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沐皇恩完本——by青枫垂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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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时候,纪晓岚和他说着那些帝后之间为人津津乐道的过往,他可以不往心里去;福康安向他举证两人有多么恩爱,和珅也可以一笑置之。也许弘历到现在依然不知道,让和珅防线崩溃的元凶,就是弘历亲口说出来的回忆。那些光听着,就让人能够想象出恩爱画面和心酸细节的陈述。
弘历听了和珅的问话,原本挺直的腰背脱力般弯了弯。和珅强硬地忽略心底那点不忍,声音全无起伏道:“是奴才逾矩,还请皇上原谅奴才的失态.....”他踉跄地爬起来,期间弘历几次伸手想要扶他,却都僵在了半空。
和珅看了看摆在一旁的防风灯,和那因为争执而倒在地上的油纸伞,目光微闪。他犹豫了片刻,什么都没拿就跌跌撞撞地朝来时的路走去。
背后忽然传来了弘历的一声:“站住......”和珅的脚步应声顿住了。
弘历拿着灯和伞走到他的面前,无声地将伞撑开,不由分说地递给他,又将灯塞到他的手里:“下回再跑出来,记得带上灯和伞......”
“皇上......”和珅愣愣地瞧着手里的防风灯。弘历将这两样东西交给他后,又重新坐到那石头上,任凭雨水冰雹浇下来。贵为君王,他明明可以开口将和珅留下,然而他什么都没有做。从和珅的角度看过去,只能透过雨丝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
☆、第五十八章
彻夜淋雨的结果就是,两人都病倒了。和珅病了还不打紧,可弘历的发热也来势汹汹。太后当机立断,下山回行宫,让随行的太医为弘历诊治。
和珅倒是没有发热,只是头疼得厉害,嗓音哑得不成样子,其余的症状仿佛都还在酝酿中。
弘历能被抬下山,身为臣子的他却没有那么好的待遇。最后还是福康安,一边肆无忌惮地嘲笑着,一边为他找了体格健壮的杂役道士,拿了竹藤椅将他抬下山。
当等在山下的令贵妃等人,见到高烧不退的弘历时,都不由地变了脸色,惇妃更是直接嚎哭起来。还是令贵妃沉稳,她先命人护送太后回行宫,而后亲自登上御辇,绞了帕子替弘历擦脸。
惇妃见亲近皇帝的机会不过一会儿功夫就被抢走了,心头有火却又不知撒往何处。福康安出身显赫,她自是不敢在他面前拿架子,只好将矛头对准了病中的和珅。
“和大人,皇上让你随驾上山,你就是这么照料人的?”惇妃语气不善,就连一旁骑着马护驾的海兰察,都忍不住侧目看了过来。
和珅尚在病中,同样是浑身提不起劲儿,然而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惇妃的质问。
“夜雨风急,冰雹骤至,让皇上受了凉,是奴才的错处。”和珅嗓音喑哑,一句话说完禁不住咳嗽了两声。
“皇上如今重病缠身,可不是一句认错就能弥补的......”惇妃咄咄逼人的态度,让和珅知道,他这是被当作了出气筒,惇妃这是当着众人的面立威呢。
和珅虚弱地笑笑,硬撑着从藤椅上下来,眼看着就要跪在惇妃面前,却忽然听到龙辇中传来了一声:“惇妃......朕还没死呢......”
惇妃一惊,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帘口紧闭的龙辇,失措道:“皇.....皇上......”
弘历发了话,原本等着看好戏的人,也都纷纷转移了目光。和珅面临的困局,就这样被弘历一句话给解了。令贵妃一面替弘历敷上凉帕,一面悄声吩咐道:“给和大人雇顶避风的轿子,那竹藤椅又硬又颠簸,哪里是病人能够受得住的。”
和珅迷迷糊糊间被搀上了轿子,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同样在车架上睡着的还有弘历,令贵妃让弘历枕在自己的膝上,纤细漂亮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描摹着弘历英挺的轮廓。忽然之间,她瞧见弘历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了一两个微弱的气音,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她俯下身子去听,只隐约分辨出弘历一直执着重复着两个字:“和珅......”
令贵妃咬紧了下唇,将怀中的手炉递给巧云,柔声吩咐道:“托人将这个......给和珅送去......”
弘历发现自己莫名地站在了日观峰上,眼前是和珅坐在拱北石上的背影。弘历急切地朝他走过去,身前却好似有一股阻力,每次弘历前进一步,和珅的就会向前挪动一点。直到青年两腿悬空,衣袂被风吹起,就像下一刻就会飞走一般。
弘历猛地停住脚步,再也不敢向前走。而和珅却在此刻回过头,冲弘历露出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明朗笑容。
“皇上......我要回去了......回到本该属于我的地方去......”
弘历还未反应过来,他就一个纵身,跳进了那绝美的云海中,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弘历目眦尽裂地盯着空无一人的拱北石,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力气呼喊道:“和珅......不要!”
在一片绝望之中,弘历觉得太阳穴如同被密密麻麻的针扎过一般,疼得他连睁眼都费劲儿。
好不容易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却看见了太后担忧的脸色。弘历昏沉的大脑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个无比真实的噩梦。
“皇额娘......儿子不孝......”弘历一张口,只觉得嗓子都要冒烟了。
太后见他醒来,眼眶通红道:“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
“你已经睡了三天了,太医说要是再晚一刻,这烧就会伤及肺脏,后患无穷......”太后语气中带着满满的后怕。
“是儿子大意了,儿子身体素来康健......也不知这次为何......”弘历看着太后担忧的模样,心里愧疚万分。可他心里,还记挂着另一件事,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太后替弘历换了一回帕子,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忽然开口道:“说来也奇怪,皇帝生病的这段日子里,和珅也病倒了。以往皇帝有个小病痛,他身为内务府总管,总是第一时间请太医、开方子。此番没了他,倒是着实忙乱了一番。”
弘历闻言,无甚神采的眼睛里忽然透出点光彩来,像是一下子精神了许多。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语气听起来平稳一些:“对了......和珅现在如何了?”
太后一直留意着皇帝的状态,自是没有错过他那一瞬间的欣喜。她挤出一个笑容,温声道:“也让太医诊治过了,如今已经脱了险,也在休养着......这和珅也是爱逞强,明明那日晚膳就已经生病了,还非得把病拖着。但凡早点医治,也不会拖到现在这个地步......”
弘历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他笑道:“原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祭祀途中按例太医是不随行的。和珅强撑着不说,也是不想拖慢祭祀的进度吧......”
太后目光沉沉地瞧着他,半晌笑了笑:“皇帝好好歇息吧,切记要将病养好了再赶路,要不然落下了病根,可不是儿戏。”
弘历笑着应了。太后又看了他几眼,替他把被子掖紧实,这才搀着宝奁离去。
看着宝奁将殿门关严,太后沉沉地叹了口气,转头冲宝奁道:“你吩咐下去,挑些上好的药材赏给和珅......”
宝奁闻言有些诧异,却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娘娘您放心吧,奴婢会办好的......”
太后一手搀着宝奁,一手拄着拐杖,有些吃力地走着。片刻后,她瞧了瞧低头看路的宝奁,柔声道:“哀家知道你心里有话,想问就问吧......”
宝奁腼腆地笑笑:“果真什么都瞒不过太后娘娘。奴婢只是疑惑,和珅身为伴驾的臣子,此次让皇上重病而返,本已是失职。看在他也重病的份上,不追责倒也罢了,为何娘娘还要赏赐?”
太后埋首一笑:“哀家就猜到你要问这个......这皇帝都捧在心尖儿上的人,哀家做个顺水人情又何妨呢......”
宝奁一愣,难以置信地望向太后:“娘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后并未解释,只是问道:“宝奁,你知道方才哀家在皇帝床边,听到了什么吗?”
宝奁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是木讷地应道:“奴婢不知......”
太后的声音带着几分感慨:“皇帝在醒前喊的是和珅的名字......”
宝奁蹙眉道:“可这......这也并不能说明,皇上他......”
太后拍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哀家也不相信,所以哀家试探地责备了和珅几句,可皇帝话语中却对他处处维护。宝奁,旁的不说,你何时见过皇帝反驳过哀家的话......”
宝奁一时语塞,却听太后道:“从前孝贤在的时候,他倒是常常会跟哀家顶嘴,急眼儿了还会搬富察氏当救兵。可是自从富察氏去后,他凡事都依着我,不管哀家说得是对还是不对,皇帝都照单全收。哀家知道,他这是怕,怕哀家也跟富察氏一样,哪天被气狠了就离开他......”
太后走到房中,缓缓地坐下,待宝奁为她端上新沏的茶,才缓缓道:“只有如今这样的皇帝,才有点子鲜活气......”
“不过有一点,宝奁你是说对了。皇帝这场病,与和珅脱不了干系。那晚在庙里用饭,和珅没来,皇帝面前的饭就没怎么动过,夹了几筷子菜就不用了,一副食不下咽的样子。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儿,双双生病,倒是像极了那话本里头说的,小夫妻拌嘴儿,换着法儿折腾......”
宝奁仔细地替皇太后揉着肩膀,迟疑道:“可......和珅......他是个男子......这子嗣......”
太后叹息一声:“哀家这些年,总想着为皇帝找个贴心人,千挑万选寻中了乌喇那拉氏。可不知怎的,皇帝就是对她不亲近,连带着对永璂也不上心。现如今好难得有个和珅,能让皇帝说说话,哀家又何苦拦着他们......至于子嗣,哀家瞧着永璂就不错,反倒比皇帝新瞧上哪个狐媚子,被迷了心智要好......”
宝奁蹙眉道:“依您看,后宫里的那几位,可有知情的?”
太后笑道:“旁人哀家不清楚,可贵妃定然瞧出了端倪,这几日也寻了托词不到御前侍疾,惇妃这傻孩子,旁人避之不及,生怕触怒了皇帝,她倒是主动凑上前去,你瞧瞧,这才是对皇帝有心的样子,贵妃虽然行事妥帖细致,让人挑不出错儿,可她心思太多了。”
许是一气儿说了太多的话,太后忽然咳嗽起来,宝奁替她顺着气:“娘娘这般为皇上考虑,只愿皇上能懂您的心意才好。”
太后拿帕子拭了嘴,咯出一口带血丝的痰来:“哀家老了,人到了这个年纪,家人就成了唯一的牵挂。只要儿子、孙子都好,哀家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第五十九章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弘历这一病拖了六七日的功夫才彻底痊愈。皇太后懿旨,命令贵妃侍疾,可让惇妃嫉恨坏了,在行宫就将手下的婢女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这一日,弘历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他有些忐忑地问起和珅的状况。令贵妃笑道:“太医用心医治,和大人如今已无大碍,这病倒是比皇上还好得快些。”
弘历点点头,吩咐道:“让太医好生看顾着......这一路他操了太多的心......朕......”弘历看了一眼仔细替他理着衣领的贵妃,还是将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令贵妃恭顺地替弘历理好衣衫,将弘历搀到御座边上,将一切都安排妥帖,这才笑着离去。
刚一出门,那满脸的笑意便淡了下来。她回到自己下榻的别苑,一旁的侍女禀报道:“娘娘,十五阿哥到了。”
令贵妃闻言,脸上才露出些欣喜的神色。永琰见她进殿,躬身行礼道:“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令贵妃拉过他,坐到一旁的软塌上,却又忽的想到了什么,将永琰推开道:“是额娘糊涂了,这刚刚侍完疾就拉你坐下。这要是将病气过给了你,可如何是好啊?”
巧云替永琰张罗吃食去了,令贵妃看着虎头虎脑的儿子,喜不自胜,又听永琰道:“皇额娘,虽然儿臣随扈东巡,但功课都没有落下......”
令贵妃拍了拍永琰的手:“额娘知道你最懂事了......”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轻声道:“今后若是有机会,可与和珅多亲近亲近。”
“和珅?”永琰不解地挑了挑眉。令贵妃见巧云端着糕点回来了,也就不再说话,只是撺掇着永琰多用些。
却说和珅在床上躺了三天,赏赐就跟流水一般没断过。平日里当着皇家的大总管,像个陀螺般转个不停,这一病倒是彻底歇下来了。和珅本以为自己会心乱如麻,可实际上却无比地平静。
他太累了,为弘历的各种事务操着心,凡事都要尽力做得妥帖,然而他并不是原身那样的天才。他从小受的是根正苗红的九年义务教育,唱着的是少先队队歌。打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就竭尽所能地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担忧着被发现、被识破。从一开始担忧着自己的未来,到后来倾心于一个人,一腔赤诚地付出。他一直都强迫自己绷紧着神经,做那个永远都不掉链子的小超人。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那样猝不及防地坦白。
可就是这一番毫无理智可言的坦白,让他紧绷着的神经蓦地松懈下来。终于可以歇歇了,青年长出了一口气,费劲儿地爬起身。穿戴好了打开房门,就见钱沣在门廊里来来去去地踱着步。
和珅脸色一变,正想将门阖上,钱沣就已经瞧见了他,三步并做两步地奔到和珅面前,一叠声道:“和大人啊,你可算出关了,这外头都翻天了。”
和珅一见钱沣这个架势就头疼,他如今是抱着消极避世的心态,偏偏不得半刻清闲。
“钱大人,你看和某的病刚好,这脑子都还晕乎乎的,你有事儿不妨去找纪大人商量。”
钱沣急道:“哎哟,和大人,这事情找纪大人没用,要是被皇上知道了,我这条命就没了。”
和珅一愣,将钱沣让进屋,屋里浓重的药味让钱沣看起来有些愧疚。和珅将门关上,疑惑道:“钱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钱沣从袖中掏出一本文折递给和珅:“和大人,你看了就明白了。”
和珅将文折打开:尧舜车驾出京畿,流连齐鲁不复归?只看了寥寥数行和珅就蹙起了眉头:“这......谁人如此大胆,竟写出这样的诗句?”
他抬头一看,就见钱沣苦了一张脸:“和大人啊,这回你可得救救我呀......这文折上署的是我的名字啊。”
“什么?”和珅惊骇地看着钱沣,又仔细地看了看那份文折。言辞间通篇都在讽刺弘历巡幸山东劳民伤财,用的还是众人一眼就能看穿的比喻。
钱沣已经急得快哭了:“这朝中都传遍了,再这么下去,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就是我与这文折无关,也要被牵连进去啊。”
和珅抬手止住钱沣的话,缓缓道:“钱大人,你先别急,让我想想。”且不论这份文折的始作俑者是谁,钱沣直言进谏在朝中是人尽皆知的。冒用钱沣的名义,打着直言进谏的名头写这种大逆不道的诗,显然是想要置钱沣于死地。
和珅看着钱沣苍白失色的脸,柔声道:“钱大人......你是不是得罪了谁?”这话一出口,和珅就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钱沣作为言官,又是出了名的直性子,参过的人如过江之鲫。若论起仇家来更是不胜枚举,乍一想还真的不知道谁会想出这样阴毒的招儿来。
和珅深吸一口气,温声劝道:“钱大人,当务之急你要拿着这份文折,亲自去向皇上请罪,话只有从你嘴里说出来,皇上才会相信这折子确实不是你写的......”
和珅说着,忽然顿住了。钱沣原本就紧张,见和珅的面色愈发凝重,忍不住颤声道:“和大人......可是有什么问题?”
和珅越想越不对,他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如果钱沣主动向弘历请罪,将实情说清,弘历虽然会放过钱沣,但他必然会不断追查这份文折究竟出自谁人之手。一旦弘历开始大肆追查,那就不仅仅是关乎钱沣一人身家性命的问题。所有文人墨客的家中藏书,文稿奏折都要被翻查。
各省地方官吏,为了能够交差,必然会强词夺理,说自己几经查找终于找到的元凶。将正经的诗句文章加以曲解,然后给那些满腹经纶的大儒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到那时又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文字狱。
和珅惊疑地抬眼望向钱沣,眼底充满了绝望。如果钱沣不主动请罪,换做任何一个人将此事禀报了弘历,怒火中烧的帝王都不会放过署名的钱沣。就连主动请罪,以和珅对弘历的了解,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保证钱沣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