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 番外篇完本——by林子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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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扬还很得意纪宵现在的模样,拿着酒水单卷起来凑到嘴边:“纪宵别装死了啊,宁愿喝酒都不讲真心话,怎么能这么敷衍!这次必须大冒险!”
旁边姜星河醉得不轻,喜气洋洋地起哄:“大冒险,大冒险!”
楚澜瞥了他一眼,浑身上下的刺都要立起来了,只觉得头痛欲裂,心中充满了不好的预感。他站起来要走,忽然被不知道谁拉下了。
“……随便吧。”纪宵撑着墙壁站稳,冷气充足的包厢中他的脸一路红到了耳根。
周扬仿佛因为他这句含糊的应答获得了某种免死金牌,立刻把所有的签放到他面前:“抽一个,快抽快抽别犹豫!”
纪宵皱着眉,随手摸了一张,交给他打开。
周扬:“哇哦——”
姜星河:“什么什么?”
周扬:“纪宵,你先老实回答,有喜欢的人吗?”
纪宵揉了揉太阳穴,努力让自己清醒些,半眯着眼还嘲讽他:“你管我喜欢谁,反正不喜欢你女神……和大冒险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周扬坏笑着把纸条展开在众目睽睽之下,“你挑中了‘告白’。”
这下纪宵酒醒了大半,他难以置信地接过那张纸条,摊开又揉皱了,仔仔细细看过许多遍,眼底都是震惊。他顿时手脚不知道怎么放,一抬头迎上姜星河玩味的目光,本能地想要看向楚澜,但中途又生生地自行掐着手心遏制下去了。
他目光闪烁,又舔了舔嘴唇,再紧张不过的样子了,周扬没想到一语成谶,收获了如此大的惊喜,不可思议地说:“真的有?!大好机会,纪宵别浪费啊!”
四周显然也十分关心纪宵的感情状况——高中三年无论是对谁都温柔以待的少年心头竟也藏着一个意中人,这个八卦堪称当初姜星河出柜的爆炸性。
同窗的日子不长不短,纪宵同学关系良好,女生们当他是中央空调,暗恋他的早早死了心,觉得此人是永远不解风情;而男生则因为终日厮混也没探到口风,更好奇纪宵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
一时间,包厢中只余下背景音乐,周董还在尽职尽责地唱:“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楚澜蓦地站起来,抓过纪宵一条胳膊,斩钉截铁道:“他神志都不清醒了,我带他去醒醒酒,你们要打电话也好,要当面看热闹也好,待会儿再说。”
他说话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周扬被楚澜当中截断,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任由楚澜直接把纪宵抓到包厢自带的洗手间,然后狠狠地关上了门,发出“啪”的巨响。周扬浑身一抖,心有戚戚地望向姜星河:“我、我说错话了?”
姜星河醉意消退大半,他喝了口水,盯着那扇门,桃花眼中闪过一点光亮:“老周,纪宵一辈子的幸福都靠你了。”
听完他这番乱七八糟意味不明的话,周扬露出个黑人问号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跟姜星河称兄道弟,一时表情非常精彩,连纪宵都忘记了关心。
包厢的洗手间装修风格很受土豪青睐,到处都是金灿灿的,楚澜甫一进去,先被闪得眼睛疼,随后情不自禁地用力闭上眼。
纪宵自知有愧,坐在旁边,用力地把脸埋进手心。
他心里乱得都快锣鼓喧天了,偏偏手脚都跟锈住了一样,脑子也因为过度摄入酒精而变得迟钝。楚澜在他旁边坐下,默默地递过来一瓶水时,纪宵甚至忘了去接。
“醒醒酒。”楚澜的声音还是那么冷静,好似刚才拉起纪宵摔门而出的人不是他一样,“……别人给你就喝,也真是蠢到家了。今天大家都是熟人还好,不会真坑你,以后呢?你酒量又不行。”
纪宵算个三杯倒,楚澜说的都在理,他听进去,模模糊糊地“嗯”了声。
但即使他现下再神志不清,也觉得楚澜有点反常。平时的楚澜哪会说那么多大道理,他唯一不停地长篇大乱只有他心慌的时候,譬如那次纪宵在他面前坦诚性取向。
纪宵喝了一口冰水,直接凉到了心底。
“你刚才什么意思?”他抬起眼皮,有气无力地问楚澜道,“你慌什么?”
真是喝了酒的缘故,平时给纪宵一百个熊心豹子胆他也不会这样对楚澜说话。果然,过分冲的语气让楚澜愣怔了,他喃喃:“什么……我做什么了?”
纪宵单手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尽可能地维持着一个可笑的平衡:“他们不是要我大冒险吗,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楚澜:“……”
纪宵:“是怕我出糗?还是怕我真的告白?”
楚澜倏地直起身,浑身的毛几乎都炸了,伸手就要拉纪宵:“你喝多了,话都说不清,冲一把脸。”
纪宵顺着他,真就靠着洗手间的墙站直了。他感觉一阵头晕,包厢里头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隐约的歌声,还有当下镜子里反射的刺眼的闪光,都让他觉得不舒服,他心口有两股气反复胶着,一边让他恼火地烦躁,一边让他不安地忐忑。
着实是甜蜜的煎熬,但纪宵见楚澜的态度,也知道他今天为什么反常了——这人从高考结束后就在躲他,估计要结束某段心照不宣的绮念,但又一直开不了口。
此前暗自下的决心,包括两年前自己立的誓言“等他分手我就告白”统统在这一刻风起云涌,纪宵看着楚澜欲言又止,终究是情感占了上风。他压抑得太久,倘若都到了现在这个田地,还藏着满腔热忱任由楚澜宰割,他还是纪宵吗?
纪宵虽然不爱单刀直入地叫人为难,但也绝不喜欢拖拖拉拉。他的目光萦绕楚澜转了一圈,终究了结了对方的犹豫不决。
纪宵突兀地开口:“楚澜……”
声音轻得仿佛耳语,楚澜却一下子往后退了一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干什么?”
纪宵很想趁机摸一摸他的头发——他还没正儿八经地摸过呢——但抬起的手只拧开了水龙头,沾湿了往自己脸上一抹,仿佛短暂的清醒能让他把接下来的感受都刻骨铭心一般。
“你早就知道吧,”纪宵波澜不惊地说,“我一直都喜欢你。”
从前在书中看到过无数次这样的描写:“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世界万籁俱静”。楚澜曾经想,这种违背科学的感官体验究竟是什么样?如果那时候的他知道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感知是在被好友告白的场景,又该是怎样的心情?
楚澜手脚冰凉。他是打定主意要和纪宵断了,可无论如何找不到开口的契机,现在拼命压抑着的想法被纪宵证实,他该拒绝的。
他忍不住望向纪宵,那双总含着满腔温柔和耐心的眼睛依旧是熟悉的模样。
楚澜只觉得四肢发软,但他站得很稳,拼命整理着思绪,想要从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虚浮感中抓住一个支点。他伸手撑着墙壁,咬了咬自己的舌尖。
然后楚澜听到自己降到冰点的声音,竭力掩饰着战栗——自他懂事以来,父母反复教育做人要留三分余地,而他从未对别人说过这么重的话。
好似只有下了狠手,才能让他的心虚和犹豫不那么明显。
“纪宵,不可能的,你死心吧。”
话音刚落,楚澜来不及观察纪宵还能有什么表情,立刻夺门而出。
他落得个意料当中的结局,倒没想过如果楚澜立刻答应的场景。纪宵撑在洗手台前良久,又拿水冲自己的脸,搞得一身狼狈,这才抬起头,望向镜中。
狼狈至极,喝了酒的脸红得不正常,而纪宵就这么看着,叹了口气。
眼睛酸涩良久,有什么东西堵着亟待发泄,纪宵情不自禁伸手去揉,却突然掉下来一大串眼泪,紧接着跟决了堤似的。纪宵一声不吭,任由它们安静地顺着脸颊淌。又过了许久,他才慌忙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好掩盖住轻声的抽泣。
即使早就设想过,本身就不该抱有期待……但他还是难过,好像凭空送出去一颗真心,结果被楚澜狠狠扔在地上,滚了一圈泥泞,再捡起来的时候已经遍体鳞伤了。
等纪宵从洗手间出去时,看上去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他坐到姜星河旁边,神色如常地问:“楚澜回去了?”
作为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看到方才楚澜的反应也猜出了大概,姜星河仔细地打量他通红的眼睛:“你还好吧?”
“没事。”纪宵飞快地说,随后又重复一遍,笃定地,安慰自己似的,“我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
彩蛋1:
一起出去玩的时候,樊繁扎了个丸子头。
纪宵:你今天为什么突然扎头发?
楚澜:是怕我们发现她没洗头。
缓解一下气氛=-=
20章就甜甜甜了
第18章 颠倒
这个小插曲让进行得正到□□的最后狂欢突然冷却下来,音乐还在放,但已经鲜少有人的注意力在吃喝玩乐上了。
纪宵人缘不差,又几乎从未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同学们顿感奇怪,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他怎么了,牛头不对马嘴地劝他想开点——倒是阴差阳错地戳中了命门,纪宵心不在焉地听,感觉更委屈了。
他吸了口气,强颜欢笑:“我没事,喝多了点酒……想到家里的事,有点难过。”
倒是大部分人都对他的家庭情况有所耳闻,想来并不是每个重组家庭都像《家有儿女》那么和谐,接着又挨个安慰他一遍,这才慢慢地回归了此次狂欢的正轨。
翟辛恩陪着纪宵,小心翼翼地问:“……你们俩说什么了?”
纪宵稍微抬了抬眼皮,凝视面前楚澜留下的一杯橙汁,再开口时都有气无力:“我说我喜欢他,他让我死心。但有什么办法,我怎么可能死心?”
翟辛恩:“……你,你别太……楚澜他……”
纪宵叹息道:“不用安慰我了辛恩,你觉得我是傻逼也不要紧。我就是很蠢,还妄想他会不会在这么久以来的相处里,哪怕被打动一点点呢?我猜他早就知道,只是他心软,不肯见面尴尬,现在毕业了,没顾忌了,他都不愿意先开口。”
翟辛恩忍无可忍,提高了声音:“都这样你还护着他!你还帮他说话!”
声音过大引来小范围的侧目,她连忙露出懊恼的神色,纪宵朝那几个看过来的同学一笑:“你们玩。”
只是他表现得这么颓废,熟悉的人都不可能当没事发生过。旁边看了良久戏的姜星河不知想了什么,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哑声道:“我出去抽根烟。”
他推开门,绕过装修华丽的走廊,一直走到KTV门口,刚掏出烟盒,还没点火,余光却瞥见有个人靠在门外的一根柱子上,侧脸看着尤其熟悉。姜星河叼着烟挪过去,看清是谁时意料之中地震惊了一下。
“楚澜?”他喊,看到那人浑身一抖,扭过头来时,眼中竟然满是不知所措的茫然。
见到是姜星河,楚澜好似松了口气,整个人肩膀立刻垮下去,没了平时的骄傲,看上去比纪宵好不了多少。姜星河心下一沉,问他:“你还没回去啊?”
楚澜摇了摇头。他平时可不待见姜星河,这会儿心平气和地打量他半晌,犹豫地指了指他手里的烟盒:“能……给我一根吗?”
姜星河诧异:“你抽烟?”
“之前不抽。”楚澜想了想补充道,“我心里烦。”
放在此前楚澜肯定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和姜星河一起坐在KTV大门外的台阶上,前方车水马龙,正是夜生活开始的起点,而姜星河给他递过来一支点燃的烟。
楚澜定定地看了那点摇曳红光片刻,状似下了决心,只吸一口——他根本不会——于是理所当然地被呛得死去活来,生理性地涌出泪花,拿手去摸,乱七八糟毫无形象。姜星河叼着烟在旁边看他出洋相,乐不可支。
“你刚跟纪宵说什么了?”他手臂支着下巴,露出个很痞的笑,用一种万分欠揍的语气说,“他都哭了你知道吗?”
楚澜掐着那支烟,到底没勇气再被呛一次,只被味道熏得眼睛酸,他的睫毛低垂,挡住了眼底的光:“……我不是故意要伤他的心,但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姜星河好整以暇:“为什么?”
楚澜奇怪地望了他一眼,好似在疑惑为什么他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我是异性恋。”
姜星河笑了声,不说话,和楚澜一起等他的烟烧完。
沉默让夜色里的情绪得以放大,方才说出狠话时尚不觉得多么伤人,后来回忆知道了不妥,但始终不肯认错。直到姜星河轻描淡写地说,“纪宵都哭了”,楚澜的心才后知后觉地猛地跳动几下,好似突然被抽空了一瞬间。
他心里很乱,所有的原则与情感反复胶着,唯一能够清晰地认知的,是他的确没有喜欢同性的先例——他没欣赏过同性的美,更别提产生兴趣,他对朋友好,可不代表他就能爱上自己的好友。
“爱”这个字,有时候想起来真是令人胆战心惊。
正当楚澜觉得坐得无聊,姜星河慢慢地开口,却是个新话题:“知道么,我男朋友之前也信誓旦旦,说他是直的,不可能喜欢男生。”
楚澜眨了眨眼:“你男朋友?”
“S大的学生,大二,认识两年多,是我喜欢的类型,很早之前我就开过玩笑说你要是我男朋友多好。他一直说自己异性恋,结果去年九月我生日他告白的——打脸吗?”说到这,姜星河跟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笑了,桃花眼弯起来,在朦胧的夜灯下的确是很吸引人的弧度,“我还问他,‘你他妈怎么突然喜欢老子了’,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感情的事瞬息万变,谁说的清?’说得理直气壮的,搞得我不答应他都不行。”
楚澜似懂非懂地“哦”了声,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星河突然聊自己的事情。
“所以啊,楚澜,”姜星河扭头看他,喷出一口烟,看楚澜眉皱得越紧他就越开心似的,“话不要说太死——我回去安慰纪宵了,你路上小心,不送。”
他没理楚澜有没有其他话要说,站起来弹了弹烟灰,抵在墙上径直摁灭了烟头,潇洒地一抛,闪身又回去了冷气充沛的KTV。
楚澜感觉背后有点发热,他抬手抹了把额头,仰头望向天空。
锦城夜间多雾,夏日晴朗,偶尔也有月光。楚澜与天边新月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站起来,带着满肚子的慌张走了。
楚澜睡眠很好,他是早睡晚起的典范,每天夜里11点准时犯困,不躺在床上就不舒服。这天大约是KTV的光太炫目,闭上眼后仍旧陆离又生动地自行回味,扰得他不得安眠,只能辗转反侧,后来怎么睡着的自己也不知道。
梦一个接着一个,混乱不堪,掺杂了人生各个阶段的烦心事,好像要将他生吞活剐一般,折磨得楚澜不能解脱,梦到深处,居然满头冷汗地醒了。
空调还在微微轰鸣,楚澜捂着头呻|吟了一声,全身每个部件都不对劲,累得他仿佛刚跑完万米长跑似的,埋头就能咳出肺。他从床上坐起,去洗手间洗了个冷水脸,却再也捡不回困意了。
家中静悄悄的,父母都没到起床的时候,养了两年的那只大金毛趴在自己的窝里安稳地打鼾。楚澜在客厅中站了一会儿,没想去阳台叨扰狗的睡眠,狠狠灌了自己一杯冰水。
落地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在静谧的夜无比清晰,楚澜适应了黑暗,眯着眼往那边看,竟然才凌晨四点半。他暗道真的烦死了,回房间关掉空调,又打开窗,草木气息涌进来,平时挺喜欢,现在只觉得难受。
楚澜心口闷,他坐在床上,两条腿曲起来,拿过手机,居然有未读信息。等看完了这条短短的信息,楚澜顿觉他所有的不自在都有了合理的源头。
就在半个小时前,纪宵发来的。
他说,“我没法死心。”
楚澜在黑夜中微微叹气,百般无奈地想,这人怎么这么倔。他复又躺下,扯过被子遮住头,数了许久的羊也没能成功地会周公。
他知道自己害纪宵失眠,也知道他伤了纪宵的心。
映着手机屏幕的光,楚澜终于找到了一个骚扰对象。他发完消息,心满意足地翻了个身,总算觉得舒服了些。
翌日八点,樊繁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想把手机摔在楚澜脸上。但她权衡了手机的价值和殴打楚澜的解气度后,很没节操地选择了向金钱低头,于是改为恨恨地把手机时间推到楚澜面前,脸如锅底黑:“江湖救急,睡不着觉,半夜四点——你真会折腾我啊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