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完本——by两手空空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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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王去了看见,也并不生气,只说“某唯愿天下之民不受战苦,家家有屋不受风雨,户户有田不受饥寒。”
次日起,九王便叫了下仆每天送水送吃的,与年老之人举伞遮阳避雨。一时围观的路人也多了起来,任谁看到都要骂一句“九王这样为民,竟要受这些人的气!先时世族避走,还不是留得我们在城里等死,如今活着的,十户中总有五户是家里死了人的。要不是九王杀将回来,我们还在这里吗?现在又好跳出来作怪了。九王不做太子,难道给你们这些老家伙做不成?”
说“我全家命悬一线,是九王军众救了我们,你们这些人彼时又在何处?”又说“陈王害死了多少人,便是暴尸百年也不足以解人恨!你们这些人,竟要为他说话!还说是什么读过书的人,恐怕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时民情激奋,还有民众自发拿了家里的烂菜瓜果,跑去砸人的。
那些跪请的人初时不防,竟活活被砸死了一个。
那老翁本来年纪就大了,又有病在身,令晚辈把自己抬到宫门口来,砸中他的也只是个拳头大的果子,他原是想躲一躲,自己没站稳头先着地摔在宫门口,一下就没了。
闹成这样,世族的家将出来护人,民众却越发激奋“现在出来显能耐,彼时你们又在哪里?”又道“也怪道你们不愿意九王将来做皇帝呢,要是天下的人都有了田地,有了生计,谁还给你们使唤!”“凭甚么你们这些人满屋粮食满钵金银,我们却累死累活,无以为继!”
又有人说“他们就是怕九王做了皇帝,把他们的田收了去,发给我们呢。”
两边对峙,不晓得是哪一个丢了一块石头出去,顿时打成一团。
家将们到底还有些顾忌,那些家里死过人的民众却是满腔的恨意。若是那时候世族不走,借了家将出来共同御敌,陈王怎么能进城来?手下再没有半点情面。
民众之中还有人纠结成一大队,跑到世族门口去砸门的。
田氏知道,连忙去把田府和徐府的人都接到周府里来。自己家的家将也都约束在府中。
去田府接人的前脚接走,后脚田府就被人砸得稀烂。说守门的都被一棒子敲在头上打死了。
因为徐府离得远,人竟没接得出来,现在也不知道那边形势如何。
齐田听得心惊,连忙叫人在门口打着锣喊“这是寒门周大人府邸!”田氏死守的事城里谁不知道。也有几队往这边来,听到喊叫,低声商量了几句,就绕开了。
一时之间,城里的世家们人人自危。
半夜里都能看到外头灯火通明,时不时有消息传来,哪一家的家将跟上门的乱民打了起来,打死了好几个人,现在乱民抬了人堵在大门口,打算撞门进去。原先没有聚集过去的乱民,现在都跟苍蝇闻到肉臭,全往那家去了。大半夜那边还人声鼎沸。
打探消息的下仆回来说,个个手里都拿了东西作武器,老女老幼都有。
嫫嫫又担忧又愤恨“原先打陈王要是有这么股劲,难道城就会破了吗?主家有田有地,那些不是天下掉下来的,那是祖祖辈辈攒的。恨别人有自己没有,怎么不恨自己的祖宗不知道发奋些?祖宗不曾发奋,那自己便发奋些吧,至少给子孙留些好,却偏要去害人。这哪里走的是正道呢?”
府里的世仆纷纷称是。
齐田也得了消息,椿办事原来原机灵,现在一天到晚都在外头跑,听到什么事都回来讲给她听。
跟在齐田身边的则是另提了个叫阿桃的小仆过来。阿桃跟椿不同,她是田氏身边嫫嫫的孙女儿,是世仆。
椿讲起外头的恶行绘声绘色“都说没了世族,九王就要分田分地给这些平民了。先时还只是城里传,后来郊野的人都知道了,听说城外头都闹了起来。好多人结伴跑到大姓的庄子上头去抢东西。现在城里好多铺面也都不开张了,一说是哪一家的,人就冲进去抢,抢不走的就砸掉。要不是怕火势不能控制,恐怕还要放火呢。”
才说这个,下午就看到城西半边天浓烟滚滚。看着方向田氏就有些紧张,立刻差人出去问,一说,是关府被烧了,现在形势怎么样还不知道,说是有人困在里面没出来。
田氏不敢告诉田老夫人,又派了好几批人去问。
到了傍晚,那边火势才弱一些,回来的人进门就腿软,说关阁老烧死了。
关家是田氏祖母的娘家。是关家嫡脉三房的女儿。消息报到田老夫人那里去,田老夫人饭都没能吃得下,只说“如今竟有了乱世的光景。”叫了田中姿和田氏来“世族恐怕是不能行了。你们兄妹以后更要相互扶持。”
田中姿还有些不信“百年大族,岂是一朝能亡。”
第二天便传了信来,刘阁老告老还乡去了。刘家是田老夫人的娘家。送信的人来,说刘家打算半夜里走,简服夜奔,家里什么都没带,打算往老家去。田老夫人便是想送,也不得出门。只能嘱咐几句。
李氏出来,眼睛里也含着泪。李家到是没被攻进去,但家里下仆作乱,把李氏长嫂的小儿子给溺死了。被抓了也不认罪,反而说自己解了恨,死也值得。“她原也是世仆,是女儿没了才做乳母的,如今一说,她婆婆为了争这个乳母的位子,生生把她小女儿溺死的。”
田氏警觉,立刻吩咐下去,家里下仆去到哪里必得三人成行。跟着小主人身边,值夜也不得少于五人。家里下仆但凡有哪一户是死了人,伤了身的,必得叫嫫嫫去打听清楚,人是怎么死的,可有恩怨没有。
一时之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好在田氏一向宽和,便是有处置些人,也都是有理有据,不偏不倚,也从来不断人绝路。只是才被拔了舌头的那些,一个也不敢留,但凡还有亲故一起被买来的,都立刻送到城外的庄子里头圈起来种地去。
押了人出去,嫫嫫还一直在说“你们自己做错了事,原就该打发出去任你们死也好活也罢。可夫人心善,还愿意给你们一口饭吃。以后,你们遇事可都想得仔细些,要是主家没了,谁来看顾你们?同姓同族,有你们这些哑巴的容声之地?”
这些人也听了外头说九王的好话,那可不理,要不是九王,自己怎么会成这个样子?只以为自己以后都完了,现在一听还有事可以做,有饭可以吃。再没有不肯的。一个个都点头。或有不情不愿,看着便是暗恨在心的,下了车嫫嫫就领走交到家将手里。至于以后会怎么样,便不管了。
嫫嫫出门一趟回来说,关家挂了丧幡,竟有人跑到关家去放炮仗,在门口拍手称庆呢。嫫嫫低私下议论,说那些人里头,还有这个嫫嫫相识的几个,这些人平常也不是坏的,这个时候却像疯魔了似的。
“人家死了人,也没有对他行什么大恶。怎么就这样没有人性的事都做得出来。”
又说原先几个去宫门外大哭的名士,草庐都被人掀了。也不知道现在流落到了哪里。
还有外头来信,说顺州也在闹了。到处都传言,九王想叫百姓过得好,可世族还想压榨民众,不给他皇帝做。
好几个地州治官,因为寒门出身在世族面前直不起背来的,现在看到这个形势,背也直起来了,找了由头,抓了世族子弟来问罪,不是强抢良家妇女,就是闹市行凶之类。还有强迫一家母女孙三个侍奉一个的,说人家祖母都已经八十岁余,竟要受这样的屈辱!好不气愤,判了人家小郎君一个五马分尸。
当天就叫了那一家子人不论男女,全站在高台上看着行刑。
十里八乡的人都跑去看热闹,好好一个人,活生生被五辆马车扯得四分五裂。一家子里头当场就吓死了一个。回去家里还有个小娘子自缢死了。只因为这一家虽然是世族一姓,但真也不算是嫡系,远到人家祭祖都跟他们没关系。家境实在只是略好一些,可越是中层的这些,越是在意女儿教养是不是合符礼制。
那小娘子生下来一板一眼,都是往大家娘子去教,走路说话,抬眼看人,接物待人,断然不肯有半点行差踏错的,男女之妨也是严到了天,在家里连兄长都没有见过,一直娇养在深闺里的,陡然被拉到大厅广众之下,连个帷帽也没有,莫约又被台子底下的男人说了几句什么,回家过不了心里的坎,就一条白绫吊死了。
椿去前面听了,回来说给齐田知道。
阿桃怪她“这些东西怪吓人的,怎么好说给小娘子听!”百般不悦,只恨不得立刻就要找良嫫告状去。
齐田说“外头是什么样子知道也没甚么不好的。你瞧那个自己吊死了的,可不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才这样心窄吗?”心里也是为这突然而来的乱相心惊。不知道楚则居在这件事中,是一个什么身份。
阿桃听了齐田这么说,便也不多说什么。不过到了晚上她阿娘过来送东西给她,免不得还是要说几句“椿也实在太胡来了些。成天在外头跑,我问她出去做甚么,她也不说。还跟小娘子说些吓死人的事。我听了现在心肝还在跳呢。”
她娘却反过来说她“她出去做甚么,四娘都不说,自然是四娘叫她办事。你去打听什么!人家不说给你听有甚么奇怪。”
阿桃怨道“她一个外头买来的下仆……哪里能懂得规矩!我也是为小娘子好。怕小娘子跟着她,学得坏了样子。”
她娘说“你怎么就这么糊涂!你是去伺候四娘的,又不是去当监工的,四娘好不好,自有嫫嫫看顾,有夫人提点。你才将将进了四娘的门,算得了什么?嫫嫫不说话,夫人也不说话,你竟要件件去问,件件评判?”
阿桃没意料自己还落个埋怨“我都是为了四娘好!”
见她不服,她阿娘沉着脸说:“你若是改不掉,我明日就去回了夫人,把你派到别处去,省得自己惹了事还不知道。”
阿桃才连忙说“我再不敢了!”
她阿娘脸色才好些“你原也不是个聪明人,就不要管太多,听阿娘的,以后尽心为四娘办事,不要自做主张,保准没有错。我是瞧得见,四娘子行事自有分寸,你跟着不会有差的。在府里办事办得好,将来的日子才会好,一家人体体面面,日子才得好。”想一想现在的事端,特别嘱咐“为主家尽忠,就算是死了,家里人也只有更好的。你懂不懂!”
阿桃打小就是听这些耳提命面长大的,在这一件事上自然深以为然“不敢忘记。”她今天这样也不是为了别的,真心是为了主家好。
她阿娘这才欣慰些“人活着,没有哪一个容易。要想出头,只是光一张嘴巴皮子不能行。前头茶嫫嫫为什么有那么大的体面?那都不是白来的。我们家为什么这么得夫人青眼?也不是白来的。”
正说着有小仆过来说夫人那边叫,她阿娘嘱咐了几句,便匆匆走了。
宁国这一乱,就乱了莫约四个月。
世家受难,但死不改口。皇帝那边也没有半点动静。五月里李阁老带着一家人跪在宫门,请皇帝为自己主持公道。
提的就是那个母女孙三个伺候一个,最后被五马分尸的那一桩事。
那一户是姓李的,日前举家往都城来,要告本地治官草芥人命。虽然是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到了都城还是先往李阁老那里去。原也没有想过真能见到李阁老,可没想到门子一问,还真把他们请到里头去了。
那一家的阿翁跪在李阁老面前,那么大年纪的,哭得泣不成声“我的儿,不说容貌如何过人,但也有几分人才。房里便是姬妾也没有一个,不过是出门遇雨,借住在那家农户,在人家土炕上睡了一夜。那一家穷呀,一大家子人有七八个,统共就一张长炕。我的儿也是禀性和善,不愿意叫他们在地上睡,叫了下仆在地上坐着睡,自己再往炕上放了东西隔开来躺下休息了一夜。第二天还给了他们好些谢礼,他们当时也是千恩万谢。却遇到了这样的时候,那一家人跑来找我要钱,我也是傻呀,给他们不就好了,偏偏不肯上这个当。还把人赶跑了。人一转眼,就跑到治官那里相告。那治官问了一句,查也没有查证,就把人给判了。”
挪着膝盖移到李阁老面前大哭“大侄子,你就出去瞧一瞧,外头都是什么光景!我们可还要死多少人!”
这样的事,也不止李家,但凡有些年月的姓氏一族,哪一家没有这些。老翁还跪在李阁老那里,外头就传了消息来,许家一众人一齐上折子辞官了。
朝野上下,一个姓许的都没留下。
都城里许氏一族,都打包行李要回老家去了。李阁老安抚好了来告状的老翁,又往许家去。许家门口堵的全是乱民,有些军士和家将在外头维持秩序,可也把人赶不走。之前伤的庶民,全被抬了放在大门外,许多人又是骂又是哭。一个不对,恐怕就要打起来。
李阁老还好是便服,见这个情况也走近不得,跟几个家将一道围着许家走一圈,硬是没找到能进去的门。还是有个许家的世仆远远看到了李阁老,挤出来引路。
许家在少有人经过的那一面墙上砸了个一人高的大洞来出入。李阁老问“外头军士是哪里的?”
那下仆说“是从军营那里来的。”如今各官衙自身难保,虽然有向防军求助,可防军那边一直没有回音。往宫里头去的折子也跟丢在了深潭里似的,没个音信。许家的家将又大数都在老家不曾过都城来。
还好军营里头有个副将是姓许的,私自调用了一些人往许家来,要不然,许家大门早被砸了,还只敢派家境好些的军士,家境不好的怕人反水,最后得寥寥几人“如今也不敢拿这些乱民怎么样,怕更激起愤恨再引许多人来。”
见到李阁老,许老爷子神色愤恨“一直小看了九王。”想想也是自己挖的坑,兵权是他们自己交到九王手里。九王得胜,兵符一直没再还回去。对李阁老说“如今,进一步进不得,那些乱民,打死多容易?只怕事态更甚一发不可收拾。可退一步吧,也退不得了。九王这样的手段,登基之后世族也难长久。”说着长叹“没有想到,百年基业就要毁在我们手里。”
李阁老想劝一句,竟也不知道从何劝起。回家路上就听到小孩在唱歌谣。全是歌颂九王如何英武,如何厉害,杀陈王如何神勇,只把他往救苦难的菩萨比。只要他能做太子,将来做为帝君,就要救天下苍生于水火。
李阁老气闷。回家就得了宫里的消息。
皇帝叫了秉笔进长寿殿要写立太子诏。秉笔姓李,是四房幼子。无论如何也不肯写。只跪请皇帝以天下为重,让九王放出兵权平乱。这一跪,是本着被去官的心跪的。
可皇帝任他跪了一天一夜,并不去他的官,只对他说“既然老九不能得人心,可见得他也有不足之处。”也不提兵权还不还,更不说都城治安如何去平,就叫他走了。
李阁老坐在书房里头意难平,一时恼奋,把砚台都砸了。半夜叫了下仆进去,不知道吩咐了什么。
第二天外头就有在议论九王面慈心恨。说九王跟戏子无异,一面假装好人,弄得天下大乱,就是自己想做皇帝而已。什么救不救世的,都是哄骗这些无知民众。
消息不要几天就传得很广,有信的,有不信的,信的骂不信的傻,不信的骂信的居心不良,可人呢,总是更相信对自己有好处的,一心觉得九王当了帝君自己就要过上好日子,到底还是不信的居多。
后来传出来说,抹黑九王的人就是世族那边派来的,形势更加一面倒。
于是每天都有外头怎么乱的消息传到都城来。乱相越演越烈。世族请辞,好多地县,官衙都不开门了,各级府政几乎瘫痪。宫里始终平静,皇帝不上朝也不理政,对外说心忧天下,卧病在床。到是听说九王日日在宫里侍疾。
仅存的几位阁老到是想把这纷乱压制下来,由李阁老主理,才出了几条政令,就被堵在了宫门口。
“皇帝病了都理不得政了,你们还还许立太子。”大骂“居心不良!”被一顿好打。要不是家将冲上来挡开,人都要打死了。
护宫城的近卫不闻不问。好几个官员往回跑,又气又急,质问“你们难道看不见吗?!”
近卫似笑非笑“我们守着宫门,离开半步都是渎职。”皇帝一早与世族不合,近卫都是挑了没什么出身的人。再加上头又有令在,哪里会去淌这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