家中也不似先前那么清苦了,好歹是贾府一脉嫡系子孙,身份地位不知道比冯渊高出几许。
宝钗听得目瞪口呆,哭笑不得。小红神情真挚,言语出于本心,但宝钗却不能受了她这番美意。一来宝钗知道小红和贾芸眉来眼去、私相授受之事,身为堂堂的主子姑娘,自然没有同底下人抢男人的道理;二来宝钗平素唤贾宝玉宝兄弟,薛姨妈和贾宝玉的母亲王夫人是同父所出的姐妹,贾芸却是下一辈,草字辈的后生,平素更是对贾宝玉以“父亲大人”称之,贾芸纵使千好万好,两人隔着辈分呢,她再怎么慌不择路,也不至于做出这等有违伦理纲常的事情。
冯渊很是听话,宝钗见过他的第二日,就依约上门提亲。薛姨妈满脑子都想着让宝钗进忠顺王府当了小妾争宠,一来不用得嫁妆,又有卖女儿的一笔银子,二来将来也可以提携薛蟠,这算盘正打得精光响间,怎会轻易答应了去?
孙穆这日特意赶来薛家做客,就是防着这事的。见薛姨妈面上有不豫之色,连忙劝道:“依我看,这冯家家世清白,冯公子家中又无妾室,如今实心实意地前来迎娶,可见是看上宝钗了。他家的家境放在那里,聘礼想来不会丰厚,嫁妆也不必多带,岂不便宜?”
薛姨妈听到嫁妆不必多带,心中微动,将宝钗带到自己房中,劈头问她道:“当年事我也依稀记得的,这姓冯的要娶香菱为妾,跟你哥哥争执起来,你不知道从何处知道了,急急带着我去,一意抱下他。从此就攀了亲带了故,他年年遣人进京请安。那个救下来的香菱,原说要给你哥哥当妾的,岂料被你放跑了,你哥哥后来说你把她窝藏起来,还疑心你同香菱有什么,后来看香菱嫁了人,不好胡乱打听别人家有夫之妇的事情,只得罢了。”
宝钗见薛姨妈难得向自己长篇大论,况且说的都是陈年旧事,心中惊疑,却恭恭敬敬地问道:“母亲今日怎么说起这陈年旧事来,不知道母亲到底有什么意思?”
薛姨妈上下打量宝钗一番,突然冷笑道:“哼!事到如今,提亲的人都上门了。你还敢瞒我?你老实说,你跟那姓冯的,是不是暗中有了首尾,做出什么有辱家声的事情了?柔则,以他的家世,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上门求娶?你师父还在一旁为他说项?”
宝钗再料不到薛姨妈竟会怀疑自己的清白,忙跪下正欲为自己分辩间,就听薛姨妈不容她说话,急急往下说下去:“我原先以为,你跟着你那师父不学好,学着她跟女人不清不楚。现在才恍悟,你竟是拿香菱当幌子,你常年进进出出,拿生意当幌子,不定就是和这姓冯的私会,不知道暗中做出多少丢人现眼的事情来!”
宝钗又羞又恼,悲愤莫名,流着眼泪向薛姨妈道:“母亲,女儿从小在母亲身边长大,母亲难道不知道女儿是何等样人,怎会做出有辱家声的事情?便是为了生意进进出出,一开始也是哥哥于铺子里的账目不甚精通,再三求了我的。我原说,此事恐遭人非议,是母亲和哥哥再三催促,我才去的。如今虽是进出频繁,但皆有奶娘和丫鬟们跟着,所到之处明明白白,并无不可与人言处。母亲何必一意怀疑女儿清白呢,若是世人果真以讹传讹,将此事传了出去,女儿粉身碎骨,尚在其次,便是薛家声誉,只怕也要受到连累吧。”
薛姨妈道:“你还有脸说薛家声誉。这姓冯的算什么东西,前来求亲,传出去岂不被人家笑掉大牙?你又何尝顾及薛家声誉?”
孙穆和姚静听莺儿说她们争吵,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恰好听到了薛姨妈最后几句。孙穆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姚静却冷笑着开口说道:“为了不给嫁妆,把自家女儿卖给王府当小妾,难道薛太太这般做,就是顾及薛家声誉了吗?你若执意不肯时,不如同我一起到皇太妃娘娘驾前,让她老人家评评这个理!”
第144章
薛姨妈再怎么孤陋寡闻,也知道姚静最近正是皇太妃娘娘面前的大红人,炙手可热非从前可比。荣国府上下,贾母犹要耐着性子,同姚静周旋一二,王夫人则是一面应酬一面膈应着——她是贾珠的亲娘,对当年姚静和李纨之事始终未能介怀,看姚静就如同看给她贾家戴绿帽子的仇人那般,虽恨不得不共戴天却又无可奈何。自然,王夫人在这般痛恨姚静的时候,早就忘记了她其实不姓贾,娘家姓王了。
贾母和王夫人尚且得罪不起的人,薛姨妈又怎得罪得起?更何况,薛姨妈虽然明面上赖宝钗有辱门楣,实则对自家女儿的品行是深信不疑的,那般说辞只是为了逼迫宝钗更退一步,她好多捞银子而已。
如今见得姚静上前相助,薛姨妈哪里还敢信口雌黄,沉吟良久方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之她想嫁姓冯的,我是不依的。除非她也学那王宝钏,同我三击掌,净身出户了才好。”
姚静一愣,尚未想明白三击掌的典故,宝钗和孙穆早已僵立当场。
彼时显贵富豪家的夫人少奶奶们,大多深闺寂寞,听戏已是难得的娱乐,故而那些传统的剧目,他们都是精熟的。那三击掌的典故却是来自一出戏,说的是前朝丞相之女王宝钏爱慕布衣薛平贵,有意相嫁,无奈父母不允,不得已堂前三击掌,与父母断绝关系,净身出户,发誓永不相见。
“薛太太,难道薛太太竟是打定主意,非要逼宝钗净身出户不成?”孙穆在宫中见惯人心,不过想了一回,就已洞悉薛姨妈的想法,无非还是想光明正大彻底夺走宝钗的嫁妆以及这些年苦心经营赚下的私产罢了。这种想法固然无耻,可是若薛姨妈一口咬定了“父母在,无私财”的说法,便是闹着去见官,朝廷也未必会站在宝钗这边。只是薛姨妈此举,未免太过买椟还珠,难道她竟不晓得,她亲生的女儿宝钗才是真正的点金圣手,有了宝钗在,何愁做生意赚不来银子?
只是在薛姨妈眼睛里,头一牢靠的自然是胯间多长了二两肉的儿子薛蟠,薛蟠再怎么无能、愚蠢、霸道、败家,好歹有那二两肉,可以传宗接代;再次之就是箱子里堆着的圆的扁的,金的银的,薛姨妈是寡妇,寡妇最没安全感,纵宝钗再怎么从旁抚慰母亲,也不及她夜夜将金的银的压在床底下箱子里睡得安稳香甜。故而为了些银子,宝钗自然是可以轻易被舍弃的了。反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这个女儿既是铁了心肠不肯嫁到忠顺王府里当小妾,好在将来熬出头之后提携兄长,索性就将她手中的银子尽数拿出来,大家老死不相往来,倒也干净。
“那姓冯的算什么出身,她既如此不争气,自甘堕落,我同她还有什么母女情义可言?”薛姨妈说道。
孙穆怒极反笑:“姓冯的再怎么不好,宝钗嫁过去,也是做人正室娘子。若是一顶小轿抬到王府里去,说句不怕忌讳的话,只怕来日就成一缕冤魂了。薛太太果真不顾母女情分,一意逼迫至此吗?”
孙穆和薛姨妈针锋相对争论的全过程里,宝钗都只是傻愣愣站在一旁。她身子有些摇晃,幸亏旁边莺儿紧紧将她扶住了。她就站在那里,眼前一阵昏暗,又是一阵清明。她看薛姨妈,薛姨妈的嘴巴一张一合,她听不见薛姨妈到底在说什么话,只觉得薛姨妈间或投向她的眼神竟是无比陌生,和从前的慈母形象大相径庭,似全然换了一副嘴脸。
宝钗想起很久以前的时候,她也是一个喜欢诗书少女心性的姑娘,因见哥哥不能依贴母怀,才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从那时起,她就不断牺牲自己的喜好,放弃自己的追求,时时留心,处处在意,只求母亲能过得舒坦。哪怕前世到了最后,薛姨妈对于夏金桂将宝钗发嫁给贾雨村的行径不闻不问,宝钗也未曾真正恼过薛姨妈。她那时候反复告诉自己,母亲还是爱自己的,她只是一个没本事的老寡妇,面对夏金桂那种胸中有沟壑的,她又有什么办法呢。然而,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薛姨妈真正的心意。她不是没办法,她只是习惯用牺牲女儿去换取别的东西罢了。
宝钗不晓得她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过了很久,才发现她竟然被安顿在孙穆的家中,刘姥姥、茜雪、香菱她们全都跑来看她。她曾经举手之劳般赠送她们以恩惠,那时的她认为自己是皇商薛家的大小姐,心中自有底气在,如今她们全都以怜悯的目光看着她,她是为母亲掏心掏肺却被视如草芥毫不留情面抛弃的可怜虫。
“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宝钗勉强笑了笑道,她不知道她自己?7 垦栈缎τ卸嗄芽础R残铱魉鹗χ氐溃献盼锬鹿合铝苏饷匆淮闭樱裨虻酱耸蔽薮扇ィ癫皇潜槐鹑诵傲巳ァ?br /> 回答她的是孙穆深深的叹息。
“宝钗,你累了一天了,且休息会儿吧。”孙穆说。
宝钗的奶娘张嬷嬷在宝钗耳边轻轻地唱着催眠的歌谣,便如同宝钗极小的时候那般。宝钗果然累极,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说起来薛姨妈从来都不喜欢宝钗,哪怕是宝钗幼时,也是关注薛蟠比较多,后来倚重宝钗,不过是死了丈夫、没了主心骨之后的不得已而为之罢了,也不知道宝钗何以竟会那般死心塌地。
孙穆见宝钗睡着了,轻轻叹了口气,同姚静使了个眼色,走了出去:“薛家太太买椟还珠,不晓得真正的宝贝。我见她那意思,只怕宝钗身边的所有银钱头面乃至外头的店铺田庄,都是要收回的。宝钗从前将这宅子的契书送了你我,等她同学家划清界限后,我们须还给她才好。这孩子是个命苦的,就算要嫁人,手中也要有些什么,才能心安。”
“也不尽然。”姚静却说道,“宝钗名下的那些银钱头面乃至外头的店铺田庄,薛姨妈凭什么收走?”
孙穆定定看着姚静,摇头道:“静儿,你不知道这其中的事。父母在,无私财,更何况宝钗又是个未出阁的年轻姑娘。那些嫁妆也好,手头的银钱,首饰头面还有外头的店铺田庄也罢,若是放在讲道理讲体面的人家里,自然都是她的。可是遇到那见钱眼开、见利忘义的人家,借了父母兄长的名义,统统要了去,却是占着正理,连官府都会支持的。固然有人会在背地里笑话他们家贪图姑娘的嫁妆,但是你看薛太太那形容,哪里是个怕人笑话的呢。”
姚静微笑道:“薛宝钗名下的那些店铺田庄,与金银珠宝,果真都是她的吗?孙姐姐你难道忘记,咱们也有一份的?”
孙穆不解其意,训斥道:“静儿,你怎地此时做这种落井下石的事情?宝钗名下的财物,又几时应承过与你呢?当年你不过和香菱、刘姥姥合伙开了间食肆而已,又何曾介入过绸缎庄的生意去?”
姚静却道:“虽是如是说,然则我若想做个恶人,此时谁又拦得住我?反正那薛姨妈不清楚里头的底细,我又有香菱、刘姥姥、茜雪、莺儿一干人做人证——讲明了是为她们家姑娘好,难道她们竟会拒绝吗?这种转移财产的法子,孙姐姐你这种正派人是不会懂的。”一面说,一面俏皮地笑。
孙穆是何等聪明人,立即恍然大悟。说到底,姚静不过是想仗着皇贵妃娘娘狐假虎威罢了。她刚刚医好皇贵妃娘娘,正是红极一时,炙手可热,于那王爷公主等真正的权贵面前,自是不够看的,可是这身份还是足以震慑贾母、王夫人等众的。薛姨妈糊涂猪油蒙了心,犹自不敢对姚静大声呼喝,难道贾母和王夫人这等精明人竟然敢吗?反正抢薛家姑娘的嫁妆,说到底不会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王夫人这等人最要面子,只怕更不会声张。到时候姚静说这些是她的,那些也是她的,凭了她新晋红人的面子,多少也能帮宝钗抢到一些。
“此事千万莫要告诉宝钗。这孩子固然伶俐,但到底母女亲情,未必堪得破,若是告诉她,一来是陷她于不义不孝,二来也恐她一时嚷将出来,致使你好意落空。”孙穆想了想,叮嘱道。
姚静耸肩笑道:“反正只怕她对我也没什么好印象,便索性连她瞒住,只叫她当我是那贪得无厌之人罢了。也省得她左右为难。”
两人商议停当,却又就那铺子田庄比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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