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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如旧完本——by若花辞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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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听罢,先是疑惑,随即豁然开朗,禁不住一声声笑了起来:“先生果然妙人,唉,若是在军前,定也是妙计百出。”
门外有一宦官入门来,先拜见,而后道:“濮阳殿下请见陛下。”
皇帝心情好,笑着道:“来得这样急,朕还未与卫卿说上几句。”说是如此,但他下一句便道:“快让七娘进来。”
宦官也笑着应了,快步退了出去。
卫秀转头望了眼殿门,再回头,便见皇帝面色柔和慈爱地同看了眼殿门,又吩咐身旁的大宦官:“去煮盏热茶来。”
濮阳很快便进来,她衣上沾了一层细密的雨珠,乌黑云鬓,亦有湿意。
又下雨了。春雨含潮,饮盏热茶,恰可去寒。卫秀对着濮阳弯了弯身,濮阳见她好端端的,陛下的神色也颇愉悦,便松了口气,坐在皇帝身旁,与他道:“可有扰了阿爹谈兴?”
“倒不曾。”皇帝笑了起来,半白的胡须也跟着抖了一抖,又仔细问道,“方才去了何处?”
濮阳便答了起来,此间宫人奉上热茶,濮阳也接了过来,像是早已知晓是皇帝特为她备下的,笑着道了谢。
卫秀在旁看着,公主少见地显出小女孩方有的娇憨之态,也会嫌弃茶太浓,有些苦,与平常很不一样,却同样的让人喜爱。
看这父女二人其乐融融,她心像被扎了一下,疼得厉害。
公主是无辜的,卫秀想道,可大势所趋,往往死去的,都是无辜之人。
第47章
雨仍在下,细密如丝,看似不大,可人一出去,便会淋湿了衣裳。
皇帝送濮阳与卫秀至宣德殿外,窦回感觉外面寒凉湿冷,忙令人取了披风来。皇帝仰头看着屋檐外灰蒙蒙的天,曼声道:“卫先生有计量,本不该勉强,然在那之前蹉跎岁月,也实是憾事。”
攻齐宋之事无期,贤才也不能置于荒野,皇帝好言劝说。
卫秀婉拒:“人各有志,望陛下见谅。”
皇帝眼色一沉,略感不快,也不看卫秀,仍望着外头愈发急促的雨势,不疾不徐道:“名士陈渡,也曾有志,误入歧途,幸而幡然醒悟,立于朝堂。”
陈渡为何成魏臣,因他三个弟弟皆被罢官回家,他父母家人轮番劝说,休要因一己之志,损阖家前程。他心中愤懑,从家中搬出,易宅而居,但最终仍是妥协了,入崇文馆为编纂。
听皇帝举陈渡为例。濮阳眉心一跳,忍着没刻意去看卫秀。取了披风的宦官快步过来,濮阳亲接过,为皇帝披上。皇帝自己拢了拢领子,看卫秀一眼,笑道:“自然,先生与陈渡不同,他腐朽幼稚,先生心怀天下,怎可相提并论?”
濮阳轻笑,像是在给皇帝帮腔:“本就是不同的,陈渡固有可敬之处,却不及先生深明大义。”
皇帝听到“深明大义”四字,神色果然好了些。卫秀便看了濮阳一眼,论找皇帝的脉门,真是谁都比不过这位殿下,她也随着道:“学有所成,本就为天下,我心分明。”
却没松口要入朝。
皇帝多少放心了,笑着道:“先生且去,明日再来!”
回到府中,刚近午。
濮阳一路都没说一句话。她撑着伞,走在卫秀身旁,为她挡雨。小院就在眼前,卫秀以为公主会如往常一般赖着留膳,谁知,她却在院门前停下了。
卫秀不解,疑惑抬首,目光触及公主的肩头,才看到她另一侧的身子在伞外,衣衫皆已薄湿。
“殿下……”她扶着伞柄,欲将伞往濮阳那侧挪过去,濮阳却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指尖带着凉意,还沾着雨水,一贴上来,激得卫秀便要缩手。濮阳却紧紧地握住了她。
她的手心也是冷的,一定是受凉了。
“殿下先去换身衣裳吧。”卫秀挣不脱,干脆就不挣扎了,温声劝了一句。
濮阳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卫秀,卫秀也回视她。
但她们的气势是不同的,濮阳磊落,毫不掩饰自己的温柔,眼中的光华,如春夜的江水,映着静柔的月华。相比之下,卫秀的毫不避让,竟像是故作声势的逃避,像是弃械而走的逃兵,却不承认自己的软弱。
卫秀终是撇开眼。
濮阳松开手,将伞柄放入卫秀的手心,让她握住。卫秀便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她忍耐住,温声道:“请殿下入房舍避一避雨。”
濮阳没有答应,她忽然笑了一下:“先生似乎很怕看我。”像被击中了心中的短处,卫秀更是烦躁起来,望向别处不语。
濮阳抿唇而笑,也不逼她,摇了摇头,便转身走了。她步履悠然,在雨中翩然而去,身后的宫人忙撑伞为她挡雨,一群人簇拥着,很快便消失在小径尽头。
雨势突然变疾,豆大的点落下,打在地面,溅起四溢的水花。卫秀看着濮阳离去的方向,她闭上眼,静静道:“进去。”
隔日,卫秀未得召见,倒是濮阳奉召入宫去。
皇帝召濮阳,为的是两件事,其一便是如何将卫秀人尽其才。虽人各有志,身为皇帝,总不愿看身负才华者缩在山林中,不思报效家国的。
下了连日的雨,太液池的水,都涨了上来,池畔绿草茵茵,鲜嫩翠绿,柳树抽长了枝条儿,随着风,慢慢地晃悠。
皇帝行在池畔的石子小径,与濮阳缓缓说道:“你那几位兄长,无一人知晓我为何抑世家而抬寒门,反而因世家势大,与他们搅到一起。可你知道,替阿爹做了不少事,都未尝邀过一句功。”
濮阳日前已将姜轸在内的几人荐给皇帝,都是寒门子弟,又都身负大才,皇帝大喜,先寻了不打眼的官位将这批人都安置了,让他们先做出成绩来,再思擢升。
“那几人都不错,如今不打眼,朝臣也无人说什么。”皇帝积威十八载,弄几个六七品的小官,朝臣也都给了他这面子,无人多嘴,“这些人,出自你门下,算是打上了公主府的印子,不必担心他们又去奉承诸王世家。”
说到诸王时,皇帝面色一沉,显出浓浓的恨铁不成钢来。
濮阳倒不会在此时落井下石,也不会急于说服皇帝考虑皇孙,只是笑了一下罢了。
“还有卫先生,”皇帝止步,拧了下眉,转头来望着濮阳道:“你看他是当真不愿出仕,还是学那些沽名钓誉之辈,坐地起价?”
他还挺奇怪的,陈渡不愿做官,是不愿为魏臣,守着他那份顽固陈朽的忠贞,但卫秀显然不是如此。他入京居公主府,可见不是有入世之心,能献《徙戎论》,说明也有心朝堂。可真要他入仕,他竟不愿?
皇帝是不信卫秀那套说辞的,他要成乱世之臣,便不能先入仕,非要等南北开战不可?显然是有意推脱。可皇帝做了那么多年天子,见过形形色色之人何止千百?他那双眼睛看过去,有几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玩弄心术?是真是假,他还是分辨得出的,卫秀是当真如他所言,不愿入朝堂为官。
如此矛盾,倒将皇帝弄糊涂了。
此时风平浪静,太液池上水波粼粼,前方有亭,此亭是观鱼的好去处,每每凭栏,撒下一二鱼饵,总能引来成群的鱼儿。
濮阳望向那处,扶着皇帝慢慢走了过去,口中则道:“儿观数月,以为卫先生有指点天下之愿,却实无入朝为官之心。”
“哦?”皇帝叹了一句,颇觉讶然。
有心天下,无心仕途,真是闻所未闻。
指点江山,难道为的不是封侯拜爵?
皇帝嗤笑:“若果如我儿所言,倒真是奇人了。”
不喜荣华,不慕权势,单单为指点江山而指点江山,真是奇人。
濮阳也跟着笑,那亭子不远了,她转头示意宫人取些鱼食来,接着扶着皇帝入亭,凭栏而坐。
池上刚好起一阵风,凉爽而不失温煦,使人心情平和。
“起初我也奇怪,以为她是陈渡那般,守着前朝不放,故而开口相邀,结果,她一口就答应了。我便知,此人虽在山野,心是在京中的。后阿爹为羌戎所忧,我在她面前提了提,她潜心数日,闭门不出,献上《徙戎论》,如此,我便以为她有心仕途,不过是在等一时机。”
皇帝听得入神,见濮阳停下,便问:“后面呢?”
濮阳笑了一下:“后面每每与她论及朝政,她便极有兴致,但一提及荐她入仕,她总含笑婉拒。”
拒一次两次倒罢了,三番五次,便不是谦虚,更非故作姿态。
皇帝便想了一想,宫人奉上鱼食来。濮阳接过,靠着凭栏,撒入池中。瞬息之间,无数鱼儿聚了过来,争着抢食。
皇帝似是想明白了,叹道:“可惜了,不过也无妨,他在你府中,朕倒没什么不放心的。”若有什么需要献策的,从公主府将人请到宫里来也是十分方便的。
池中的鱼食都吃尽了,鱼儿徘徊一阵,便散了开去,濮阳知晓,算是说服陛下了。先不论先生心思,单她立场,也是不愿先生步入朝堂。
一位经天纬地之才又偏淡泊名利,视权势富贵如无物,她的话,在皇帝看来往往不偏不倚,比在朝堂上的大臣说的话,更听得进去,很适合某些关键时候,推上一把。
“还有一事。便是卫先生所献之策。”皇帝话音一落,又一把鱼食,撒入池中,将方才那些鱼儿,都引了回来。
濮阳取过宫人奉上的帕子擦了擦手,恭敬道:“请陛下明示。”
“此事,我已有些眉目,余下的还得你为朕分忧。”
“能为阿爹分忧,那是再好不过的,阿爹说来就是。”濮阳笑眯眯的,露出高兴的神色来。
皇帝也不由放松了心弦,但一想起这事,又显出为难来:“此事不易。卫先生说的,化阻力为动力,便是要借世家之力了,如何让世家真心实意地去做此事,朕也想出一策来。”
他说罢,望向濮阳,濮阳便是一笑,眼中满是了然。
皇帝笑着摇了摇头:“看来你也想到了,此事还得从你几位兄长身上下手,有他们牵头,世家想来不会拒绝。”
岂止不会拒绝,说不定还会争功。
诸王相争,世家都卯足了劲想将支持的皇子拱上位,替皇子争取皇帝好感,便是一件极为要紧之事。
濮阳福了一礼:“此事,便交由儿臣来办。”
果然还是七娘贴心。皇帝心中感慨了一番,暗自决定,此事若成,便厚赐濮阳。
说完了正事,皇帝也有了喂鱼的心思,又与濮阳闲话起来,说的还是卫秀。皇帝平生阅人无数,如卫秀这般,倒是头一次见。他回想了一下昨日,突然觉得:“那位卫先生,似乎有些眼熟。他好像一个人。”
他记忆深处,仿佛有一人,与卫秀长得有些许相似。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那位卫先生,似乎有些眼熟。他好像一个人。”
卫秀:“难道我不应该像人?(¬_¬)”
不要钱不要官,就要指点天下实现心中抱负的,说的是道衍啊。
第48章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水面波纹一层一层地推开,似有轩然大波。
濮阳挑食的动作止了一止,好奇道:“像何人?”
皇帝也说不上来,觉得像,可回想起来,脑海中却是一片空濛,想不出有那样一个人。要一事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总会使人心烦。皇帝逐渐拧眉,转头望向窦回,窦回也跟着想了一想,可想破了脑子也想不起,只得茫然地摇了摇头。
皇帝瞪了他一眼,窦回忙垂首做请罪状。
濮阳见此,便笑着打了个圆场:“陛下政事繁忙,些许小事,记不得也难免。”
皇帝叹息道:“说来说去,还是老了。”
濮阳忙道:“阿爹正当精壮,怎可言老?”
皇帝看了眼她,笑着道,“而今行走需我儿扶持,怎能不服老。”见濮阳着急地要反驳,便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说了。
濮阳只得合唇。皇帝望着池水,又想了一会儿,发觉着实想不起。
他经过的那些要紧的人与事,他都是记得的,总不至于忘却,可些许无关人事,忘了也是有的,既是无关,想不起便想不起了。
这样一想,皇帝倒也不执着了。
风又静,太阳拨开了云雾,直晃晃地晒了下来,连日的雨,至今日便要止了。
濮阳抬头望向天空,夏日怕也不远了。
回宫途中,濮阳便思索如何撺动诸王上表,解决徙戎之事,又想该拿哪位兄长下手。
赵王莽撞,做不了这样精细的事。晋王心眼多,他先知,定会想方设法瞒着,独吞功劳,可此事,凭他一人是做不成的。代王遇事避且不及,指望不上。底下几个,连朝都不得上,更是不必寄望,一圈数下来,竟只有荆王。
“荆王殿下会做事,只是遇事缺乏决断,此事交与他正好。”15 卫秀亦如此道。
缺乏决断,便会寻人商议,便会左右为难,便会迟迟拿不定主意,日久生变,消息便少不得泄露。
如今诸王,哪一位府上没几个密探?
如何将此事透与荆王,使其上心,并不与濮阳牵扯倒是件难事。
濮阳托腮坐着,侧头望着窗外杏花朵朵,专注地想着。
卫秀在她对面,便没有出声,静静地坐着,端着一盏茶,也不喝,偶尔望向窗外满园繁华,偶尔又看一看濮阳沉思的侧颜。
春日斜照入室,案上香炉袅袅生烟。
窗下的阴影在偏移,窗外繁花暗香在浮动。濮阳逐渐弯起唇角,极小的弧度,卫秀便知晓公主是有主意了。她将杯盏搁回案上,她提壶,替濮阳倾下一盏茶。
濮阳端起饮了一口,笑道:“当日先生建议将张峤安入工部,看来是早有伏笔。”
张峤是濮阳荐上去那批俊彦中的一个,与姜轸之正直不同,此人通变果决且善言辞。而工部,在年初,便被皇帝有意交与荆王,使其也有了些自己的势力。
眼下,正好借张峤之口。
恐怕在将《徙戎论》献出之时,先生便算计好了后面几步。
卫秀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问:“张峤心思灵活,殿下用他,就不怕他直接便倾向荆王,落得白忙活一场?”
濮阳缺人,这几个都是她看好的,要借皇帝的手提拔上去,可若是这几人为势力动摇,投向诸王,她便是为他人做嫁衣了。
濮阳却不担心这个,缓缓饮了口茶道:“心思灵活之人,往往善于钻营。荆王那里,颇多依附,不乏一二品的重臣,他官小,难以跻身。跟随我,至少能得陛下青眼,经此事,只怕他不但不会生二心,反会更死心塌地。”
提拔起来的人,就是得时不时用上一用,这样主臣都安心。
卫秀见她看得一清二楚,将人心算计得丝毫不差,也不再说了。
日影西斜,趁着夜幕尚未降临,濮阳先去将事情安排下去。卫秀见她走远,又转头望向窗外杏花,夕阳映照下,杏花不复方才繁花锦簇的热闹,倒显出落寞灰暗。
卫秀张口,唤了阿蓉来:“明日我要访客,置备一份礼物来。”
阿蓉问道:“先生要访何人,礼用何等为佳?”
“陈渡。”卫秀笑了笑,“不必太拘谨,俗礼不在他眼中。”
陈渡易宅别住,住在清德坊一角。小小的一座宅子,围墙灰暗,门也旧,看着清贫。
当初自谓周之贞士之人颇多,陈渡在其中,最为扎眼,因其狂傲,因其毫无掩饰,时日一久,世人便最为推崇陈渡,这批人,也被皇帝咬牙切齿地称为“陈渡之流”。卫秀每每念叨“陈渡之流”,便忍不住讥讽,可将陈渡与那些人相提并论,真是委屈了他,也抬举了那些人。
仆役上前叩门。敲了许久,门才打开一道小小的缝隙,从里边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张着圆溜溜的眼睛,在外面诸人身上扫上一圈,便将目光定在正中坐在轮椅上的那位先生身上:“先生来错地方了,我家郎君不见客。”
卫秀笑道:“请这些小郎再禀一回,仆名卫秀,仰慕先生大才,特来拜访。”
小童犹豫片刻,口中将卫秀二字念了一回,便打开了门,走出来,做了一揖,道:“如此,劳烦先生稍候。”
说罢闪回门内,又将门关上了。
阿蓉便有些忧心,低声道:“先生从未以卫秀之名,与陈郎相交,怕是不会相见。”
卫秀目光沉静:“他若不见,便当我来错了。”
卫秀虽从未与陈渡相交,但《徙戎论》已遍传京师,她的名字,也为世人所知。她赌陈渡虽不愿为大魏效力,但心中仍然存着这个世道,仍旧没有忘却当年的一腔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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