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沐皇恩完本——by青枫垂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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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是实打实的巴掌,打在弘历的脸上。弘历本身又是那样自视甚高的一个人,但凡和这事儿沾了边都讨不了好。
和珅缓缓道:“待皇上病愈,按照行程,下一站就该到曲阜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了这样的事,曲阜又是孔圣先贤之乡,只怕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
钱沣一拍脑袋:“对啊,那曲阜多的是孔家后人,简直就是天下学子之乡,还有一个万世师表在那儿杵着,可不更加重19 和珅的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轻声道:“所以说,钱大人不必惊惶。依和某看,这事儿未必就是冲着你来的,只不过钱大人以直闻名,因此才会被心怀不轨之人利用。
钱沣苦笑道:“和大人,您就别取笑在下了......好好想想怎么消弭皇上的怒气吧,这奏稿满朝上下都传遍了,恐怕不日就会有各省的密折传到皇上手里。可如今皇上卧病在床,这一时半会儿的,就是我想请罪也找不到时机啊。”
和珅劝慰道:“皇上尚在病中,你不能去请罪,皇上自然也无暇看那堆积在案头的折子。反倒是钱大人你,要先想好说辞。”和珅的脸色很严肃,他瞧着钱沣气愤焦急的脸色,知道这个直肠子肯定没想到牵连这一层。很多时候,祸事就是这么从口而出的。
谁曾想,还不待钱沣打好腹稿,门外就传来了海兰察粗犷的声音:“你们几个,可有看见钱沣钱大人?”
和珅看着钱沣满脸纠结的表情,叹息一声,径直将门打开。海兰察不想是和珅亲自开的门,一边往屋内张望着,一边揉着后脑勺道:“和......和大人......你的病都好了?”
和珅似笑非笑地看着海兰察:“方才听你的说法,这是寻人寻到和某的地界来了。”
海兰察对和珅绵里藏针的说话方式极其不适应,他无比怀念当初那个会与他开玩笑的和珅。只可惜时过境迁,和珅终究是对他有了戒心。
海兰察只能硬着头皮笑道:“不知和大人......有否看到钱大人?这皇上下了死命令,要将人押到御前去,可我找了许久都没找到人......”
和珅脸色一变,蹙眉道:“皇上......病愈了?”
海兰察点点头,暗自观察着和珅的脸色,颔首道:“皇上已然痊愈,本来还好好的,只是不知为何突然大发雷霆,命我将钱沣押去别苑......”
和珅心下一沉,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他瞥了海兰察一眼,侧身将他让进屋。海兰察不明所以地走进充斥着药味的屋子,一眼就发现了坐在里间的钱沣。
他目光复杂地看了和珅一眼,沉声冲钱沣道:“钱大人......请跟我走一趟吧。”
钱沣知道躲不过去,一向行事正直端方的他,挺直了腰背,将稍显凌乱的衣着理好,顺着海兰察的手势大步走出房门。
在经过和珅时,见和珅无声地冲他说了什么。
钱沣琢磨了片刻,方才明白和珅说的是:“实话实说。”
☆、第六十章
钱沣跟在海兰察后头,离开和珅屋子时那么大义凛然,可是越凑近皇帝的别苑,钱沣却觉得自己的腿肚子都在发抖。
好不容易走到殿门前,海兰察给了钱沣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就领着他进到殿中,冲一脸阴沉的弘历禀报道:“皇上,钱沣已带到......”
弘历挥退了众人,单单留下了跪在地上的钱沣,却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将钱沣盯出了一脑门子的虚汗。
“金轩银榭玉桥梁,乐不思蜀好风光。”弘历盯着那一本文折,缓缓地念着上头的字句。半晌禁不住冷笑出声:“看看你写的好诗,浅白庸俗、文句不通,看来真是怕旁人看不懂,硬生生将你这个进士出身的大才子逼到这种地步。”
钱沣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颤声道:“皇上......微臣冤枉啊......”
弘历却对他的说辞恍若未闻,冷声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从周元理的事情开始,你就对朕东巡心存不满,如今终于将实话说出来了。”
钱沣有着参周元理的前科,如今忽然被弘历提起,正好印证了文折上的说辞,简直是百口莫辩。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磕头道:“皇上......微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万死不敢生出这等心思,求皇上明鉴。”
弘历闻言,脸色却没有丝毫缓和:“除了你,朕还真的想不出,满朝文武会有谁这么批驳朕东巡。你口口声声喊冤,那你说,是谁写了这份文折,又苦心积虑地署上你的名字?”
钱沣愣愣地瞧着那本被弘历掷在地上的文折,心头泛起一阵苦涩。这满朝上下,想让他闭嘴的人不计其数,可眼下这无凭无证的,他又能指正谁呢?
弘历见他苦着脸不说话,语气陡然尖锐起来:“说啊,怎么不说了?”
钱沣努力抑制住身子的颤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弘历见他这副样子,火气更甚,高声喊道:“海兰察,将钱沣押下去,收监候审。”
海兰察看了眼拼命梗着脖子的钱沣,迟疑道:“皇上......”
弘历却明显不想多言,挥手道:“押下去,否则朕连你一块处置了......”
海兰察只好押着钱沣出了殿门,低声道:“钱大人,得罪了......”
钱沣完全陷在了自暴自弃的状态里,平日里跟头倔驴似的人,此刻却全然不挣扎,闭着眼任凭海兰察拖着他走。
海兰察见他这副模样,眼珠子转了转,押着钱沣改了道儿,沿途正好能经过和珅的住处。和珅站在院子里,隔着老远就见钱沣被押了,又见海兰察朝他使眼色,转瞬间就明白:钱沣定然是将事情搞砸了,现下将自己搭了进去。
和珅虽然觉得钱沣实在与这俗世官场格格不入,却一直敬佩他的为人。这事儿要是搁在平日,和珅摸不准还会在弘历跟前替钱沣说说情,可如今和珅却是能躲就躲,轻易不去招惹弘历。
弘历这些天很郁闷,他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海兰察,得到的回应是和珅的身子已经大好了。可是平日里御前觐见得最勤快的人,却像是忽然懈怠了一般,连着好几日都没见到人影。
往日时时刻刻都能见着的人,忽然有好几天都见不着,弘历总觉得像是缺了什么。有时拿起手边的茶杯,入口却是凉透了的茶水。想喊和珅,却又猛地想起,那人不在自己身边。
弘历无法,只能将就着喊海兰察。无奈海兰察是个粗人,行军打仗他擅长,让他沏杯好茶着实是难为他了。弘历强忍着试了试,却是再也不想尝第二口。
诸如此类的事情比比皆是:习字时一提笔,却发现身旁没有那个熟悉的人,低着头专注地研墨;遇到模棱两可的奏折,弘历脱口而出和珅的名字,等了半晌无人应当,方才意识到和珅并不在跟前。
弘历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躁之中,在御前当值的海兰察与侍读的纪昀都不约而同的有了这个认知。
弘历开始往校场跑,拉弓搭箭就是一顿射。然而往日几乎百发百中的帝王,已经接连失了好几次准头。在一旁伺候着的官员纷纷垂首噤声,就怕弘历一个心烦就拿他们开刀。然而看似暴躁的帝王,却忽然盯着手里的弓看起来。从侍卫的角度看过去,那只不过是把无比普通的御用弓罢了,甚至已经显出了陈旧。可弘历的眼神却无比专注,就像手中捧的是稀世珍宝。
纪昀在替弘历讲经史时,也明显感觉到帝王的心不在焉:皇帝时常会怔怔地瞧着书页的一角,纪昀连着唤了好几声都得不到回应。
这一日纪晓岚从殿中退出来,回身瞧着御座旁那扇紧闭着的窗,叹息着摇了摇头,刚想离去就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纪晓岚有些诧异地抬头,就见海兰察满脸忧色地看着他:“纪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纪晓岚抱着书,随他来到殿外的转角。憋了许久的话总算是找到了宣泄口,壮实的汉子苦着脸:“纪大人,你说说,这皇上究竟是怎么了?近一段都魂不守舍的,那箭的准头看得我是胆战心惊的。皇上命侍卫们比试,我们使尽了浑身解数,拼了个你死我活。这抬头一看却发现皇上不知看着何处,连比试的结果也只是草草宣布了事。”
纪晓岚无奈地瞅着一肚子苦水的海兰察,叹息道:“海大人,你就知足吧,皇上在你们面前不过是魂不守舍而已。每天在御前侍读的我那才叫一个心惊胆战,前些日子讲到一本诗集,里头有一句:‘明朝期振翮,一举去清都’,皇上听到以后,勃然大怒,当着我的面就把那本诗集投进了炭盆里,脸色阴云密布的,差点没把我的心肝儿吓出来。”
海兰察困惑地挠了挠头,不解地笑道:“纪大人,你知道在下是粗人。那些文绉绉的诗句我是半点都不懂,这诗有什么问题么?”
纪晓岚蹙眉瞧着海兰察,有一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这诗原本半点问题都没有,明朝指的是明日,说的是诗人希望自己能够大展宏图,金榜题名,来到繁华的都城入仕。可皇上偏说,这明朝的指前代,去字意味着去除,这诗里蕴含着反清复明的野心。”
海兰察前半段听得迷迷糊糊,半懂不懂的,可这最后一句,他完全听明白了,登时就变了脸色:“纪大人,这......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纪晓岚苦笑道:“谁说不是呢,那诗出自圣祖爷年间江苏的一位举人,早些年已经去世了。皇上原意是要擒拿那举人的子孙,还是我好话说尽,这才勉强拦下来。可我这脖颈后头,每天都凉飕飕的,总觉得一个不留神,惹怒了那位爷,就会落得个脖子分家的下场。”
海兰察闻言急道:“前些日子不还好好的么,怎么病了一回,就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纪晓岚唇角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这个问题海大人你不该问我。”见海兰察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他又朝某个方向努了努嘴:“你该问往日常来这处的那个人。”
海兰察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道:“什么意思......你是说......和珅?”海兰察又朝纪晓岚努嘴的方向看了看,顺着那方向下去,不偏不倚正好是和珅的住处。
“说起来,的确许久没见到他了。往日里他来拜见皇上,总能和他打照面,虽然态度不咸不淡的,可如今却是连照面都打不着了,不是说生病了么。”
纪晓岚嗤笑一声:“生病?这珍贵的药材源源不断地往他屋里送,什么疑难杂症这么久治不好?要说真的治不好的,也就只有一种病。”
海兰察奇道:“什么病?”
纪晓岚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心病。”见海兰察不明所以,纪晓岚颇有一种知音难觅的焦躁感:“这皇上和和珅,从泰山上下来,不仅双双病倒,而且再无见面。皇上既没有召见和珅,和珅也没有求见皇帝。至于在这泰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就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了。”
海兰察半是纠结半是讶异道:“这么说,皇上这阵子的异常,是因为跟和珅冷战?”
纪晓岚心下一颤,有时候真的不得不佩服老实人的勇气。他拐弯抹角地说了半天,还是被海兰察一语道破。
纪晓岚见他一脸木讷,不知怎的心中就越发藏不住事情。纪晓岚撇了撇嘴:“不然你以为皇上为什么这么着急地让你拿了钱沣。以皇上的聪明才智,连你都能瞧出猫腻的事情,难道皇上瞧不出来?皇上命你拿了钱沣,将他收监却又迟迟不问罪,就是想逼和珅先向他求情。可这一回啊和珅也硬气得很,一直都没求见皇上。这不把我们的天子急坏了么,只苦了我们这些在跟前当差的,还有呆在狱中的钱大人啰。”
纪晓岚的一番说辞,让海兰察听得目瞪口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案子背后还隐藏着那么多玄机。一向心直口快的汉子,心下莫名地就有些不舒服,总觉得自己成了弘历与和珅对峙的工具,而自己还傻傻地蒙在鼓里,替两人担忧着。
☆、第六十一章
弘历与和珅谁也不服软,夹在他们中间当差的官员和侍从,无一不战战兢兢的,时刻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海兰察得知了真相后,也曾旁敲侧击地找过和珅:“和大人......这满朝上下,都知道皇上对你是独一份。这钱大人的案子,你要是能在皇上面前说道说道,保不齐钱大人就能放出来了。”
和珅专注地沏着手中的茶,脸上挂着客气而疏离的笑。海兰察的话险些让他失笑出声,他也不正面反驳,只是挑眉道:“海大人,我这人啊,喜欢喝茶,这好茶是拿来慢慢品鉴的;而这劣茶呢,姑且算是拿来止渴的。但不管是好茶劣茶,总归每日生津解渴,迎宾待客都要用到的,真可谓是不可一日无茶。”
他说着,就给海兰察倒了一杯色泽清亮的茶汤,看着海兰察一气地牛饮下去,也不心疼,又给他添了一杯。
这一回海兰察坐不住了,他皱着眉道:“老弟,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气,可这钱大人是无辜的啊。你就不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到皇上跟前去求求情?”
和珅将茶杯推到他的面前,不置可否地笑笑:“海大人,你还是没听懂我的意思。我可以去为钱沣说情,可你别忘了,那文折如今还在御案上搁着呢。那些讽刺君王的字句白纸黑字地写得清清楚楚,就算钱沣无事,总得有人来承担这个罪名。到那个时候,辛苦的还不是海大人。”
海兰察本质上也并没有多顾念钱沣,他满心想的是找个由头让和珅到弘历跟前去,让这二人将话说开了,省得成日里一个赛一个地古怪失常。可如今听了和珅带刺的话,倒真有些被激到了,他涨红了脸道:“管他是谁,只要那折子是个人写的,老子就能将他揪出来。”
和珅眼波流转,唇边溢出了浅浅的笑意。一杯茶下肚,他终于颔首道:“既然海大人有这样的决心,和某就到御前去说一说也无妨。”
他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将衣衫理好,抬眼却见海兰察一脸紧张地盯着他身后。还未等他不明所以地回头,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要跟朕说什么?”
和珅猛地怔住了,他难以置信地转头,就看到弘历那张曾经被仰视过无数次的俊脸,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
海兰察这回反应倒很快,早和珅一步拜道:“奴才海兰察叩见皇上。”和珅被他中气十足的声音惊醒,双膝一曲就要跪下去,嘴上说着叩见皇上,心思却不知飞到了哪个角落。
弘历望着青年面无表情的脸,上前一步扶住了他。和珅疑心是自己的错觉,他恍惚间看见弘历冲他眨了眨眼,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身子才刚好,不必多礼。”
跪在两人身后的海兰察暗骂纪晓岚胡说八道,这二人相处起来明明那么和谐。弘历方才说话时,声音都比平常柔和许多。
待弘历坐定,就见桌上放着茶杯。海兰察见皇上的眼神定格在茶上,忙朝和珅看去。可平日里非常有眼力劲儿的青年,今日却只是像株木桩般怔怔地站着。
海兰察拼命朝和珅使眼色,末了动静大得连弘历的目光都扫了过来,和珅却始终无动于衷。弘历浅笑一声,也不尴尬,只是拿和珅喝过的茶杯嗅了嗅:“这茶......实在算不上好。”
海兰察在一旁站着,说到茶他是半句都插不上嘴,只能希望和珅能够打破沉默。
还好这一回和珅没有让他失望,青年缓缓开口道:“地方上的茶,自然是比不上皇家的贡茶,可素日里喝惯了的,若是突然变换,倒是不适应了。”
这话里没毛病,可和珅的语气却委实算不上好,就连海兰察这样迟钝的人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到一丝情绪。
弘历却并不介意他的冷淡,只是笑道:“这么说,你爱喝绿茶?朕那儿有今岁新贡的西湖龙井,回头朕让人给你送些过来。”
这着实是天大的荣宠了,西湖龙井在本朝被封为御茶,优质的茶叶就算是达官贵人也求不来。和珅微微抬了抬眼,嘴里说的却是拒绝的话:“西湖龙井是皇家贡品,奴才人微言轻,实在当不得这样的重赏。”
这下海兰察是越发看不懂和珅了,明明先前有了赏赐都坦然受着,偏偏这一回就像是倔脾气发作。换做旁人早就高兴得语无伦次了,到了和珅这儿却有股子如鲠在喉的别扭劲儿。
正当海兰察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时,却忽然又听见和珅道:“更何况,奴才并不爱喝绿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