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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沐皇恩完本——by青枫垂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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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珅望着他微蹙的眉头,轻声道:“皇上,你是当局者迷,有的时候处在一个位置久了,就会带上独特的气质,譬如皇上,自有着君临天下的气度,可是现如今诸位阿哥,都还稍欠火候,因而我虽然不能回答,哪位阿哥更像皇上,可心里却明白,哪位阿哥的性情,更适合当储君。”
和珅并不想藏着掖着,他索性挑明了说:“皇上,此次甘肃冒赈一案,十二阿哥的举措让人刮目相看。在我看来,甘肃那些个地方官,都是些老狐狸,可十二阿哥居然能够在他们面前立威,雷霆手段着实让人佩服。”
弘历脸上现出了一丝纠结:“和珅,永璂的优秀,朕不是看不见,从前是朕对他心存偏见,可朕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永璂亲近不起来。”
和珅闻言一怔,旋即无奈地笑道:“皇上,恕我直言,众位阿哥打小虽是养在宫里,可是皇上,你日理万机,阿哥能够见到你的机会少之又少。”他看了一眼弘历僵硬的脸色,有些不忍心继续说下去,可有的时候,只有将患处的脓血清理干净,才能让伤口更快地愈合。
“说到不亲近,恐怕不止十二阿哥一个,甚至所有的阿哥,都是如此。”
和珅话音刚落,弘历就瞪大了眼睛,他心头剧颤,几乎要坐不住,口中喃喃道:“和珅,你......”他终究是说不下去了,和珅的话虽然不中听,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弘历尘封许久的心门。
“只不过,就像我方才所说,诸位阿哥的性情各不相同,加上十二阿哥又是冷淡的性子,和皇上相处时,自然比不上其他阿哥熟络,可是我觉得,在十二阿哥心里,他对皇上的仰慕和敬重,决不会比其他阿哥少。”
弘历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他静默了片刻,扶额道:“立储之事,事关江山社稷,马虎不得,还是容后再议吧。”
和珅顺从地点点头,弘历如今的反应,已经比他预想中的要好上许多,弘历与永璂这对父子,在多年来无人开解的情况下,两人的关系逐渐走向了个死胡同,幸而如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弘历传令永璂与阿桂,将勒尔谨、王廷赞等人押解进京,又根据福宁的供状,着人查抄浙江巡抚王亶望的府邸,甘肃一地的官员,只要贪银数额超过大清律规定的范畴,即刻判处斩监侯。一时间各省官员人心惶惶。
王亶望抄家所得共三百万两,加上奇珍异宝,山水字画无数,弘历一怒之下,判处王亶望斩首示众。
当永璂向弘历呈递案情折子时,敏感地察觉到弘历情绪的低落,当他说到甘肃上至陕甘总督,下至百余县官,皆有贪墨情节,轻者罢官夺爵,重者判处斩刑时,弘历的脸色猛地一僵。
弘历的声音中透出深刻的无力感,他沉声道:“王亶望人呢?”
永璂应道:“尚有专人押在殿外,待皇阿玛首肯,儿臣便着人将其押往刑部大牢。”
弘历却摇头道:“将他押来见朕。”永璂一愣,却还是照做了。王亶望被押至殿内,原本意气风发的人,如今只落得个满身污秽,面黄肌瘦的下场。永璂刚想退下,却忽然听弘历道:“你留下吧。”
永璂乖乖地应了声是,便安静地立于一旁。弘历并不知道,他走路的双腿都有些打颤,这是皇帝第一次允许他旁听议政,不论弘历的目的是什么,都足以在永璂心中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跪在下首的王亶望,根本不敢抬眼看向皇帝。弘历看着他佝偻的背,心下怆然,他喑哑的声音,听起来悠远而绵长:“王亶望,前任江苏巡抚王师的儿子,如今你的父亲已经告老,在朕的印象里,你和那些读了一肚子书,却不会办事的官员不同,你是实干型的,朕有什么事情,交待给你,就必定能办妥,因此朕一直以来都格外看重你。”
弘历在说这番话时,永璂一直打量着王亶望,见他浑身颤抖,显然情绪也激动起来。
话说了一半,弘历的嗓音陡然拔高:“从甘肃布政使到浙江巡抚,你摸着良心问问,朕何曾亏待过你?每年那么多的养廉银,难道还不够你花么,为什么要去贪呢?”
弘历问了话,又等了片刻,见王亶望还是没有开口的打算,便怒吼道:“你说话呀,哑巴了?”弘历许是真的气急了,他拿过案上的纸镇,就冲王亶望身上砸。
王亶望抬起头,永璂这才发现,他早已泪流满面,脏兮兮的脸上,胡子粘成一络一络的,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一字一句道:“皇上对臣,恩重如山,只是这天下间,又有谁会嫌银子多呢?皇上,容罪臣说句不中听的话,水清则无鱼,这官场,就是个大泥潭,咱们就是那泥潭里的鱼,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小鱼如果不一面尽快把自己吃大,一面给大鱼提供吃食,那它自己很快就会变成大鱼的盘中餐。”
永璂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比喻,他抬头去看皇帝,见他脸色前所未有地阴沉,心下一阵忐忑。
王亶望许是知道了,自己横竖是个死,说话便越发地肆无忌惮起来:“皇上,您知道么,我们这些官啊,没有一个不羡慕和大人的,他常年待在您的身边,备受荣宠,就是到了地方,也没有任何一个官员敢难为他,因为皇上,您的恩宠就是和大人的保护罩,也就是那样的人,才有可能做到不被官场的规则吞没吧,可是罪臣有的时候也会想,和大人难道就不担心,有一天君恩不再么,难道就真的不会对那些银子动心思,为自己留条后路么?”
☆、第八十六章
弘历怔住了,电光石火间,他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王亶望的一番说辞,让他忽然明白了,为何上一世的和珅,会在得势时大肆敛财,也许就是因为惧怕,君恩不再的那一天。
弘历又想到了申禾,那个温和从容的男人,从最初的棱角分明,到如今的圆融通透,在外人眼中,他似乎是变了。然而只有弘历知道,申禾,还是那个申禾,他的爱,干净而纯粹,像一汪清泉,在不知不觉间浸润人心。
弘历回想起男人的答案:“这世间,远有比银子更重要的东西,值得我去追求和守护。”心中的沉郁便消散了些,他直视着王亶望,冷笑道:“朕护他,是因为他值得。”
王亶望一怔,显然没料到弘历会这样说,一时间将头埋得更低了。弘历在一片静默中逐渐回过味来,是王亶望的话让他意识到,水清则无鱼,是如今官场的普遍情形。官官相护,牵连巴结,官僚体系的内部已经开始腐烂化脓了。他望着桌上的玉玺,心中猛得一颤,在世宗手里还好端端的江山,到了他的手里,苦心经营这么些年,竟然变成了一个烂摊子?那自己这些年,忙忙碌碌究竟为了什么?
从永璂的角度看过去,他看到父皇脸上,出现了一种以往从未见过的表情,不是愤怒,不是压抑,而是实实在在的难过。正讶异间,弘历的眼神却忽然朝他看了过来,他听见弘历问道:“永璂,你说甘肃一省,官员都烂到了根子里,那旁的省份,是不是也如甘肃一般的情形?”
弘历一问这话,永璂便明白了皇帝在担忧些什么,他温声道:“皇阿玛,儿臣以为贪墨之事,不能一概而论,关键还是看人。”
弘历蹙眉道:“说说看。”
永璂开始在心里筹备措辞,他缓缓道:“皇阿玛还记得东巡之时的保定知府周元理么?周元理治下的保定府,百姓安居乐业,就连修行宫,筑栈道的人力物力,也是以工代赈得来的。可见并不是所有官吏,都有贪墨的行迹。”见弘历颔首,永璂继续道:“况且贪墨一举,自古以来发生在盛世较多,因此儿臣以为,贪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纵贪,不治贪。”
弘历有些吃惊,永璂比他想象中,还要成熟机敏得多,弘历将目光转回到王亶望身上,见他已经快把头埋到地上去了,便沉声道:“王亶望,你口口声声说贪墨之举无可奈何,可朕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从阿桂启程到甘肃查案,少说也有大半年的时间,而这段时间里,身为浙江巡抚的你,明明可以将实情说出,可你并没有。朕看你不是贪得无可奈何,而是贪得乐在其中!”
王亶望被押下去了,殿中又剩下了两父子,弘历看了一眼垂首立在台阶下的永璂,朝他招手道:“近前来,想来朕有许久没有考过你功课了。”
永璂抬起头,眼中猛然迸发出了惊喜的光彩。弘历看在眼里,却莫名地有些心酸,自己是真地将这个儿子忽略得太久了。
永璂一步步地走到台阶上,弘历看着他有些拘谨的模样,禁不住笑道:“别那么拘着,难不成朕是老虎,会吃人?”
弘历以往从未在永璂面前开过玩笑,这猛地一笑,竟然让永璂生出一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弘历见他稍稍放开了些,这才问道:“为君者,乱世当如何,盛世又当如何?”
永璂来不及思考弘历问这道题的用意,他心思百转,转瞬间便有了答案:“儿臣以为,乱世之中,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为君者应当重休养生息,不宜制定严刑苛法;至于盛世,则恰恰相反,盛世之中,表面上看天下太平,百姓富足,但实际上,安逸最易生贪,一个盛世之君,更应当赏罚分明,对祸乱法度之人,要予以严惩,绝不姑息。”
永璂在回答的时候,弘历对他的答案听得并不十分仔细,倒是他脸上的神情,在言谈中逐渐放开了,显出了内里那份张扬和自信,不再是从前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弘历有些明白了,换作他是阿桂,看到这样一位能力卓绝的阿哥,也会为他的风采所折服。
待永璂一气回答完,发现弘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一直盯着他看,永璂轻声唤道:“皇阿玛,皇阿玛。”
弘历在永璂的轻唤中回过神,他拍了拍永璂的肩膀,笑道:“记住你今天所说的,去吧。”
永璂感觉到弘历的触碰,只觉得这一天的心情忽上忽下,一时战战兢兢,一时又飞扬到了天际,实在失却了一贯的冷静自持。
弘历坐在御座上,目送着永璂退出大殿,他才起身走下台阶,仰头看着那块为无数朝臣所猜想的正大光明匾,像是下定决心般,他重新回到御座上,刚提起笔,却又放下了。
再等一等罢,弘历在心中默道。
也是从甘肃冒赈案开始,永璂自请替太后守陵一事,却是再也没有人提起过。可永璂一年到头,能在宫里呆着的日子也不多,有很多差事,弘历都会交由永璂去办。和珅还曾在朝中听到这样一种论调,说是弘历厌弃永璂,因此换着法儿折腾他,甚至还有官员,打听到他跟前来。然而他们面对的,是已经学会了全套太极的和珅,时常被和珅绕得云里雾里,一通对话下来,除了和珅万年不变的笑脸,半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打听到,常常是被请出了和府门外,才意识到自己又白来一趟。
又过了两年,永璂终于也到了出宫建府的年纪,让那些乱嚼舌根的官员出乎意料的是,弘历并没有为难永璂,反倒是一道正儿八经的圣旨,将他封作瑾亲王。一时间,各种议论的声音就像被人打了个响亮的耳光,以往到处诋毁永璂的大臣,也都闭了嘴。
这一日,和珅来到御书房门前,就见吴书来一脸笑意地望着他:“吴公公,今个儿怎么这么高兴?”
吴书来笑道:“咱家的心情,还不都是看主子的,主子爷今儿个的心情,是一等一的好。”
和珅疑惑道:“哦,这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吴书来颔首道:“可不是么,那朝堂上的事,咱家是不懂,可近些日子,十格格要回宫了,奴才瞧着,这万岁爷的笑容,比前些日子要多许多。”
和珅闻言一怔,要不是吴书来提起,他都要忘了,眨眼间三年就过去了。十公主也即将由泰陵回宫,和珅仰31 头望着远处湛蓝的天际,才忽然惊觉,原来自己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那么久。从最初的懵懂莽撞,到如今习以为常,他变了许多,却也默默坚持着自己的立场,更收获了意料之外的爱人。
正出神间,他忽然听到弘历在殿内唤道:“外头是和珅么?”
吴书来欠身道:“和大人快进去吧。”
和珅走进殿中,还未开口,就听弘历道:“来得正好,朕给你看份折子。”
和珅接过折子一瞧,看见“东归”二字,立马精神抖擞起来,如果他没有猜错,应当是远在伏尔加河流域的土尔扈特部,要东归故土了。
弘历踱步道:“车布登扎布折子上说,俄方已经着人前来交涉过,确认土尔扈特部正在朝大清的方向东归,此事你怎么看?”
和珅沉吟道:“这土尔扈特部,约莫是在明末才迁往伏尔加河流域的,他们的先辈世代居住在伊犁地区,与我大清本是一脉,如今他们既然投诚,我们也不必拒绝,将他们安置妥当便可。”
弘历挑眉道:“如果朕接纳了土尔扈特部,却因此与沙俄起了冲突,又当如何?”
和珅却笑着摇了摇头:“皇上,如今的土尔扈特部,在伏尔加河流域生活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如果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刻,他们又怎会冒险东归?”
见弘历不解地望着自己,和珅便出言解释道:“由此看来,只怕是沙俄也没有将土尔扈特部视作他们的子民,沙俄的女皇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土尔扈特部,就与大清撕破脸的,更何况沙俄与奥斯曼土耳其连年交战,以其国力根本分身乏术,因此才要征用土尔扈特部的男丁,替沙俄征战,皇上大可不必担忧。”
弘历走到那副悬挂着的地图前,用手在伏尔加河流域和新疆伊犁间比了一段距离,喃喃道:“东归。”他忽然转身道:“和珅,即刻拟旨,若沙俄政府前来交涉,命定边将军车布登扎布一律挡回去,着伊犁将军伊勒图,做好安置土尔扈特部的准备。”弘历一边下令,一边思考着:“再给土尔扈特部的汗王渥巴锡去一道明旨,让他在休整好后,率部于木兰秋狩到承德见朕。”
和珅笔锋一顿,温声道:“近些日子还真是喜事连连,我听闻十公主也要回宫了。”
说到这个,弘历面上喜色更重,他颔首道:“是啊,说起来朕也有日子没见着十格儿了,往日她在宫中,日日都能见着,倒还觉不出什么,这到了宫外,轻易见不着了,朕才觉出想来。”
和珅一面动笔,一面笑道:“这回十公主从泰陵回来,皇上想见,便时刻都能见着了。”和珅的眼神闪了闪,迟疑道:“按理说,这事儿轮不到我操心,只是我与十公主也颇为投缘,冒昧有此一问,这十公主的婚事,皇上可有头绪?”
弘历一顿,脸上的喜色收敛了些,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朕答应过太后,若是十格儿看不上,朕是决计不会逼她的,这个女儿,朕是一定要留在身边,为了这小妮子的婚事,朕也没少操心,在她还小的时候,就替她挑了一波贵胄子弟入宫,就盼着她能寻一个可心的,可这小妮子,太聪慧能干,主意又正,这么些年竟是谁也没瞧上。朕想着,她要是瞧不上,朕就将她留在身边一辈子又何妨。”
有句话弘历并没有告诉和珅,惇妃上一世,一直以为弘历是因着自己的私心,才将十格格下嫁与丰绅殷德为妻,其实不然,以弘历对十格格的疼宠,如果不是十格格自己看上了丰绅殷德,弘历是绝对不会逼迫她的。
要知道上一世的和珅,在教子方面还是颇有一套的,丰绅殷德遗传了和珅的好相貌,仔细看去,绝对是个翩翩少年郎,加之家境优渥,从小就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自有一番从容风度。弘历赏识和珅,十格格便连带着也有机会结识丰绅殷德,一来二去,这对在外人看来极为相称的小儿女,也都互相看对了眼。
这一桩婚事,曾是弘历最得意的手笔,然而在十格格出嫁后,哪怕就在京城,弘历也没有多少机会能见着爱女,最后一次见到十格格,是他的魂魄飘进了和珅的宅邸,那时和珅已经被下狱,他满心欣慰地想见十格格一面,却发现她与丰绅殷德,已然形同陌路。
十格格的性子太过聪慧,又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加上公主这样尊贵的身份,成婚后多年都没能学会汉族女子的柔情似水。丰绅殷德的性子说得好听是稳重,说得难听便是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当新奇的劲儿过去,他便渐渐地发现,自己还是更加钟爱温柔体贴的女子。他没有胆子真的纳妾,可在外也有几位红颜知己,这事儿辗转被府中的嬷嬷知道了,成日里在十格格耳边添油加醋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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