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完本——by两手空空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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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一步步走着,自觉有千金重,走到李氏院外便觉得走不动了。无论如何脚都拿不起来。停下来站了好半天。仰头看着门边的花树,心里一阵茫然。
见了李氏,自己要说什么?
是不是要哭一哭,才显得正常些。
可她试了试,半滴眼泪也掉不出来。心里也许有些感伤?也不是很确定。整个人从头到脚地清醒冷静,情绪波动都没有半点。这大概是不对的。她想到山火那一天,知道爸爸大哥奶奶都烧死了。她一点也不难过,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那大概也是不对的。
还好,现在她可没有如释重负,只是木然。人死得这么容易,一点也不真实。
关姜在身边,低声劝她“娘娘节哀。”
节什么哀?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反问“这一双是什么鞋子?”走两步便重得要死,灌了铅似的,分明是鞋底太厚。宫人连忙应声“娘娘穿得不自在奴婢这便拿了新的来换。”
她在树下的石凳坐下。把新鞋子换上,却发现这一双又太小,叫她的脚指头都伸展不开,躬身想把鞋子脱下来,可怎么也扯不下来。心里好似有团邪火。她努力克制,坐直了身重重地吸气,呼气。半天也没有动作。
关姜看着坐着不动的齐田,难免心酸,面有恸色把从阿桃那里拿来的信奉与她“阿桃在车里找来,想必是舅老爷写与娘娘的。”
齐田把信接来展开。果然是田中姿写的。
田中姿初时译书,都是亲手抄录的,每本都是他先译完,拿去做了母本,才有活字印本。齐田熟悉他的笔迹。
这大概是在牢狱之中写的,纸上有些污渍,墨迹也时浓时淡。说田老在世,便料到会有此一劫。世族经年经营下来与皇权相比,都已经是庞然大物,皇家到底是天下之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可虽然知道了,但尾大难掉,无能为力,一族之内都有异心,何况四姓之族。而世族不除,皇帝不能安心。田家逃得过这一次,难保下次。岂又知道下次形势不会更为险恶?现在低头还能保住家小,等到那个时候,又知道是什么下场?唯一之计,就是让皇帝安心。
内附罪已书一份。称身为嫡长未能约束庶族,酿成大祸,都城大乱,天下战祸,未能阻之,反而助之,愧对祖先,愧对今上,愧对苍生。
齐田合上信,静静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往院内去。
李氏已经换了丧服,静静坐在堂上,大概是在发呆,连齐田进来也没有知觉。等到齐田走到她面前,才回过神来,她虽然眼睛红肿,但此时不曾哭闹,也没有悲恸失态。说“我听到外头好大的哭声。”声音暗哑。
齐田说“是那些学子们来送阿舅。”
李氏点点头。伸手替她把头发上微微扬起的碎发抚平:“你阿舅也说了,人终有一死,谁也逃不掉。他死的也算体面。你不要太难过。”李家日前被围,李阁老自刎,李氏丧父,今又丧夫。谁都以为她要不成了,可她却偏偏不肯倒。她想得明白,如今只有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和田老夫人,若是自己都不能行,田家便真的是完了。
“以前,老夫人总说,为母则刚。再看你母亲那么软的性子,也一步步走到今天。现在我也算有些体悟。”李氏拍拍她的手“你放心。”站起身,说“外头有些冷”叫人拿了大衣裳来与她披上。又问田老夫人。
齐田说“那院子静,外头吵闹不到那边。阿舅的事谁也没有提。”
李氏点头。到底老夫人年纪大了,陡然听到这样噩耗,谁知道会不会再有个好歹。
起身与齐田一道往外去。
路上与来的友人家妇见礼,一路倒能镇定。只是扶着齐田的手,一点温度也没有。
行至大门。看着外头泱泱一片跪哭的学子,眼眶一时也有些红,竭力克制下来,身上却微微颤抖。叫人来,把田中姿的罪已书念了,对那些学子礼一礼,说“亡夫一生没有建树,身后能得诸君相送不甚感念。译书之事,妾身虽然区区妇人之躯学识浅薄,但有幸受过名师教诲,谨记亡夫之遗愿,日后秉承遗志不敢懒怠。”便把书封存,叫人来递送到宫中去。
与齐田回去时,突地说起往事“先帝在时有一次南巡,行宫建起来,竟然还不如我家的别苑大。我那时正在老家,还不知事,跟母亲去见过皇后,回来难免觉得好笑,后来回到都城之后说与曾祖父听。曾祖父听了,竟没有言语只是叹气。当年曾祖父病逝,没有了阻饶,一向胸怀大志的父亲便入仕了。”
她说“大约那个时候,曾祖父也知道世族下场会如何。只是家里子弟并没有一个肯遵循遗言。只以为,他年纪大了,糊涂了,皇家是断断离不得世族的。叔叔伯伯们个个都攥着劲,要把对方压一头,叫自己这一房不叫人轻看,哪里顾得上别的。争斗不止,暗涌如潮。后来田氏退出朝堂,你看那满朝上下,不是刘大人,便是李大人、关大人。你光是叫姓氏,都不知道喊的是哪一位大人。都城里一块瓦砸下来,十个有九个是四氏之族。九个中有八个是大人。便是有起有伏,也都不过是自家人相比,坐在一起吃饭时哪一家脸上更有光,背挺得更直……谁也没想到会有今天。”
哪怕是先帝想要扶持寒门,在这些氏族眼中也是可笑。只想着,这个皇帝不行,扶一个别的起来算了,难道还能被他给扼死吗?便是对皇帝不怎么恭敬,他又能拿世族如何?没有世族,他当什么皇帝?连个下官都没有。
却没有想到陈王输了,九王上位,是这样一番血雨腥风。九王借着战陈王收拢了兵权,拼着天下大乱,也要世族让步不要挡在自己登基的路上,不肯退,便一个一个杀来。都不须得他动手,那些庶民们便蜂拥而上。蚂蚁啃大象般。你挥手杀了一只蚂蚁,后头就补上来一群。反抗都不能。世族不是在朝堂人多吗?这一茬割得干干净净。
世族们这个时候知道怕,也迟了。
齐田默然。
安置好杂事,回到宫中已经是要用晚膳的时候,楚则居过来,远远便看到齐田站在门口。小雨还在下着,她头发被淋湿了。见到楚则居来,也并不让开。
楚则居走到她面前,因为她站在台阶上,不得不微微仰头看她。
齐田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嘴唇干枯没有光泽,头发湿湿地贴在惨白的脸颊两侧,睫毛上挂着水珠,盯着他像是探究,又像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想过要杀你。但我拿你没有办法。有刑沉心在,我不能抛售你的股票,也不能以家属的名义拔掉你的维生装置。”
楚则居点头“刑沉心不会让你那么做。”
“我可以威胁你,我要跟你离婚。但是我想,你现在应该也不会在意,因为你现在知道了,我在乎这些家人,只有他们在这里,我也不能轻举妄动。”
“是的。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楚则居显得非常温和。
“我也可以威胁你,以后不再帮你传递消息。但是我想,你已经不是很在乎。”
楚则居没有否认“我有一根手指能动。基本的交流没有问题。”齐田记得张多知有提过,有一次他晚上过去,发现楚则居手指上套了个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齐田看着他,胸中涌起无尽的愤怒与屈辱“我拿你没办法。”她想像张平平那样肆意地骂一句去你妈的吧。但是有什么用?“如果我没有救你,阿舅就不会死。这都是我的错。”
楚则居看着她,胸中却突然有些柔情,耐下性子,仿佛一个和睦的长辈循循劝诱“如果你没有来,田氏已经死了,阿丑、田中姿、阿芒,最后都会死。这些人,在陈王治下,也活不长。陈王得势,也不会容得下世族。不论怎么样,他们都会死。与你没有关系。”
“我憎恨你。”齐田,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保持平静。大约是因为已经深刻地明白哪怕发再大的脾气也并没有半点助益。
“我知道。”楚则居站在台阶上,对她说“小时候我也以为我会憎恨福利院的阿姨一世,有一天要去杀死她。但是我没有。我长大了,知道世界是什么样子,就不会再那么想了。”
“你为什么还要我在这里呢?”
楚则居没有说话。最后说“我不知道。”
齐田站在雨里,遥望着远处,想到田中姿抱着自己从和阿丑一路得意洋洋地往家去。他每个细微的动作都是那么清晰,就好像只是昨天发生的事。他得意地跟人夸她,说“千里独行,救人于危难,有我田氏风姿”又嫌阿丑长得难看“像个窝瓜。”她觉得自己可能要哭了。等着眼泪落下来,可脸上湿的大概只是雨水罢了。
回神看着楚则居,认真对他重复“我憎恨你。”
大概在楚则居看来,她这点表白不过像不懂事的孩子因为失去了喜欢的玩具而向人发泄“我再也不喜欢你了。”他一生那么长,没有看到过什么感情是长久的,哪怕是恨,也会泯灭在种种利益取舍之中。只要有足够的好处与利益,她就会一直呆在这儿,不论是胁迫,还是别的缘故,坐在他的对面,陪他吃饭说话。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孤独。起码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是与他有着共同记忆的。这点浅薄的恨意,很快也会消散在风中。这些到底并不是她真的亲人。
“往好的方面想,你不觉得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也很有趣味吗?”楚则居说。“你是皇后,你可以做很多事。”他愿意跟她分享这些。就像给小孩子买来新玩具,自己看着她高兴,也兴致盎然。
齐田想,他永远也不能理解他做了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许多学子往宫门去,为田氏与李氏请命。只以为田氏与李氏冤枉,罪在庶族。
到田府里去传旨的是长贵,大概这样便能显得皇帝对田中姿之死的重视。先是表达了自己对田中姿之死的震惊,表示并不以为田中姿有甚么过错,顶多只是不察,不至死罪,又长篇累牍赞扬田中姿忠勇仁义之类,哀叹国家失去了贤才。
宫门那边皇帝也亲见了那些学子。站在宫外之外,看着一片跪着的人,感怀田中姿,说到动情之处,未免感伤,斥责两氏庶族,深以为今日之祸,祸在宗族之制度。说到李阁老,却用了一句话来归结李氏之死‘满门畏罪自尽’
到底李氏与田氏不同。
田中姿是自辩清白后才‘因失查之责,深感愧对于世人’,而李氏,并没有实证与谋反无关,只有李阁老一面之词。还没开审,就自杀死了,现在人一死,没了对证无法洗刷,疑罪从有——如果有错,你为什么一家要死呢?
学子们也是无法辩驳。但仍为李氏那几个稚子请命,到底稚子无辜,联名书上,当届中考的不乏其人,之后皇帝果然下旨,将那几个稚子贬为庶人了事。
但刘氏与关氏却罪名难免,已死者不记,全族不保。行刑路上,浩浩荡荡,队伍长得不见首尾,主家与下仆同列。昔日风光无限,如今一身囚衣,个个蓬头垢面。也有几岁的孩童在列。不知道是被这么多人吓着还是怎么的,啼哭不止。身后的老嫫嫫与他一般打扮,把他抱了起来,小声劝慰“一会儿就好了,小郎君不怕。”
一天一夜铡刀都换了好几把,才把人砍完一半。
血腥味弥漫开,几条街外就叫人作呕。
却少有同情的,个个都说起当时都城大乱,关家杀过庶人。又说起这两家诸多不义之行。刘氏虽然长年设了施粥棚,是个善举,但下仆却个个跋扈,把人赶来赶去,如畜生一般。
大着胆子观礼的人中,也有每天领他家米粥过活的,说起来并没有感激,只是愤愤“我穷些,可也是人。为了活命,也只得任人轻辱罢了,怎么知道有今日报应呢。真是畅快。”又说“你当他是顾念我们吗?不过是别人家都施粥,他自以为不能少了自己罢。”
但有人说“那粥你还是吃了嘛。”
那个也只当没有听见。
齐田听着这些闲话,站在人群中,看着那剁白菜一样砍下来的人头。不一会儿就堆成了小山。有妇人都没轮到,就活活吓死,结果只能抬上去的。判的要砍头,脑袋便一颗都不能少。
那些人中,也有齐田熟悉的脸庞。
以前笑吟吟拉着她说过话的夫人,如今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她逗过的稚童,也身首分离。
刘夫人,老夫人,关夫人,老夫人,都在此列。
关姜低声道“娘子我们回去吧。”她头也不敢抬,只听着铡刀开合的声音,就毛骨悚然。那里头也有她的亲人,虽然大家长年没有往来,可这种感觉……她实在不愿意面对。
但椿抬着头,她扶着齐田,站在人群中陪着主家望着那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看着那些鲜活的人,变成冰冷的尸体。她什么也不能做,更不知道要怎么劝慰,只能陪着主家静静地站在这里。
“走吧。”齐田转身。步子不急不缓,从人群里走出去。
关姜看着她一时不忍,劝慰“娘娘已经尽力了。如果不是娘娘,我和父亲恐怕也在此列。”短短这些时候,以一已之力,逆水行舟能得几步?科举即行,明明世族没落只是时间的问题。李氏族产都捐了不少,更遑论田氏这段时间的的作为,但最后能是这样结果,竟然都已经难得。可见得楚则居心性如何。
但起码李氏有后,田氏除涉事庶族之外,其它人得以保存。齐田也不算徒劳。只是没想到,田中姿明明已经开脱出来,却竟然会这么做。
齐田沉默良久,说“想来,阿舅是怕为难我。”若再起事端,打头一个还是齐田。几番下来,岂不知道最后会?6 换崃芗叶急2蛔∧兀恳凰腊倭耍叨己谩?br /> 关姜一时神色也是黯然。
齐田问她“你恨不恨皇帝?”
关姜顿了顿,才说“父亲曾说,世间许多事都没有对错之分。若单以对错论,是永远不会有结果的。”
齐田没有说话。政治是有血腥味的。她永远也不能忘记这个味道。但因为她还很弱小,所以只能这样受制于人。
车子回到宫中,路过宣室。齐田叫停,却并不下来,站在车架上,遥望着宣室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才说“大约因为我学识浅薄,所以不能明白很多大道理。也不能像关先生那样淡泊睿智。”
关姜心里一惊“娘娘你难道……”接下去的话不敢再说。
齐田没有理会,转身就回车里去了。
☆、第123章
赵多玲发现这几天齐田都不大好,先是突然跑到洛杉矶去了一天就回来。
回来后天天呆在房间,哪里也不去。
她上楼去几次,齐田都是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一次她进去,咪咪坐在齐田脸上,也不晓得坐多久了,原来瘦瘦小小的猫,长得皮肥肉厚还有些重量,齐田被坐一脸,也不动一下。瞪着眼睛发呆。
章丽也觉得不对劲来,拿了吃的时不时上去,田田这个吃不吃?田田那个吃不吃?齐田好好起身说话,等人走了,睡出来的坑在哪里,还倒回哪里去。
章丽提着猫出来,拉着赵多玲嘀咕“是不是觉得考得不好啊?”
于是改变了策略,在家时不时无意提提隔壁小区哪个高三的学生加起来读了多少年书,都不如咱们田田考得好的。
喜庆在旁边帮腔“妹妹就是聪明”
说是无意,两个人就站在楼梯口,老大的声音只差没用喊的。
齐田躺在床上,听得清清楚楚。她知道家里人都关心自己,但是心中的那种沉郁像有无形的重量,压得她站不起来。
但是她想,自己不能这样下去,得要打起精神来。否则不需要别人打倒自己,自己就会先倒下去了。而最后会难过的也只是这些关心着她的人。
于是爬起来泡了半个小时澡,换衣服约了张平平拿着护照两个人满世界疯玩。
张平平建了个微博,每天就发两个人的旅游照片,跟半人长的大蜥蜴合影,与深海鱼群同游,去音乐节听不认识的乐队唱歌,跟着歌迷鬼叫。两个人有美如天仙的摆拍,也有各种尽显*丝本色的出糗照片。上天下地。没多久凭借一张一头栽倒在大象屎里的照片,暴火了一把,粉丝涨到惊人的数量。大群人跑去微博下面“哈哈哈美女界的泥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