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 番外篇完本——by林子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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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输赢面的牌打着无聊,于是翟辛恩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一次一轮,没有选择的余地,赢家提问。在座的除了樊繁,都是五中的学生,而锦城高中圈子就那么大,说起一些趣闻和特立独行的老师学生,基本都能对上号,聊得多了笑得东倒西歪,是常有的事。
楚澜不会打斗地主,即使姜星河主动教了,他仍然秉持着一个臭牌篓子的节操,每次都坑,让队友恨不得杀之后快。
从小到大的八卦被问了个底朝天,其他人真心话只会回答一个,可楚澜不知是天然还是玩得起,只要赢家没喊停,他就敢一个一个地说下去。诸如“你有没有做过弊”这类老掉牙的问题,楚澜回答得脸不红心不跳,至于是否真实,不得而知。
终于这一把赢家轮到了樊繁,此人熟知楚澜本性,打蛇要打七寸,在人民群众殷切的目光中戳了戳他:“什么时候打算再交女朋友?”
楚澜:“……你有毒吗?”
樊繁:“那你就是对宋诗咏余情未了?”
楚澜脸上看不出表情,手里翻着两张牌:“过去这么久,早就结束了。她对不起我在先,难道你要听我现在还喜欢她这种话吗?再问这个我就算你已经完成惩罚了。”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樊繁当即露出不怀好意的真面目,贼笑着说:“好的,你诚实回答,和宋诗咏接过几次吻?”
房内一阵起哄,楚澜先是一愣,随后耳后泛起了害羞的粉红。大约当众谈论这种事还是太困难,在樊繁的再三怂恿下,输得起的楚澜先递给她一个“你给我等着”的凶恶眼神,然后义无反顾,把脑袋往旁边被子里一埋,伸出两根手指。
樊繁:“诶……才两次,阿澜你不行啊……记得这么清,看来你还是很喜欢她嘛?”
楚澜:“滚!早就不喜欢了,记性好也怪我!”
他说得几乎绝情,旁边纪宵却是心念一动。
早就知道的,楚澜这种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断然没有“若即若离”的前科。可他却一再因为纪宵让步,留在似是而非的边界上,学会了宽容和视而不见。
樊繁狞笑着抛出最后一问:“阿澜,再额外附赠一个呗——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动心的也算,被告白了还没答应却已经觉得有好感的,也算。”
纪宵猛地抬起头。
房间里寂静得能听见一根针落地的动静,窗下的蛐蛐儿尖着嗓子嘶鸣。楚澜换了个坐姿,眼睫飞快地翕动,目光看哪儿都不舒服似的游离,就是不肯回答樊繁的提问。他的局促在座的都看得真切,谁都不愿出声,生怕惊动了楚澜。
纪宵以为楚澜会避而不答,可他没想到楚澜这么输得起。
手指攥住被单一脚又迅速松开,楚澜细声细气地、近乎气音地答了个“有”。
纪宵突然感到强烈的不安。眼看楚澜已经面红耳赤,樊繁还要继续坑他,纪宵再也听不下去,坐在靠近门的地方,把拖鞋一勾,闪身出了房间。
寺庙中万籁俱寂,只剩山中带露的月色清清冷冷的。夏夜没有霜花,纪宵在大殿外一侧的长凳上坐了,双手掩面,心脏急促地跳动。
毕业聚会那晚KTV的场景几乎倒转过来,纪宵的期待被无限放大,他却选择了逃跑。究其原因,想必是经不起第二次失落,倘若楚澜被逼急了,说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那纪宵很可能当场崩溃。
他在外头想七想八,没去在乎自己逃走后房间内的场景又如何。
长凳另一头微微一沉,纪宵疑惑地抬起头望过去,楚澜事不关己,揉着自己通红的耳朵,好似是出来透气,朝他弯了弯眼角。
他们旁边就是大殿的正门,里面点着长明灯,守夜的僧侣却已经开始打瞌睡了。隔着庭院,照壁上“晓看烟雨”四个字勾勒出无尽的遐想。后院的客舍里偶尔传来的说话声、洗手池前的水声、还有风声,纪宵侧过头。
楚澜直视前方。他的轮廓比起一起在紫藤花架上晒太阳的时候,愈发的分明了,眼中泛着微光,唇角依然上挑着,只是脸上疑似的婴儿肥被时光打磨消失不见,侧脸线条如春山起伏,带着十几岁末尾的锐利。
这是我喜欢的人。纪宵想。
他移不开眼,楚澜却突然扭头,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纪宵尴尬极了,为了不让楚澜一开口就破坏难得静谧的氛围,他立刻脱口而出,寻找话题:“你刚才在想什么?”
耳畔掠过晚风,他听着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他喜欢的人轻声说:“今天夜色很美,有月亮。”
第23章 心弦
如果纪宵知道让楚澜告白比上天还难,他憋出一句极为含蓄的引经据典已经非常不容易,想必会捶胸顿足,恨自己看的书少,不知道夏目漱石的名言。
他听完楚澜那句话,认真地点点头,观望了云间月,附和说:“嗯,是挺好看的。”
楚澜奇怪地看他,隐晦地欲言又止了。纪宵见他今天似乎心情很好,不着痕迹地往楚澜那边挪了挪,又说:“明天早上周扬说可以晚些起来,有雾不好看路。今天要是太累了,你要不好好休息……”
“你和姜星河今天真要一起睡?”
纪宵:“随便挤一挤,他有男朋友又不会对我做什么,你不要太矫枉过正了。”
楚澜不说话,纪宵以为他介意,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补充说:“其实你觉得……我可以理解。但我喜欢男生,不代表随便谁都可以,我……”
楚澜不耐烦地捂住耳朵:“好了,知道了。说这么多干嘛。”
他这副模样越是少见越是可爱,纪宵忍俊不禁,两人距离不到小臂长,他顺势揉了把楚澜的头。手掌蹭过他捂着自己耳朵的指尖,纪宵装作不在意地开玩笑,好让一切都那么自然:“楚澜,你这样特别萌知道吗?”
从不知道自己还能和“萌”字沾边,楚澜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纪宵得寸进尺,趁他迷糊着直接戳了一把脸:“更萌了。”
做完这些,他生怕楚澜反应过来要炸毛似的,跳起来就往客舍的方向逃窜。刚跑出两步,被楚澜一把抓住了手:“你说清楚,谁、谁……”
他险些被门槛绊倒,无可奈何地定格成一只脚在内、一只脚在外的姿势。楚澜的手微冷,掌心却温暖地贴着他的手背,纪宵愣怔,他们背后是释迦牟尼佛像,表情悲悯。
楚澜蓦地收回手,突然不再纠结萌的问题,大步向前,背影略有狼狈。
纪宵抬头,和普度众生的佛陀静默对视了片刻,突然笑出来——已经快一个月了,他第一次觉得这么开心。
因为第一天的累死累活,翌日不必赶路。但早晨也无需放任睡得太久,姜星河睡觉不老实,后半夜纪宵忍无可忍把他踹到地板上,砸了一床被子,才换来半宿好眠。
楚澜把他们的门推开来喊纪宵起床时,看到的就是姜星河从地上爬起来的场景。
他刚醒,脑子还迷糊着,拿了条裤子往自己身上套,喃喃道:“怎么睡的半夜掉地上了……”姜星河抬头见了楚澜,还没反应过来,直接说:“早啊。”
楚澜愣了,也非常配合地回了一句早上好。
床上隆起一个蛋卷,姜星河视若无睹地越过,径直拿了水杯出去刷牙。楚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终伸手推了推那个蛋卷,听到里面传来不耐烦的哼唧声,他抓住被褥的一角掀起来,看见了纪宵毛茸茸的蓬乱短发。
纪宵睡觉穿背心,有一半都卷了起来,腹肌隐约可见,常打篮球手臂线条流畅,此时正枕在自己脖子下。楚澜稍微移开目光,又把被子给他盖了回去。
突然变亮的环境让人本能地想要逃避,纪宵先是翻了个身,立刻把脸往被子里埋,像只不肯面对现实的小狗,磨蹭着就是不肯醒。楚澜铁石心肠,又抓起旁边的枕头,朝纪宵身上就是一下:“起床了!”
他的声音不大,纪宵却一翻身就坐了起来,紧接着拢起被子把自己卷好,表情惊恐:“楚澜,你怎么进来了?”
恰逢姜星河不在场,楚澜毫无压力地甩锅:“姜星河起来了啊,都起床就等你了。”
纪宵说哦,他慢吞吞地直起身子,从旁边的椅背上把自己的衣服拿过来,然后露出个挺讨好的笑:“那个……你方便出去下吗?”
楚澜皱眉,仍然依言转过身朝门外走:“怕什么,你有的我都有……神经。”
然后替他关了门。纪宵松了口气,脑袋耷拉,再次把自己埋在被褥里,他坐在原处,静静地等早晨的生理反应消退,才面色如常地换衣服。
“你有的我都有。”纪宵嘟囔,“被你看见还得了,不知道又要脑补什么。”
休整一夜继续上路,第二天的行程不需要赶时间,但随着海拔变高坡度变陡,登山的难度丝毫没有降低。越往高处走,云遮雾绕,往往背后汗湿了,迎面而来的风却颇有秋色正浓的凉意,也算是不可多得的体验了。
到了中高海拔的登山道,渐渐地人变多,时常爬几截就能遇到小卖部,有冰好的矿泉水、饼干薯片、放在泉水中的西瓜。
“阿澜要么?”樊繁托老板娘切好了瓜,递过去一片。
楚澜拿在手里局促不已,他一扭头就看到纪宵,于是顺理成章地送到纪宵眼皮底下。这暗示再明显不过了,纪宵左手是樊繁的背包,右手是矿泉水瓶,一时腾不出位置接下,又觉得这片瓜来之不易,如果摇头有点可惜。
他站的位置比楚澜矮一个台阶,纪宵略一思索,就着楚澜的手在中间咬了口,飞快咀嚼吞咽,然后又是一口:“好甜。”
楚澜:“……”
纪宵动作迅捷,他已经来不及抽身,只好尴尬地别过脸,维持这个奇怪的姿势等纪宵把这片西瓜吃完。旁边樊繁脸上写满了“哎哟卧槽”,翟辛恩则忍俊不禁。
他一手的西瓜汁,面无表情地洗了手,不声不响走在前面,提前结束了短暂的休憩。
楚澜大步领路,纪宵赶上去和他并肩挤在狭窄的登山道上,一只手扶着护栏,稍微探头打量楚澜,心虚地解释:“生气了?生气了以后我不这样了。”
楚澜瞥他,竟然有点嗔怪的意味。大约是前夜他含义不明的那句话气氛暧昧,纪宵总觉得楚澜没那么躲着他,试探着朝他那边靠,两个人肩膀蹭肩膀,□□的手臂相接触,楚澜瑟缩片刻,感觉纪宵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越来越没分寸了,他想,快步地往前跑了两步。
朝露待日晞,只是这天太阳不好,云雾缭绕的局面直到午后两点也没有分毫改善。台阶边缘长着青苔,湿滑无比。
楚澜一个没踩稳,猛地感觉失去重心,他刚伸出手想攀住旁边护栏,脚下已经滑得整个人往后摔去,手上划破血痕。他脑子里蓦然冒出一个念头:“摔傻了怎么办!”
到底没能如愿地体验电视剧中脸先着地的感受,楚澜失重到一半,跌入某人的怀里,撞得对方朝后退了一步,手臂牢牢地箍在他身前,另一只手撑住了护栏——却也头晕目眩,楚澜立刻站直,身前那只手却没放开。
纪宵把他抱得很紧,几乎要靠在楚澜肩上了。
他不自然地推了推纪宵:“我没事……谢、谢谢你。”
立时如梦初醒,纪宵松开他,看到楚澜手上的伤,利落地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碘酒与创可贴:“我给你处理一下,不要感染。”
生活不能自理、户外独立生存能力负十级的楚澜不疑有他,直接将手举到纪宵眼皮底下。
他皮肤白皙,手臂内侧隐约能看见青紫的血管,手掌关节虽不夸张,也足以说明是男生的骨骼了。这会儿大拇指根部划出一道口子,断断续续,最深的地方擦伤在手腕附近,正一刻不停地淌血。
纪宵三下五除二地拿创可贴在他指根贴好,然后把碘酒递给楚澜,自己则倒了水给他洗干净伤口——登山道的护栏是铁质的,常年没人清理,细菌繁衍得能组好几个合唱团。
“忍着点。”从楚澜手中拿回碘酒,纪宵丝毫没留情,直接倒上去。
他攥着的手臂轻轻颤抖,楚澜却一点声都没发出来,真就如纪宵所言“忍字头上一把刀”了。纪宵跟个机器猫一样掏出绷带和药膏时,周扬惊叹:“阿宵,你的口袋是百宝袋吧,真像个老妈子了。”
纪宵半假半真地呸他:“出来登山说不定什么9 时候就受伤,这东西又不重……好了,晚上洗澡多注意,不会留疤的你放心。”
楚澜点点头,收回手后摸着被他抓住的地方,发现纪宵捏过的位置留着两个浅粉色的指印。他看得有些出神,直到樊繁喊他,才跟上大部队。
两千米的海拔还不足以触发高原反应,因为行程较短,第二天走走停停,仍然提前许多时间来到乘索道的地方。
这地方是盘山公路的最后一站,离索道只有半个小时步行的距离,再往上就是山顶了。大部分打算直接上山顶礼佛、看日出和云海的游客全都在此处落脚,旅店和饭馆生意红红火火,周扬想看日出,又笃定楚澜为首的懒东西铁定不肯三点半起床爬山,便直接将酒店定在了贵一些的山顶。
索道等待的人奇多,临近关闭时间,越发的心思躁动。
纪宵站在楚澜背后,许是机场接到他那个凌晨偷来的吻与两天来和谐共处让他胆子大了不少。仗着四周人头攒动,纪宵靠近,下巴蹭了蹭楚澜的头顶。
他在高中着实窜了一截个子,而楚澜保持每年一厘米匀速生长,到现在两个人拉开了非常——用樊繁的话说,“萌”——的身高差。纪宵高了楚澜一个头,他心念微动,拎着一瓶矿泉水的手突然伸到楚澜眼皮底下,形成了诡异的环抱。
“喝水吗,累不累?”他偏过头说话时,看见楚澜刹那通红的耳朵。
以前楚澜还天然着,对他全部的心思无动于衷,纪宵就懒得撩拨他,觉得不仅没意思,还破坏他们的“友谊”。现在楚澜心知肚明,一遇到他就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奶猫,睁着好奇的眼睛探头探脑,快被抓住时转头就溜,反倒激起了纪宵想逗他的心思,混合在他的喜欢里,烧出燎原之势。
这样的楚澜他从没见过,可比任何一面都让他想要宠爱。
纪宵移开目光,手环在楚澜身前拧开了矿泉水瓶盖,表情无比正直严肃。楚澜稍微朝后一退,单薄的脊背就撞上他的胸口,闹得陷入维谷,只得翻了个白眼,拿过纪宵的矿泉水瓶,手肘在他肋骨位置轻轻一碰:“别闹了,有意思吗?”
没有半分阴阳怪气,却近乎耳语,像恋人之间的悄悄话,纪宵被楚澜这一声说得浑身舒服,从善如流地退回安全距离:“挺有意思的。”
楚澜:“……”
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周扬疑惑地皱眉:“我怎么觉得,阿宵和阿澜之间气氛怪怪的?是我的错觉吗?姓姜的你觉出诡异没,哪有哥们儿这样……”
姜星河无言以对,只好给了他一个谜之微笑。
索道等了足足半个小时,而后找到预定的旅店入住都顺理成章了起来。翟辛恩领了钥匙,打算按照第一天夜里来分,于是拿给姜星河和楚澜。
谁知姜星河扭头就拐走周扬:“标间单人床,我跟你住吧,不然阿宵要揍我了——你都不知道,昨晚我抢了他被子,他直接把我扔下床,太无情了!”
最后一句话模仿台湾腔,说得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周扬毫无戒备地被他掳走,后知后觉要抗争已经来不及,因为他的盟友楚澜朝纪宵晃了晃钥匙,对这个安排没有任何异议。周扬四面楚歌,孤立无援,扒拉着墙壁生怕被姜星河一口吞了。
樊繁安慰他:“放心吧,你这样的……星河吃不下去。”
周扬嘤嘤嘤着被拖走,墙壁上几乎留下他的爪痕。楚澜这才事后诸葛亮、慢条斯理地说:“是该多让他和姜星河相处,不然这么恐同,哎……这样不好。”
他拿着钥匙,脚步轻快,留下最后三个人面面相觑。
翟辛恩颤抖:“楚澜……楚澜转性了?”
樊繁忐忑:“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阿宵,你今天睡的时候盖好被子。”
纪宵:“呵呵。”
他全然不放在心上,只跟着楚澜去,和他并肩时一只手搭上了楚澜肩膀,对方浑然不觉,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拧开了房门。
某种欢欣鼓舞在升腾,以跃然而上的趋势迅速地完成了从萌芽到参天的全过程。高中五个学期的远观而不亵玩,毕业一个月有余的挣扎与苦痛,都在楚澜润物无声的默许中骤然分崩离析,一片废墟中,希望欣欣向荣地破开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