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堕深渊完本——by桃山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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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淮霖笑了笑:“这段很经典。”然后把他拥得更紧些。投影机轻微的噪音,衬着电影里深沉苍凉的女声唱: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 got nothing but my aching soul?
I know you will, I know you will
I know that you will……
歌里的人坚信爱人依旧会爱着自己,哪怕年华老去,容颜不再。他们被时间的洪流推入往日那些灯火辉煌,彻夜狂欢的回忆之中。当他去往天国之时,他祈求神明为他的爱人留门,好让他们之后也得以继续相聚。(注2)。
而在那之前,他们更不愿意分开哪怕半刻。对方的皮肤,体温,味道,一切的一切,都有种致命的吸引力。这真是件奇妙的事。他们原本都是个性很独立的人,奚微是从小到大的经历使然,杜淮霖的领地意识更是让他容忍不了私人空间被全然占有。曾经在他的设想里,如果出现那么一个人,最好的相处方式应该是成人式的、有所保留的分享。甚至不一定要住在一起,可以相爱,但需要保持一定的空间和距离。
然而现在那些设想通通都已成过眼云烟。半夜醒来,看着身边沉沉熟睡着的,他的男孩儿,他的心都会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侵占——那是他迎接翌日最温柔的一道晨光。
同居生活自然甜蜜而惬意,唯一比较麻烦的是上班问题不好解决。奚微不肯搭杜淮霖的顺风车去公司——这要被同事看见了,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可是让他赶着去挤早高峰的地铁公交出租,杜淮霖又老大不乐意——他的宝贝有条件享受最好的,干嘛非得吃那个不必要的苦?
“不然我买辆车吧。”奚微妥协。
“用不着买,你表叔一堆新车闲在那儿吃灰,喜欢哪辆随便开就是了。再不然,我那儿也有。”
奚微笑:“不用,你们的车都太惹眼了,我一个刚毕业的小职员可开不起。”
“也不都是名车,有很平价的,适合你开。”杜淮霖说。
“我知道,我记得。就你送我上学那种是吧?”
“差不多。”
奚微笑着摇摇头。那辆他所谓很“平价”的越野都要百十来万——他又想起杜淮霖嫌弃他们出差住的旅馆不好,果然这些资本家是一点儿概念都没有。
“还是买一辆便宜点儿的。”奚微拍板。
于是杜淮霖陪他逛了几个4S店,最终选了辆白色的英朗,不算贵,十来万。奚微看来看去很喜欢,问杜淮霖怎么样?杜淮霖说,白色的很衬你。
“新手司机带你回家,敢不敢坐啊?”奚微挑衅地问。杜淮霖笑着给自己司机打了个电话,让他来取自己的车,然后二话没说坐上了奚微的副驾驶。
“还是上大学的时候考的车票,有一阵子没开了。大学有绿色通道,练车很方便。”奚微话这么说,但手法挺熟练。
杜淮霖靠在椅背上,脸上突然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我年轻的时候在美国念书,有一阵子还玩儿过地下飙车,真是黑历史。”
“不是吧,你说真的?”奚微惊讶不已,“我不信!”
“干嘛不信?”杜淮霖笑,“我不仅飙车,还经常拿冠军呢。当时有个名号,用余敬的话来说,特别‘中二’——这词是这么用吗?他们都叫我‘midnight prince’。”
奚微差点没踩住刹车。他赶忙在红灯前停下,笑得忍不住:“……我的天啊,为啥是prince?”
“大概因为我长得比较handsome。”杜淮霖一本正经地说。
“嗯,确实特别的handsome。”奚微真情实感,“那会不会有hot girl给你助阵?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金发,大波浪卷,穿着紧身背心和超短裙,嘴里叼根棒棒糖。”
杜淮霖看他一眼:“当然没有,要有也该是穿着T-back的hot boy。”
“……你喜欢T-back?”奚微挑了挑眉,“那你觉得你身边这个boy够不够hot,有没有机会坐在你身边感受一下当年的fast&furious?”
他是以玩笑的口吻来说的,没想到杜淮霖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断然拒绝:“不行。”
奚微扭头看着他。杜淮霖目视前方,隔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现在我惜命。”
奚微笑容渐收,扶着方向盘的右手腾出来,握住杜淮霖的手,与他十指交扣。
他想起那个俗套的比喻,爱是铠甲,也是软肋。他们活着已经不是为了自己,照顾好自己,是为了有尽可能多的时间来陪伴对方。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当初他导师一直为他没有继续深造觉得可惜,捶胸顿足。他没有过多解释,只说来不及。导师不解,说什么来不及,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就来不及了,想要赚钱以后有的是机会,目光不要那么短浅。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选择和这些无关。
绿灯亮了,奚微收回手,从N挂到D档。车子缓缓启动,杜淮霖的电话也同时响起。他拿起来接了,第一反应却是下意识看了奚微一眼。
“……知道了,你先回去,我晚上再回。”杜淮霖言简意赅应了几句,挂断电话。奚微专注地盯着路面,漫不经心地问:“晚上有事?”
“……骁骁回来了,今晚我得回家一趟。”杜淮霖没有隐瞒。
奚微沉默了。重逢以来,唯一横亘在他们之间,刻意绕开的话题,唯独这个。杜淮霖的家人,也是奚微的家人,他的弟弟和奶奶。
“骁骁今年该有十八了?”奚微问,“听表叔说,他这些年一直在美国。”
“嗯,跟在他妈妈身边。”杜淮霖犹豫了一下,说,“感恩节放一个礼拜假,回来看看。”
“回来看你的吧?”奚微趁着空档瞄了他一眼,“明天你生日。”
“是。”杜淮霖没否认,“正好和感恩节假期赶在一起,以往每年他都会借机回来呆两天。”
“看来他很在乎你。”
杜淮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奚微心念一转,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
“他在乎你是应该的,你也一样,他是你儿子。”
“你也是我儿子。”杜淮霖说。
“放心吧爸爸,我不会因为这个不高兴。”奚微笑着说,“以前年纪小不懂事,还嫉妒过骁骁,觉得他能够得到你的关心和爱……现在想想,实在太幼稚了。”
他明白杜淮霖小心翼翼地顾虑从何而来。大概是怕自己心怀芥蒂,在儿子这个身份上,尽可能地想要平衡自己和杜骁之间的关系。
“宝贝,关于这个事,咱们找个机会好好谈谈……晚上吧,等我回来。”杜淮霖说。再怎么逃避,这终归是他们避不过的一个关坎,总得有个契机来让他们面对。
“爸爸,”奚微喊了他一声,在又一个红灯前停下,“咱俩的关系,是不是永远都不可能让他们知道了?我是你的儿子,是骁骁的哥哥,是奶奶的孙子……这些,都不会有机会告诉他们了吧,已经。”
杜淮霖默认。如果他们想继续以恋人的姿态走下去,这必将是他们要保守一生的秘密。
“别等晚上了。”奚微说,“我想陪你一起回去。”
ps:1、注1:奚奚和杜爸爸背诵的是《了不起盖茨比》书中的最后一段,出自巫宁坤的译本。
2、注2:本段英文歌词为2013版的《了不起的盖茨比》电影配乐歌曲,LanaDelRey的“Young And Beautiful”。注解前那段话是我根据歌词自行理解拓展而来。
第五十五章
杜淮霖有些迟疑。自四年前周馥雅因为奚微的事接连在自己这儿碰钉子,杜骁又远离她身边去往美国后,她大概彻底死心了,对他的感情状态再无过问。她是表过态,说随你去吧,你是玩玩儿也好认真也罢,眼不见为净,我管不了也就不管了。可态度是一回事,要她亲自面对接受又谈何容易。虽然当着他的面,母亲不可能会有太过份的举动,可即便是些勉强敷衍的漠视冷语,对于已经知道自己身份的奚微来说也无异于雪上加霜。
在他本来的计划里,这一场会面固然不可避免,也得是他做好万全准备之后,让母亲知道奚微有多重要,明白他的坚定决心,不给奚微任何受到为难和轻视的机会才行。
“今天……还是算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见好吗?”杜淮霖说。除了母亲,今天还有杜骁在。母亲的态度他好歹还有个眉目,杜骁是个什么想法,见了奚微又会做何感想,杜淮霖其实也没底。
“你是怕我受委屈?”奚微给了他一个放心的微笑,“没事儿,我有心理准备。我知道他们不会轻易接受我。俗话说万事开头难,这一步总得迈出去的不是吗?”
杜淮霖知道他说得是对的,但还是不太想让奚微这么早去应付那个尴尬的局面。
“放心吧爸爸,我有分寸。怎么说我都能接受,就是真的很想见见他们。”奚微最后平静地说。
杜淮霖妥协了。他明白奚微绝不是示威或挑衅,他想见他们只是因为15 ,那是他永远不能相认的亲人。或许在他的内心,不仅没有怨忿责怪他们曾经的不友好,反而会觉得这样被蒙在鼓里更加可悲,叫人于心不忍。他就是这样的孩子,坦荡,勇敢,悲悯而良善,他一直都知道。
“好,咱们一块儿回去。”杜淮霖说。
奚微会心一笑,说:“给奶奶带个见面礼吧。她喜欢什么?”
杜淮霖说:“她什么都不缺。”
只缺个和杜家相得益彰的,体面的儿媳妇,可惜他没法给。
“她缺不缺是她的事,我总不能空着手上门,这是心意。”奚微说,“时间太仓促了,你帮我参考一下嘛。”
杜淮霖笑着说:“好。”
奚微说的时候挺无所畏惧的,真站在杜家别墅门口,那点儿紧张就掩饰不住了。他忐忑地抱紧怀里的花盆,杜淮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有我呢。”
奚微嗯了一声,深吸口气,跟杜淮霖进门。
“妈,骁骁。”
周馥雅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拉着杜骁的手嘘寒问暖,满脸笑容在看到儿子身边的奚微后渐渐隐去,静默了老半天,才平淡地说:“哦,回来了啊。”
“爸爸。”杜骁从沙发上站起来,毕恭毕敬喊了一声,目光在他和奚微身上转了一圈,没说话。
奚微看着他们,内心百感交集。上一次见,他还只是杜淮霖身边说不清道不明的,类似情人的身份,再见面却是桑田沧海,另有一番心境。
十八岁的杜骁早已不复当年的稚气,个子窜高不少。周馥雅依然珠光宝气容姿焕发,只是脸上到底熬不过岁月摧残,多了些不易遮盖的细纹。
“你们见过的,这是奚微。”杜淮霖郑重地介绍,看着杜骁说,“爸爸的爱人。”
“……哦。”杜骁想和奚微握手,奚微连忙把怀里捧着的一盆兰花撂茶几上,伸出手又收回来,有些歉意地拍了拍:“手脏,都是土。”
杜骁突然笑了起来,说:“没事。”
有些冰冷僵硬的气氛在他的笑声中似乎活泛了一些。他们礼貌地握了握手,奚微心里隐隐松了口气。周馥雅的目光落在茶几那盆兰花上,杜淮霖说:“奚微给您选的,看看喜不喜欢。”
周馥雅摆弄着兰花的叶子。什么奚微选的,这一看就是杜淮霖的主意,投她所好罢了。
她冷笑一声:“知道是什么花儿吗?就乱买。”
奚微说:“卖花的人说,这叫‘大雪素’。”
周馥雅慢悠悠地说:“大雪素?也就唬你们这帮外行。这是小雪素,价格可比大雪素便宜多了。”
“怎么,买假了?”杜淮霖惊讶地说,“卖家说这花儿要春节前后才能开,妈你光看草就能分出来?我瞧那些叶子都长得差不多啊。”
周馥雅略有些得意:“要不说你们是外行,这么明显的区别都看不出来。大雪素的叶片儿可比小雪素宽上一倍,草也高,用不着开花,看草就知道了。”
“那是您慧眼独具,我们就瞧个热闹而已。”杜淮霖笑着说。
“虽然是小雪素,但品相也不错。都是花中君子,无贵贱之分。”周馥雅神色松弛了些,招呼家里的阿姨过来,把花儿搬走了。
她用余光瞥了奚微一眼,奚微只是默默抿着嘴对她微笑,略显羞涩,却有种发自内心的诚恳亲近。她对着这个微笑恍了一下神,总觉得这孩子哪儿不一样了似的。好看是更好看了,即便本能地抵触奚微,这点她也不得不承认。让她觉得神奇的是,当年那种束手束脚的小家子气好像随成长消弭了一般,更加沉稳挺拔,站在她儿子身边,也没有被比下去的感觉,真是脱胎换骨。
伸手不打笑脸人,周馥雅站起来,懒懒地说:“来都来了,一起吃个饭吧。”
杜淮霖看了看表:“都这个时间了,一说我也有点儿饿——今晚有鸡肉酿芦笋吗?”
“当然,骁骁最喜欢吃这道菜了,给他接风怎么能不做。”
“那太好了。”杜淮霖笑着对奚微说,“我们家厨师这道招牌菜是家传秘方,外面吃不到的,今天你可有口福了。”
“嗯,借骁骁的光。”奚微说,微笑着看向杜骁。杜骁挠了下脑袋,什么都没说,转身去餐厅。
他们围坐在餐桌旁,杜骁挨着他奶奶,杜淮霖和奚微坐他们对面。等上菜的工夫,杜骁拿出一个包装好的小盒子,隔着桌子递给杜淮霖:“爸爸,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杜淮霖接过来,说,“我可以打开吗?”
“Of course。”杜骁满怀期待。
杜淮霖拆开礼物,是一枚银白色带暗纹的领带夹。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我用打工攒的零花钱给你买的。”
“打工?”周馥雅有些不满,“你妈也真是的,不给你零用钱?”
“不是那么回事儿,自己赚的钱才有意义嘛,我都已经成年了,可以自食其力。”杜骁说。
杜淮霖把领带夹收好,笑着说:“很漂亮。谢谢,爸爸很喜欢。”
菜陆续上齐了,奚微等他们都动了筷,自己才开始慢慢吃。气氛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尴尬,也许是因为奶奶和杜骁虽然没有多余的热情给他,却也没刻意找不痛快。还可能是,杜淮霖时不时在桌子底下握住他的,温厚有力的手,给他吃了定心丸。
“快要开始申请学校了吧,有没有理想的大学?”杜淮霖和颜悦色地问杜骁,一面给奚微夹菜,动作自然而熟练。
“当然最想上Columbia,爸你不就是哥大毕业的嘛。”杜骁说,“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得多投几所大学,现在正在写论文。”
“你上次Sat的分数不错,应该没什么问题。”
“Reading的分低了些,math还可以,反正尽力而为吧。”杜骁回答。突然他问奚微:“鸡肉酿芦笋好吃吗?”
奚微没想到话题突然引到自己身上来,怔了一下,点头道:“嗯,好吃。”
“…那多吃点儿。”杜骁笑了笑,埋头继续对付碗里的虾仁。
一顿饭吃得安宁平静,饭后阿姨送了茶过来,杜淮霖拿过一杯,径直递给周馥雅:“妈,喝茶。”周馥雅却没接,对杜淮霖说:“淮霖,到我房里来一下。”然后扫了奚微一眼,施施然离开了。
杜淮霖跟着站起来,奚微有些紧张地抬起头。
“在这等我一会儿,马上回来。”杜淮霖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奚微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之上,不安地捏紧手里的茶杯,无意识地转动杯沿。偌大的客厅只剩他和杜骁,分别坐在沙发两端,杜骁拿着手机靠着垫子,心不在焉地乱翻。谁也不说话,气氛有些沉闷。
“那个……”
“我说……”
沉默了同样的时间,他俩几乎同时开口,话赶话撞到一起,双双一愣,都下意识地笑了起来。
“你先说吧。”奚微说。
杜骁停了会儿,才说:“对不起。”
奚微惊讶:这无缘无故,突然道的什么歉?
“就是……五年前,咱俩头回见面儿那次。”杜骁恳切地说,“那时候太任性,恃宠而骄飞扬跋扈,也不知道个轻重,看你不顺眼就想找你茬。实在没教养,愧对我爸,现在我都不好意思回忆……”
“你说这个,”奚微笑着摇摇头,“这算什么事儿啊。都是打叛逆期过来的,谁没点儿黑历史。再说当初我也有错,想亲口和你道歉来着,一直没找到机会。”因为吃杜骁的醋而犯倔的陈年旧事,如今想起来,简直幼稚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