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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如旧完本——by若花辞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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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濮阳唤道。
卫秀仰头看她,微微笑了笑,示意她在听,放在膝上的双手摊开,掌心贴着底下的腿,隔着数层布料,她隐约能感受到膝上的坚硬。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慢慢地握成拳。
“陛下宣先生来,是要问前几日先生与我提过之事。”濮阳柔声解释道。
卫秀道:“也唯有此事,能蒙陛下宣召。”
她语气并没什么不对,唇边亦有着温和清浅的笑意。面如傅粉,唇若添朱,容貌柔和,美如冠玉,但偏偏那双凤眸却如寒潭一般深不见底,那挺直的脊背如青竹伫立,坚韧不拔,这两者生生地将她身上女子的阴柔击淡,让人生不出怀疑。
这样的先生,是濮阳熟悉的,是她每日都见的,可不知为何,她隐约觉得先生有些冷淡,像是不愿与她多说。
宣德殿就在眼前,卫秀平视前方。此处人多,濮阳也不好多言,只得将诧异按下,预备回府再说。
第60章
宣德殿中,皇帝已等候多时,卫秀与濮阳入内,行过礼后,皇帝便令二人赐座,又朝窦回使了个眼色。
窦回会意,忙取了个手炉来,与卫秀取暖。
“先生在我这里,不必拘束,如何方便,自取用便是。”皇帝很平易近人。
卫秀接过了手炉,搁在膝上,也道了谢,却不大去碰。皇帝一心在她所献之策上,便没有注意,直言道:“卫先生所言,齐太子贤德,有高远之志,将为魏之大患,”他说着,望向卫秀,含笑道,“不知先生如何得出此论。”
卫秀道:“一国若生乱政,往往是朝廷中失德失贤,朝中失德失贤,往往是国君无能荒诞。观今之天下,宋齐皆如此。”
皇帝以为然,不止是当今,历来如此。
“同样,若国君英明,可力挽狂澜,救国于乱世。”卫秀抬眸看了眼皇帝。
皇帝明白,前朝末年吏治崩坏,仓无积粟,府无储钱,库无甲兵,邑无守具。他登大位后,便整顿吏治,澄清庙堂,除去烦刑,蠲免租税,积粟厉兵,出入耕战,不到十年,海晏河清。
百姓是十分易存活的,只要国君不折腾,官吏不逼迫,三两年便可缓过劲来。一国再是破败,只要无外敌入侵,休养生息三五年,便能重现生机。
皇帝身当九五,看得自然明白。
宋齐眼下乱,国君无心政务,只好享乐纵欲,大臣们纷纷投其所好,亦无心公务,国家显出破败之势,但若此时明君登基,要整顿朝纲,也不是难事。
濮阳缓缓开口:“阿爹。”
皇帝看了过去,濮阳便道:“齐太子之贤,天下共闻,齐国有识之士,痛心国政者,皆紧密围绕于太子身旁,只待太子登基,便施展抱负,救齐国于倾颓,君臣同心,来日恐将锐不可当。”
皇帝双眉紧紧蹙成一团,眼中暗涌湍急。
卫秀看了濮阳一眼,再进一步道:“与齐看似腐朽实则生机暗藏不同,宋帝之暴,古来未有,虽有丞相顶着,可宋帝正值壮年,而丞相须发皆白,已难扶大厦之将倾。齐宋两国,一者愈强,一者愈弱,弱肉强食,并国之日不远矣。齐终将成我国南下途中的难移之山!”
利害关系都已陈说干净,皇帝已然意动,但立储乃内政,魏不当干齐之内政。他凝神细想,须臾,皇帝眼眸锐利,环视四下道:“都退下。”
殿中宫人鱼贯而出。不过片刻,殿中服侍之人,便只剩了窦回一人。卫秀恍若无意地看了他一眼,便又将目光定在皇帝身上。
皇帝道:“先生之言皆有理,敢问计将安出?”
成了!濮阳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喜意。
卫秀仍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口气也是轻缓柔和,仿佛在说庭前花开一般风采温雅,可听她话中之意,又使得人激出一身冷汗。
皇帝凝神听着,一面听,一面决断。
卫秀缓缓道来:“计策便出在豫章王身上。诸王争位,总是难免。豫章王与齐帝相似,同样酷爱享乐,所不同便在于齐帝畏事,凡事皆躲避,而豫章王则自大,又好权柄。如此个性,能为陛下所用。”
皇帝皱了下眉头:“恐难控制。”
卫秀便笑了一下:“何需控制,只要他能当国,计便成了。”
是这个理。皇帝笑了一下,转而想到卫秀竟能想出在齐国储位上做手脚,不由道:“卫先生才思敏捷,足智多谋,不入朝堂,实在可惜。”
卫秀摇了摇头,像是不经意一般说道:“并非我足智多谋,而是齐国中疏散,使人有空可钻。若我大魏也如此,兴许他国便也要出一个‘足智多谋’之士。”
皇帝笑,连道:“先生过谦。”心中却是狠狠一凛,魏国中哪是无隙可乘,分明比齐国更令人担忧,齐国至少还有个太子贤明有远见,而魏之诸王,无一人可当国之大任。
这一想,愁绪又上心头。
卫秀却好似一无所觉,神色如故道:“此事还请豫章王在京早作决断。”
皇帝叹了口气:“朕已年老,此事本该后继之君去操心,我却还得防患未然。”不论干涉齐国内政也好,扶持豫章王也罢,不过是削弱将来齐国国力罢了,这本该是下一任皇帝的事,却也让他操心了。
说起来,也真是心累。
卫秀便道:“陛下雄才伟略,明日之君未必有陛下胸怀。不过,到底是陛下血脉,想来也定不负国人所望。”
皇帝笑了一笑,只道卫秀说的宽慰之语,然笑意还未展开,他却忽然想到,他的血脉并非只有诸王,还有皇孙!这念头刚起,又盖了下去,皇孙太幼,便是最长的皇长孙也不过八岁,倘若他能再活二十年,倒罢,皇权难以平稳过渡。
可到底,皇孙二字是被皇帝想起来了。
而卫秀的目的,便在于此,皆齐国储位不稳,影射魏国诸王无能,使皇帝不得不考虑皇孙。
传位与孙倒没什么,可若皇孙继位,而叔王皆在壮年,各自手握权柄,便不是那么容易对付了。
事情说完了,濮阳与卫秀一并告退。
二人并肩而出,到宣德殿外,只见外面天高气朗,使人心胸开阔。濮阳微微叹了口气,与对卫秀:“阿爹平易近人,十分好说话,但我在宣德中也总不自在。”
大殿中窗户开得再多,也难免阴暗,的确使人压抑。
卫秀瞥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濮阳也没在意,二人一同登车回府。
路上濮阳与卫秀说着皇帝会如何行事。若无意外,定会让豫章王完成使命。只不过,要助他完成使命,也未必非要将公主嫁他。齐遣使来京,是请魏助齐声威,使宋偃旗息鼓的,求亲还只是次要,前者达成,后者便在两可之间。
卫秀仍是不大开口,唯有要紧之处,方答上一两句,态度很是冷淡。
濮阳再是迟钝也看出卫秀无心与她多言了。
她便忐忑起来,不时看卫秀一眼,话也渐渐少了。卫秀仍是不动如山,她不与她说,她便乐得清静。
到府中,正好见府门外有人往府中递名刺。那人身着齐国官服,一看便知是随齐使入京的大臣。
既然是齐国大臣,那道名刺来自何人便无需多言了。
卫秀不过扫了一眼,便使人推她往府中去。
那大臣眼尖,看到濮阳,立即上前来拜见,濮阳心思都放在卫秀身上,正要追上去,却被拦住了,又碍于对方身份,不好甩袖就走,只得留下应付。
卫秀入府,回头便见身后空无一人,公主并未跟上来,她眼中一暗,回19 过头来,看着前方,极力使自己不为所动。
从府门,到小院,还颇有一段路,这条路经过了许多次,然今日却似格外长,长得像望不到尽头。
濮阳总算拜托了齐国大臣快步追赶上来。到了自己府中,便不必太过拘谨了,濮阳走到卫秀身旁,觑了眼卫秀平静的神色,惴惴不安地猜不透先生是喜是怒。她想了一想,便试探一般地笑着问:“先生怎不等我?”
本以为先生会冷淡敷衍,随之卫秀却令人停了下来,濮阳也随之停下,站在她身旁,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卫秀看着路旁已落尽绿叶的树丛,缓缓启唇道:“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今冬初雪未至,园中荒芜已显,一眼望去,草木败落,满是荒凉的枯黄,与卫秀诗中笼着浅浅烟雾的景象毫无不同。
濮阳茫然,卫秀看着她的神色,淡淡一笑:“江南,好地方。”
说罢,还不待濮阳反应,便令人推她轮椅走了。
濮阳愣了一下,旋即便明白卫秀的意思,她先是不敢置信,再是恍然大悟,接着便是喜不自胜,忙紧跟了上去。
卫秀见她跟上来,不觉得释然,反倒更加不安起来。
她所不安,并非公主的态度,而是自己的心。
她为何恼?若公主当真移情,岂不是更好?不对,公主若心向他人,定会有所偏向,若那人之言与她之言相冲,公主未必会如现在,对她言听计从。
想到这一可能,卫秀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深渊,就算不是豫章王,也会是旁人,殿下从不缺仰慕之人。
“先生。”濮阳满怀喜悦地追上来,望着卫秀,满是揶揄笑意,“先生可是吃醋?”
吃醋二字像是提示一般,将卫秀的心点醒。惊觉自己竟任由情绪掌控到这地步,她的目光微微垂下,笑着道:“殿下想得多了。”
她不该把公主放在心上。她本就一无所有,也不应当去奢望得到什么,她不该由着公主进入到她的心中,让她喜便喜,让她哀便哀。
她分明是在笑,可眼中却毫无笑意,冷静得如波澜不动的湖水。濮阳的笑容也凝固住了,小院就在眼前,她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不再说了,而是接替了仆役,亲推着卫秀过去。
这是贴心之举,可在此时却偏偏如锐利的刺一般扎在卫秀的心上。
她一向是在意自己不能行走的,却从未如此时一般难堪。
第61章
因卫秀与濮阳总在一处,二人身边侍奉之人便也都相熟了。濮阳随卫秀进来,也无人奇怪。
外事纷扰,已使人殚精竭虑,若是内事也要猜来猜去,不免太过耗神,卫秀与濮阳皆深谙此道。
入内室,卫秀目光一扫四下,令诸人都退下了。
濮阳见此也将她身后诸人皆屏退。
室中静下,只余下二人呼吸。入院后短短一路已使卫秀镇定下来,她到几旁,取来茶叶,散入壶中,又提起小火炉上的水壶,将沸水冲入壶中。
濮阳在几旁坐下,并未开口,她沉静的目光落在卫秀身上,显出若有所思之色。卫秀手下一颤,险些将水洒出,她凝神手下,将水壶稳稳地送回小火炉上。
顷刻之间,茶香溢满室中,如此严寒之际,外出归家,能饮一盏热茶暖身,不但是雅事,更是美事。
过得片刻,卫秀便置茶盅于濮阳身前,为她满上。
茶盅是木制,打磨得光滑,刻了花鸟纹样,濮阳端起,吹了吹,饮了口,便欲开口,却让卫秀抢了先:“方才是我失言了。”
濮阳愣了一下,旋即漾开一抹浅浅的笑,带着些许落寞,相处多时,到了今日,她仍是看不透卫秀,卫秀仍是将她隔在外面:“先生这样见外,真是让我难过。你我之间,言语难道还要斟酌?说什么失言呢。”
手中的茶盅,隔着一层厚厚的杯壁,都似烫得厉害,卫秀望着窗下朦胧的阴影,淡淡道:“失言便是失言,我理当向公主赔罪。”
“如何赔罪?”濮阳问道。
卫秀想了一想,濮阳又道:“这样如何?”
哪样?卫秀回头,殿下倾身过来,一手抚上她的脸庞,她蓦然睁大了眼睛,唇上触觉柔软,温柔来得突然而不容拒绝。
她们从没有这样近过,近得仿佛随时都可拥有彼此,像是灵魂都在这一刻融到了一起。
卫秀只觉得无法思考,无法动作,整个人都如僵住了一般。濮阳的呼吸就在咫尺之间,她合着眼,蜷长的睫毛轻颤,双唇与她的贴着,却没有进一步——她也是紧张的。卫秀的心陡然一酸,她们之间,总是殿下主动,可殿下也是女子,她也会羞怯,会紧张,会害怕,她也需包容,需怜惜,需保护。
可为何她们之间偏偏隔着那样的前尘往事。如若她无深仇背负,而她也不在帝王家,又该多好。
卫秀合上眼,慢慢地回应,她于此十分生疏,在濮阳的唇上轻轻舔了一下,便笨拙地不知该如何,只敢试探着一点点,在濮阳唇上描摹。
濮阳的双唇烫起来,她身上的清香如此醉人,她的气息又是如此使人神魂颠倒。卫秀只想忘掉一切,在她惹人沉溺的温柔中永远不醒。
直到二人皆觉窒息,才慢慢分开。
濮阳红着脸,如晚霞漫天,眼中似有朦胧的雾水,是女儿家独有的娇羞。卫秀看着她,心头软软的一片,她已无法否认,公主早已融入她心中,让她喜便喜,让她忧便忧。如同蚌肉中的珍珠,碾得浑身作疼,也不忍放下,仍要温柔地包裹着她,让她绽放光芒。
濮阳坐回到榻上。带着柔情与羞涩,她微低了头,气氛和缓下来了,但原先的疙瘩不能不解。她低声问道:“先生今日不悦,可是为豫章王?”
方才外面,卫秀语带不悦地说起江南好地方,濮阳便想明白了,心下欢喜先生吃醋,吃醋便是在意她,但也担忧先生因此对她失了耐心。
卫秀也没有再推脱,她说了实话:“因他,也不因他。”她见公主与豫章王说话,为此而恼怒,可她又知道,即便不是豫章王,是旁人,她也同样不好过。
濮阳便有些不解,疑惑地望着卫秀。卫秀笑了笑,略显出怅然:“若有一日,你我反目,殿下会如何对我?”
濮阳蹙了下眉,仍是好好想了想,答道:“先生与我反目,我赢了会难过,因心疼先生,我输了亦难过,因失去先生。进退不得,两败俱伤。”她难以想象,她们有反目的时候,虽然相互表明心意还不久,但她深知卫秀心性,她秉性坚定,难以动摇,既然与她生死相许,定不会辜负她。
想到这里,她笑了笑:“先生怎么问起这个?”
卫秀道:“总怕有那一日。”那一日迟早要来,就如宿命一般。她看着濮阳,道:“若真到那日,我定然让着殿下。”
濮阳一笑:“那便好。”仍是不曾上心。
有一事,濮阳已想了有些日子了,眼下也正好询问卫秀的意思。她显出踟蹰来,似是不好意思,卫秀便好奇地看着她。
濮阳咬了咬唇,心一横,轻声说道:“待豫章王离京,我便禀君父,嫁与先生,如何?”
以前没有先生的时候,倒罢了,嫁一不喜欢的人,不过自寻烦恼,但眼下,濮阳便想尽快将名分定下,与先生结为夫妻,也好名正言顺地一起。
卫秀却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心中立即生出抵触来,她连做魏室的大臣都不愿,更不必说要称皇帝为父。但濮阳期盼的模样,使她不忍拒绝,她委婉道:“陛下未必愿意我为驸马。多事之秋,何必为此事起波澜。”
濮阳笑了一下道:“你不了解陛下,陛下会答应的。”
皇帝心中,什么都没有这天下要紧,不然,立储之事不至于拖到今日。她虽受宠,也只因从未触及陛下底线,今来求娶是对魏毫无威胁的齐,但若齐强大,且攻魏,魏无还手之力,此时齐来求娶,陛下应是不应?必是应的。
濮阳想得明白,但她并不因此而伤心怨怼,人总要有所择取,有所偏向,阿爹疼她之心是真,只是大事为上。
将与卫秀婚姻带上算计,濮阳有些抵触,却仍是说了:“先生屡献奇策,已在陛下心中,但先生不愿入仕,便使陛下觉得不稳妥,无欲无求之人,最不好驾驭,此番入宫又提起先生不入朝堂,这未必是无心之语。”
换一句话说,双腿不能行走虽是缺憾,但他们有什么是需亲力亲为的?吩咐一声自有人去做。最要紧的一件便是双腿不便是否将妨碍子息,此事,濮阳也能设法解决。
她前世不婚,陛下也没说什么,可见,是给了她极大自由的。兴许要多入宫求上几回,但陛下碍于她真心喜欢,又欲将卫秀掌控,极有可能便答应了。
濮阳是有把握,才提出此事的,她望着卫秀,轻柔道:“只要先生愿意,余者我自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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