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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如旧完本——by若花辞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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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家亲戚虽多,值得走动的并无几家,皇子们一向不亲近,公主间倒有走动频繁的,可辈分也好,分量也罢,皆排不上第一家。宗室之中,除却如郑王那般德高望重的长者,其他的也都寡淡得很。这便要归功于早几年前,皇帝因忌惮宗室坐大,而对亲戚们做下的丰功伟绩了。
如此一数,值得一去的,不过寥寥数家,其中最为要紧的,果然只有丞相府。
第83章
才将将过午,还有半日辰光。在家中也无事,濮阳与卫秀便往书房写帖子,卫秀执笔,濮阳为她研墨。
不过小字数列,片刻即成。卫秀放到一旁,晾了晾墨迹。红色的名帖,边角有芷兰暗纹,不显华贵,却十分清雅。
待墨迹干,卫秀递与濮阳,濮阳接过,招了名内侍来,令他送去丞相府上。
内侍一走,濮阳便看着卫秀笑道:“先生入京不过两年,对京中官宦人家的做派却知之甚详。”
卫秀搁笔的动作略微顿了下,一笑而已:“再是讲究,也无外乎衣食住行四字。”
濮阳不过随口一言,听她如此解释,也未深想。
二人便一同等着丞相府的回应。
回应很快便到。
今日并非休沐,相府男子俱都或赴衙或上学,留在府中的便只女眷。回帖用的便不是王丞相的名义,乃是老夫人亲下。要她们不必等明早,今日便过来,家中早已准备好了,要设宴招待。
若说众多亲朋之中,最放心不下濮阳的,莫过于往老夫人了。老人家总以为驸马体魄有缺,难为人依靠,十分担忧濮阳婚后受苦。再兼之婚事是皇帝下诏,老人家连驸马的面都没见过,便更是忧虑。丞相与她说过许多遍新婿人品端正,才华横溢,长相亦甚出彩,略有不足不假,可到了公主这地位,府中多得是供以差遣的下人,需驸马亲力亲为之事能有几件?这不足也勉强算是补上了。
老夫人自也晓得其中道理,可没见到人前,这颗心就是放不下来。现下拜帖一至,老夫人便片刻都不愿等了。
濮阳笑与卫秀道:“外祖母一直念叨着驸马,今日过去,便让老人家好好看看。”
卫秀便有些担心起来,她这样的人,但凡爱护小辈的老人多半都不喜欢的。老夫人关心公主,想来对她,是不会满意的。
可若将心事轻易挂在脸上,卫秀便不是卫秀了。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些,她的神态仍旧平和,与寻常并没什么两样,顺着公主道:“原是我不周,早该拜谒老夫人的。”
待金乌西坠,二人便收拾齐整了,乘车出门。
丞相府中,人都已齐了。王丞相携夫人堂上端坐,几位舅父领着小辈们等在门上。众人都换下了公服,穿着家常的衣衫,衣衫簇新,皆是新置,既亲切和气,又不失郑重。
看天色,此时才刚过下衙的时辰,能到得这样齐,必是老夫人遣仆通知,令儿孙们早早回府。
公主与驸马一到,众人一齐下拜,濮阳与卫秀亦郑重回礼。王氏人丁兴旺,拜见之后,“阿舅”“阿姐”、“阿兄”的相互叫唤,便是好一会儿,还是舅父开口:“家君家慈已在堂上等候,公主与驸马先去拜见方是正理。”
话音一落,众人纷纷退开两边,中间让出一条道来。
堂前的阶梯上铺设厚木板,以便轮椅上下,可见王氏众人待新驸马颇为周致。
卫秀一向稳得住,此时也不免紧张起来。身后仆役推着她前行,濮阳就在她身边。卫秀转头看她,便见濮阳也正好回过头来。二人相视一笑,又复前行。
丞相与夫人早已望眼欲穿,待濮阳与卫秀到了跟前,弯身行过礼,丞相看着她们连说了三个好字,欣慰之情溢于言表。
老夫人也是慈爱地打量二人,见濮阳神态和婉,目光之中,光彩若月,便知她是真欢喜,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大半。
卫秀见此,也是稍稍松了口气。
初次登门,理当携礼而至。外祖家亲近,礼不在贵重,而在贴心。这其中的分寸,卫秀把握得甚好,显见是仔细思量过的。老夫人见此,心中便多了一分高兴。
宴已设下,公主与驸马既到,便可开席。
宴上无乐,王鲧先开口解释道:“陛下卧病在床,此时不宜太过铺张。”
这是理所当然的,何况家宴,也无人在意有乐无乐。
这一宴下来,便是让卫秀见过外祖父一家,又让小辈们相互间认一认。王氏子弟,自是不凡,个个皆有独到之处,有人好山水,有人好丝竹,也有几个心系朝堂的,大家都围着卫秀说话,卫秀涉猎颇广,未必精通,却都能说得上几句。
众人见她,话虽不多,却言必有中,很有古君子之风范,不免心生亲近,刚认识的隔膜也渐渐消了,相互间称起字来。
濮阳在老夫人身旁,起初略有担心卫秀不能应对,此时见她得心应手,只言片语间便使素来心高气傲的王氏子弟折服,不禁一笑,回过头去仔细听老夫人说话。
谁知方一回首,便见老夫人揶揄地看着她,一双慈祥的眼眸之中,满是笑意。
濮阳面上飞起霞红,低声羞道:“外祖母……”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笑着道:“阿秀是个好孩子。”
老夫人一把年纪,见过的人也多了。卫秀与她回话,更是稳重有礼,不胆怯,不讨好,尊敬而守礼,便知她有些风骨。再看她备下的礼物,极尽周到,是对王氏亲近之举,王氏为公主外家,她能如此,也是对七娘重视。
“你有好归宿,我便放心了。来日九泉见你母亲,也能无愧。”老夫人笑着叹息,说了后半句,语生凝噎。
说到先皇后,濮阳亦是伤感,只是见老夫人眼中含泪,又忙岔开话题,逗着她笑,边上舅母们也是妙语连珠,不遗余力地让老夫人高兴。
儿孙绕膝,满堂和乐,再是伤感,也只瞬间而已。
众人明日还得早起,或往衙署办公,或入家学读书,自然闹不得太迟,戌时过了没两刻,丞相便宣布散宴,令儿孙们都早些安歇。
一席家宴,宾主尽欢。离席之前,王淳还与卫秀约了,过几日,便要登门拜访。
待众人散去。
王丞相看看濮阳与卫秀,捋着须,笑着道:“若不急着走,便与我去书房再谈。”
听他这么说,卫秀与濮阳便知,多半是有正事相商。
确实正事,不是正事,又岂会压着宵禁,令她二人留下。
一入书房,王丞相便开门见山,问濮阳道:“七娘时常入宫,可知陛下因何骤病?”
濮阳尚不知此事,原想明日入宫去问的。此时王丞相既开口,恐怕已有几分消息了。
王丞相又看卫秀:“仲濛可知?”
卫秀有所猜测,也看着他,道:“昨夜在宫中,见东海郡王神色不自在,想是与他有些干系。”
王丞相显出惊讶之色来,随即又释然,七娘那性子,若无真本事,又岂能入她眼。他颔首道:“正是他。几番入宫,皆言及燕王,惹得陛下思念,前日又说起燕王陵孤独,引得陛下,微服去祭,由此受了风寒。这位东海郡王,平日不声不响的,不想还有这本事。”
卫秀皱了下眉,濮阳也是深思。王丞相端起茶盅,饮了一口,并未急着说下去,而是看二人反应。
“丞相留殿下与我下来,怕不止于此。”卫秀徐徐道。若单是萧德文撺掇着皇帝去祭燕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染上风寒,也只是凑巧罢了。
若说方才是惊讶,此时便是惊叹了。王丞相赞许道:“不错。仲濛体察入微啊。”心思也活得很。
卫秀低首一礼,以示谦逊。濮阳也是微笑。
“倘若只此而已,倒也罢了。”言归正传,丞相说了下去,“陛下骤病,宗正卿便问了何故致病。陛下只言晚间未及添衣,一时不慎,方致染病。如此,若无后面的事,便算过了。可晋王仍存疑窦,不放心,令人去查了。陛下病中,又未及约束宣德殿众人,此事便透了出来。”
本来,说一句是因往燕王陵,回来晚了染了风寒,又能如何?分明是担心群臣对东海郡王有丝毫猜测。
重点不是皇帝如何患病,而是他患病之后,对萧德文的维护!
接下去的事,王丞相不说,濮阳与卫秀也猜得到。
“晋王查到此事,欲祸水东引,将此事透与其他几王了吧?”濮阳讽刺道。
王丞相点了下头。
一个秘密,一旦超过二人知晓,便也不是秘密了。不过一天工夫,连丞相这里也知道了。
王丞相是朝中柱石,对皇帝心思也格外留意,一般人此时多半叹一句皇帝对东海郡王真是好,便是晋王,他将此事散出,兴许也不是忌惮萧德文,只是嫉妒罢了。但王丞相已然发觉其中不对。他面上略显出迟疑,一双苍老的眼眸却精光四溢:“七娘常在圣上左右侍奉,可知陛下对东海郡王有何评语?”
太子迟迟不立,旁人以为皇帝还在考察诸王,但王丞相已然肯定皇帝根本是对诸王都不满。
待今日的消息传来,他不禁想到,莫非陛下还是青睐燕王那一脉?
王丞相已在猜想。他看着濮阳,也不催促,只等着她回答。
濮阳心中念头飞转,这个时候,她并没有去看卫秀,去征求卫秀的意见。卫秀也不曾出声,更不曾暗示。
谋士再厉害,也只是建议罢了,究竟如何行事,是人主自行决断。
片刻过后,濮阳笑道:“陛下待德文,多有爱护,若说看重,往日倒没什么迹象,但陛下那人,外祖父也是知道的,总会出人意表。德文一年年长大,孺慕父亲也是情理之中,这几月,他常往阿秀这里讨教,看起来也很懂事。”说罢,她对王丞相眨了眨眼,“我身上流着王氏的血,外祖父与诸位舅父同我俱是一体,若有什么我先得知,必敬禀外祖父。”
一番话流露三个意思,其一,皇帝眼下还没有那个意思;其二,纵然有那个意思,萧德文十分仰慕卫秀,要寻机交好,并非难事;其三,她与王氏休戚与共,一旦有苗头,她定会来告知。
王丞相略加体会,便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对濮阳道:“你啊。家中不缺富贵,差的是传承,是如何将眼前辉煌一代代传下去。也罢,就随你,稳一些也好。”
拥立新君,就怕押错了人,满盘皆输。谨慎一些也好,纵然不能得首功,但富贵总是在的。
濮阳见他答应,也是笑,这时才去看卫秀。卫秀目光宠溺地看她,藏在案下的手,偷偷握了她一下,就要抽走,濮阳马上便反握住她不松开。
正事算是说完了,接下去便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你们婚后,是返公主府,还是就在卫宅?”王丞相关心起二人婚后的生活来。
“七娘一应事宜皆在公主府,我们想好了回去居住,也好方便一些。”卫秀答道。
王丞相无可无不可,但见卫秀尊重濮阳,他也是高兴,点了点头,又想到些什么,神色渐渐怅惘起来,目光亦显得悠远:“我记得公主府中有一片竹林,青翠挺拔,凌霜傲雨,那是仲大将军亲手所植啊。人已逝,物犹在,今若得见,怕要泪洒衣襟了。”
便如重重一锤击到心上,卫秀拼命忍耐,才未显出异样。
濮阳不解:“何时有仲大将军?”如今朝中大将军之位空悬,再前便是徐鸢,再往前,却不知是谁了,也无人提过,想是前朝的,但前朝的史书都还没颁布,时人又如何得知?
王丞相见她不知,面上惋惜更甚:“世易时移,竟使英雄无名。”
一句话,如利刃扎入卫秀胸口,瞬息之间,整颗心都是血淋淋的。
第84章
自丞相府出来,已是深夜。
洛阳城陷入沉睡,偌大一座城池,浸润在夜色之中,万籁俱寂。
车驾驶过空无一人的大街,回声从四面回响,显得格外清晰,亦格外冷清。
“德文怎地忽然念叨起燕王兄来。”濮阳靠在卫秀肩头,想着方才相府中王丞相所言之事。
卫秀回道:“是我与他说的,提提燕王,也好借此亲近陛下。”
濮阳恍然,随即轻笑:“可惜了,计是好计,德文却只生搬硬套,全然不曾领会你的深意。”
卫秀暗示萧德文多提燕王,以此亲近皇帝。这句话中。提及燕王,不过手段而已,最终目的,却是亲近皇帝。可萧德文却时时都提,即便皇帝还心疼英年而逝的长子,经他这般反复地提,时日一久,这心疼还能余下几分?孙由子来,不心疼燕王了,又怎会爱护萧德文。
卫秀也是淡淡一笑:“太急躁了。”急功近利,不懂徐徐图之。
然而她一想到那梦中,她为扶萧德文上位,也是耗尽周折,现下萧德文的表现,倒也不算太过出人意料。
他也就这点水平了。
濮阳也想到前世,先生能使德文践位,果真殊为不易,不由笑道:“接下去,还需驸马再接再厉。”
“殿下放心。”卫秀答道。
她的声音有些冷淡,像是掩藏了深深倦意。
濮阳从她肩上抬起头来,担心地看向她,便见卫秀漆黑的眼眸之中,疲惫、厌倦、排斥,种种复杂心绪夹杂,仿若重重阴云,在她眼中、心中,日益沉积。
这样的卫秀,实在陌生。濮阳的心瞬间没来由地慌了一下,急急出声道:“阿秀?”
卫秀茫然转头,乌黑的瞳仁有着些许涣散,她看清了濮阳,目光聚焦到她脸上,也看到了她的不安,心头一阵阵的钝痛传来。
她若无其事地笑,将眼底的阴云一扫而空,温柔问道:“何事?”
濮阳愈加不安,轻抚她的眼角,面上流露出不解的疑惑,问道:“你怎么了?”
卫秀眉角低垂下来,倦怠道:“大约是累着了。”
此种说法,甚为合理。
昨日先27 是整日忙碌,又是一夜奔波未眠,晨间睡了一会儿,下午又赶来赴宴,确实辛苦。濮阳仍旧不安,可除此之外,也找不到旁的缘由了。她只得扫除了疑惑,以为是自己多心,柔声道:“你再忍忍,很快便可到家了。”
卫秀笑了笑:“嗯。”
不多时,便回到了卫宅。
仆婢们知驸马公主外出赴宴,归来必要梳洗,早已备好了沐浴所用的热水。
卫秀与濮阳免了众多内侍、婢女守夜,令他们各去歇息。
新房中的布置与昨日相同,只是撤下了新婚之夜方用的物件,褪去了喜气,更像是寻常夫妇的起居之所。
室内有沐浴之所,濮阳让与卫秀先去洗了,自己在外先卸下满头珠翠。
卫秀洗净了出来,脸被热气蒸得红通通的,只穿了中衣的身形看上去更为瘦削了。濮阳既是心疼,又是喜欢,上前去推着卫秀到榻旁,却没有非要看着她躺下便拐去沐浴了。
卫秀看着她出了内室,方取过拐杖来,撑着自己从轮椅上起身,一点点挪到榻上,将拐杖放回到原处,再将自己躺平,扯过锦被来盖好。
她合上眼,却没有睡着。她心中装着事,难以入眠,她也不想在新婚的第二夜,便让公主对着一个睡得毫无知觉的新郎。
前者因恨,后者因爱。
两下,她都不能割舍。
人总不愿意忘却真实的自己,卫秀也不愿与过往彻底切断。仇恨是支撑她前进的动力,可父母家人之爱,又何尝不是让她这么多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只做一件事的原因。在那颠覆命运的一夜前,生活是如此美满。她怀念,亦眷念。为复仇计,她不得不背弃姓名,改换身份,可她终归还是不舍,于是将仲濛留作自己的字,权当一丝留念。
一小儿之名,除去陈渡,想来京中之人皆不会记得。如今更好,陈渡也不在了。
她觉得自己,是在苟活。纵使为天下苍生,放下复仇之念,她也不该与仇人之女相爱。怎么会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局面?是因那个梦么?
她迷茫着,挣扎着,可她又知道,理智怕是无法左右她的心。
过了不久,濮阳便回来了。
卫秀听闻声响,睁开了眼睛。濮阳特意放轻了步履,走进来,却见卫秀还未入眠。她笑道:“不是说累了?”
一面说,一面走近,坐到卫秀的身旁。
卫秀平躺着,她的目光落在濮阳身上,随着她的靠近而移动。
“又不累了。”她随口说着。
濮阳眨了下眼,笑吟吟,掀开锦被,在卫秀身旁躺下。早上也是这般并身而眠,然而那时,人已疲惫到极点,几乎是方一躺下,便睡着了,自也顾不上许多。此时却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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