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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沐皇恩完本——by青枫垂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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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看着弘昼凹陷的颧骨,随着说话而颤动。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都是用尽全力挤出来的,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他胸腔里粗重的喘息声。可就算是这样,弘历却觉得,每一个字,都像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裂开来,将他炸得体无完肤。
“弘时......”弘历说出这个许久未提的名字,“他明知皇考最厌恶的就是廉亲王,却偏要与他结交。在皇考的雷霆之怒下,朕就算再神通广大,也保不了他。皇考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为他请了最好的先生,每日教他经史子集,可结果怎么样呢?他不但没有学好,反倒越发暴戾乖张。”
弘历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弘5 昼,见他目光躲闪,又放软了声音:“五弟,其实朕一直很羡慕你。小的时候,每次你作的诗篇,长辈都不吝赞美;有时迟到了,先生也只是口头训斥几句。不像朕,有一次朕没能把前日的生书背出来,朕的伴读讷亲足足挨了二十下戒尺,手心肿得连筷子都握不住。那个位置真的那么好么?朕不觉得。如果有再来一次机会,朕或许更想做个闲散王爷,每日赏花观鱼,自在快活。”
弘昼抿着唇,并不去看弘历的脸色,两人一时无话。
屋外,弘昼的嫡福晋吴扎库氏与和珅一同候着。吴扎库氏手中牵着个小男孩,是弘昼的幼子永璔。吴扎库氏是个有福气的女人,她为弘昼生了七个孩子。弘昼虽然行事张扬跋扈,但对吴扎库氏却是极好的。
和珅看了看哭闹着的孩子,轻声问道:“这位可是贵府的小公子?”
吴扎库氏虽然伤心,却依旧有着王妃的仪态。她拭了拭脸上的泪痕,从容应道:“正是。”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孩子还没成人,王爷要是有个万一,这一大家子该怎么办啊?”
和珅宽慰道:“王爷吉人天相,想必能够逢凶化吉,王妃且放宽心。”
吴扎库氏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阿弥陀佛。”
在弘历以为弘昼不打算接话时,弘昼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牵强的笑容。他瘦骨嶙峋的手趁弘历不注意,伸到枕下,顷刻间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既然皇兄不想坐那个位子,那不如与我一同离去,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弘历赶忙去抓他的手,弘昼却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唇边又有血沫子溢出来。弘历一时心急,顾不上去抢他手中的匕首,只是用帕子替他擦去唇边的血沫。弘昼也顺从地将口中的血痰咯到了帕子上。
却说外间的吴扎库氏原本牵着永璔,因着双掌合十,一时松了手。永璔趁机朝暖阁里跑去,嘴里哭喊着:“阿玛,阿玛。”
还是和珅最先反应过来,急忙去截住那小小的身影。孩子的腿脚非常快,和珅即将赶上他的脚步,永璔却已经推开了暖阁的门。
和珅紧跟他的脚步踏入暖阁,刚想出声请罪,就见弘昼举着明晃晃的匕首,而弘历正专注地替弘昼擦拭着,完全忘却了近在咫尺的危险。
吴扎库氏的哭诉言犹在耳:“王爷要是有个万一,这一大家子该怎么办?”
和珅迅速地瞟了眼满脸泪痕的永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静一些:“和亲王,您不顾着自己的身子,难道也不顾您的亲儿子么?”
永璔像是配合和珅一般,冲着弘昼哭喊道:“阿玛,阿玛,你又咯血了。”
弘昼握着匕首的手剧烈颤抖着,他看着永璔哭花了的小脸,动作就此僵住了。
和珅看准时机,转瞬间冲上前去,一面将弘历推开,一面去抢弘昼手中的利器。
弘历被推得侧倒在床榻上,他回过神,只见和珅与弘昼缠斗在一起。弘昼早已是油尽灯枯之势,偏偏拼着这一口气,手上的力气大得出奇。
弘历脱险,像是挑动了他体内疯狂的因子。和珅的存在,正好成了他发泄愤懑和不满的对象。
弘昼双膝跪在榻上,颤颤巍巍地直起腰。和珅只觉得匕首离他的胸腔越来越近,下意识地用手握住那刃尖。
原本完好的手掌霎时间有血从指缝间滴落,星星点点地落在地上,形成一抹抹深色的痕迹。
眼前的猩红色仿佛刺激了弘昼已绷到极致的神经。弘历抓住那片刻的怔愣,扣住了弘昼的手腕。
弘昼的手分毫动弹不得,渐渐地就脱了力,松开了紧握的刀柄。随着他的松手,利器也失了平衡,“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弘历一把抓起和珅的手,白皙的掌心上,被刃尖划出了一道口子,因着用力的缘故,创口不浅。此时正洇洇地往外流着血,血迹顺着掌心的纹路染红了整个手掌。
弘历从袖中取出一条明黄色的汗巾,仔细地替和珅缠好了手,这才回过头去看弘昼。
许是方才一番缠斗消耗太大,此刻的弘昼就如同一张薄纸,歪斜着身子软倒在床上,双眼失焦地望着房顶。
和珅抬眼看去,弘历脸上的表情五味杂陈,许是站得离弘历很近,和珅能感觉到帝王身上外溢的怒气和悲伤。
夹在各怀心思的两兄弟之间,和珅深吸了口气,忽然出声打破了压抑的沉默:“和亲王,奴才有句话想对您说。”
弘昼依然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仿佛根本没听到和珅的话。和珅顿了顿,也不觉尴尬,转过头对弘历道:“皇上,奴才想讨个恩典,接下来无论奴才说了什么,恳请皇上,恕奴才不敬之罪。”
弘历点点头:“说吧,朕恕你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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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奴才敢问王爷可曾想过,若是当年登基的不是当今皇上,而是被逐出宫的那位爷,现如今皇上和您的处境会如何?”
弘昼原本迷蒙失焦的眼睛,在听到这一问话后猛地瞪大了,连弘历也一脸诧异地望着和珅。
和珅稍稍停顿,接着道:“奴才斗胆假设当年那位爷继了大统,恐怕今日皇上就没有机会站在这亲王府和您说话了。”
和珅话里的意思,没有人会比弘历、弘昼两兄弟更明白了:他们的三哥弘时性情暴戾,喜怒无常。每每弘历被长辈称赞时,弘时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不知积攒了多少怨气。假若他真的登上了皇位,第一个要除去的,必然是他的四弟——弘历。
和珅在现代研究爱新觉罗家族史时,就隐隐觉得:或许雍正最终选择了弘历,除了他最得康熙帝喜欢这一条原因外,更看重他身上,酷似其皇玛父的仁厚。都说知子莫若父,雍正帝选择了弘历,某种程度上也是为弘时留了一条后路。就像弘历在雍正帝死后所做的那样,将弘时的宗籍恢复了,同时善待弘昼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弘昼面上平静依旧,心里却已经顺着和珅的话假想下去:他想起儿时弘历教他读书习字,在他背不出书时悄声提醒他;他想起兄弟两人切磋武艺,弘历的功底比他扎实,却总会偷偷让他赢几个回合;他想起自己犯了错,弘历要求和他一起受罚,两人一起在庭院里扎马步。
在小小的弘昼心里,弘历是最好的兄长。可是随着他们逐年长大,先是封王,再是封亲王,大家逐渐默认了弘历是储君。母妃告诉他,日后见到弘历要行礼。
他们都出宫建了府邸,一年到头除了上朝议事,私下里也碰不上几面。在朝堂上弘时和弘历为了差事,时常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好几次弘昼带着棋谱去到弘历府上,却被告知宝亲王外出办差未归,次数多了,弘昼也就识趣地不去叨扰了。
再后来,弘时被削了宗籍,弘历坐上了那个位置。他站在丹陛上,看着高处端坐在御座上的弘历,忽然觉得他变得如此陌生。弘昼一次又一次地试探,弘历究竟能够容忍他到什么程度。满朝文武,只有他一个人敢质问弘历,也只有他一个人,把皇上的伴读打了还能毫发无损的。
弘历对他最够宽容也足够好,只是他心里一直有根刺,就像是非得反复印证:这还是当年那个对他极有耐心,疼宠备至的四哥吗?可是偶尔他又害怕,弘历是九五之尊,只要他一声令下,自己也有可能会像弘时一般,亲王爵位毁于一旦。在他心里,埋藏着一种畸形的期望:为什么最后坐上皇位的不是弘时呢?如果是三哥的话,那么他与弘历便依然平起平坐,兄弟情分便一如既往。
可是和珅的一句话点醒了他,他们是天家的孩子,刚愎自用、嫉贤妒能的三哥,一旦登基绝对容不下弘历,哪还有什么天伦亲情、兄友弟恭可言。
“四哥......四哥!”弘昼如梦初醒般唤着弘历,形销骨立的手臂在榻边摸索着。弘历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弘昼的手。
“哥在这儿......五弟别怕,我保护你。”
“小五,背不出来不打紧,哥哥教你。”
“小五,皇玛父给了我好多新奇玩意儿,这块西洋表,是用来看时辰的,这个是......”
“四哥陪你一块跪,正好练练体格,先生说了,咱们满洲的儿郎,不惧这个。”
弘历就这样握着弘昼的手,仿佛回到了年少时候:他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好哥哥,弘昼是那个古灵精怪的跟屁虫弟弟。
和珅在一旁看着,轻轻地松了口气,紧绷着的神经松弛下来,掌心才有了痛感。弘历低声道:“赶紧去上药,将御医都叫到正厅,朕一会儿就过去。”
和珅领着永璔出了门,将孩子安顿好,又宽慰了吴扎库氏几句,方才召集太医院众人前往正厅等候。
一炷香后,弘历见弘昼睡熟,便轻手轻脚地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悄声离去。
正厅中,一众太医拿不准皇上的心意,惶惑不安间只好向和珅求助:“和大人,我等愚钝,不通圣意,还望和大人能指点一二。”
和珅笑了笑,劝慰道:“诸位不用惊慌,只需尽力医治和亲王的病即可。皇上看重和亲王,和某恳请诸位,但凡有保险的方子,不妨拿来一试。治好了和亲王,诸位定有享不完的好处,若是治不好......皇上发起怒来,就是和某也不敢担保各位的安全了。”
和珅声音很轻,说出的话却让一众御医苦了脸,尤其是太医院判,眉头都皱得可以夹死苍蝇了。
弘历踏进正厅,就感觉到一种凝重的氛围,一堆子太医都低着头。弘历一边吩咐把正厅的灵堂撤了,一边问道:“依诸位看,和亲王此番得的是什么病症?”
御医们左右看了看,还是院判上前禀道:“回皇上的话,和亲王形销骨瘦、兼有咳血之症,血色鲜红,恐是......痨病。”
弘历闻言一阵恍惚,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院判,厉声问道:“你确定?”
痨病就是现代人常说的肺结核,中草药无法根治,在古时候几乎等同于不治之症。
院判在弘历的质问下迟疑道:“这......”
和珅却不着痕迹地瞟了院判一眼,他知道御医是项极有风险的工作。病治好了,皇帝一高兴,即刻名利双收;可一旦稍有差池,保不齐下一秒脑袋就要分家了。因而院判这一席话,极有可能是往重了说。好消息是,弘昼未必就得的肺痨;坏消息是,弘昼此番当真病得不轻。
弘历沉声道:“若你们之中有人能将和亲王治愈,朕就赐他一处宅子,且官升两品。”
众人沉默良久,在弘历耐心即将耗尽之时,有一人出列道:“微臣不同意院判大人的说法。王爷虽然咯血,且血色鲜红,然观其口内,舌红苔黄,此症状与痨病不符。兼之肺痨患者,两颊虚红,但王爷脸色蜡黄,因此微臣认为,王爷得的并不是痨病,而是肝火犯肺。此病也会出现咳血的症状,但与痨病相比,是很容易治愈的病。”
弘历看着跪在地上的官员,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回皇上,微臣是太医院吏目徐杰,此番负责为诸位大人记载病册,提拿药包。”
弘历蹙眉道:“和亲王的病,你有几成把握。”
徐杰应道:“微臣有六成把握。”
弘历缓缓颔首道:“和珅,领他去开写药方吧。”
和珅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徐杰去了。太医院判小心翼翼地瞧着皇帝的脸色,吞吐道:“皇上......徐杰不过是个九品吏目,资历尚浅,实在难当此重任啊。”
弘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照你诊的,可有能治愈痨病的方子?”
院判低下头,小声含混地答道:“没......没有。”
“既然你并无救治的良方,为什么朕不能让徐杰放手一试?”
正厅中院判被弘历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偏房里徐杰正反复斟酌药方。
和珅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见徐杰擦了擦额际的汗,将写好的方子递给和珅。
方子里都是些常见的药材:龙胆草、黄岑、当归、车前子等。徐杰指着纸张上方,从容地解释道:“这一道药汁名曰龙胆泻肝汤,王爷次此肝肺俱损,此汤有清肝祛热的功效。”
和珅又去看另一张方子,这一道的药材更常见,桑白皮和甘草,就连和珅这个中医的门外汉也曾听过。徐杰见和珅看得认真,也渐渐放下了戒备,淡笑道:“这一道名曰泻白散,主治肺热咳喘,与龙胆泻肝汤配合着服用,半月后便可痊愈。”
和珅点点头,一面将方子交给王府的下人,一面笑道:“徐大人医术高明,在下佩服。”
徐杰不过是个九品吏目,何曾被和珅这样品级的官员礼遇过。他受宠若惊地摆摆手,如同碰见知音般打开了话匣子:“和大人,不瞒您说,和亲王此番病得蹊跷。我行医资历尚浅,可和亲王的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平日里也养尊处优,他的肝肺受损却如此严重,实在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和珅笑了笑,挑眉道:“徐大人,行医者只需对症下药、专心治病救人。有些事不该问的就别问,你说对么?”
徐杰一愣,随即连连点头应是,看着和珅离去的背影惊出了一身冷汗。
和珅走在王府的回廊上,脑子里却一直回想着徐杰的话。弘昼的肝肺受损严重,恐怕与他常年抽大烟脱不了关系。在清代,因着大烟是王公贵族才有财力吸食的玩意儿,加之吸食过后精神亢奋,被普遍认为是提神醒脑,延年益寿的物什。弘昼身份尊贵,家财丰厚,长期吸食,便渐渐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如果不能戒掉大烟,就算这次侥幸救了回来,不久之后还是会被这“慢性杀手”夺走性命。
这样想着,和珅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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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你是说......戒烟?”弘历诧异地望着和珅,“可这福/寿膏是来自异邦之物,价格不菲,且说有强身健体、宁神静气之功效。”
和珅应道:“的确,福/寿膏本身可作药剂使用,但吸食的量过多,则容易上瘾。虽然大烟能在短时间内使人有置身梦境、如梦似幻的感觉,但实际上却是使人形销骨立的元凶。”
弘历见和珅一脸严肃,尽管心下存疑,却还是吩咐道:“将和亲王的烟枪呈上来。”
弘昼的烟枪与寻常人家的竹制烟枪不同,他的这柄是用料为犀牛角,烟头处有一层包金,金上还嵌着剔透的蓝宝石做装饰。要是放到现代,就是价值连城的收藏物了。
和珅指着黑透了的烟嘴,正色道:“皇上,您看这处烟嘴,已经被烟膏熏黑,想必和亲王吸食大烟时日不短,早已上瘾了。为其身体着想,还是早些戒断的好。”
弘历闻言面色凝重,沉默不语。
和珅蹙眉道:“皇上,大烟真的是害人的物什,甚至是日后......”
弘历沉声道:“日后什么?”
“日后社稷之祸患啊,皇上。”和珅应道。
见弘历凌厉的目光投射过来,和珅咬牙道:“皇上要是不信,请随奴才走一趟,奴才这就证明给皇上看。”
和珅领着弘历来到弘昼的房门前,并未进门,而是在纱糊的窗上剪开一个口子,和珅从口子向屋内望去。待到弘昼转醒,便招呼弘历去看。
“和珅,你快下来,偷偷摸摸地成何体统。”弘历见和珅趴在窗上看得起劲儿,怒道。
“嘘!”和珅朝弘历比了个安静的手势,轻声道:“皇上,您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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