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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如旧完本——by若花辞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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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阳稳了稳心神,走了进去。
皇帝心情不错,见濮阳,亦是满面笑意:“去过了?那位姓卫的隐士可好?”
“仍是闲云野鹤,逍遥自在。”濮阳道,她在皇帝身旁坐下,顺势看了眼御案,上面摊了一道奏疏。濮阳坐得与皇帝甚近,她眼力也不错,只瞥了一眼,便让她认出,那奏疏上是荆王的笔迹。
“闲云野鹤,逍遥自在,那倒是好,只是,你可听过他说起前朝?”皇帝问道,神色间,并不那么愉快。
濮阳在那奏疏上瞥了一眼,便将目光收了回来,听皇帝这么说,心知恐怕是那几位仍旧自称是“周之贞士”的名士惹得皇帝不快了。
“卫先生方二十一岁,魏代周兴时,她才四岁,哪知晓什么前朝。”濮阳笑着说,“若她也是陈渡那样自命不凡的名士,儿早与她切割干净,如何还会再去看她?”
皇帝大笑,以为濮阳率直。笑完他叹了口气:“陈渡还是有才华的,可惜不能为朝廷效命。汝南王那里也不大安分。”
汝南王,便是周帝,皇帝到底曾是臣子,弑君的名声,难听得很,便废周帝为汝南王,一直留他在京中。
周室气数已尽,早没了势力,汝南王就算在京,他的一举一动也都在皇帝的监视之中,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何况萧懿登基后,政治清明,与民休息,百姓过惯了好日子,早不记得前朝了。
濮阳知晓这一点,便不怎么担心道:“又有人欲借汝南王生事了?”
“小打小闹而已,总要经那么几场,他们才肯死心的。”皇帝冷冷道。他说罢,便将那道摊在御案上的奏疏拿起来,递给濮阳,令她看:“这还是六郎发现的端倪,你看看。”
把朝政,乃至事关国运的朝政,拿来与濮阳讲,皇帝没有一点避讳。这便是身为公主的可悲,也是身为公主的优势了。一来,皇帝信任濮阳,这几乎是从濮阳小时候起,就根深蒂固的习惯;二来,公主能做什么?夺皇位么?古来也不是没有得势的公主,可再如何得势,也得倚仗圣上。
皇帝既将奏疏与她看,濮阳自不推脱,看了一遍,原来是几位将官谋复辟,欲重迎汝南王为帝。
萧家的皇位是从周室夺来的,与周帝而言,萧氏便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但谁家能当真千秋万代?总有消亡的一日。大魏现下气盛,可过上数百年,难保不会成为历史。论到底成王败寇罢了。就从此处着眼,濮阳并不认为自家夺了汝南王的皇位有什么不妥。一个腐败的朝廷,总会有人取而代之,不是萧,也会是赵,是王,是郑,是天底下任何一家。
何况濮阳姓萧,她出生的时候,皇帝就已经是皇帝了,自然就倾向萧家。
看完奏疏,濮阳便将奏疏合了起来,悠然道:“小事而已,阿爹何必为此动气?”她说罢,将奏疏放回案上,乖巧地上前为皇帝捏起肩膀,“生气气坏的是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皇帝让她逗笑:“你说得对,只是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濮阳一想:“灭了这几名将官倒不难,只是,治标不治本。”
说来说去,还是人心。有那几人在,有汝南王活着,就免不了人心浮动。皇帝何尝不知,他问:“你以为,当如何?”
濮阳想了想,笑道:“那些名士不是清高自傲,自诩周臣?就让他们入朝为官。”
皇帝听罢,抚掌道:“大善!”
让这些周室最忠贞的名士,来为新朝歌功颂德,这便是新朝德政的证明,
第20章
汝南王退位之时,年十三,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郎。这个年纪的皇室子,已懂得许多了,可惜汝南王并非如此。他即位前,大周已呈大厦将倾之势,周皇室与彼时袭魏王爵的萧氏早已不死不休。周皇室人才凋零,后继乏力,而萧氏正值鼎盛,两相角斗之下,彼时的天子、汝南王之兄死于内宦绞杀,萧氏势力更上一层。
朝野内外,遍布天子乃萧氏所弑的传闻,对萧氏颇有微词,那时的魏王乃萧懿之父,他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便扶持七岁的汝南王登基,皇室子诸多,选中汝南王,不过因他自小便怯懦愚笨罢了。登基之后,汝南王那本就不灵光的脑子在萧氏刻意的教养之下,更为愚钝。如此,四年后,魏王薨,谥号文,萧懿即魏王位,再过两年,受汝南王禅位,改国号为魏。
汝南王在还是皇帝的时候,就没什么势力,朝廷上的大臣大半都向着萧氏,还有部分就算同情天子,也不敢冒险触怒萧氏,至于内宫,他身边里里外外的内宦、宫娥也都倾向于萧氏,一味地控制他的言行。退位之后,便更是身不由己,终日在那偌大的府邸之中,无师无友,无人相伴。
如此,就算他曾是天子,又能做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萧氏江山早已稳固,几个无名小卒凭借百来个人便想复辟?皇帝只觉得要笑掉大牙。
这些人不难对付,棘手的是那些心向旧朝的名士。自以放浪形骸,自以傲骨铮铮,自以清正耿直,颇得了一些人追捧,又爱写文章,遣词造句间便或暗示如何怀念旧主,或妄议当今朝政,真是让人心烦的很。
偏生皇帝还杀不得他们,杀了不正告诉天下人,皇帝心虚?
“有那一身才华,为何不效力朝廷,造福苍生?”皇帝与濮阳抱怨道,“总是说着周室周室周室,前朝末年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可有如今仓廪实、衣食足?至于汝南王,朕留他性命还不算仁慈?他们既如此怀念旧主,那便自请入王府侍奉啊,朕必予以批准,结果呢?没有,一个都没有!”
说到后面,抱怨变成了冷笑与轻鄙:“可见,说着怀念,也不过如此,旧主还不及他们平日所享的华服美食!”
濮阳再向着自家,也不能说以臣谋君是对的,皇帝再如何不满陈渡等人,也不能说他们忠于旧主是错的,他还要靠忠治朝,还要靠孝治天下,他能否认前朝朝政,却不能否认忠与孝,仁与义。
濮阳毕竟生于大周亡国之后,许多事感触不深,且在她看来,人要朝前看,怎能总是拖拖拉拉活在过去?
“阿爹既知他们所忠也有限度,何必再与他们计较?”
皇帝也是一笑:“你说的是。你方才所上之策,亦善,待阿爹筹划一二,此番,必要折断这些自以刚直的脊梁。”
濮阳便笑了笑,没再言语。
皇帝将那道奏疏一收,当着濮阳的面便处置起来,先召了车骑将军卫攸来,令他带着人,趁夜将那几位痴心妄想谋复辟的将官缴械捉拿,务要将此事捂住,不得传出去一星半点。
濮阳就在边上坐着,拿着本书看,卫攸是世家卫氏之子,四十出头的年岁,做到车骑将军,半因他战功卓著,半因他出身煊赫,有家族为他周旋。
听皇帝说罢,卫攸郑重俯身,领命而去。他身材魁梧,但行止却优雅有礼,见濮阳在此,也只平平常常的行礼,并未多问一句,对皇帝处置此等大事,却让一公主旁听也未显丝毫不满。若非他穿着一身戎服,装个诗酒风流的名士完全可以。
濮阳从书中抬头,看他退出殿外的身影,不禁在“卫”这个姓氏上多停留了片刻。卫秀也姓卫,不知她与名门卫氏,是否有什么关系。
想到此处,濮阳便觉自己荒唐得紧,上一世,虽说卫秀出现之时,卫攸已升任骠骑将军守边去了,可卫氏仍有诸多子弟在朝,怎会没有往来?再且,若真是名门卫氏之女,家中怎会让她扮作男装,孤身在外?
濮阳觉得自己真是要着魔了,每逢与卫秀相关,便忍不住多想一层。
“七娘。”皇帝唤道。
濮阳手下书本,望了过去,恭敬道:“阿爹?”
皇帝笑了笑,问:“你在想什么?”
濮阳自不会说她是在想卫秀,平白惹得皇帝关注,便说起荆王来:“儿入殿前遇上六郎,他似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皇帝眉头轻挑了一下,接着与濮阳慈爱道:“理会他做什么?天不早了,你也回去早些歇了,养足了力气,过几日秋狝,阿爹带你去猎头麋鹿来。”
分明是不想提荆王。
濮阳心里疑惑,但口上仍是乖乖的应了。
荆王唯晋王马首是瞻,这是举朝皆知的事,皇帝不愿提荆王,旁人看来,倒像是荆王为晋王所累,被皇帝迁怒了。
濮阳又觉不像,倘若阿爹果真迁怒六郎,方才六郎那喜滋滋的脸色又如何解释?
隔日一早醒来,濮阳便听闻皇帝派荆王前去受灾之郡,并召晋王回京。诏书一出,大臣们皆以为这是派荆王去替晋王收拾烂摊子去了。
可濮阳有卫秀那番言论在前,倒觉得这兴许是皇帝在离间晋、荆二王。
倘若真是如此,与先生打赌,她便输了。
濮阳很是苦恼,幸而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倒还存了让她活动的空间。立下赌约之时,并未言她不能从中周旋,况且,代王也比荆王好对付得多,最终若是让代王取代晋王,一来她能赢了赌局,二来也与她来日有利。
濮阳便企图从中干预一二。
如何干预,倒也简单,她只需让荆王跟紧了晋王便是。只要这二人仍旧孟不离焦,难题便也迎刃而解了。
三日后,晋王将手上的细务与荆王交割清楚,便回京来。一入城门,便见有身着青色袍服的内宦,在那等候。
这日倒是一个好天,秋风袅袅,红日西斜,洛阳城笼罩在一片绚丽的晚霞之下。城门口本就是繁忙之地,来往官吏商贾良多。
晋王唇边蓄了一圈胡茬,眼圈下也透着青黑,一副劳神憔悴的模样,见宦官与他身后的十来名羽林军,连忙勒马。
内宦走上前,自衣袖中取出一道诏书来。晋王数日不得好眠,又赶了一整日路,精神不济,神思恍惚,他眯起眼,看清那是一道诏书,连忙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听诏。
内宦走上前一步,双手将诏书摊开,高声念了起来。
字字失望,句句斥责。
晋王趴在地上,听那宦官清晰的咬字,逐字逐句地钻入耳中。
“……逐令晋王回府思过,无诏不得擅出!”
晋王衣衫透湿,更多的却是气愤,他外出赈灾,每日辛劳,虽无功,却也未犯下大过,阿爹却连见都不见他,便令他回府思过,是否太绝情了一点!
“殿下,该领诏了。”内宦宣完诏,语气和善了许多,可听在满腔怒火的晋王耳中,也是透着一股幸灾乐祸的傲慢。
他调整了表情,抬起头来,双手接过诏书,身后仆役忙上前来扶他。
晋王便做出体力不支的架势来,接着仆役的力方能直身,他苦笑道:“中官见笑了。”
那内宦忙道:“不敢。殿下这便回府去吧,臣也要回宫复命了。”
晋王摇了摇头,既担忧又羞愧:“陛下可好?”
皇子有问,内宦总不能甩袖而去,只得留了下来,恭敬回道:“大家甚好。”
只四字,再多,便不肯多言了。
晋王也知想从御前的人口中挖出点什么,难于登天,便不寄希望于此了。他郑重地行了一个礼:“恳请中官代我上禀陛下,儿臣知错,自当退而自省,伏念思过,不能伴与父皇身前尽孝,望父皇保重身体。”
内宦回了晋王一礼,告辞离去。
目送内宦一行人走远,晋王再三回想自己方才所言,并无差错,方松了口气,再看周围,满是行人,方才他受斥责那一幕不知有多少人看去了,心内又是一阵熊熊怒火。
他极力调整着神情,不让扭曲的怒气显现到脸上,维持住恭顺、愧恨的面容,不让人在他的言行举止上抓到一丝一毫的把柄。
仆役牵了马上来,晋王接过缰绳,跨上马去。马儿来回走了两步,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晋王稳住身形,他回首望向城门,眼中浮现深深的遗憾。
这本是一个建功的好6 时机,可惜,底下的人不肯配合,让他白白错失了。眼下唯一能补救的便是六郎了,希望他能好生扫尾,好歹,别让此事成为他的污名。
到了这个时候,晋王仍是以为荆王是为他扫尾去的,阿爹待他们兄弟一向宽容,他这里出了错,阿爹派了一向与他交好的荆王而不是总想着抓他错处的赵王,定是想替他将此事了结了,而不是要严惩他的过失。

第21章
晋王回府,因是思过,也不好令人出去的探听消息,依附于他的大臣们虽急,碍着那一道诏书,也不敢贸然上门。
于是,晋王便不知,他在城门受斥之事,迅速地传了出去,已有不少人在猜测陛下此举,不留情面,晋王是否就此便失宠了。可正如晋王自己所想,他差使确实办得不好,但也没出大乱子,不至于因这一件就全盘否认他的为人,更何况,陛下派了荆王去,明摆着便是为晋王扫尾的。
如此一面看着像是陛下厌弃了晋王,方大庭广众之下扫他面子,一面看着又像是陛下仍爱护晋王,故而出手替他扫尾,朝廷内外,一时间竟不知皇帝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赵王一听晋王兴许失势便高兴得很,一面派御史上疏攻讦晋王赈灾手段酷烈,驱数百甲士入死地,若非大理寺卿张道之发现端倪,及时制止,山洪之底便要再添数百条人命。另一面,又积极派人去与张道之联系,欲从他手中取得晋王不法的证物。
晋王在禁闭,但他在朝的势力都还在呢,赵王派的人一上疏,便自发替晋王申辩起来,至于张道之更是圆滑地敷衍着,不肯给句实话。
朝中因晋王之事争闹数日,却因皇帝不肯决断,始终没有一个结果。
此事归根结底,是二王之争。
朝上吵得厉害,却不大与濮阳相干,她要推波助澜也不是在这上头。这日一早,她换上了一身简便的胡服,往校场习射去了。
这校场是羽林演练之所,今日休沐,校场上没什么兵,濮阳一人无趣,便遣了个人,去了趟平阳公主府,邀公主来同乐。
平阳公主比濮阳年长五岁,是诸公主中骑射最好的一位,请她来倒是合情合理。
秋高气爽,大雁南飞,四时之变,不因人存,不以人变。
胡服窄袖、对襟,活动起来十分便利,濮阳将发丝罩入网巾,梳了个男子的发髻,一身利落倜傥地坐与马上,先在校场上跑了两圈热热身。
箭靶已准备好了。濮阳随意引弓,蹭蹭射出三箭,一支触靶脱落,两支堪堪扎在了靶心极近的地方,却也是摇摇欲坠。
真是只剩下准头了。濮阳上一世花了大力气在骑射上,不论准头还是力道都是宗室中的佼佼者,寻常对上一个将军也未必会输。可现在准头还在,却因体力不足,效果损了大半。
濮阳倒也不灰心,她来此处练箭,一方面是过几日秋狝,她不欲丢人,另一方面,则是她打算亲自练一支兵出来,还有就是,她预备在此见一个人。
时间还早,平阳公主还未出现,濮阳坐在马上,先着力拉了拉弓,双臂活动开了,方再行射击。
射出三十余箭,耳畔忽有马蹄声,马蹄声交杂凌乱,可见来的并非一人。濮阳水色灵动的双眸突显凌厉,眼底一抹幽沉的冷酷,满是杀意,引弓瞄准远处的箭靶,弓身弯曲,蓄势待发。马蹄声在耳边不远处停下,濮阳并未回头,她盯准了靶心,咻的一声,箭离弦而去。
在场几人便都聚精会神的盯着那支气势汹汹的箭,那只是一瞬间,集中的注意力却平白的将时间拉长,仿佛过了好一阵,那支箭稳稳地射中了红心,去势霸道,准头又足,耳边传来击掌声:“好!七娘射术不凡!”
濮阳扭头,看向那发出声音的人,露出一个腼腆又柔和的笑来:“我邀的是五娘,四郎怎地也跟着来了?”
濮阳从不随意为难人,可诸王公主中从没有敢轻视她的,哪怕她做出再怎么和善的笑容,平阳与代王都不敢小瞧。
“我是借了五娘的光。”代王慢悠悠地驱马上前。
平阳也是如此,她解释起来:“七娘可别见怪,少有得你相邀的时候,我想你我二人,都是女子,练起箭来也不尽兴,便遣人去问了四郎一声,恰巧他也闲着,便让我拖了来。”
濮阳哪儿会见怪?她要见的人本就是代王。代王是平阳同母兄,这个赵王全力倒晋王台的时候,代王哪能不动心,他本就打着渔翁得利的主意,就等着赵王踩下了晋王,他能趁虚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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