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土不重来 番外篇完本——by天痕壹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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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道长叹道:“救命之恩,我武当上下自要报答,江教主,只要不涉及侠义道,你要老朽或者整个武当派为你做事,无论上刀山下火海,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江楚生微微笑道:“那我要顾白以身许我,自然也不涉及侠义道。”
“胡说八道!”程洪武上前两步,沉声道,“江教主,你对武当的恩义,我武当上下自是感激莫名,只是,你……你要带走他,不行,他是我师叔的孩子,师叔这么多年来……很苦……”
江顾白此刻已知自己的生父是武当无心道长了,据闻无心道长从前并不号这个,然而心上人惨死、亲子失踪后,便再也没出过江湖,往日里江顾白甚至没怎么听说过无心道长的事情,只知道无心道长乃是情痴一个,在巫山望霞峰上避居。
咬咬牙,江顾白知道江楚生不会对武当动手,而武当也不会主动对江楚生动手,他右手被牵,左手忽地屈指,往江楚生胸前点去。
江楚生几下便制住了他,盛怒道:“顾白,你——”
“我想留在武当!”说罢,他却是身体一转让江楚生的钳制落空,往无为道长那边跑去。
他这样一来,江楚生自然要抓他,无为道长见此,拂尘一挥,便要阻拦,他身如风疾如电,转瞬便与无为道长过了三十来招。
无为道长咦了一声,道:“江教主,你可是炼了少林至宝易筋经?”
“了凡大师没给道长写信么?”江楚生一把抓住了无为道长的拂尘,趁势往江顾白那里跃去。
无为道长并没有出全力,但看江楚生的内功竟如此深厚,只怕他哪怕仗着年老,也未必能在几百招内打赢他,此时他若抓了江顾白,此后定然不会放开。武当合全派之力,难道连自己门下亲眷也保不住?他伸出一掌便往江楚生身上击去,江楚生反手便也是一掌,往无为道长身上打,他出手极是狠辣,中途掌力翻转,变成爪状,越过无为道长的手掌往他胸口袭去。
无为道长本要迫他与自己比拼内力,阻他去势,未想到他来这样一招,身在空中,却无处可借力变招。若他收掌,不但对江楚生这一招全无益处,还无法伤到江楚生。
“道长小心!”江顾白失声而呼。
无为道长肩膀一痛,那一掌正打在江楚生胸前。
江楚生从半空中掉下,踉跄几步,半跪下去,吐出口血来。
“江教主……”无为道长吃惊,忍不住上前几步。
江楚生伸手摇头,盯着江顾白。
江顾白本只是想提醒无为道长而已,没想到江楚生竟会对无为道长手下留情……他手下留情,却只能自损来手下留情。无为道长那一掌打在他心口,心脉处乃人身最紧要处之一,若调养不好,恐于寿数有损。
无为道长施礼道:“多谢江教主手下留情。”
江楚生冷笑一声,不说话。
江顾白竟不敢与他此刻目光对视,别开眼去。
无为道长暗道,江楚生那一掌来势汹汹,根本就没有想过撤掌,高手对招,一丝一毫分心都不容得有,他明明可以安然无恙地在我胸口上重重一击,却手下留情,定然是江顾白那一声呼唤的作用。也是,他对江顾白若是真心的话,自然不愿伤他在乎的人,他那时撤掌,定非自己控制,分明是条件反射如此。
想不到江楚生竟真的会爱上江顾白,只是……不由看向江顾白,无为道长心内暗叹。他并不希望师弟的孩子好了龙阳断袖,而好在江顾白也并不心动,暗暗打算,必得阻止这一场情事发生才行。
江楚生缓缓站起来,看了眼武当弟子身上的佩剑,“无为道长,可否请你弟子借我长剑一用?”
无为道长摇头,“江教主已受重伤,不可再动兵刃,何况你适才对老朽手下留情,老朽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对江教主出招。”
“不是和你打。”江楚生道,眼睛盯着江顾白。
江顾白一愣,登时明白他竟是要和自己打斗,可是他内力不复,就算他那么重伤,他也打不过他。
无为道长心知江顾白脚步虚浮,内力全无,想必不是服药,便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后者不太像,那便是前者了,刚要阻止这场打斗,沈修文却已拔出自己的长剑,递给了江顾白。
“这……”江顾白动了动唇,似想拒绝。
无为道长也准备叫退沈修文。
然而江楚生却笑道:“顾白,说起来我欠你一场情,而往日里的养育之恩,你也算早还了我,我不信你对我半分动心也没有,你若是硬要留在武当山上,不跟我走,那你就在我胸口上刺上一剑,这世上没有了我江楚生这个人,那么也就没有人能再强迫你。”
江顾白愣了愣,“你明知道我不会杀你……”
先前便是,他以为江楚生是他杀父仇人时尚且不会杀他,何况现在?
“雌伏之辱,顾白,你不想报么?”
江顾白握紧了手中的剑。
江楚生是故意的,故意在这真武大殿上说得这么直白,他已经可以感受到武当弟子的吃惊与愤愤,他听见了惊呼。
面色微红,为他特意激怒自己,“你认为我若不下手便是在乎你,可是你养我一场,我本就不该杀你,你想让我背负个忘恩负义之名,却是妄想!”
江楚生冷冷道:“你若要留在武当,此后便与我正邪不同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见到我,自然也要与我打上一场,实话告诉你,我答应了凡大师三年不动武林正道,元白得罪于我,便是武当得罪于我,三年后,我定会踏平武当!”
“你……”江顾白瞳孔微缩,程洪武等武当弟子都喝骂起来,“胡说八道!”“妄想!”
无为道长叹道:“江教主,何必呢?世间不完美之事十有八九,感情之事贵在情投意合。”
“无为道长此言差矣,你不知道有许多情投意合的人因外力而无法在一起,譬如顾白父母是因为伦理,而我与顾白却是因为正邪。”
江顾白摇头,“不是因为正邪,是因为我根本没对你动心……”
江楚生目光动了动,冷笑道:“你既没对我动心,那便一剑刺过来,只要你刺过来,哪怕刺不死我,我也下了武当山,不再纠缠于你。”
江顾白提剑,走近他。
无为道长道:“不可,江教主已伤心脉,若是再有当胸一剑,怕是凶多吉少……”
江顾白的脚步顿了顿,继续走,站定于江楚生面前。
江楚生淡淡道:“你若不能一剑刺死我,便和我下山。”
他这是在以死相逼,若这一遭不能带走江顾白,往后武当有了戒备,更不可能让他带走他,江顾白向来心软,何况已知道他的心意。若念其意诚,也下不了手。
“你想利用我心软,来达到你的目的……”江顾白提剑向前,抵住他胸口,“你的倚仗不过就是我心软!”
“是啊,顾白,我就是仗着你心软,你若心硬起来,想要就此摆脱我,在我胸口上刺一剑就行……”抚了抚剑身,那锋利的剑刃微微割破手指,江楚生皱了皱眉,看了沈修文一眼,沈修文垂着脑袋,不抬头。
“对不起。”江顾白往后一撤,而后手腕一送,将剑尖刺进江楚生肩头。
第十六章
武当众人一片惊呼。
江楚生捉着剑身,血顺着掌心流下来,半晌没说话。
“我本想趁你近身,挟持了你,将你带下武当山……”
“……”
“你既然能狠心刺下来,这便说明你定要留在武当山不可,然而,你为何偏了剑锋?”
江顾白动了动唇,“我不能杀你。”
江楚生皱眉,捏着剑锋将长剑拔出,江顾白本没有内力,无法敌得住他的力道,看见他肩头血如泉涌,手一抖,剑柄就离开了手心。
江楚生将长剑扔在一边,神情冷静道,“顾白,你既不愿与我走,又不肯背负忘恩负义的罪名?实际,我对你的恩情,你早已抵偿,你今日就算杀了我,天下无人会诟病你,反而会称颂你是个大英雄,大义灭亲!”
“……我从未想当什么大英雄……”移开眼,不去看他肩头,“你下山去吧。”
江楚生纵声大笑:“好,好!”
捂了自己肩头,盯着他道:“可是我还是会回来找你的。”
“……你说过只要我刺过去,你就不纠缠的。”
“可是我现在就后悔了!”
说罢,他冷笑一声,转身冷哼,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顾白呆呆地看着那流了一地的鲜血,忽然觉得有些难过。他发现江楚生对他的情意竟是真的,不是一时兴起。
武当弟子们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为着这一场消匿于无形的纷争。
江楚生已走,他自然可留在武当山上。
江顾白压下心绪,转身跪下,恭敬地对着无为道长和清净道人行大礼,叩首道:“不肖晚辈江顾白,拜见两位前辈!”
无为道长笑逐颜开,不住道:“好,好,好……”将江顾白扶起,一片喜悦之色,“你是小师弟的孩子,往后便唤我师伯,唤师弟师叔吧!”
“弟子遵命!”江顾白再拜。
清净道人拍拍他的肩膀,道:“望你此后持身谨慎,灵台清明,莫要重蹈元白……那人的覆辙。”
“是,师叔!”
他们这般说,便是着意将他收入门墙,至此,武当少了江元白此人,却又多了一个江顾白。
到了武当山上,无为道长观他为人便觉得他温润内敛,心善和睦,很有当初洛阑珊的气质。
将江顾白安排在武当弟子的寝居,因江元白刚出事不久,许多武当弟子并没办法立刻来亲近他,然而清净道人和无为道长对他都很好,大弟子们对他也十分关怀亲热。陆玉弘与岁数最小的沈修文常常来寻他,对他有十分亲近之意,江顾白很喜欢武当,因而融入得很快,不过,晚上做梦时,总是梦见些浑身是血的江楚生,江楚生的笑总是很平静,很诡异,总说:我会回来找你的。
又是一夜醒来,满头的冷汗,江顾白披衣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武当山后山,小路迂回,坡处甚陡,江顾白寻了一块大石头坐在上面,有些怔怔地看着天上。
今夜的星辰很亮,亮得几乎有些诡异。
夜风吹来,几声歌调随着风送入耳里,江顾白好似听见有人在唱歌,但细细听去,却又好像没有,站起身来,想要寻歌声的来处。
夜色下,白发白眉,长须的无为道长却是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顾白夜半难眠,不知师伯在此,打扰师伯了。”江顾白微微一惊,下了石头冲无为道长行礼。
无为道长将他搀起,道:“无妨,无妨。”
“更深露重,邪易侵体,不知师伯为何在此,不去安睡?”
“我啊?我是听见了一些歌声……”说着,他却是抚了抚那大石头,撩了衣摆拉着江顾白一同坐下,江顾白微微有些拘谨,不太好意思。
无为道长却道:“这几日玉弘与修文总是去寻你,是不是?”
“是,师兄弟对我很好,总是主动来寻我一道练武。”
“那日江教主他……”
“师伯,我……”
“顾白。”无为道长拉了他的手,拍了拍,“你很心软,也很善良,我本来有些担心,你在中元教内生活了这么久会被染黑,但是这几天看下来,你仍旧赤子之心,我知道你现在在纠结什么,你知道吗?百年来江湖中正邪相恋的其实不在少数,正邪不同道,? 江顾白垂下头,“弟子不知。”
“邪教中人不守规矩,行事肆意,因而产生的气度容易令人心折,而正派……”他低叹,“被邪教中人看上的,往往便是善良心软之人。”
江顾白微微一愣,“为何?”
“这只怕与人性有关,杀人杀惯的,心总是硬的,若有柔情似水,便容易将他的心也软化了,有些人因着如此,弃恶从善,顾白,太师父所说的话,你可懂得?”
“太师父的意思是?”
“江教主,对你只怕是真的喜欢。”
江顾白好似已怔住。
“顾白,你这样聪明的人,只怕早已想到,那日紫霄宫内,真武大殿,江教主听你的话后才对我手下留情,他那一掌本未曾留有余地,中途要撤掌根本来不及,但是他听见你的呼唤,他就撤掌了……”
江顾白不由跪下,“师伯。”
无为道长眼眶微微湿润,抚他后脑,“好孩子,其实,我本来不想和你说这些,但是,对你父亲,我总不免心中有愧,在你之前,修文他也……我活了这么大把岁数,于情之一字总参透得不够,但是,你其实喜欢江教主的,对不对?”
江顾白失声道:“不!”
“你不愿意承认,因为你并不希望自己喜欢他,顾白,你若是想要放下,首先,便要先认清自己的心意,你若与江教主在一起,江教主因你之故,放下屠刀,你的所为,甚而有义,为人在世所作所为但求俯仰不愧于心,纵有旁人议论鄙薄,随他们去便是。你若不是因为正邪异途而只是不愿而不愿与他一起,尽管拒绝便是,你做什么,师伯都会支持。”
“师伯……”江顾白沙哑了嗓子,“我,我不知道……他不顾我的意思迫我,其实我是恨他的。只是……只是……”
“只是你心有不忍?”
“他待我真心,我不免有所愧然,无法回报,若是女子,娶了便是,可是他既不是女子又……又那样对我,我不免对他有恨。”说到恨字,他声音转低。
“何况,我与他正邪不同路,他的许多做法,我都看不下去……”
“你虽看不下去,但只怕也欣赏他……”
“……”江顾白一怔。
“你不用觉得惭愧,顾白,中元教虽与我武林正道不同路,近年来的摩擦却不多,江楚生为人狠辣果决,但是极讲义气极重朋友重诺,正派之中,佩服他的也不少。正与邪并没有十分的界限,正道之人做了邪事一样是邪,邪道之人做了正事一样是正,其实,再恶的坏人,一生中也会忍不住做两三件好事。”
“……师伯,你为什么不反对我与江楚生,却重罚了元白?”
无为道长心平气和道:“顾白,你可知道,一个人为什么需要受罚?”
“为了……能改正自己的错误。”
“江教主之错,在于罔顾你的意愿对你用强,他那么做了以后,同时便增加了你与他在一起的难度,他若是真心对你,久而久之,你也会被打动,但他用了这么多时日,哪怕你被他打动也不愿与他在一起,今日的苦果,不过是他当初造成的,他的惩罚已便明朗。”
“那元白呢?”
“元白的性子需要磨砺。这么多年来,他在外行侠仗义,惩恶除奸,但是,除了玉弘能入他的眼睛,他对万物都有漠然之态……”
无为道长低叹,“我先前并不是没有发现,只是他小时候流落在外,受苦良多,因而我便忽视了,想叫武当山上这氛围将他潜移默化……他对玉弘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偏执,此中感情,他却得自己分辨,同时,我也必须让他明白,人生在世,做了,便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他心系玉弘,总算不会堕入邪道,尝些世间的酸甜苦辣,对他有好处。
“引人向善,有的时候比惩恶锄奸更加好,但是,要做到这一点,往往也比惩恶锄奸更难,难在不知合适与否,难在不知做不做得到。合适的机会难得,而能做到的机会,更加难得。”拍了拍江顾白的肩膀,“江教主这般年岁,性子难改的很,以武力改他的性子,是改不了的,只能用情,而元白,他那性子,若用情,只会让他更深地伪装下去,觉得做个伪君子十分有好处,说起来现下江教主之恶大于元白,但若不加制止,只怕元白便会成为个大魔头,到时候,他之恶便大于江教主了。”
“师伯!”江顾白惊讶,似是没想到无为道长在罚江元白之时想到了这么多,“您说元白之恶会大于江楚生?可是,他除了迫了陆师兄,别的事上,都走的是侠义道。”
无为道长摇头,道:“吾辈之所以行侠仗义,往往因为侠义正气存于心中,哪怕不正之人,做多了侠义事却也会渐渐生出浩然正气来,然而元白年龄太小,性子偏执,暂时却是难得入心……”他顿了顿,才续道,“江教主之恶,摆在明面上,旁人看了,没有能力便不会去招惹,但元白之恶,藏在心中,若是不化开,不知何时便会吞噬旁人吞噬自己,旁人没有防备,自然轻易便会被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