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完本——by两手空空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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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说“奴婢不敢。只是觉得奇怪,多一句嘴。”脸上表情到也并不对她十分恭敬。区区庶民之女而已。
齐田冷笑了一声,扭头指使她“与热茶来。”
侍女奉来,她咕咚咕咚一口饮尽,说“还当皇家是喝什么琼浆玉液,与我在家喝的也甚区别。”
侍女心里讥讽她,拿了空茶壶下去添水,后面车子里的内侍问她“那小娘子如何?”
侍女说“这茶给她真是白喝,好坏都出喝不出来。”又不解“皇帝陛下日夜兼程而来,难道就是为了这么个粗鄙不知礼仪的人吗?”
内侍不理会,只问她齐田说了些什么话,做了些什么事。都问得清清楚楚,才往前头皇帝的车去。
楚则居听完,摆摆手叫他退下。问身边的长贵“你说她会不会是皇后转世?”哪怕有种种实证,到底他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长贵小心翼翼“陛下,娘娘已经过身很久了……死了的人又怎么能复活呢?”便是见到了阿寿这样的例子,也只认定对方只是诈死罢了。
楚则居一时意兴阑珊。他经历过的许多事,这世界上很难有人会相信,就算在他和齐田身边听过只言片语的交谈,有所疑惑,可在这些人心中,恐怕也自有一番合理的解释。
他曾经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世界,他出生成长的地方,在这些人听来,只是天方夜谭。哪怕当面欣喜异常地倾听,可背后大概都以为他已经疯了,或者是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所以他一个字也不曾向人提过。
他是皇帝,不是疯子。
可越是不提,有时候,那些景象越是在脑海中变得清晰起来。甚至他曾经住的最令人厌恶的过福利院,都格外地挥之难去。每天处理完各种政务,从朝上下来,想到长宁殿里已经人去楼空,他都会感到格外地孤独。
他每天睡得越来越早,躺在那儿,虽然回不到现代,但听一听电视里的新闻,甚至是广告,都令他感到一些安慰。在充满现代气息的吵闹声音中安然入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段时间以来,那边异常的安静。他试图联系对面,可他的询问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不知道是不是刑沉心太忙,而工作人员疏忽了。
以前也曾有过这样的情况。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之后把当事人开除就行了。但从来没有这么久。
现在,他难以平静,睡不着觉。不知道现代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刑沉心身上出了什么问题,起了异心。
而最关键的是,他与现代失去了一切联系。
以前可以联系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重要。可现在陡然之间失去了这种联系,却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心里空落落地有点不安。
虽然现在他周围环绕着那么多人,可他却时常感到格外的孤独。甚至有一种自己被遗弃在孤岛的错觉。好像身边的一切都是虚妄,并不真实存在,自己只是一个受伤不能复原的垂危病人,在自己的脑海中编造出了这个王国。他知道,这不过都是胡思乱想,却还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思绪。
最后猛地站起来,大力地拍拍车壁。
车子立刻就停了下来。
长贵上前打开车门,问“陛下?”
他摆摆手,从车上下来。站在路边。
身边明晃晃的火把与灯,照得他什么也看不清。皱眉“把灯灭了。”
长贵连忙传令下去。不一会儿,车队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大家谁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要停下来,站在这前不着村后着店的路上发呆。
小内侍小声跟长贵说“娘娘去后,陛下心情越来越反复无常。”
长贵皱眉瞪他“大胆!”他连忙住嘴收声。
齐田也感到车子停了下来。她打开车窗,外头一开始是漆黑一片,后来渐渐地,天上的星辰更加明亮,月光挥洒四野。视线又渐渐清楚起来。
她能看到不远处的路边上,站着一个被环绕的人影。那大概就是楚则居。
虽然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但是她熟那个身影。
他在路边上站了一会儿,便抬脚向原野上走去。身后的人想跟着过去,但很快就被制止了。
之后,他一个人在原野里站了很久。
夜风把他的衣角吹得飘扬。也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在想些什么。
侍女问齐田“小娘子在看什么?”
齐田说“陛下真是英武。我们镇上,没有这样的丈夫。”
侍女讥讽“小娘子也不知羞。”
齐田望着外面说“深闺的妇人娘子们才知羞,我要怎么知羞?家中穷困不抛头露面就没有饭吃。”
侍女大概是为了嘲讽她“听闻乡间不讲妇德,妇人也在外面帮工做活计,这里本地山里还有唱情歌相互对眼的,歌辞具是哥哥妹妹什么的,不堪入耳。竟都唱得高兴,勾搭上了,提一只鸡就上门把新妇娶了的。当真不开化,这要放在都城,便是恬不知耻。”
齐田说“想来你是高门贵女。家里断然是没有女性长辈是在外讨生活的。”
侍女一下便被堵得结舌,嘴硬“我家里可没有唱些污言秽语的长辈。”
“那你们家可真是好厉害,恭喜你呀。这样高洁的人家,想必男女甚洁,这样的人家,若是同塌岂不是脏了你家的门楣,想必是不必同眠也能延续子嗣的。”齐田讥讽。
侍女觉得自己真是心里瘪着一口气,吐也吐不出来。甩头就下去了。在内侍那里将齐田一通好骂。
这样的话哪个没有出阁的小娘子能讲得出来?她居然能讲得面不改色心不跳,完全没有半点礼仪教养。简直莽妇。
内侍听了说“她要是知礼仪才叫奇怪了。”没有母亲长大的,父亲这边的族人一开始又并不亲近,不受教养能知礼到哪里去?
侍女说“不是说去长陵打听过,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却怎么这样尖牙利齿,大胆妄为。怕不是野鬼附身……”早就不是她自己了吧。
想想都打寒颤。
内侍笑“你到底没甚么经历。这人啊,死过一回,是逢巨变,又是那个死法,活过来便成这样有甚奇怪?但凡有些血性,就该这样了。要我是她,只怕比她还要厉害。”
侍女想想,到也无话可说。
不过内侍话虽然这么说,却还是把齐田这边的情况一个字不漏地如实往皇帝那里报去。
楚则居站在荒草中,望着远处天边的星辰。听了内侍绘声绘色地把侍女说了些什么。‘阿寿’又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当时是什么表情。
听完并没有甚么动作。
内侍不敢擅自退走,默默陪他站着。
过了好一会儿,楚则居像是突然醒神似地,问他“你说,这世间万物,是不是个梦?”就好像他刚到楚家,从厚厚的温烘烘的床上醒来,怀疑身边的一切都是梦境一样。
他在这里站了这么久,看星辰,感受夜风,可却越来越感到一切都很不真实。
内侍被问得惊惧“怎么会呢……”
楚则居话一出口,觉得莫明烦躁。
就算是和现代失去了联系又怎么样?想必是刑沉心那边有事情太过棘手,一时顾不上而已。他也知道,林家和孔家是向着赵家人的。现在齐田一死,有许多事情都要收尾。
竟然这点小事就能叫自己心绪有所起伏?
转身便回车队去。
内侍以为他是回自己车上,却没有想到他在车前顿了顿步子,反问“她睡了吗?”
内侍搞清楚他问的是后面的‘阿寿’,连忙着人去看。
回来说“已经睡了好一会儿了。
楚则居突然调头往后面‘阿寿’坐的车子去。
车门推开,里头的侍女吓了一跳,连忙要跪,楚则居摆摆手,往向塌上躺着的少女——她已经睡着了。
楚则居上车时,车子微微一晃,她也没有醒。
以前齐田也睡得沉。晚上一向是不会醒的。宫里人只以为这是她的怪癖,只有他知道是怎么回事。
楚则居一步步走到车中塌前,月光洒在熟睡的少女脸上,她呼吸节奏缓慢睡得深沉。
“齐田。”楚则居叫了一声“醒醒。”
叫了两声,人都没有醒过来。楚则居看着自己面前的人,表情渐渐有些奇异。缓缓伸出手,不知道自己是想掐死她,或者只是想叫醒她。
“齐田”他又试探着叫了一声。
这时候‘阿寿’突然醒了过来。
她被自己塌前的人影吓了一跳,惊呼“谁!”
楚则居收回了手,表情有些晦涩。
阿寿发现是他,惊道“刚才睡着,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叫齐田,我以为她又要来夺我的命呢。”
楚则居却显得异样温和“她已经死了,不会来害你了。”明明是说给别人听,可自己心里却莫明地感到轻松与难言复杂情绪。
‘阿寿’听了松了口气。却十分要强“我也不怕她!”
可见楚则居要走,却突然抓住他袖子“皇帝你在这儿坐一会儿吧。你身上龙气重。鬼怪都怕你。”
楚则居身边的内侍忍了好久,实在见她无状,想要喝斥,可看看楚则居真个坐了回去,也只好算了。见楚则居摆摆手,便跟侍女一起退了下去。
车队又开始往前走了。车子微微晃动,两个人坐在黑暗的车厢中。
谁也看不到谁的表情。
楚则居能感受到自己的袖子被人扯着,突然想到还很小,在福利院的时候,那个并不算漂亮的小姑娘。福利院每天夜里从来不留灯,她却很怕黑。
楚则居想,是因为突然事情失去掌控自己才会变得这样多愁善感起来。
但是也没甚么关系。
以齐田的前例来看,如果两边的生命是共通的话,只要自己还话着,说明现代的身躯安然无恙。顶多是因为事情有些波折,才有照顾上的疏漏。以刑沉心的本事,很快一切就会恢复原样。
刑沉心这个人,也不可能背叛他。
他想要和人说说话。所以肯坐下来。
‘阿寿’问“你不怕我杀你啊?杀了皇帝好像也是要株九族的。这样我就能帮我阿爹报仇了。”
楚则居笑“当然怕。你胆子这么大,杀我肯定也没有不敢的。但是你杀不了我。”她身上决不可能有可以伤人的东西。要徒手杀他,以两个人体格的差距,几乎不可能。
对方惊讶“皇帝也怕死吗?”
楚则居说“是啊。皇帝最怕死了。”
“皇帝不是真龙吗?死了会到天上去。”
楚则居耐心地说“不。皇帝不是什么真龙。”
“别人说,神仙保佑你。你不老也不会死。活一万岁。还有人说,你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求苦难的。”
“不。我只是个普通人,也会死。死了跟其它人一样,就是死了。我很努力才活下来,才做了皇帝。我牺牲了很多东西。”
“我们镇上许多人都拜你。要是知道你这么说,可要疯了。”
“你说了他们也不会信的。他们会打死你。”
“为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
“人嘛。人就是这样。人都是很傻的。”
楚则居温和地说。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在他面前倾听他说话的,不过是个他随手就可以捏死的蝼蚁。
“你是不是要把我送到长陵杀掉?”
杀掉是最好的。重生的异端,污秽的野鬼附身。可楚则居突然觉得她不死也可以。反正她随时都可以死。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触摸到她的脸“你杀了我的皇后。她是我最爱的人。”并不是什么深情的告白,只是冷酷地陈诉。
虽然他的感情只有那么一丁点,可在这一片黑暗之中,他还是用上了‘最爱’这个词。
对他来说,在这个人身上,已经倾付了最多的善意与耐心。
“我要带你去都城大庙。”
☆、第164章
车队走了半个多月才快到都城。
齐田看到外面的风景渐渐熟悉起来。但还是对一边的侍女问东问西。
侍女到不至于对她太过敷衍,毕竟也感觉到了皇帝对她的不同。自然有问必答。
不一会儿齐田就敢对人号称自己是都城通了。
还硬叫侍女内侍们考她。
一开始还有些错漏,后来还真是硬背得无所不知似的。
侍女觉得奇怪“小娘子背这个做甚么呢?”
“等我死了去地府,也敢冒充自己是都城人氏。”她起兴问“你们说,阎君会不会真以为自己搞错了?不判我下刀山?”
内侍好笑,原来她还记得自己杀了人,要下十八层地狱去的。
“那必不能。他即是阎王怎么能不知道你长什么模样?”
“名册上未必还画了我的像不成?”
侍女真对她无言,说:“他是亡者地府的君王,自有神力,怎么能看不破你是谁。”
她便叹气,失落地趴在车窗不说话了。
一会儿起兴,又要去骑卫军的马。
卫军为难,往前头瞄。前头有徐鳞在,他身为统领是这些人顶头上司。她可不管,拽着卫军的袍角硬把人拉了下来。
卫军实在也搞不清楚,皇帝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要说不当一回事,可又常常见她,两个人说说话。可要说当一回事,其它时候也并不十分照顾。所以也不敢贸然斥责。只好顺势下马,一副自己是被迫下来的样子。小跑着往前头徐鳞那里去告备。
徐鳞走在皇帝车驾边,听了他说话,便要回头去后面。
楚则居却在车中说“不必理会。”
过了一会儿,后面就有惨叫传来。
楚则居使人回头去看,原来是‘阿寿’不会骑,才爬上马就被马给颠了下来,还是脸先着地,摔在地上就没了动静,内侍吓了一跳,跑过去把她翻过来一看,满脸是血,大概以为她是摔死了。
后来搞清楚,只是鼻子摔破了,脸上有些擦伤而已,人摔懵了而已。
这次侍女也看不下去,边找衣服来与她换上边怨“小娘子能不能别折腾。你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我们这些人也跟着担惊受怕。”她到底是被安排来服侍的人,万一她有个好歹,难免要受其牵连。
可人家理也不理。
侍女急了“你不过区区重犯!怎么半点不知自省,不肯谨言慎行!还当自己是贵客不曾?”
“身上即无枷,我就动得、走得,车门上既然没有锁,我就出来得。”反正一副命是白捡回来的样子“你们关着我嘛,就关着。不关着我嘛,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要不高兴,来关我嘛。”
她这是没有翅膀,有翅膀不给她剪了,她就上天去。
侍女气得胸闷。想来这女子的身世还不如她呢,却比她还过得自在些。可偏偏不得上令,还真不能拿她如何,只往内侍那里去诉苦。
“竟然有这样无法无天的人!”
内侍想想也没法子,劝道“皇帝陛下虽然没有明言,但显然是喜欢与她说话的,我们便要恭敬几分。你便想想,就算是宫里那些娘娘,难道是因为自身多么尊贵才受我们侍奉吗?还不是因为皇帝喜欢她们偏重她们。”对方是什么人,出身是好是坏,犯了什么恶行都好,这没有什么要紧,最重要的是天子喜好。
侍女一腔不甘,也无法。
内侍报到楚则居那里去,说到‘阿寿’摔伤了脸,提心吊胆,辩解“想必她家世不堪,虽然见过马却摸也没摸过,才会这样。她自己也说是自己前一世短短,只白受了一世的苦,现在再活了不能什么也没试过,非骑不可。劝也劝不住。才把脸摔成那幅模样。”说完跪称“奴下服侍不当,万死。”
楚则居这一向以来心情都不大好。但这时候竟然也没有怪罪,只随口说“人捡一条命来,但在这世间又甚么值得珍视的东西在,自然便无所畏惧。别说不听你们的,便是我这个皇帝又怎么样?大不了一条命来。”有些调侃的语气。
可说话音落下,却默默出神。
他一早活过来,也是没什么好珍视的。
被齐田拖着走时,心里并没有半点动力。觉得反正这条命是白捡的,既然已经身负重伤,之前一生也白忙活了,自己在这世界活着意义实在也不甚大,有一瞬间觉得不如就这样算了吧。可后来看着一个人为他这样努力前进,又使得他有些触动。觉得自己要振作起来。
然后他看中了皇位,有了动力。渐渐地,拥有的东西多了,才正视起这段人生。
他蓦然觉得,说到底自己与这个小姑娘是没有差别的8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