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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如旧完本——by若花辞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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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感到一阵使人心慌的孤寂。她放下笔,站起身来,朝外走去,秦坤连忙跟了上去,在她身上披上一件厚软的披风。
濮阳一声不响地往含光殿走去。宫人们在前提灯,在后侍驾,乌压压地跟了一大群,可仍是寂静无声,如这黑夜一般,没有丝毫人气。
含光殿伫立在黑暗之中,没有灯光,没有人影。濮阳在门前停下,她怎么也不敢推开那扇门,卫秀走后,她便不敢再来这里。
天空突然下起雪。濮阳抬头,雪花轻柔地落下,落在她的身上。
她猛然间感到一阵撕裂心扉的痛苦,倘若阿秀还在宫中,这寂寂无声地黑夜,一定不会如此漫长难熬。
卫秀在邙山,濮阳是知道的。
邙山在京郊,与京中并不很远,当日去,当日便可回。濮阳想见她,并不很难。
可是她们要如何相见呢?见了面又说什么?
濮阳觉得,不如怀念的好。她视她为良人,执意昭告天下,皇夫出京养病去了,执意不肯解除她们的夫妻之名。她愿守着这虚妄的名分,愿孤身一人,独守卫秀戏言的“一辈子”。可她不敢再听卫秀冷言冷语地讥嘲讽刺了。
卫秀说的那句“不如相忘”,她满眼冷酷报复地说出“迫于情势,不得不娶你,我至今想来犹觉屈辱。新婚当夜,先帝病发突然,能够不碰你,你不知我多庆幸。”让濮阳每每想来,都觉万分难堪。
她依旧思念她,依旧盼着她能想起她的好,能回来看看她,但濮阳却不敢再主动去见她了,她也怕阿秀恨意未消,惹她厌烦。
然而顾虑再多,一听闻卫秀骤病,便全数打消了。

第110章
卫秀体弱,颇为畏寒, 每到冬日,她总抱着手炉, 偎在炭火旁, 汲取一点暖意。可纵是如此,她仍抵不过无孔不入的严冷。
濮阳接报之时, 已是黄昏, 她无片刻耽搁,立即兵分两路, 一路派人入太医署,召周太医同行, 一路命内侍省备马,带上十余名羽林,便往邙山疾驰而去。
抵达山脚,已是黑夜, 天上看不到一丝亮光, 寒风刮在脸上, 如刀割一般,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脸就像失去了知觉,再感觉不到疼,亦感觉不到冷。
濮阳命侍从扎几个火把起来,连夜上山。
山路难行,她也顾不得许多,沿着盲肠小道,直往山顶的草庐行去。
草庐中有人接应,远远见山腰有一派火把坠成的火龙,便有人开了门户。濮阳一到,三名仆役便跪于门两侧迎接。
卫秀深居山中,又将旧属都散尽了,濮阳自是不放心的,便花了些功夫,将她草庐中那三名仆役都收买了。卫秀不知是未察觉,还是不愿与她计较,一直不曾点破。
此时濮阳便自洞开的大门快步而入。
她一面往前,一面吩咐侍从熄灭火把守在庭中。
这间草庐,她曾住过不少时日,其中布局,犹记在心间,她直往卫秀寝居,走到门前,深深吸了口气,令周太医在门外等候,便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室中是寂静的,自无人出声,离床榻不愿的案上留了一盏油灯,如黄豆粒般的一点,门一开,冷风灌入,火苗随着摇曳,犹如风中残烛,几要灭了。
濮阳反手关了门,循着微弱的光,走到床榻前。
卫秀躺在那里。
她有两年不曾见她了,这两年,她没有一日不在想她,没有一夜不是想着她入眠,她做梦都盼着卫秀能回来。
可是她没有。
濮阳眼眶发烫,然而此时,她也顾不上伤感。
她弯下身去,自棉衾底下摸出卫秀的手,搭上她的脉搏。
濮阳随着卫秀学过一阵,简单的病情已能从脉象上辨别,她虽携太医同来,但能不用,还是尽量不用。
濮阳细细探过一回,精准辨别出,只是寻常风寒。高悬的心总算放下了。又摸了摸卫秀额头,烫的,还在发热,濮阳又重悬心。
上回也是如此,起初只小恙而已,渐渐成了大病。
她摸了摸卫秀的脸,又双手握住她的右手,柔声低唤道:“阿秀……”
卫秀毫无知觉。
她大约是烧得糊涂了,睡得十分昏沉。
濮阳又探了一回脉象,仔细记下了,走出内室。
周太医在门前候着,濮阳将脉象转达,道:“皇夫还处昏睡之中,不好问状况如何,卿观如此脉象,可有大碍?”
周太医在心中计量一回,回道:“臣请借药方一观。”
草庐中几个仆婢都已醒来了,穿戴齐整了,立在一旁。闻此,濮阳一眼扫过去,看到阿叶,问道:“皇夫的药方何在?”
阿叶哪里敢直视她,战战兢兢地上前,跪下了,回道:“药方就在婢子身上。”一面自袖中取出一纸来。
边上有一侍从,立即眼明手快地接过,上呈到陛下面前,濮阳微微侧了下脸示意,侍从又转呈太医。
庭中灯火通明,立了满庭侍从仆婢,却是鸦雀无声。
周太医就着光看过,又仔细琢磨了,回禀道:“这方子用得极为妥当,照着服上几日,患者就当无碍了。”他迟疑了片刻,道:“但未能亲见患者,总归不稳妥,若是陛下准许,待明日皇夫醒来,臣欲亲自看诊。”
濮阳略一思索,道:“如此,待明日再看吧。”
说罢,她又转身回了室内。庭中众人如何,自有人安顿。
单单召了周太医,便是濮阳知此人不但医术精深,为人圆滑,且骨子里,还颇存了几分医者仁心。
得他一句无大碍,濮阳总算又能安心。
她守在卫秀榻前。
室中点了两盆炭火,颇是和暖。濮阳目不转睛地盯着卫秀看。其实也只依稀看清一个轮廓罢了,那灯实在昏暗。
可即便如此,濮阳也觉得满足了。她从棉衾底下找到卫秀的手,又握回到手中,心顿时像被什么填满了一般,说不出的踏实。
她已失去了阿秀,已不敢再盼能日日见她,更不敢再盼与她共白首。这两年,她的心愿已变成极低微的一个。她只求阿秀能好好的活着,她们能同观一轮月,同饮一江水,同在一片江山,便足够了。
可此时见到了她,濮阳又不知足起来。她还是想能日日见她,能听她嘘寒问暖,能在她怀中安睡,能与她相视而笑。
卫秀像是睡得不安稳,指尖动了动。
濮阳一惊,忙松了她的手,又盖回到棉衾底下,重新将被角掩实,如她未动过那般,不留一丝痕迹。
卫秀凌晨醒来,便见榻边倚着一人。
那人坐在榻前的地板上,靠着床榻边沿,单手支着,撑在脸侧。这个姿势,必是睡不舒服的,她轻合的眼眸不时颤动,好似随时会醒来。
卫秀烧得昏昏沉沉的,几要以为自己看晃了眼。直到她再三确认,才敢相信,是她来了。
濮阳睡着了,她的呼吸很轻,容色显得十分疲惫。
卫秀看着濮阳,眼睛一眨不眨,直到双目酸涩,才觉自己这般,着实傻得很。
她不由自主地一笑,笑意还未展开,眼眶却先湿了。
许久不见,七娘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清瘦不少。卫秀探出手去,欲抚摸她的发丝,将要触到时,又恐惊醒了她,悄悄地收了回来。
天还只是亮光萌动,那盏油灯仍还点着,只是光芒愈加微弱。卫秀浑身发烫,头上就如为一块大石镇压,疼痛欲裂,倦意如同温热的泉水,浸泡在她周身,逼着她陷入昏睡。
卫秀极是不舍,孱弱的身子却不争气。黑暗终是胜过了她的意识。
待卫秀再度醒来,天已大亮,濮阳已不在了。她回京去了。
她有意避着她,只留下周太医与一封手书。
手书写得极简单,像唯恐惹了她厌烦,只寥寥几字而已,说明了周太医的用途。半字不提相思。
医者不自医。濮阳很早以前就想替卫秀张罗几个大夫,奈何一直未得适宜人选,眼下她离她而去,不再回京了,倒是更容易了些。周太医是个明白人,一家老小都在京中,他久经宫廷,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卫秀看了那手书一阵,短短一句话,经她反复念叨,像是刻到了心上。
周太医入室来了。
卫秀将手书收好,望向他道:“有劳你走这一趟。”
周太医诚惶诚恐:“能为皇夫视疾,是臣福分。”他抬头看了卫秀一眼,道,“还请皇夫允臣诊脉。”
卫秀摇了摇头,低头咳了两声,道:“不必了,这病不重,过两日便可痊愈。”
周太医似不赞同,也只得退而求其次,委婉着问了几句病状,卫秀见他执着,便描述了几句。周太医这才觉得有把握了点,道:“皇夫殿下还是需以安养为上。”
卫秀点了点头,笑意温缓。
“京中大臣正忙于为陛下择采侍君,皇夫还是需早日康复,也好回京主持大局。”周太医随口说了一句。
那温缓的笑意便凝在卫秀唇畔。
第111章
卫秀是知晓她那几名仆役中,有一些已被濮阳收买了。她也没想过阻止, 濮阳为人颇为坚韧,若是阻了, 不知她还会想出什么法子来。卫秀干脆也随了她去。
谁知这回一场风寒, 竟吓到了他们,传信入京。
也让卫秀得知, 七娘要立侍君了。
周太医聒噪完了, 便退了出去。卫秀自枕下摸出濮阳留与她的那封手书,看了一?7 础K劢堑吐湎吕? 目光在熟悉的字迹上滑过,万分轻柔。她甚至能描摹出濮阳写这纸手书之时, 提笔蘸墨,凝神细思,将长长几句,凝成短短数语, 力求简洁扼要。
如此温柔, 终于也厌烦了她么?
卫秀掩唇咳了几声, 垂下眼眸,指腹在纸上一下一下地轻划,心中满是茫然。
周太医还留在草庐,他来时就带了些药材,濮阳回京后,又遣人送了不少来。卫秀的方子都是自己开的,医者好学,周太医见了惊奇不已,拿在手中,如获至宝,仔细研究起来。
卫秀病了半月,便好了,能下得榻来。
她就坐在案前,周太医正与她絮絮叨叨地谈论他先前见过的一患者。卫秀听了一会儿,问道:“你何时回京?”
周太医便打住了,恭敬回道:“臣奉圣命,留待皇夫病愈之后,方可回京。”
卫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笑着道:“我藏有几本医书,君若不弃,不妨趁这几日,拿去看看。”
周太医大喜,随一仆役去往书房取书了。
彼时书籍珍贵,医书更是少有,往往是可遇不可求,周太医供职宫中,看的医书自然不少,但他犹觉不够,试图在医道上再图精进。
卫秀看着周太医走出门去,方将目光收回,她低下头,抬起手来,覆在案上的一本书上,掌心贴着封皮,纸页微凉,透过手心,传达四肢百骸。卫秀却像毫无知觉,在纸上轻轻抚摸两下。
这是《周书》,一年之前便已颁布天下。仲戎之名就在书中,他之功绩,他之一生,一一述来,无一字夸耀,无半句诋毁。
卫秀初读,就觉得有一口气在心中散去了,父亲之名流传后世,后人会还他公正。
这本书,她翻看过不知几回,除却折痕,看来犹如新的一般,卫秀珍惜爱护,不像对一本书,倒像是保护她良心上最后一点安宁。
山中无甲子,人间岁月长。
周太医读书入迷,浑然不知时日。
濮阳在京中等了一月,不见他归来,自是急了,只当卫秀病情反复,一时不能痊愈。
在京中坐等,终是被动,又过两日,濮阳再往邙山去。
这回去是白日,雪刚下过,山路上积雪不化,越往高处,越是入目皆白。濮阳登至山顶,吐气成雾,比上回来时,更冷了几分。
寒气如雾,凝于木上,雾凇沆砀,天与山凝成一色。
草庐厚雪层积,仿佛要压垮了一般,卫秀坐于廊下,围毳拥炉,煮一炉清酒。酒沸,香气溢满庭中。
濮阳到时,就见卫秀提壶,往杯中倾下,几上只一杯,她将壶置回炉上,又将杯置于对座。
濮阳见此,便知周太医久不回京,是让她扣住了。
目的,就是为引了她来。
濮阳一点气也没有。明知她有意设计她来,她也没有一点动气。
走到几前,与卫秀对坐,端起为她备下的一杯清酒,饮了一口。温酒入胃,遍体温热,在这大雪天,好似也不觉严寒了。
濮阳面上便带了一丝笑影。
卫秀再替她满上:“果酒,不醉人,多饮几杯也无妨。”
濮阳依言,又饮下一杯,再续,她就不动了,卫秀便也不再劝,换了茶来。
濮阳打量她气色,依旧是白皙,几无血色的白,容色却是和缓了不少,像被山间岁月打磨,比最初见她时,更为温润,也更平和。
“今日请陛下来,是有一事,要谢陛下。”卫秀说道。
门外有侍从守着,侍从不多,只有十来名,皆着了便装。
濮阳自是洗耳恭听。
卫秀看了看她,眼中泄出些许笑意,濮阳看得呆了,欲再看,那笑意已翩然擦过。
“是为周书,我父能得赞誉,能受不偏不倚之评,想必是陛下从中转圜。”卫秀缓缓说道。本朝修前朝史,往往难得公正,更何况是仲公这般人物。其中若说没有濮阳的作用,卫秀是不信的。
原来是为此事,濮阳低眉笑了笑,道:“不能偿还你万一。”
卫秀便不说话了。
她们上一回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处说说话,是什么时候?竟已远得想不分明了。濮阳看了看卫秀,阿秀待她似已和软了,是否以后,她就能常来此地见她。
空中不知何时飘起雪来,风向一变,吹入廊下。濮阳站起身来,绕到卫秀身前,替她紧了紧鹤氅衣襟。她做得极自然,两年前的冷言冷语,两年间的不闻不问好似没在她心中留下丝毫隔阂。
她的手柔腻温软,落在她的襟上,她凑近了,身上香气如旧。卫秀刹那间紧张起来,僵住了身子,她略一抬头,便对上濮阳的双眸,漆黑的,微微低垂着,使眉宇间都万般柔婉起来。
她这般委曲求全地温柔相待,使得卫秀整颗心都疼得发颤。
她对不住父母,对不住仲氏满门,可她又何尝对得起七娘。
她心中愤懑,将为难转嫁到七娘身上,可七娘又能向谁述说?她承受她的冷眼,承受她的讥讽,承受她对萧氏一族的恨意,独自一人,将仇恨怨愤都接下,依旧待她如故。
雪势渐大,濮阳直起身,推卫秀入室内。
阿叶似乎很怕濮阳,原是在室中点炭盆,见她进来,便愈加寂静,好使自己显得不存在一般。卫秀见她拘束,干脆使她退下了,自己去将炭火点起。
濮阳就在榻上坐着看她,好似比阿叶更拘谨几分。
卫秀不禁便轻笑起来,连眼中都染上了笑意。濮阳见她微笑,也随着笑了笑,今日阿秀看她的目光似乎格外柔和,竟让她产生一种,她心中其实也有她的错觉。
“阿秀……”濮阳出声道。
卫秀转头望过来,询问地看着她。濮阳微微抿了抿唇,似乎不知说什么,愈加拘谨起来,可她眸光湛亮,分明是极欢喜的。
卫秀也笑了笑,可心中却像剜心剔骨一般疼。
“阿秀,”濮阳又唤了一声,她顿了顿,笑着道,“你今日,是不是很高兴?”
“是。”卫秀说道。能见她,自然是高兴的。
卫秀将炭盆推过来,炭火烧得红旺,暖意融融的。
濮阳欲问一句因何而喜,又怕卫秀觉得她多事,便没有发问。转而说起周太医来:“不如就让他留在你这吧。”
卫秀答应了。
濮阳觉得卫秀今日真是好说话,不禁便生出点希冀来,寻着近日京中趣事来说与卫秀解闷。她们毕竟相处多年,卫秀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濮阳全部知道,她说的都是她会感兴趣的事。
卫秀含笑听着,目光一直落在濮阳身上,仿佛看不够一般。
雪渐渐停了,再迟就赶不上城门关前入城。
濮阳恋恋不舍。卫秀送她出门,濮阳看着她,问道:“阿秀,我明日再来可好?”
卫秀摇了摇头:“京中想必正忙着,改日吧。”
濮阳一想也是,今日外出,奏本怕是已积满案头了。不如晚几日再来。
卫秀见她不执意,正要催促她走,耳旁忽然传来侍从厉声呵斥:“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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