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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寒霄完本——by李无良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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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呼出一口浊气,开封尝了一口。
至苦,至涩。
……
夜幕四合时分,沈宵才回到城中。此时暮光式微,只勉强冲淡四周的夜色,西方一片天色空明若琉璃。
城内有道道炊烟升起,在朔风的摧残下形迹飘忽。临近新年,街头巷尾张灯结彩,一派喜气祥和的气象。街上行人三两结伴,商量着去哪儿游乐。到处都欢庆热闹。
沈宵独自穿行于人潮中,与周遭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幸好夜色掩映下还不是很狼狈。他上午喝了很多的酒,午后也喝了许多的酒,现在早已醉得灵台倾倒,踽踽而行全凭借着本能。
他从心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神情酸涩而隐忍,如同在外受了欺凌含泪回家的孩子。然而他并不是要回家,他走的路不是通往茶馆的路。
拐弯抹角,一座宅院终于出现在眼前。
橘红灯笼迎风摇曳,是为夜色中一抹明亮夺目的色彩,火光投在漆门与青石砖上,那是五皇子在京城内的府邸。
作者有话要说: 我红一路走好。
☆、千年醉(4)
看到苏府后门时沈宵踉跄了两步,似是心头负担放下时刹有的恍惚。他缓步走到门前,守门的侍卫认识他,见他来到也不惊讶,只问:“沈先生可是来找殿下的?”
沈宵垂着眼,轻轻点了点头,想到什么又猛然摇了摇头,然后机械地摇头,幅度越来越小直至停下,一动不动仿佛入了定。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都觉得今日的沈宵很不对劲,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张姓侍卫和声对沈宵道:“公子稍等片刻,小的进去通报一下。”
苏子煜依言在午时前去茶馆寻沈宵却无果,心中本是烦闷不堪,在书房泼墨良久也未静下,此时听闻寻者自上门来找,登时心花怒放。
不多时,苏子煜疾步从门内走出,出了门便见沈宵抱膝坐在石阶上,神情木然垂落。
他皱着眉看了一眼剩下的那名侍卫,侍卫满脸的无辜:“我拦了,他不听我的。”
听侍卫把沈宵来时到现在的举止讲述一遍,苏子煜眉头皱得更深,生怕被鬼魂一附他的沈先生便变成了傻子。转念一想变成傻子也是好的,沈先生若是变成傻子自己便养他一辈子。
他俯身拉起沈宵的手,温声细语哄道:“先生,外面风大,同我进屋去吧。”
沈宵脑子里一片混沌,苏子煜的声音传到他耳中却如穿林打叶的风声般夹携着清明,让他好生舒服。他转头看到苏子煜,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苏子煜这才问道他身上传来的浓郁酒味,心想原不是变傻了是喝醉了。
在苏子煜面前的沈宵乖巧的多,全然不是当着侍卫的面又哭又闹的样子,苏子煜拉着他去哪儿他便去哪儿。苏子煜每次回头,都能看到沈宵定定地在看着自己,眼里悲喜糅杂百味相掺。
他心中既怪异又欢喜,心想这样子的沈先生还是第一次见到。
苏子煜还是带沈宵去了书房,他先前便在那边,想来炭火熏染一下午温度最是宜人。果然推门那一刹那便有暖气扑面,仿佛一双如水柔荑拥你入温柔乡,引诱你不要离去。
沈宵听苏子煜的话坐在书案前的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脊背微弓。苏子煜见门还未合,轻叹一声前去关门,转身见沈宵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书案上的画作。
纯白细密的宣纸上,有一片灼灼逼人的桃花,一位青衣男子迎着春风独立,忽一回头,眉眼间盈满了珠明星璨的笑意。
正是沈宵。
苏子煜见他发现了自己的画,也不窘迫,上前几步走到他身旁,修长的手指拂过纸面,低声道:“本是随手所画,未想在这儿被先生看到了,自惭画不出先生十一光彩。不知先生以为如何?若是还算满意,他日我差人送去,聊表长久以来拂照之恩。”
苏子煜满怀希冀地说出这几句画,只盼沈宵愿收下,然而他说了什么沈宵一个字都没听见,只有一个个低沉充满磁性的音符窜入他神识中四处乱窜,搅得他本就成了浆糊的脑子更加迷乱。
他看向苏子煜,轻不可闻地吐了两个字:“子煜。”
苏子煜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便附身下去以听得更清楚。
沈宵搂住他的脖子,继而抬头覆上他的唇。
有那么几秒,苏子煜的脑海是一片空白的。
当他感受到那柔软润泽的唇瓣是多么真实,确认如今他确实是清醒着的而非做梦,他眼中的惊愕便尽数化作了喜悦与温柔。
唇齿间的温存愈演愈烈,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他搂住他的腰,这个动作他曾在梦中重复了无数次,却未曾想到真正有这么一天能如愿以偿。
一阵风轻轻拂过,吹熄了桌上所有燃着的蜡烛,却不似冬风。
却似春风。
第二日沈宵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处自己熟悉的卧室,宿醉的恶果一下袭来,令他头痛欲裂。艰难地草草洗漱了一番,走进前堂便见顾天清提着行李站在门口,似是要走。
顾天清本是想等与他告个别再走,谁知他一觉睡了那么久也没有醒来的迹象,便欲先走,谁知就在这时沈宵醒了。
他看到沈宵姿势怪异地走过来,面上一乐:“你腰怎么了?”
沈宵含糊道:“人老了难免长些毛病,你以后就知道了。”
顾天清摇头,露出挪揄的表情:“我看你是作业出去寻欢作乐,跟柳巷的姑娘风流缠绵太久才致腰疼。”
沈宵被他说得尴尬至极,轻咳一声岔开话题:“你要走了?”
顾天清闻言沉默片刻:“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你在外面风餐露宿日子定不好过,不如留下在我茶馆工作,没准将来我还会把茶馆交给你。”
顾天清笑道:“你别看我穿的这么寒酸,我在钱庄也存有些许银钱,过的不定比你差。再者道爷向来心往天下,不愿栖居笼中,不然当年我何不留在陵虚门?”
沈宵思索一下也觉得有理,道:“真不再留几天?”
顾天清道:“不留了,我还赶着去赴约呢。”
沈宵笑问:“你又要去赴哪家美娇娘的约?”
顾天清嬉笑一阵,笑容越来越牵强,直到最后露出苦涩无奈的神情。
“我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一定是我整本书写的最爽的一章!
☆、长相思(1)
申时未过,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茶铺之前。沈宵于是早早打了烊,听从前来的公公吩咐上了马车。
马车四平八稳驶入皇宫之中,沈宵下车,又在另一位公公的带领下走入一座宫殿。
宫内装潢清幽低调,看细节又不失华贵。紫檀木雕花四折屏风,分有梅兰竹菊四君子之绘,祥瑞金兽口中烟雾缭绕,暗香弥散在空气里,闻着便让人心神安宁。
沈宵踏入里屋,只见宽阔床榻之上躺着一个须发尽白、体态龙钟的老人。那名老人脸上虽然沟壑纵横老态毕露,但神色间从容沉静,气魄自存,又令人有种此人尚值春秋的错觉。
那名老人自然不是普通人,他是当今太上皇。
沈宵提起衣摆准备行李,被他抬手拦住,那只手又向外挥了挥,于是屋内的侍女太监们鱼贯而出。
屋内只剩下沈宵与太上皇二人,谁也没有说话,只听得四角出火炉中不断传来噼啪的爆破声。
半晌,太上皇长倏然出声发问:“他一直没走,是不是?”
那声音不似寻常老人一般虚弱颤抖,平稳坚实依旧,只是岁月赋予了它一种疲惫与沧桑。
沈宵不知该如何作答。
犹豫之际,他不经意抬眼看见了床上那个苍老孤独的身影,然后在心底暗自发出一声长叹。
“回太上皇,他的残魂确实从未离世。”
太上皇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缓缓闭上眼睛,吐出一口隐忍了数十年的浊气。
然后他开始重重地咳了起来,咳得那么剧烈沉重,又那么酣畅淋漓。
沈宵见状连忙上前搀扶他起来,拍打他的背顺气,顺便将仙力拍入他体内。片刻之后,太上皇止住了咳嗽,只剩下风箱拉动一般厚重的喘息声。
沈宵欲帮他顺气,却不料手腕被他一把抓住,那力度让沈宵为之一惊。
太上皇定定看着沈宵,眼中崩射出坚定不移的光,连带着常年以来养就的威严与帝王之气,一同为眼眸深处的胆怯与恳请做掩饰。
“我要见他。”
“我要见他……”
沈宵离开光和宫,屏退了那名领命送他出宫的太监,一个人在皇宫内行走。
他曾经在这重重围墙中住过今年,对其中的路线早已熟悉,不需人领路。再者,他要去做的事情也不方便有俗世之人在旁。
沈宵走到了御花园的一座红亭处,那是太上皇最喜欢的一角。春光明媚之时,此处姹紫嫣红尽态极妍,翩翩彩蝶飞舞期间,好不漂亮。
此时春意已临,这里已经小有韵意,只可惜天色晦暗不明,不合适赏景。
沈宵不来赏景,乃是来寻人。那亭中青年正百无聊赖地依靠在圆柱上坐着,见到沈宵来,先是一怔,然后才有所察觉,眯着眼睛笑道:“当年你说走就走,也不来跟我道个别,害我翘首盼你许多天,真是失望至极——过去这么久了,你还真是越活越年轻。”
沈宵牵强扯了扯嘴角,想了半天还是放弃了客套,开门见山道:“他想见你。”
青年自然知道他说得他是哪个他,所以他沉默了。半晌,他笑着撇开头无谓道:“大半辈子没见了,现在突然要见,我还真不知道去是不去。”
“他已经时日无多了。”
青年的嘴角笑意在这句话的冲击下消失,薄薄的唇渐渐抿成一条线。
“我不知道。一辈子都错过去了,现在再见上一面又有什么意义?”
“你不敢见他?”
“……算是吧,”青年仰头望向天际,夕阳的柔美的光线在他的下颚的边缘镀上薄薄一层,“近乡情怯,怕物是人非。”
“近乡情怯,却也还是要回家。”
青年缄默不答,只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沈宵摇头,转身离去。
“明日此时我再来见你,到那时你给我一个答复吧。”
沈宵幽然走出宫门,看到苏子煜在那里等他,看样子已过多时了。
自那天起,沈宵有意避他,所以二人还未曾见过面。如今一见,少不了尴尬。
自然,沈宵一个人负责双人份的尴尬。
苏子煜本来备了马车,但见沈宵并无乘坐的意思,便叫车夫牵马回去,与他一同步行回家。
天色愈暗,一路无言。
身侧沈宵局促不安抓耳挠腮的样子全落在苏子煜眼里,等走上白石拱桥,苏子煜终于没忍住轻笑出声。
沈宵听见他的笑声脚步一顿,面色难看至极,大有顺势跳下石桥一头扎在河里淹死的意思。
黑暗中一抹明亮的火光沿水面漂来,暖光飘忽不定,照亮水面的细纹与浮冰。
不知识哪位姑娘折作的莲花灯。
两人都注意到了这盏小灯,于是皆临桥不语,目送花灯悠然漂过。
待到火光全然被桥身淹没不见踪影,苏子煜心念微动,上前一步逼近沈宵:
“当日赵夏成婚,你给我青衫换。我比你高这么多,穿你的衣服却正合适,是因为你专门替我备好的是不是?”
“你也喜欢我是不是?你早就喜欢我。”
沈宵在他咄咄的逼问下头脑一片空白。两相对视,逼迫之感越发强盛。
他皱起了眉。
苏子煜见他不悦,抿唇后退了一步。
“抱歉,刚才是我唐突了。”
之后的一路比之前压抑地多,两个人都保持沉默,若有所思。
最后沈宵终于走到了自家的茶馆,大大松了一口气,简直想飞速遁入其中再也不出来。
他朝苏子煜勉强地笑了笑,迈步去推那扇全世界最亲切的门。
就在这时,苏子煜喃喃开口,恍如自语。
“以前我不知你也心悦我,便只想一世同你相知相伴,现在我既知你同我心如一……”
“那我便一定要与你在一起。”
门吱呀一声开了,似是代替沈宵发出的一声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春节快乐!
☆、长相思(2)
五十六年前。
“混账!”
皇后暴喝着将手边的茶盏掷向大殿上跪着的太子,釉里红瓷杯在距他膝前尺余距离碎的四分五裂,热茶涓涓流动,在地上淌出一个莫名的形状。
太子苏予临顶着上方如化实质的愤怒,跪得笔直□□,似乎什么也无法让他稍微曲折。
“儿臣,要娶安世镜为妻。”
“荒唐至极!龙阳之癖,大悖伦常,是为天下之大不韪!你贵为一国太子,怎能行出如此背德之事!”
“儿臣眼中不见伦常,只知两情相悦,则必要厮守终生。”
“你若非要同那安将军家那小子厮混,我可以不管你,但你怎么能放到明面上来,非要立他为太子妃!南风如噬骨之毒,沾染上便得落得个体无完肤的下场,若是被朝中元老知道,非得把你弹劾至废!你都这么大了,为何还如此幼稚糊涂,至于为情置大业不顾!”
苏予临抬头直视皇后,眼中是磐石泰山一般的坚决:“若是连个名分都不能给他,又如何能说爱他?若是大业不许我明媒正娶他,那皇位我便不要了。”
“混账!”
皇后第二次怒吼出这两个字,情急之下又捡起一茶盏扔出。这次茶盏不偏不倚正中太子额头,一声闷响后,鲜红的血液如泪滑落。
苏予临闭上眼让血水顺着眼睫流过,再睁眼时依然是那副风雨不动的模样。
皇后突然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疲惫,身形一晃用手撑住了额头,蹙着眉摇了摇头。
苏家的男人骨子里这股蛮不讲理的固执劲儿似乎是代代相传的,此时此刻皇后又想起了自己的丈夫当年因疼爱那个民间来的妃子,不顾满朝文武的反对,非要立她的孩子为太子时的情景。
皇后叹了一口气,再次出口,声音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盛气凌人,细听更有些倦怠。
“罢了,你大了,我管不了你了。叫他进来吧,我同他单独说几句话。”
苏予临见她让步,登时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连扣几个头:“谢母后成全!”
看着自己的儿子欢喜离去的背影,这位一国之母嘴角噙起了一抹淡不可见的冷笑。
——然而那贱人的孩子终究命薄,还来不及加封,便被一场风寒带走了。
苏予临焦急地在殿外地等候着,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圈,地上的积雪被他踩的不成样子。
终于,正红宫门被从内推开,安世镜从中走了出来。
苏予临快步走过去,牵住他的手急切问道:“母后都同你说了什么?她有没有为难你?”
可能是最近天气骤冷的缘故,此时安世镜的面色有些许的苍白,却被他明艳动人的笑容掩盖。
“皇后隆恩,许我们成亲。不过需我先率兵镇压西北来犯鞑虏,功成,以为赏赐,平满朝人心。”
“是了,母后想得周到。”苏予临听他所言终于松了一直悬在嗓子眼里的一口气,心念几动,最终都化为无言,只重重抱住眼前人。
“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身居官场之上,沉浮全在一念之间。一念之中站对了队,那以后便能权势加身,飞黄腾达;一念之中站错了队,那便落得一身囚衣,魂归九泉。
安家曾经便站错了队,甚至于秋猎之际亲手策划过一场针对苏予临的刺杀。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在那场刺杀中救苏予临逃出生天的,正是安家末子安世镜。
此后苏予临同安世镜交好,安世镜又多次立下战功,才令安家尘埃落定之后逃过死劫。不过曾经做错的事终究难以改变,如果哪天突然有人拿它说事,当事人也百口莫辩。
明德二十二年,北方战事平定。
定远将军安世镜,于战乱之中不幸牺牲,哀恸天下。
……
苏予临又一次来到了红亭,面容温和欣喜地将今日带来的精致点心一道一道摆上石桌。
安世镜看着他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每天的工序,心中五味杂陈。
半晌,他艰难开口,语气里带着明显厌烦的意味:“我不明白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我已经死了,你应该放我去轮回,而不该这样霸道地将我的魂魄拘留在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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