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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沐皇恩完本——by青枫垂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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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机关算尽,可少算了一条......”纪晓岚话说了一半,却又转头喝茶去了。
和珅思索片刻,眼前一亮:“纪大人指的是,皇上?”
纪晓岚闻言一口茶呛在了嗓子里,低声咳道:“纪某今天,总算知道跟聪明人说话的好处了。和大人说的没错,当今天子就是这局中的变数。”
和珅了然地笑道:“孙嘉淦一案,既然纪大人能想到,皇上自然也能想到。”
纪晓岚点头道:“正是,说实话,当年的案子落得个这样的结果,皇上心里比任何人都难受,他当然会尽力避免重蹈覆辙。”
纪晓岚的一句话,让和珅愣住了。他迟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皇上知道最终的那人,是个替罪羊?”
纪晓岚诧异地望着和珅:“和大人,你不会真的以为,刑部的一份结案供词,就能瞒住皇上吧。且不论皇家在地方的眼线和耳目,那样漏洞百出的供词,就是放在你我面前,都能够露出破绽,更何况是呈供御览。皇上既然默许了刑部结案,就是不想再追究下去的意思,也许在皇上心里,也觉得愧对那些被无辜牵连的读书人吧。”
和珅越听,心下越慌,原来弘历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案子追究下去,会牵连到许许多多无辜的人;他也知道钱沣从头到尾都是冤枉的,弘历将他收监,不过是稳住事态的一个举措。而他呢,在弘历焦头烂额的时刻,他说了些什么?他甚至怀疑是弘历设计了这一切!
和珅挫败地扶着额,心中一阵茫然。他难以自抑地想,弘历此刻心里的憋屈和难过,会向谁倾诉呢?他来找自己,那样纵容着自己的小性子和明显的臭脸,或许只是想要寻得一个无风无浪的港湾。可是自己的一席话,却将他赶回了孤单的战场,独自面对明枪暗箭。
纪晓岚明显察觉到了和珅情绪的波动,他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笑道:“和大人......您要再不喝,这茶就该凉了。”
和珅此刻哪里还有心情喝茶啊,他心乱如麻,只能将递到面前的茶水囫囵灌入口中。不曾想却是一杯滚烫的茶,兀一入口,险些没将他的舌头烫掉。
和珅回过神来,怒瞪着纪晓岚,直把人瞪得赔笑讨饶:“和大人......这可怨不得我呀,我看这茶快要凉了,特地给你倒了杯新的,没想到你看都不看就这样灌下去。若是有人像你方才那样饮茶,早就不知道被烫多少回了。”
和珅看着纪晓岚脸上藏不住的窃笑,心头涌上一阵无可奈何。两人正闹着,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侍卫的声音:“和大人,皇上有旨,明日一早启程前往曲阜,不得耽误,还请大人及早收拾细软。”
和珅与纪晓岚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诧异。和珅禁不住打开门,当面问那名侍卫:“皇上是否有交代,如何处置钱沣钱大人?”
那侍卫应道:“钱沣?那个阶下囚钱沣?皇上交代了,说是备好囚车与枷锁刑具,一路押到曲阜。唉,也不知这钱大人犯了什么罪过,都赶上游街示众了。素日里还听说他清正廉明,看来真是人心隔肚皮啊。”
那侍卫兀自感叹着,和珅却越听越心惊。戴着枷锁上路,伤的是身。钱沣一介文人,平日里又缺乏锻炼,那样单薄的身子,如何能受得住这刑具加身。至于这游街示众,则真真正正伤的是心,文人最重名节,这样在光天化日游街,着实是要将钱沣那最后一点面子抹杀殆尽。
然而这是皇帝的金口玉言,饶是和珅与纪晓岚都觉得这样的惩戒过于沉重,却还是得遵旨照办。
那边厢和珅心情沉重地收拾行李,这一边弘历询问方才宣旨的侍卫:“和珅,可有说些什么?”
侍卫恭谨地应道:“回皇上,和大人问起奴才,皇上打算如何处置钱大人,奴才照实回答了。”
弘历沉吟道:“他怎么说?”
那侍卫摇了摇头:“和大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脸色看上去挺沉重的。”
弘历面沉如水,挥挥手让侍卫退了下去。半晌,他盯着地上仍未扫净的碎瓷片,一字一顿道:“你不是怀疑朕会对钱沣动手么,朕就动手给你看看。”
众人启程前往曲阜的那一日,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中弥漫着阴雨天特有的潮湿和阴冷。
纪晓岚无奈地看着将帘子挑起朝外张望的青年,叹息道:“和大人,这已经是你第八次将帘子掀起来了。大冬天的,好不容易有个帘子挡挡风,求求你行行好,别再掀帘子了。”
和珅有些窘迫地将帘子放下,却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纪晓岚透过书页偷着瞧他,禁不住劝道:“和大人,你就是再看,钱大人也得坐在那囚车里。那木枷少说也得有廿一二斤,只是苦了钱大人,这阴雨天被这么折腾,日后难免会落下病根。”
见和珅沉默不语,纪晓岚索性放下书,饶有兴致地笑道:“和大人......这孙嘉淦的案子,还有一处内情,纪某那日拜访匆忙,也就忘了说与和大人听。”
和珅看着纪晓岚脸上狡黠的笑容,心头顿感不妙。只听纪晓岚道:“当年案子发生时,恰逢先皇后的丧期。有人猜测皇上之所以雷霆大怒,毫不留情地处置涉案人等,是因为心下大恸,因而有所迁怒。”
和珅闻言,蹙眉看向纪晓岚,脸色很是冷淡:“纪大人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纪昀专注地望着和珅,眼底透出点笑意:“和大人,如今时过境迁,皇上的情绪也平复下来,必然不会再如那一段时间那样暴躁易怒,和大人你就放宽心吧。”
和珅怀中抱着暖炉,从帘缝中依稀能看见钱沣顶着木枷却依然挺直的脊背,暗自叹了口气。
☆、第六十四章
车驾进了曲阜城,路旁围观的百姓渐渐多了起来,大部分旁观者都是看热闹。和珅听着外头鼎沸的人声,间或还夹杂着几句怒骂,登时忐忑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车驾停下,他飞快地掀起帘子,朝囚车中的人看去。钱沣身上破旧泛黄的囚服,如今成了大染缸,上头挂着黄绿的烂叶子,腥臭的蛋液,看上去惨不忍睹。
钱沣脸上也沾上了秽物,原本瞧着有点滑稽,可是事件的主角从头到尾都紧闭着双眼,将百姓的怒骂隔绝在视线之外,这样高冷的做派当真是囚犯中的独一份。
弘历缓缓地下了御辇,看了一眼钱沣的惨状,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他摆了摆手,吩咐海兰察道:“将人收监吧......”
和珅站在囚车的一侧,被弘历冷淡的目光扫过,却如同沧海一粟般被忽略了。他张了张口,想要为钱沣说些什么,可是却听到帝王全然不带感情的吩咐。
在弘历转身的那一刻,和珅鼓足了勇气道:“皇上......钱大人......”
弘历却打断了他的话:“如你所料,朕备好了酷刑等着他。他往日让朕丢了多少面子,朕如数奉还。”
和珅心下一滞,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海兰察拉住了:“和大人,你要是真为钱大人好,就少说两句吧。”
和珅心下黯然,他当然明白海兰察的意思:上一次他与弘历争执,钱沣被押解到曲阜;这一次他仅仅说了半句话,钱沣就有数不尽的酷刑在等着他。
纪晓岚在一旁不远不近地听着,眼里闪过一道精光,下巴明明没有胡子,他却用手摩挲着,喃喃道:“这威力,比之先皇后去世之时的阵仗也不遑多让,真是个傻子。
正巧别苑中一个侍女经过门廊,纪晓岚眼尖,瞧见她怀里抱着个活物,登时好奇起来:“姑娘且慢,我瞧着你这怀里抱的是只猫?”
那侍女骤然被问话,一时间有些无措。过了一阵,见纪晓岚和颜悦色的,便放松了戒备,答话也变得轻快起来:“回大人的话,这是知县大人吩咐奴婢带去给十格格解闷的猫。”
纪晓岚了然地点点头,又问道:“这猫两边的瞳色怎么不一样?”
那姑娘笑道:“这是咱们齐鲁地界特有的猫,是由临清的狮猫和狸猫混交繁衍的。因着这不同的眸色,当地人都喊它作波斯猫。”
纪昀被她这么一说,越发地好奇,当即冲那侍女道:“我对这猫也好奇得紧,不知可否让纪某抱一抱?”
那侍女犹疑片刻,还是将猫交到纪晓岚手中,毕竟是给格格赏玩的猫,定然是经过严格的挑选。这猫通体雪白,十分乖顺,纪晓岚逗弄了片刻,这猫却从不亮爪子挠人。
纪晓岚逗弄出意趣来了,一时竟不肯撒手,见和珅抬眼望了过来,便抬手招呼道:“和大人,过来,我让你瞧个新鲜。”
和珅走上前去,一眼就认出了纪晓岚怀中的是只波斯猫。在清代像波斯猫这样的血统,自然是皇家的宠物,纪晓岚抱着的这一只,品相性格都是顶尖的。
还没等和珅开口,纪晓岚便一边抚摸着猫咪的背部,一边轻声道:“瞧见了吧,这可是个小祖宗,可得伺候好了。”
和珅被他小心翼翼的语气逗笑了,纪晓岚说得就像他从未见过猫一样。他冲纪晓岚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将猫给自己。
纪晓岚看了他一眼,将信将疑地将猫放到他怀里。青年在现代读研的时候,他住的是略显老旧的单人宿舍,虽然条件比不上新建的双人间,可胜在自由。在那个小小的单人间内,青年也不是孤身一人,他还养着一只脾气有些刁钻怪异的猫祖宗。
每一次师妹到他宿舍做客,都会感叹道:“师兄,你养这猫脾气真大,旁人都偏爱布偶这种温顺的品种,你这只都快翻天了。”
青年温和又顽皮地笑道:“你不懂,我就爱它身上的这点脾气,它要真的十分乖巧听话,我反倒觉得无趣了。”
因着有现代的伺候猫祖宗的经验,和珅上手极快。那猫儿似乎也觉得他的怀抱格外舒服,比纪晓岚这个生手伺候得好,窝在和珅怀里发出了舒适的呼噜声。
纪晓岚看着他娴熟的顺毛手法,间或轻挠两下那猫的下巴,就让那猫全然不想动弹,心头有些讶异,旋即笑道:“看不出来,和大人还是个逗猫高手啊......”
和珅正在兴头上,猛地被纪晓岚一句话唤回了神志。他将猫还给侍女的时候,那猫还使劲儿用小肉垫扒拉他的袖口,丝毫不想离开。
下一秒,纪晓岚的一句话,却让心情大好的和珅怔在了原地:“和大人既然知道,这猫要顺着毛伺候,怎么到了老虎跟前,就总去碰它的屁股呢?”
和珅似懂非懂地问道:“纪大人......和某才疏学浅,还请纪大人明示。”
纪晓岚看着那侍女离去的背影,浅笑道:“这伺候猫啊,跟伺候人是一个道理,都要顺着毛摸,就像龙不能触逆鳞,虎不能摸屁股一样。你触到了这些禁忌之处,就别指望主子拿好脸色对你。”
纪晓岚这话明显意有所指,和珅也听明白了。他是在隐晦地提醒自己,不小心摸了老虎的屁股,就是触到了弘历的痛处。
这天夜里,和珅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弘历交代侍卫惩治钱沣的一席话,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
钱沣这样的老实人,又因为职责所在而得罪了许多人,在大牢那样的地方,无人打点必然会受许多苦楚。弘历的吩咐无异于雪上加霜,那样单薄的身板,怎么能受得住花样百出的酷刑呢?
迷迷糊糊间,纪晓岚的一席话又划过和珅心头。伺候猫要顺着毛摸,伺候人又何尝不是呢?和珅忽然有种起身的冲动,他凭着心头的一股劲儿,一鼓作气地穿戴整齐,而后在深夜提灯出了门。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到了弘历的别苑前。侍卫们在打着盹儿,弘历屋子里的灯也已经灭了。和珅心下暗恼,大晚上的像个疯子似的跑过来。弘历还指不定招了哪个嫔妃侍寝,此刻正温香软玉在怀呢。
和珅叹息一声,转身就想往回走,却不期然地听到静夜里传来的开门声。青年疑心是自己的幻觉,因而并没有停住脚步,下一刻却听到了弘历熟悉的声音:“和珅?你怎么在这儿?”
和珅猛地回身,就见弘历站在房前的宫灯下。就着灯光,和珅看见那房门开着,室内一片漆黑。弘历如自己一般,手中也提着一盏防风灯。
两人都疑心自己在黑夜里产生了幻觉,一时间相对无言,直到两人的对话将门前的守卫惊醒。那侍卫愕然地看着和珅,讶异道:“和......和大人,你......”又见和珅专注地看着前方,侍卫好奇地打着哈欠转头,大张着的嘴却是难以合上了。谁能告诉他,为什么皇帝会衣衫整齐地站在房门前?
正想着,那侍卫猛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声音清脆地让和珅脸颊生疼。他听见侍卫恨声道:“快醒过来,别睡了!”
和珅轻声道:“你没做梦,确实是我本人。”
侍卫闻言苦了一张脸,还未有下一步动作,就听弘历道:“朕睡不着,想出来走走,和珅,你要一起么?”
和珅颔首道:“奴才也是想出来走走,不知怎的就走到这处来了,想来真的如同神游一般。”他说着,自然地跟上了弘历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别苑,留下了还在惊诧中回不过神的侍卫。只有地上那一点痕迹,昭示着方才的事真实发生过。
两人沉默地走着,静谧的夜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和珅酝酿许久,终于开口道:“奴才......”话音刚起,就听见了弘历的声音:“朕......”两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竟然同时开了口。
弘历轻咳一声:“你先说吧......”
和珅也不再推脱,他停住脚步,直视着弘历的眼睛,目光专注而真诚:“奴才此来,是来向皇上请罪的。”说着,他膝头一软,出人意料地双膝跪下。石板路上传来了一声脆响,和珅膝下竟是没有任何缓冲的物件,让人听着都觉得疼。
弘历一双英挺的眉皱了起来,目光沉沉地望着他:“请罪?你请什么罪?”
“奴才那日出言不逊,冒犯了皇上......”此刻就算和珅再迟钝,也多少明白了弘历生气的缘由。那一句脱口而出的问话,让弘历看清了,君臣间悬殊的地位,让和珅不自觉地防备着他。也许连和珅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得知钱沣案的第一刻,他心中就埋下了怀疑弘历的种子。之后的时间,不过是怀疑不断发酵的过程。
弘历上前,用力将他扶起来,脸上的笑容有些寡淡:“你没错,这不过是你的心里话而已。这些日子,朕也想了很多。你会疑心朕,也是人之常情。”弘历嘴上说着人之常情,声音却越来越小。和珅听着,只觉得心中越发的落寞。
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弘历,委屈中带着点可怜劲儿,就像在寒夜里被主人遗弃的流浪猫,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伸出手给“他”顺顺毛。
和珅这么想着,竟真的像逗猫一般,抬手抚了抚弘历的后颈,嘴里安慰道:“不难过了......”
待他蓦地回过神,触电般收回手时,眼前的弘历,脸上挂着久违的笑容。
☆、第六十五章
和珅略显慌张地收回手,垂首道:“奴才逾矩了。”
弘历笑道:“和珅......你还真是,任何时候都让朕出乎意料。”
和珅不敢再去看弘历的眼神,心里邪恶的小人早就将自己吐槽了千百遍:“让你管不住自己的手......”
弘历却不打算让他这么蒙混过关,进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悄声道:“你怎么知道,朕在难过?”
和珅的身子微微后倾,竭尽全力躲避着弘历的视线,咬牙道:“奴才一时失言......”
弘历根本不想听这样敷衍的说辞,他执拗道:“你知道的......朕不是要听这个......不要回避朕的问题。”
和珅心知躲不过去了,索性两眼一闭:“皇上看起来......很沮丧......”
弘历大方地承认了:“朕......的确很难过......原想着,就算全天下的百姓都不理解朕,总有一个人会站在朕的身边,却没想到,他也是怀疑朕的。”
说这话时,弘历的目光一直流连在和珅脸上。和珅沉默半晌,缓缓道:“皇上......言重了,不论是太后,还是后宫的嫔妃,她们都是站在皇上一边的......”
弘历总算是见识了和珅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和珅的回答让他如鲠在喉,他恨不得将一颗心扒开给和珅看,可是这一回和珅却退却了。
从记事起,弘历身边的宫人都对他唯命是从,再后来成为宝亲王,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他会是新君,满朝文武对他的命令不敢不遵。他从未像这一刻一般,浑身上下有一种对着棉花使劲儿的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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