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如旧完本——by若花辞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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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秀既然在皇帝面前出现,既然屡献奇策,又辞官位,自然是早有应对之策,定不会让皇帝怀疑她。
濮阳所言,根本难不倒卫秀,她所为难的是濮阳的心意。
想一想她们能永结为好,朝夕相对,日夜不离,卫秀便心头发烫,便向往不已,说到底,她也是意动的。
今日能为此意动,将来便会有越来越多,让她不忍拒绝的事,她总有一日,会被自己逼到一个退无可退的境地。
濮阳期盼地看着她,她绝想不到卫秀会拒绝,她是毫无拒绝的缘由,她们既然真心相对,结婚姻之好便是水到渠成之事。她的目中已隐隐显出欢喜来,只等着她以为必会到来的好事,当真降临。
清亮的目光,似孩童一般单纯的欢喜着,却让卫秀如被撕扯一般难受,拒绝的话语已在口边,即将启齿之际,忽有一阵叩门声传来。
二人一齐转头望向门口。
“殿下。”门外秦坤唤了一声。
若非要事,秦坤绝不会来扰。卫秀松了口气,与濮阳道:“殿下召他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目前关于攻受属性的分歧只在两点,就是,
卫秀是傲娇受,还是傲娇别扭受。
万万没想到有辣么意见统一接近的一日,太不争气了。
第62章
秦坤来禀的是一件大,却无关紧要的事。
汝南王薨了。
有风起,窗户动摇,薄薄一层窗纸簌簌作响。这消息来得突然,卫秀与濮阳俱是意外,对视一眼,濮阳道:“是何缘由?”
汝南王,前朝末帝,在朝中十分尴尬。他虽为王,却从未上过朝,连府门都不大出来。一晃十九年过去,京中都要忘了有这样一人,唯有偶尔提及前朝,才会在世人口中过上一遭。
前朝气数已尽,他之生死早已无关紧要。可身为帝王,他之一生也算坎坷了。
秦坤显得唏嘘,却无惊慌,亦不多重视,倒有些漠然,与濮阳恭敬道:“听闻是突发急症,陛下已遣了太医去查验了,想来晚些便能知晓详情。”
晚些,只怕也就这样了。太医去一趟,多半草草了事。
人一死,便是盖棺定论,他活着,尚且人人避之不及,薨逝后,朝中上下怕也没几个人在意他是怎么去的。街头巷尾,纵有谈论起,只怕也不过是将此事做一茶余饭后的闲话来说。往昔的天子,如今的王侯,成人口中谈资,未免可悲。
濮阳眼光凝重,目视秦坤道:“严令府中,不得议论此事!”
秦坤立即垂首,神色倏然肃穆,与方才之轻忽截然不同:“是!”
卫秀一直未曾开口,直到秦坤奉命退下,她才望向濮阳,神情柔和下来:“殿下总有一念之仁。”
“伪善而已。”濮阳轻笑一下,眉目淡淡道。她能做的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谈不上仁义。
可人,多半是连力所能及之事,也不肯伸一把手的。卫秀有时便觉得十分奇怪,殿下行事果断,绝非瞻前顾后之人,但她总能禀一缕善念,待挡路者毫不手软,待无关之人却总能存有善意。奸猾与仁善在她身上竟无半点冲突。
与她相比,卫秀觉得自己,便是永远存活在黑暗中的人,濮阳便似唯一的光芒,引得她靠近。
“一念之仁,泽及天下。望殿下,可不忘初心。”卫秀温柔道,心中却难以抑制的难过起来。
濮阳的路是她一手铺出来的,她所侍奉的该是一位能够泽被天下的明主,这何其难得,士人一生所求,不正在于此?濮阳这个人,是她一点点沦陷,一点点爱上的,她为她的将来铺路,无可避免地会想到将来的殿下,是如何意气风发,如何澄清九州,但她却又同时谋划着毁了将来的她。
对主二心,她不忠不仁!对爱二心,她不配所爱!对亲动摇,她不孝不义!
濮阳在卫秀温柔的注视下,十分羞涩,她起身道:“还有一些事需去处置,先告辞了。”
卫秀压抑胸口翻滚喷涌的郁气,笑着点了点头。
濮阳快步而出,阿蓉紧接着入内,卫秀看着濮阳的背影消失于门后,喉咙间猛然一阵甜腥,再也压抑不住地喷出一口鲜血。长久的压抑,长久的恨意,长久的进退两难,挖空了她的心血。
阿蓉大惊,就要张口疾呼,卫秀便立即抬头,以目光示意她噤声。
阿蓉哽住了声,奔上前,以帕拭她唇边鲜红的血。
胸口绞痛,喉咙口腔布满了铁锈般的腥气,卫秀艰难地缓过一口气来,推开阿蓉的手,气息虚弱:“殿下还未走远……休要让她知晓。”
阿蓉眼泪都快落下来了,她哽咽道:“你的身子……”
卫秀捂住心口,胸口结着郁气,如大石压迫,令她透不过气来,她摇了摇头,神情仍是平静的,可面色已苍白的如纸一般,双唇干涩,额上的冷汗一滴一滴落下。过了好一阵子,她方道:“无妨,容我歇一歇。”
她很累,想歇一歇,什么都不想的歇一歇。
阿蓉连连点头,起身推着她,往卧室去,行至半道,卫秀忽然想起一事,她惊恐,心口的痛意使她眼前一阵一阵的黑,但她仍是启唇,气息微弱:“陈渡那里,陈渡那里,快……快去看看!”
一句话,分了几回方说尽,她用尽了余下的全部力气,连表面的平静都几乎不能维持。
阿蓉听明白她的话,顿时酸涩不已,急忙将她安顿入室内,方飞快地带人往陈宅去。
卫秀记挂着,卧身榻上,仍不能安心歇息。脑海中一阵一阵的混沌,但她仍极力让自己清醒,回忆那日与陈渡的交谈。
他自诩周之贞士,却拜授魏之官爵,世人皆以为他沽名钓誉,谈起便是唾骂,他心高气傲,重义轻生,谈起如今世道,痛心而无能为力,但他始终都心向周室。今汝南王薨,他若要亡身殉节……
卫秀焦急,担忧,脑海中满是昔年在黄沙漫天的边陲,与兄长一同,策马飞驰,纵情大笑的少年。唯恐那已变作孤傲固执的贞士的少年,从此就消失在世上。
与仲氏有联系的人一茬一茬死去,活下来的越来越少。卫秀珍惜每一个记得父亲,记得兄长的人,纵不来往,能知晓这世上有人与她一般,怀念着父母兄长的人,也好。
人一死,留存的气息便一日日薄弱,这么多年过去,记忆中的人,仿佛不曾存在过一般,被人忘得一干二净。她不愿孤身一人,不愿独自挣扎,不愿有朝一日,想到自己在做什么唯有迷茫退却。陈渡与她,不仅仅是幼年时相熟的一位兄长而已。
身上的冷汗不断,她内衫都被浸透了。脸色白得如透明,唇上毫无血色,羸弱得像是随时会晕厥,会亡故。卫秀仍自强撑着,等一个结果。
时间是如此漫长,如止步不前了一般。
胸口的憋闷几要使她窒息,头颅也跟着钝钝地疼起来。她坚持着,任凭痛意侵蚀。
终于,阿蓉回来,她面上是一派轻松,卫秀见此,方松了口气,撑起身子,急问:“如何?”
阿蓉回道:“陈先生安好,婢子去时,正换衣袍,欲望汝南王府吊唁。他道,谢过先生好意。”
卫秀安心,头疼也缓和下来:“那便好。”又问,“只说了这一句?”
阿蓉回忆了一下,道:“还说了一句,陈先生道,不想时至今日,懂他之人,竟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先生。”
阿蓉在陈宅时,惦记着卫秀,确认之后,便飞奔回来,眼下重复此话,她的神色慢慢变了,轻松笑意变作骇人的恐慌。
卫秀一阵天旋地转,她抓住阿蓉的手,拼命定住心神,道:“备车,去汝南王府。”
“来不及了!”阿蓉忙阻止她道,“婢子归时,是与陈先生一同出的门。”陈宅至汝南王府,比至濮阳公主府,近得多。
更何况,先生的身体,已不适宜奔波。
卫秀沉静道:“速去备车!”
若不注意她的脸色,只会以为她与平常无二。阿蓉却担心先生会随时倒下。
她不敢违逆,自责自己太过掉以轻心,眼中蓄满了泪,站起身,就要出去时,门外有一名与她同去陈宅的仆役来禀:“先生,陈先生于灵前触柱而亡。”
头颅像被人猛击一记,嗡嗡作响。一线生机彻底熄灭。卫秀看向阿蓉,目光逐渐涣散,如失了魂魄。阿蓉忙扶住她,连声呼唤。
卫秀闭上了眼,陷入昏厥之中。
陈渡触柱而亡,引得皇帝大怒,斥他为忘恩负义之贼。然陈渡却在士林中声名大噪,无人敢高声谈论此事,却有不少士人暗地佩服陈渡之忠义。大约是被如此惨烈之事影响,紧接殉节之士数人,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
皇帝怒极,原想将汝南王谥号定为贬义的荒,眼下便更坚定。丞相与一班贤仁的大臣大急,连番劝谏,不能不顾民心,且豫章王还在京,不可使他国见萧蔷之乱,沦为三国中的笑柄。得国不正势必要被人提起,眼下最好便是放宽度量,以显新朝仁义。前朝末年,民不聊生,世人都还记得,两下对比,心有所向。但若此时再相逼,世人必悯汝南而以朝廷为伪。此时,堵不如疏。
皇帝盛怒,如何听得进去。丞相无法,幸而诏书未下,还来得及更改,便派人请了濮阳来。
濮阳总能摸到皇帝脉门,私下一劝,终是将谥号改做了怜悯的“哀”。
劝了许久,回府已是入夜,濮阳想问卫秀,可能设法平定民间物议,到小院便闻先生已睡下了。
濮阳疑惑:“先生今日歇得早。”
她来此地,卫秀多会迎接,往日就算睡下,也会起身,恐误了要事。
阿蓉恭谨回道:“先生这几日有些许累着,今日无事便先歇下了。”
说的合情合理。濮阳盯着阿蓉,阿蓉若无其事。半晌,濮阳道:“孤有要事相商,你去请先生来。”
她素日最体贴卫秀,从不勉强,今日却如此紧逼,阿蓉阵脚大乱,莫非殿下看出什么了?她望向濮阳,濮阳神色淡淡,瞧不出是什么心思。
阿蓉心一狠,决心一赌。她恭敬一礼:“是。”转身往卫秀寝居走去。
濮阳在身后看着她,阿蓉抑制住慌乱,走得平稳。先生吩咐不得让公主知晓,她已办坏了一件事,不能再违背先生的意思,办坏第二件事。
濮阳观察着阿蓉的步履,她的身形。
走到寝居门前,阿蓉抬起手,公主的目光在身后笼罩着她,那目光洞若观火,使她无处遁形。她强自稳住,指节就要击到门,只有一寸之距,身后终于传来一声:“罢了。”
阿蓉终于松了口气,身子几乎要瘫软下去。
濮阳目光柔软地看了看那扇门,那里面先生正在安寝。她本是怀疑先生出了什么事,故而逼了阿蓉,眼下见她并不怕什么,方才相信。
既然先生已歇下,便不要搅扰她了。
濮阳离去,阿蓉连忙入内,他们请不得大夫,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卫秀。走到榻前,便见卫秀双眉紧锁,她嘴唇微动,一声声模糊呓语。阿蓉走近,弯身细听。
“殿下……”卫秀闭着眼,早已没有了意识,她一声一声地低唤,痛苦而不安,“殿下……”
第63章
至半夜,卫秀脏腑郁化,内生虚火,发起高热来。
阿蓉摸了把脉,急得团团转,她医术远不及卫秀,只能看症状,不敢擅自用药。此时只得以湿冷巾帕,于她额上、腕上冷敷退热,却收效甚微。严焕与几名仆役皆守在室外。
凉水一盆盆端入,阿蓉的神色却越发凝重。
严焕终忍不住,在她又一次出来,终忍不住将她拉到一旁,低声问道:“先生如何?”
阿蓉也只是强自镇定而已,忧心答道:“陈子触柱,先生闻之,急怒攻心,损及脏器。若高热不退,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严焕素来讷言敏行,此时也失了方寸。夜色寂静,格外令人心慌。严焕神色低沉,他定了定神,道:“我去请大夫来。”
阿蓉立即阻止:“不能请。”大夫一把脉,便什么都瞒不住了。
严焕略一思索,又道:“先知会公主,请公主从中周旋。”有公主府威压,哪位无权无势的大夫敢泄机密。
这是一个办法。阿蓉看着他,迟疑道:“先生可愿如此?”
二人相顾无言,又泄了气。先生自是不愿的。她特意吩咐,不可让公主知晓。想到她整夜呓语呼唤殿下,阿蓉很不是滋味,道:“都怨我……”
若不是她行事不谨,放任陈渡去了汝南王府,先生不至于昏厥。
可眼下说这些已是无用。严焕道:“再等一时,天一亮,先生若仍未醒来,便顾不得那么多了。”
也只得如此了。
阿蓉回到室内,卫秀仍旧双眸紧闭,眉心却紧紧的蹙起,她气息微弱,睡得极不安稳,仿佛睡梦中都无法将重重背负甩脱。
冷汗不停冒出,双唇干涩苍白,阿蓉唤了两声,卫秀毫无知觉,她只得放弃,替她擦汗,以茶水湿润她的双唇。
距天亮不过一个时辰,如此境况,先生如何醒得来。
冬日的天,亮得迟,阿蓉一夜未眠,一面照料卫秀,一面看着外头驱散黑夜,先是蒙蒙的些许光亮,再是一点点增多,直到将近辰时,方才天大亮。一缕阳光,透过白色的窗纸,照入室内。
卫秀缓缓睁眼,阿蓉几乎要喜极而泣,忙弯身在她身旁,声音低柔道:“先生。”
卫秀无力地转过头来,见是她,虚弱一笑,道:“辛苦你了。”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没有丝毫生气,阿蓉落下泪来,愧疚道:“若非婢子大意,陈子不必罹难,先生也不致大病。”
笑意便散去了,卫秀垂下眼眸,目光毫无焦距地落在覆于她身上的锦衾上,低声道:“命该如此。于他而言,死了只怕还好受些。”
阿蓉默然,她试探着摸了摸卫秀的额头,仍旧烫手,再观她的眼眸,果然还是涣散,并未好转分毫。不知就怎么让自己醒来了。阿蓉心疼道:“先生再睡一会儿。”
卫秀摇了下头,只是轻微的幅度,头颅便像被晃荡过一般晕眩起来。她静默了一会儿,待缓过这一阵,方道:“陈渡触柱,必生波澜,殿下不久定要过来。”
口鼻间的气息滚烫滚烫,卫秀精通医术,自知自己在发热,把过脉后,便口述了一方子,令去抓药来煎煮。
阿蓉一向是拗不过她的,只得依言去办。
濮阳来得极快。
卫秀并未勉强起榻,只斜靠在迎枕上。她已衣衫齐整,发丝亦已梳理得纹丝不乱,除却脸颊因高热红润了一些,余者与寻常别无二致。
濮阳叫婢子引了进来,见卫秀尚未起身,不由关切道:“先生可是身有不适?”
“褥中暖和,便懒怠起来了。”卫秀随意笑道,闲适自在地靠着身后,别有一番风流温雅。
褐裘复絁被,坐卧有余温。冬日懒散贪暖,总免不了在榻上多赖一会儿。濮阳不以为意,在榻旁坐下,一笑道:“若非还有要事,真想也这般窝上一晌午。”
卫秀便顺势问道:“听闻陈渡触柱,殿下可是因此忙碌?”
见她猜了个正着,濮阳便直接将昨日发生的一连串事都说了,最后不无担忧道:“谥号是改了,民间物议如沸,只怕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
卫秀飞快地转动脑子,太阳穴处如被钝物撞击般阵痛。许多时机,都是失不再来的,卫秀深知此理,竭力思索,欲将此事理分明,再想出一策来。
她装得再好,再是强撑精神,面容上的虚弱不足是掩饰不住的。濮阳坐得近了,便看到卫秀眉宇之间,满是疲惫,眼底青黑,面庞却是不自然的绯红。
“殿下可……”卫秀终于想出一策来,刚开口,便有一只柔软的小手摸上了她的脸颊。她肌肤滚烫,乍然遇上这凉凉的手心,舒服得很。
心知不好,卫秀便停下了话头,无奈地看着濮阳。濮阳神色已很不好看,卫秀气弱道:“我怕你担心。”已被发现了,自是要坦白从宽。
濮阳本欲生气,可卫秀一弱,再多的怒意都化为乌有,她抿了抿唇,冷着面容,道:“可有用药?”
“已在煎煮,至多一个时辰,便可服用。”卫秀握住她的手,温声道:“让你知晓不过跟着着急,且今有大事,殿下不要为我分神。”
“什么都要紧不过你。”濮阳冷声道。
是真生气了。卫秀无奈一笑:“只是摸着烫,其实并不怎么难受,殿下请听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