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沐皇恩完本——by青枫垂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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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问了好几33 不得已,和珅只好和衣起身。当他打开门时,只觉得心脏停跳了一拍,门外是个穿黑色斗篷的人,来人将脸部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两颗黑眼珠子瞧着和珅。
和珅只瞧了一会儿,便轻叹一声,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来人进了门。
待到把门阖上,和珅才行礼道:“不知十公主深夜造访,和珅多有怠慢,还望恕罪。”
按清制,像和珅这样的外臣,是绝对不容许深夜里和公主这样共处一室的,若是传了出去,不仅公主的名节会受损,和珅也会面临掉脑袋的风险。因而十公主才打扮成这副样子来找和珅。无奈和珅对那双灵动的眼睛太过熟悉,又见这瘦小的身板儿,连斗篷都是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转瞬间便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公主深夜到访,想必一定有什么要紧事。”和珅拿过桌上的茶杯,又重新沏了一壶茶给十公主倒上。
纵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十公主将面罩摘下来的一刻,和珅还是不由地一怔。
眼前的十公主,短短几日便瘦得连下巴都尖了,原本圆润的鹅蛋脸,如今已经隐隐地有些脱了形。
“公主,你......”和珅一时语塞,连同倒茶的手都僵住了。
“和珅,我知道这事情本来不该找你,可我又不知道能和谁说。我怕皇阿玛生气,又怕额娘难过,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和珅闻言,并没有露出诧异的表情,他只是仔细地沏着茶,温声道:“公主请讲。”
十公主犹豫再三,终于鼓足勇气道:“我想,我是喜欢策凌的。”
和珅倒茶的手一顿,当十公主以为他会生气的时候,和珅只是笑了笑:“那公主为何不去请皇上赐婚呢?”
十公主蹙眉道:“皇阿玛肯定不会应允的,朝堂上的事情,我都听点翠说了,皇阿玛驳斥了策凌。”
和珅不急不缓地将那茶水吹凉,饮了一口,才道:“那公主是否有想过,为什么皇上不会应允?”
十公主怔住了,她没有料到,自己怀揣着一肚子的疑问来找和珅,现在却被和珅问住了。
和珅见她怔住,便将那杯中最后一口茶水喝完,开口道:“因为皇上担心你,伊犁太远了,一路上风餐露宿,我说句大不敬的。公主你是从小娇养大的,除了东巡和此次秋狝,你极少踏出紫禁城,就是出门,也是有专人伺候着的。可真要到了成婚那一天,也许某位阿哥还能送你一程。可之后呢?之后的日子,除了陪嫁的嬷嬷、侍女和侍卫,再没有人能够陪着你了。”
十格格认真地听着和珅的话,只觉得浑身冰凉。她从将军泡子回来,一路想的是策凌凝重的表情,和自己爱而不得的哀伤,若不是和珅提醒,她也许永远不会想到这一层。
和珅见她如此,声音放得更加柔和了些:“公主,你可知皇上曾经当着我的面说过,绝不会将你远嫁。他还盼着将来有一天,能够与你共享天伦。也许在皇上的心里,他励精图治,守卫疆土,为的就是有一天,他的女儿可以不用再以和亲的名义嫁给外族,可以不再到边疆去吃那份苦,可以遵从自己的心意挑选如意郎君。”
和珅每说一句话,十公主的脸色就白上一分,下一秒她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和珅缓缓地将茶杯推到十公主面前,声音中的气势已经全然敛去:“所以,若是你真的倾心于策凌,不妨将心情告诉皇上,总好过一个人把话憋在心里胡思乱想。要知道,无论如何,你的皇阿玛,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只要他不点头,就没有人能够强迫你,同样的,只要他同意了,就没有人胆敢说半个‘不’字。”
十公主的眼泪,猝不及防地就落了下来,过了好一阵子,她的情绪终于平复了。她执了帕子将脸上的泪痕拭去,轻声道:“谢谢你,和珅。”
和珅替她将茶暖上,又坐了一会儿,才提醒道:“公主,渥巴锡的册封礼已经结束,他与策凌不日就要回归故土,你若是对策凌有意,千万不要拖延,需要赶紧向皇上表明心意啊。”
十公主点点头,经和珅这么一点拨,她忽然意识到,她的皇阿玛,也许至今都不知道她对策凌的好感。而她身为大清的公主,这个事实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她唯有勇敢去面对,才有可能促成最好的结果。
和珅将十公主送到门口,刚一开门,就见弘历站在了门外。十公主怔怔地看着她的阿玛,刚止住的泪水又盈满了眼眶。
弘历缓缓地伸出手,女儿滚烫的泪水灼伤了他的指尖。
“傻丫头,为什么不告诉朕呢?”弘历的一句话,让十公主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弘历轻轻地搂住了她的肩,笑道:“哭什么,朕的十格儿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跟在朕屁股后头转悠的小妮子了,朕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嘴上说着高兴,可眼眶却湿润了。又劝了一阵,弘历轻声道:“去瞧瞧你额娘吧,母女俩有什么体己话不能说?她也听说了策凌求娶的消息,很担心你。”
十公主点点头,重新系上斗篷,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弘历与和珅站在门外,目送着她远去,直到十公主的身影再也瞧不见,弘历才率先踏进屋内。
“朕还不知道,你何时与阿哥、格格们这么熟了?”弘历环顾了一圈屋里的陈设,眼带笑意地打量着和珅。
和珅一怔,旋即也笑了起来:“皇上,不是我与阿哥们相熟,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不熟,阿哥、格格们遇事才会来寻我。”
“哦?”弘历一挑眉,拿起桌上和珅用过的杯子,就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和珅如今对弘历的小动作早已见怪不怪了,他柔声道:“皇上是阿哥、格格们的至亲,你在意他们,他们当然也在意你,就像十公主,方才她对我说得那些话,如果直接说给皇上听,难保皇上不会勃然大怒、伤心难过,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一层,十公主才一直隐忍着不告诉你。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明白,最不希望她远嫁的人,就是皇上,她来寻我,不过是来求证罢了。”
弘历望着和珅的眉眼,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相貌,可弘历却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和珅被他看得有些窘迫,赶忙不着痕迹地轻咳了一声。
弘历回过神来,策凌求娶的难题又再次横亘在了他的面前,他轻抚着前额,苦笑道:“朕还真的没想到,策凌那小子倒真的有几分能耐,居然能入得了十格儿的眼。”
和珅终于从弘历灼热的视线中解脱出来。他笑道:“也难怪十公主会瞧上策凌,从前十公主在京中,目之所及的都是世家公子。八旗子弟自入关以来,不学无数者渐多,当然其中不乏才华横溢,饱读诗书者。可惜咱们这位公主,也是个聪明伶俐的,策凌于她而言,就像是从未见过的宝贝,稀罕的很。这一来二去,心生好感也是顺理成章的。”
弘历听了和珅的话,却依旧无法从闹心的情绪里解脱出来:“可这土尔扈特部教化未开,十格儿若是真的嫁过去,朕是一千一万个不放心。”
和珅闻言,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既然皇上不放心十公主远嫁,那么不妨将策凌留在京中。”
弘历一怔:“你的意思是?”
“将策凌以传习教化的名义留在京中,赐予府宅田地,让他在京中与十公主完婚,待到将来袭爵,再返回驻地。这样一来可以让十公主在京中多住上一段时日,在未完婚前,将策凌的禀性考察清楚,二来也可以牵制远在伊犁的渥巴锡。毕竟土尔扈特部刚刚东归,部族中难免有不服我大清者,若是策凌留在京中,渥巴锡为了儿子,也会竭尽全力管教部众。更何况以成婚的名义留在京中,求娶之事又是由策凌提出来的,断然不会引起渥巴锡的疑心。”
弘历颔首道:“如此甚好,就按你说的办吧,传旨让策凌留在京中。”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和珅,现如今你府上可有家眷?”
和珅笑道:“我尚未成婚,单丁一个,哪来的家眷,府上除了刘全和侍从,也就没有旁人了。那些个后院的侍妾,送进来都被我找理由打发了。”弘历似是很满意和珅的回答,紧接着道:“既然如此,策凌在京中便住你府上吧。到底是个成年男子,断然没有住在宫中的道理。这赐府一事,且不说他还没和十格儿成亲,就是日后成了亲,那也是公主府。京中正三品以上的官员,又多有家眷,朕思来想去,还是你那儿最合适。你觉得呢?”
和珅应道:“要是策凌愿意,我当然没问题,不过是饭点儿加双筷子的事情。”
弘历却蹙眉道:“朕想起来了,你那宅子如今倒是衬不起你的身份了。现如今借着这个由头,朕看着京中有块地界不错。你就等着那儿的新宅落成,搬进去便是,也让策凌好好看看,咱们的亭台楼阁。”
和珅心中猛地一颤,他知道皇帝说的,极有可能就是后世的恭王府。他可没有忘记,自己就是从那儿,一个失足来到了清朝,遇见了弘历,本以为这一世不会在有赐府一说,没想到那宅子,竟是辗转地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弘历见和珅怔怔的,初时以为他是太过高兴,可细看之下,和珅脸上又并没有太多的喜色,便疑惑道:“怎么,你不喜欢?”
和珅摇了摇头,笑道:“不,我很喜欢。”在弘历看不见的地方,和珅暗暗攥紧了自己的手。
☆、第九十二章
得知十公主对策凌的心意后,惇妃消沉了好一阵子,她见劝不动女儿,便又去求皇上,可弘历给她的答复,却是尊重十公主的意见。
左右都说不通,她便索性撒手不管了,只是想到日后女儿一去,便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又妥协下来,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血,又哪里会舍得她去吃苦受累呢。
在渥巴锡启程返回驻地的前一日,弘历的圣旨下来了,策凌捧着那份圣旨,心头被欣喜淹没。他是个直肠子,并没有想太多的弯弯道道,只当是十公主回心转意了,加之仰慕京城的繁盛,对满汉文化也相当有兴趣,于是便欣然留下。
策凌想不通其中的关键,渥巴锡却对儿子的处境颇为担忧。一则策凌独自留京,可他连汉语都说不利索,和那些满口圣贤的读书人,分明处不到一块去,在京城这种大小官遍地的地方,一不留神就可能被人下绊子。二则他年事已高,次子又于数年前早夭,策凌可以说是唯一的汗位继承人,如今弘历这般做法,渥巴锡自然也明白,策凌成为了京城用来牵制他的一颗棋。三则策凌比十公主年长,早已到了成婚的年纪,只是因为沙俄连年征战,整个土尔扈特部人心惶惶,策凌的婚配之事才一拖再拖,如今弘历将他留在京城,虽说存了将十公主下嫁给他的心思,可这到底还是皇家秘事,不到圣旨下来的那一天,谁又能说得准呢。
与父亲的忧心忡忡不同,策凌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陌生的城市和处境,让他有了一种征服欲和挑战欲。
无论如何,皇帝的圣旨已下,渥巴锡心里纵是有再多的担忧,也只能启程返回伊犁。
策凌暂居在和府,只待新府建好,便可乔迁,也是从那时起,十公主与永璂常会到和珅府里走动,就连弘历也会时常轻装简从地出宫。
朝中众人渐渐地看清了一个事实,和大人的圣眷,恐怕是永远不会有衰退的那一天,而十二阿哥,也和他这位太子太傅越走越近。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已经许久没有朝臣再提起十二阿哥是由不受宠的皇后所出,言谈间的风向都已经转变为十二阿哥是正宫嫡子,合该位继大统。
自从储君的人选渐渐明朗起来,和珅便竭尽全力地想把一些进步的思想传递给永璂,作为太傅,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学生十分聪明干练,儿时的经历让他学会了隐忍,也让他学会了察言观色,洞悉人心,论君王手段,和珅从来不担心永璂做得不够好。
可是和珅也明白,如果治国理政只剩下了马基雅维利那套玩弄权术的手段,那么君王治下的这个国家,就真的要完蛋了。
从前在学校的时候,申禾和他的导师一样,坚信着封建王朝盛极必衰的道理,当继任的统治者,是从锦衣玉食的宫廷中成长起来的时候,注定了他们理解不了民间的疾苦。
即便是永璂有着君王之才,和珅在给他讲解治国之道的时候,永璂也时常会发出“何不食肉糜”的疑问。没有人比和珅更清楚,这个看似繁盛的帝国,内里已经千疮百孔了。
和珅直视着永璂,缓缓道:“王爷,你可知道,就今岁贡品途经的那条运河,沿河有多少百姓,被迫拉去当搬货的苦力,每日就得那么些报酬,动辄还得挨打受骂,苦不堪言。”
永璂闻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在他有限的认知里,乾隆一朝宽免钱粮的次数颇多,又怎么会如和珅所说,百姓生活痛苦不堪呢?
然而和珅的神情,又不似作伪。
和珅也不多言,他知道三言两语之间,绝不可能扭转君王长期以来将人天然分为三六九等的观念。他只是每日和永璂说些从前在史书上看到的见闻,试图在潜移默化中,让这位王爷能够了解世间的万象,不再被他人的三言两语奉承,蒙蔽了圣听。
所有人都觉得,和珅身居多项要职,到了这个地步,总可以歇歇了。但只有和珅自己明白,他还在等待一个时机,等待一个让沉睡的帝国猛然惊醒的时机。
当和珅在热河行宫,见到马嘎尔尼访华社团时,他知道自己等来了。
当日一早,当和珅为弘历更衣时,弘历便看见了他唇边隐约的笑意:“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弘历疑惑道。
和珅一面替弘历理着衣襟,一面笑道:“今日那英吉利的使臣要来了。”
和珅一时不察,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当他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再抬头去看弘历,就发现弘历正蹙眉瞧着他,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对那些个洋人这么感兴趣?”
和珅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弘历解释,他并不是对洋人本身感兴趣,而是对其中蕴含的商机感兴趣。
打从穿越以来,和珅便常常会觉得,自己所处的封建社会,对人的桎梏是由内而外的,当整个社会从内部开始腐坏的时候,身处在其中的人是全然感觉不到的,连同他自己在这个世界待久了,不时也会觉得自己即将要被吞没。想要从内部将局面打开,实在是太难了,总需要外部的一些刺激才好。
而马嘎尔尼访华,就恰好是这样一个时机。乾隆朝恰好处在西方资本主义革命风起云涌的关键时期,申禾在读书的时候,曾在心里做过一个假设。如果当时的中国,没有奉行那套闭关锁国的政策,没有那样傲慢而断然地拒绝来使的通商请求,一切又会不会不一样。
和珅不知道,可他愿意倾尽全力拖动着历史的缰绳,朝设想的方向走。如果从乾隆朝,东方就开始接受西方科技的洗礼,古老的东方巨龙,有没有可能一步步苏醒?和珅脑海中有着千头万绪,唇角不由地微微翘起,然而看在弘历的眼中,和珅的不答话,却变成了一种默认。
这样想着,皇帝的脸色便阴沉下来。
和珅却没有发现皇帝的异样,他甚至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久未温习的洋文,这种饶有兴味的样子,看在弘历眼中就更加怪异了。
马嘎尔尼的使团远没有想象中宏大,也没有什么排场,他们轻装简从地等候在外,期待着一睹东方帝国君主的真容。
弘历走向御座时,和珅忽然轻声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英使?”
弘历沉吟片刻,应道:“我们乃天/朝上国,既要以礼教服人,也要扬我国威,断不能让洋人看轻了去。”
和珅心里“咯噔”一沉,他想起在现代看过的纪实片子,中方的官员逼迫马嘎尔尼行三跪九叩的大礼,让马嘎尔尼深感屈辱,虽然最后双方经过商议,勉强允许马嘎尔尼行单膝下跪之理,可马嘎尔尼本人乃至整个英使团,对大清的好感荡然无存。
和珅能理解弘历的心思,就国土来说,整个西欧加起来,都没有一个清国大,更遑论英国了。和珅想起那幅悬挂在三希堂的疆域图,自然明白,弘历这是把英国当做了从前那些战战兢兢前来朝贡的小国。
马嘎尔尼觉得屈辱,弘历又何尝不是觉得被冒犯了呢?这样想着,和珅竟然伸手拽住了弘历的朝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