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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沐皇恩完本——by青枫垂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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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来的立场,大言不惭地说心疼呢?
弘历被和珅拽着手,手腕的一圈已经被捏出了红痕,他也渐渐地从失控中平复下来。弘历勉力朝和珅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然而面前的青年脸色却很冷。
他听见弘历哑声道:“吓着你了?是朕失控了,这些话朕埋在心里很久,久到都快腐烂生蛆。不知怎的今天就在你面前说了出来,烂得太久,自然就带上了一股恶臭......”
弘历的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和珅却没有力气将嘴角掀起当个捧哏。他心想,该感到荣幸么?当了一个帝王的树洞,是该开心的吧。皇帝把心窝子都剖开来了,自己也应该知足了。可为什么心会那么难受呢?就像缺氧了一样。
皇帝对着不同的人,自然会说不同的话。就像跟纪晓岚谈论诗词,跟阿桂探讨军事,跟钱沣讨论吏治一样,皇帝也喜欢对着和珅说些无处倾吐的私话,安放那些无处宣泄的情绪。可是,那有什么好高兴的呢,不过是分工不同而已。
和珅莫名地就想起了原身在梦里问过的问题:“如果皇上真的爱你......他怎么会看不出你已经换了芯子?”
那个时候自己还为弘历找借口开解,所有的一切在如今看来,就像一个疯狂打脸的笑话。和珅甚至不敢去想,如果换了芯子的人是孝贤,弘历需要用多久的时间,才能发现那是个假冒伪劣品?
一刻钟,一个时辰,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其实所谓的看不出,只是那人的心从来不在自己身上而已。和珅艰难地吸了口气,冷风灌得他胸腔疼,里头虽有东西不断跳动着,却像被人掏空了再堵上破棉絮般,难受异常。
弘历看着青年逐渐泛红的眼眶,愕然道:“和珅......你怎么了?”
和珅松开弘历的手,揉了揉湿润了的眼眶,声音沉闷而嘶哑:“山风将沙子吹进眼睛里了......”
其实要放手......也没有那么难,和珅垂下眼帘,视线徘徊在弘历的手腕上。
所有的痕迹,都会像腕上的那道红痕。初看之下触目惊心,吓到自己也吓到旁人,可实际上疼痛不到血肉,片刻之后就随风消散了。
和珅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沙土,没有起伏的声音听得弘历直皱眉:“皇上......时辰快到了......太后娘娘也快出来了......”
弘历还欲开口问些什么,太后却已在道姑的搀扶下,缓缓地走出了殿门。
弘历顾不上看和珅的表情,连忙赶上前去。和珅没有如往常一般,紧跟着弘历的脚步。他走得很慢,甚至还落在了几个侍卫的后面,仿佛那样就能找回自己的步调。
这一日弘历陪着太后,游历了泰山上的大大小小许多处建筑。从岱庙碑林到青帝宫,弘历极有耐心地为太后讲着各处的典故。弘历记性极好,历次登临泰山,地方官员那套万变不离其宗的说辞,他记了个大概。如今复述与太后听,竟也*不离十。
和珅始终与弘历保持了一段距离,也许是离得远了,视线反倒变得更加开阔。和珅虽然没有从正面看见弘历谈笑风生的样子,可从他那挺直的腰背与那时不时偏头倾听的动作中,也能窥到一丝潇洒自如的影子。
和珅有些怅惘,又有些释然。原来弘历就算没有自己在一旁照应,也能够应付自如。是他太高看自己,总是拿皇帝的一个笑脸,一句称赞,当作自己不可或缺的证据。如今这样旁观着,方才惊觉自己实在天真得很。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众人走走停停,皇太后倦了的时刻也和预想的差不多。待他们返回东御所时,晚膳已经备好了。
众人各自收拾一番,就接连地候在正厅,等待着皇帝与太后入席。然而直到弘历与太后都入座了,却还有一个位置空着。
弘历环视了一周,冷着脸道:“还缺了谁?”
福康安最先接话道:“今儿个也是奇了怪了,这往日最积极的人,怎么这个时候还没到?难不成还要皇上与太后等他?真是好大的排场。”
弘历把手中的筷子一敲,福康安看着他阴沉的脸色,识相地噤声了。只听弘历道:“难得在这山里试着吃一顿平民饭菜,君臣同桌而坐不拘礼节,着实扫兴。”然而弘历嘴上说着,手中的筷子却始终没有伸向菜碟。
他不夹菜,众人也就都陪他耗着。福康安也跟着走了一天,这会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在心里早就把和珅骂了个千八百遍。
最后就连弘历都意识到,再如何等下去都不会有结果。还是皇太后开口打破了沉默:“皇帝,和珅做事一向极有分寸,这一回许是真的有事情耽搁了,让庙里给他单独做一份,我们先用吧。”
皇太后发话,弘历自是没有异议,他转脸冲身边的小道士道:“你去看看,和珅到底怎么了?”
那小道士去了有好一会儿,弘历一顿饭都快用完了,他才急匆匆地赶来,支支吾吾道:“和大人......身体不适......说是......说是已经歇下了......”
福康安闻言冷哼了一声:“和大人的身子还真是娇贵,单这么一日就倒下了。这要是年岁渐长,还不得月月卧床......”
太后好笑地看了一眼说话带刺的福康安,又看了看皇上愠怒的表情,温声道:“是因为山风吧,山里风大,你们啊都仗着自己年轻,不好好添衣保暖,病倒了也是正常的。”
有了太后出言解围,皇帝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些。然而面对一桌丰盛的菜肴,弘历依然食之无味,匆匆地吃了几口,又命人将太后送回房,就停了筷子。
福康安看着一桌没怎么动的菜肴,和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桌席,有些傻眼。
弘历在外间截住了方才的小道士,严肃道:“跟朕说实话,和珅究竟怎么了?”
小道士素日里在山里,从未见过这样的架势,被帝王之威一吓,也就不敢瞒下去,结结巴巴道:“和......和大人不在房中,贫道寻遍了这庙中各处,都没能找到人......这才......”
弘历蹙眉道:“你们出家人不是有不打诳语的戒律么,难道都是嘴上糊弄人的?”
那小道士闻言把头垂得更低了,红着脸不敢接话,生怕弘历一声令下就要将他逐出寺去。
弘历瞥了他一眼,挑眉道:“说吧......朕恕你无罪,和珅现下在何处?”
小道士轻声道:“贫道方才正遇上了和大人要出门,是他说若是皇上问起,就说他病了。至?8 谒窒略诤未Γ兜朗翟诓恢谱攀峭展鄯宓姆较蛉チ恕!?br /> 在弘历的一再威逼下,小道士已经快哭了,连声音里都不自觉地带上了哭腔。
弘历这一日情绪都不佳,所谓的兴致也都是在太后面前勉强提起的。如今听闻和珅竟如此大胆,公然无视他的旨意,还肆意欺瞒他,顿时心头火起。
他低声地嘟囔了一句:“不吃就不吃,难不成还要朕求着他用膳......”那道士没听清,却也不敢多嘴再问。只听弘历吩咐道:“既然他自己不稀罕,饭食也不必给他留着了.....”
小道士刚想说话,弘历却已经转身离去了。少年疑惑地挠了挠头,以他这些年对世事的了解,委实想不通里头的弯弯道道。
好端端的,怎么就不用膳呢?好端端的,又怎么不许留饭了呢?
小道士站在原地寻思良久,末了懵懂地摇摇头,往庙里的灶房走去。
说来也奇怪,冬日里原本雨水就稀少,白天还暖阳高照的,夜里却下起了冰雹,砸的屋檐上都能听到响声。
弘历在室中用羊毫写了个“静”字,却被那冰雹突兀的声响惊了笔锋,手下一顿,一个“静”字就变得不伦不类。
与前人画饼充饥一般,弘历写静,也是为了求得心静。然而他越写,心下反而越焦躁,连同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险些连笔杆都握不住。
冰雹的声响不断提醒他室外环境恶劣,风雨交加。恐怕连他自己也羞于承认,在室内和纸笔搏斗了半日却还不休息,不过是为了等一个人,等他来给自己请罪。
然而没有,从最初地神思笃定,等到如今心烦意乱,他都没能将和珅等来。
弘历打开门,瞧着砸在地上细碎的冰棱子,嘱咐门外的道士:“替朕寻把油纸伞来。”
直到撑开伞,走在山道上,弘历才觉得心中的烦躁在雨水的洗涤下平复了些。和珅从膳时便一直没有回屋,空荡无人的山里,弘历也不知该往何处寻人。
他只隐约记得那小道士说,人往日观峰方向去了。明知希望渺茫,却定要去看一眼方能安心或死心。寂静的夜里,一向走到哪都有人随侍身侧的帝王,忽然感到一阵畅快。
空山无人,于他而言实在是一种稀奇的体验。弘历循着模糊的印象,一步步攀上日观峰,沿途也曾高声喊着和珅的名字,做着与帝王身份全然不符的事。
当他终于来到日观峰上时,就见一人坐在那拱北石上。弘历曾在此处看过日出,知道白日里石头底下能看到云海,可实际上却是万丈深渊,一个不慎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第五十七章
弘历手中提着防风灯,一点点地向和珅走去,怕骤然出声会将人吓着,弘历撑着伞在和珅身后站了好一会儿。
被碎冰雨水浇得十分狼狈的青年,忽然察觉到雨停了。他诧异地看了看近在眼前的雨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头顶的油纸伞。
当他瞧见一身常服的弘历时,猛地抱紧了胳膊,此刻才觉出冷来。
弘历的眉头打成个死结,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片刻后毫不留情地责备道:“闹够了没有,好端端的跑到这来淋雨,是想重病一场,把命给......”话说了一半,却又顿住了。
虽然嘴上责备着,可弘历还是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将青年包裹了个严实。和珅盯着在夜里看不出颜色的暖绒披风,只觉得分外可笑。
不可否认弘历在大多数时候都是温柔的,像披衣加衫这种事,他从来都做得从容妥帖。偏偏他留意到的这些细节,会让人在一片凄风苦雨中暖心到极点。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和珅渐渐厌烦了这种表面的温柔。就在这悬崖峭壁上,他突然很想揪着弘历的衣领,大声质问他,究竟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
他攥紧了手,整个身子都绷了起来,却还是压抑住了内心疯狂的想法。
弘历见他不说话,便替他拢了拢披风,又在一旁地石面上拍了拍:“过去些,给朕留个空儿。”
和珅吸了吸鼻子,艰难地朝一旁挪了挪,将臀下那一小块干的地方让了出来。弘历就这样与他在那拱北石上并排坐着,油纸伞勉强能遮得住两个人。弘历见和珅略显僵硬地坐着,雨丝接连打在他已经湿透了的肩膀上,忙将人朝怀里搂了搂。
这会子和珅回神了,身上的寒意也就成了冬夜里挥之不去的煎熬。感受到弘历将自己往怀里带,他挣扎了片刻,还是顺从地靠了上去。
是真的冷,湿透了衣衫黏在身上,像是要把最后一丝体温都吸走。而弘历的胸膛,就像滚烫的火炉,让和珅不自觉地沉沦。
和珅闭上了眼睛,静夜里弘历的心跳声格外清晰。青年默不作声地听着,就像一只逃避现实的鸵鸟。
可没等他沉溺多久,弘历的声音就将他拉回了冰冷的现实:“朕记得那晚也是个雨夜,富察氏就是在那一晚之后,身子每况愈下,甚至没能撑过回程......”
和珅咬紧了下唇,直到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才从疼痛中找回了一丝理智,可他的身子早已不复初时的柔软放松。
“她为朕生下了最聪慧的孩子,只可惜早慧易夭,永琏猝不及防地就去了。后来有了永琮,朕想着这是上天给富察氏的补偿,可上天偏生如此残忍,让她十月怀胎生下孩子,却又再次将孩子夺走。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彻底将她的身子掏空了,也让她的心死了。虽然她一如既往地对朕笑,可朕就是觉得不安......”
往常低沉醇厚的声音,今日听在耳朵里却只觉得聒噪不堪,直到他听见一句:“在这之后的每一位皇子,朕都觉得不如端慧太子。朕总是会想,如果永琏还活着,他一定是个极优秀的孩子,既有太子的威严,又继承了富察氏的柔婉聪慧......”
和珅终于忍不住冷声道:“也许您是对的,毕竟嘉庆才能平平。如果是端慧即位,或许大清不会衰败得那么快。”
静谧的夜里,这一句心里话就像一记惊雷,将弘历炸得体无完肤。弘历微张着唇,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和珅:“你方才......说什么?”
和珅一滞,被雨水淋过的大脑就像打结了一般,不知不觉就说漏了嘴。可是覆水难收,真的到了说出口的这一刻,和珅的心境反倒特别平静。
他用力地撑起身子,让自己离开那个舒适温暖的怀抱,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疏离:“如果我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大清会没落,也知道最后是哪位阿哥坐上了那个位置,皇上相信么?”
弘历的眼睛像是要将他盯出一个洞来,他闷声道:“和珅,你可知道,就凭你方才的话,朕就可以将你以妖物的名义,处以极刑。”
和珅惨笑出声:“我知道......”弘历闻言浑身一颤,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超乎他认知的事实。
和珅却忽然主动握住了弘历的手,如果此时光线再明亮一些,弘历就能看见和珅眼睛里弥漫的雾气。
青年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静一些:“皇上......在您处置我之前,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假使今日坐在这里的,是换了芯子的孝贤皇后,皇上......可能看出端倪?”
弘历一怔,似是有些不明白和珅的意思,只可惜不待他反问,和珅便自问自答起来:“想必立马就能发现不同了吧。皇上将往事记得如此清晰,每到一处都能睹物思人。回忆好美,美到我无力反驳也无力打断,可是皇上说的这些,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弘......历......”他第一次这样唤他,却莫名地带上了一丝决绝的味道:“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一个寄情的摆件?高兴了捧在手里玩玩,不高兴了就撂在一旁,还要听你的风月逸事?”青年的声音渐渐变得歇斯底里起来:“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痛,也会难过,我听到那些话是什么心情?”
弘历已经全然被和珅的失控震住了。和珅看着他茫然无措的脸,内心深处的无力感开始泛滥。青年自嘲地笑了,他想这是做什么呢?简直就跟男友吵架一般不可理喻。可眼前的这个人,他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自己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和珅抹了把脸,将脸上已经分不清种类的水迹抹去,不料下一秒却听到了弘历着急的声音:“朕......朕不是故意的......朕不知道你不愿意听这些......”帝王一脸懊恼,因为着急,甚至语无伦次起来。
见和珅没有言语,他又突然提高了声调:“朕......朕早就发现你的不同之处。原身知道自己鸭肉不受,所以从来不会主动碰,而你却吃了;原身不会冰嬉,而你却能在冰上来去自如......”
弘历急切地掰着手挨个儿地数,只是为了告诉濒临失控的青年,他知道的,他早就看出端倪了。
和珅听着弘历的话,眼泪无声地流了一脸。如果不是心头酸得厉害,他也许会忍不住笑出声来。如果弘历不是像个傻子一样,把每一件事都数出来,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弘历抓住了那么多破绽。
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为什么偏偏在他已经绝望心死的时候,弘历才把这些话说出来。和珅拼命抓住黑夜里那一点光,努力地想要看清弘历的脸:“为什么,你不早些说这些话,哪怕你早些时候质问我也好,为什么不说呢?”
在现代的时候,和珅曾听友人这样形容过他的性格:“在没有触到底线时,永远都是温和包容的,但如果过了界,心门就像条件反射般关起来......”那个时候的自己喝着咖啡,对友人的说辞一笑而过。可如今回想起来,却觉得准确得可怕。
他仿佛看见了那个挣扎着的年轻帝王,就这样被关在了曾经敞开的心门之外。
哪怕他知道,弘历用心记了那么多他们之间的细节;哪怕他亲耳听到了旁人一辈子都不敢肖想的帝王的解释,但他还是介怀。弘历对孝贤的好,就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弘历的每一次陈述,都用力地把那根刺往他心里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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