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叶小记完本——by故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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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须老者略略思索了一下,才沉声道:“这事要是能查到最好不过,只是过去了这么多年,就怕是一场空。这两日我们去趟西京,只是别声张了,莫打草惊蛇。另外,这件事还是瞒着林绍好。”
周子健一改刚才的颓势,露出一点欣喜:“大哥你能陪我去,我就不担心了。只是这毕竟是林家的事,瞒着小林不妥吧?”
“咱们都瞒了他那么多,不外乎再多一件。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性子看似洒脱不羁,实则敏感多疑。何况这件事还没有定论。林家就剩这一条血脉了,咱们不能再让他涉险了啊。”白衣老者呐呐,周子健只好应下。
☆、第三章
西京城内街道纵横交叉,将整座城池切割得方方正正,不见一丝混乱。
城北的草场街最为热闹,临街的茶坊酒肆,人声沸鼎,更有穿红着绿的□□聚于主廊倚在栏前,以侍酒客呼唤。街道上熙熙攘攘,充斥着行人的低语、小贩的吆喝、顽童的笑闹。各色果子的清香,胭脂水粉的腻香,还有那桂花稠酒的醇香,让本来甚是宽敞的街道变成一碗放久了的糯米团子,黏稠着拥挤着。
街头第四家是悬着“德心轩”三字匾额的商铺,铺中只卖澄心纸,说是祖传的手艺,有着整个西京城内别家纸比不上的顺滑和光润。
一个穿着绛红绣花曲裾的中年妇人从铺子里走出来,皮肤细白,眼角虽有几道细纹,仍然风姿绰约,身后跟着的是个青色衣裳的小丫头,捧着刚买的澄心纸。主仆二人穿过闹市,拐进两条街外的斜巷,丝毫没注意到身后早就跟着一个大汉。
“林嫂嫂还和以前一样用澄心纸抄经?”一个青年男声在身后响起。妇人只觉后背僵直,骤然停下了脚步,却不敢回头。“是啊,供奉给菩萨的自然是要挑最好的纸。”另一个略带苍老的女声答道。
“林嫂嫂真是有心了......”男子低低应着。
小丫头不知道妇人为何停下脚步,怯怯唤了声:“夫人?”
那妇人未作理睬,匆匆往前走去,只是脚步明显仓促了。
后院的小水池边,站着一个红衣小姑娘,看着一池簇拥着抢食的金鱼咯咯直笑。见到妇人回来,乳燕投林般欢喜地扎进她怀里,嘴却嘟着埋怨道:“娘,你出门又没带我,都好几次了”
妇人怜爱地摸着她的头发:“这么热的天,娘只是出门买点纸,又不是去逛庙会,你跟着做什么?”
小姑娘搂着妇人的脖子,脸埋在她怀里闷闷说:“娘每次都给观音娘娘抄经,为什么观音娘娘还不告诉爹爹,让他早点回呢?爹爹说这次回来给我带只波斯猫,我好想爹早点回来。娘你见过波斯猫吗?我昨晚还梦见了......”妇人那颗紧张得,如同被浸了汗又在指尖绞紧的帕子一般,皱皱巴巴的心,在这稚气的絮叨里终于微微展平了些。
入夜,哄睡了女儿的妇人跪在小佛堂里,昏暗烛光里的观音菩萨更显慈眉善目。妇人双手合十,低低念道:“求菩萨保佑二哥和绍儿平安喜乐,也求菩萨保佑月儿顺顺遂遂地长大。民女愿意日日为菩萨吃斋抄佛经,有什么报应都报在民女身上,望菩萨垂怜。”
“平安喜乐?林嫂嫂莫是过糊涂了?二哥和绍儿哪的平安喜乐?”熟悉的男声从小佛堂的门外传来,妇人一下子瘫坐在蒲团上,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黑色夜行服的男子站在门口。待妇人看清男子的面目后,男子双手抱拳,一如当年地给妇人行了个礼。
“子健?”妇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难为林嫂嫂还记得我。”周子健的语气里带着复杂的感情,他没有找错,这真的是林家的嫂嫂。多年前自己常去找二哥喝酒,林嫂嫂便含着笑给他俩端下酒菜。看他衣服被扯破了不管,便给他缝缝补补。在二哥斥责他时,时常为他开脱,如长姐般照料着他。
只是他实在是不知道为何,林嫂嫂会逃脱那场劫难出现在西京城。也不知当年和二哥那么恩爱的她,为何会同别人结婚生子,十几年也不回去看一眼林家的孤子。他已经从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圆滑世故的中年人,仍然希冀着能找到当年的蛛丝马迹,好让他的良心不再受到煎熬。
一时百感交集,竟说不出一句话。
“不知子健造访,是为何事?”妇人已收起失态,落落大方地站起来。
见周子健不语,又说:“只是已经夜深,实在不方便,不如明日我亲自登门拜访?”
“子健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林家十几口人命丧黄泉,而不会武功的嫂嫂,却能逃脱到这千里之外的西京城?”周子健深吸一口气,将这个郁结在心头的问题吐了出来。
妇人如遭雷击,喃喃问道:“你说什么?灭门?怎么可能会这样?”
不远处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女孩儿倦意浓浓的声音传来:“我们快点走过去,娘肯定又在佛堂里。”
“林嫂嫂要是知道什么,还要劳烦您明日去趟同福客栈,我和大哥都会等您。”说完就推窗跳进浓浓的夜色里。
那妇人却如泥塑般呆呆站在屋内,供奉台子上的烛,又滚下一串儿烛泪。
叶家的马车依然匆匆赶路,车上叶筠还在低头回忆昨晚的事。而坐他身旁的林绍却好似没事人一般,一上车就闭着眼睛打盹,头一点一点的,间歇还可以听到轻微的鼾声。
说起来也好笑,叶筠是耕读世家出生的公子,明明能够端着身份自视甚高。可是见了林绍却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想说的话吐不出一句,到了嘴边都还能给囫囵吞下去。他觉得林绍是与他完全不同的人,林绍的世界诱惑着他去窥探。幼时曾被父亲关在书房练字,书房的窗子没关严,留出一条缝隙,春日负暄,有花香伴着暖风钻进来,有新生的燕子挤在檐下窝里喳喳吵闹着,他渴望去瞧一眼窗外的景色,哪怕仅仅只是从那条细缝里,可最终还是没能挪动脚步。现在的林绍,如同当年那股莫名牵引着他去探访的窗外景色,使他的渴望苏醒且来势汹汹。
道路中间横着八匹高头大马,马上皆坐着挂着刀凶神恶煞的大汉。“吁~”车夫勒紧了缰绳停下马车,惊恐地望着那几人,哆哆嗦嗦喊着:“公.......公子,有人......过......过不去......”
马车一停下,林绍就惊醒了,撩开车帘见不是昨晚那几人,叮嘱叶筠别出声,翻身下了马车。走到那几匹大马前,姿态低下地问:“几位大哥能不能借个道?”
一个尖嘴猴腮的大汉,咧嘴露出一口黄牙,粗着嗓子喊:“让你们家当家的出来说话。”
“车上就我们家夫人和小公子,都没见过世面。还劳烦大哥们借道。”
“要过去也简单,把值钱的东西留下。”众匪皆嬉笑附和着。
林绍庆幸是山匪劫道,却又担心他到底是一个人,顾不全两辆马车。面上继续显着愁苦的表情:“大哥,我们是归乡的读书人 ,哪来什么值钱的家当,不过是几本破书。您行行好,就放我们过去吧!”
“这样吧,给哥几个留点买酒钱就放你们过去......”一个方头阔面的大汉,见林绍姿态低下,马车朴素也确实不是富贵人家,想着拿点酒钱也不打算为难人。
林绍寻思着,既然跟着叶家也不愁吃住,索性把师父给他的盘缠送给山匪息事宁人,快快赶路才是正经事。正准备从怀里掏出荷包时,第二辆马车的车帘“啪”一声被打开,叶筠气势汹汹走过来,拦在林绍前:“你们什么人?这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勒索之事!”
那尖嘴猴腮大汉哪见叶筠这般打眼的人,一身银色衣衫更是衬得面皮粉白,只觉得比那春风楼的头牌还要招人。眼珠一转,张口就说:“这位公子,我们楚山八雄在道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路过这,哪个不是早就准备好银钱孝敬上来?看你们也是第一次路过这,大爷我就不和你们计较了。不如公子留下来陪我们快活一阵,保证分文不取就让公子家眷离开。”
叶筠脸唰一下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呵斥道:“你......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那伙人听后,哄堂大笑:“王法?哈哈,在这条道上老子就是王法!公子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被拦在身后又目睹叶筠的虚张声势,林绍好气又好笑,扯过他还在微微发抖的手,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上叶夫人的马车,我把那些山匪一引开,你就让马夫赶车离开。”叶筠抬头看着林绍,嘴角抿成一条委屈的弧线,林绍勾着手指轻轻蹭了一下他的脸:“没事的,放心去吧,晚点我会追上你们的。”
尖嘴猴腮的大汉见到叶筠离开,脸上换上可怖的表情,握住手中的刀就要发作。而林绍也快速将早前那副委曲求全的表情丢弃,扬声道:“既然各位不肯让道,那就只能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几枚齿锯形的飞镖从他手中飞出,嵌入马儿的咽喉处,受惊的马群高高扬起前蹄,将背上的大汉们怒甩下来。摔下来的汉子们滚了满身泥,一窝蜂似地围上来,提着砍刀就往下劈。林绍身形灵活地躲避着,不着痕迹地引着那群已经杀红了眼的山匪们往侧面的林子里去。
叶筠马上吩咐车夫快走,已经被吓傻了的车夫这会才如梦初醒,不要命地用鞭子抽着马儿,颠得车厢里的行李哐里哐当直响。
☆、第四章
尖嘴猴腮的汉子运足了力气,一刀就往林绍身上劈,哪知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面前的人却突然不见踪影,只惊觉身后风声飒然,后背猛地挨了一掌,顿时失去了支撑,踉踉跄跄往前扑了数十米,倚在一个短木桩上,“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林绍对着剩余几个仍然虎视眈眈的山匪,说道:“我本来是不愿意动手的,只是你们过于难缠。只要你们诚心放我们马车过去,我就不和你们计较了,否则......”
为首那个方头阔面的汉子,冷哼了一声:“把我们四弟打伤成这样,还要我们放过你?今日就让你葬在这树林里。”
旋即又扭头吩咐“老六、老七、老八,你们仨去拦那马车,一个活口也不要留。”
三个山匪立刻转身向马车疾驰方向飞身而去。林绍登时便觉得怒火冲天,甩出几枚暗器后,将腰间软剑抽出,飞至那三人前拦住去路。
群匪下手既狠又辣,林绍渐渐有些力不从心。方头阔面汉子趁其不备,撩起腰间带刺的铁锤,向林绍背后袭去。
林绍来不及躲闪,只觉后背火辣辣一片疼,转身从腰间抽出软剑,削断铁锤的铁链。软剑不过二尺款宽,软且薄如蝉翼,泛着冷森森的光。向来只有内力深厚之人才用,将内力贯穿于剑身,使其软硬随心?div align="center"> ?br /> 林绍并不恋战,估摸着马车已走远,便将三分自顾不暇装成七分,拖住众匪后,投了一个□□,就蹿进灌木丛里不见了踪影。
叶夫人因白日里受了惊吓,早早就在小丫头的服侍下歇息了。
叶筠在灯下看了会书,心浮气躁,扔了书卷就在房间里来回走,时不时听着门外的动静。
虽然已打点好店小二,若是又林姓公子来寻人,就带到客房来。却又担心林绍并不知道自己投宿在哪一家。
思来想去已到了子时,叶筠只得睡下。迷迷糊糊中,一团黑影走到他的床前,还没来得及惊呼,嘴就被捂上。耳边是林绍哑哑的声音:“别怕,是我。”
林绍松开手,黑暗中冲他勾了勾嘴角,自嘲着:“本来不想吵醒你啊。”
叶筠只觉得自己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点,忍不住揪住林绍的衣角,问道:“你没事吧?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有没有受伤?”
林绍避重就轻,笑道:“不过是几个山匪太难缠了,没事。就是外袍扯破了,明日你得借我一件。”
叶筠听后,也不顾林绍,跳下床就点了灯,拿到床前问:“哪里破了,给我看看。”
烛光下林绍的后背被染红一片,破碎的布条下还可以看到狰狞的口子。林绍扭头对他笑:“你看你,非要点灯,把你吓着了吧。”
叶筠盯着伤口半晌后,才将目光定到他脸上:“你帮你去找大夫。”
林绍看叶筠的眼圈都红了,眼眶内漾着盈盈的水波,于是手心向上,摊到他下巴处。
叶筠怔怔,不明所以问了句:“怎么了?”
林绍慌忙将手移开,咳嗽了几声,不自然地掩饰道:“没......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有带着金创药,不用请大夫。”
“那我去给你打盆水清洗伤口。”也不等林绍回应就匆匆去了。
林绍俯卧在床上,一个胳膊遮住脸,声音闷闷地说:“哎......哎,都说我可以自己来,能够得着......”叶筠不说话,将布条蹭过他的伤口,尖锐的疼痛感再次袭来,林绍倒吸一口凉气,也就不再提要自己上药的话了。
“叶夫人今天没受到惊吓吧?那些山匪胆子实在是太大了,强抢豪夺!”决心坦然接受叶筠照顾的林绍,开始和他闲聊。
叶筠含糊地应着,专心替他清洗。
手指在脊背上抚过,酥酥麻麻的,林绍不安地扭了扭身子,继续说:“你不用担心,上了药过两日就好了。幸好下山时,师父给我备了......”
说了几句见闲话后,林绍昏昏沉沉就睡去了。
等叶筠给他上好药要包扎时,叫了他几声。他也只是哼哼几句,蹭蹭枕头,耍赖般只当自己没听见不愿睁开眼。
叶筠没有办法,只好弯下身子,一手轻轻撑起他的胸膛,另一只手将绷带绕过前胸直达后背,又从肩膀处穿过,打了个结才算完事。
“以后别这样了。”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的叶筠,鼻尖已经沁出密密的汗,他盯着熟睡的林绍看了半晌才轻轻说了一句。
九月的夜风吹着树叶哗啦啦响,投影在窗户上摇摇晃晃。
客栈的床并不大,林绍摊手摊脚地趴着,让躺在里侧的叶筠觉得他的呼吸近在耳边。闭上眼睛,脑子里一会儿是叶筠拧起的眉头,一会儿是他微微颤抖的睫毛,一会儿又是他微张的干燥的唇。
翻来覆去几次,也不得入睡。就差把孔夫子的古训拿出来,默念诵读了。
林绍挪挪身体,手伸进他的被子里,捏了捏他的肩膀,顺着手臂往下滑,直至握住他的手掌,才声音迷迷糊糊地说道:“快点睡,明天还要赶路。”
起初叶筠的心情,如同夏天疾风暴雨前,在湖心颠簸着的无主小船,茫然不知所措。这时才定下来,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清晨的梧桐巷安安静静,偶尔才有几声早起脚贩的吆喝声。
一夜未睡的妇人坐在镜前,由小丫头服侍着梳头。
“夫人,有两根白头发呢,我给您拔掉吧?”小丫头有些意外地说道。
“不用了,留着吧,年纪大了,头发自然会白。”
“夫人还年轻呢!”
妇人笑笑,示意小丫头别说了,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又吩咐小丫头:“等会月丫头醒来,就给他喝半碗稀饭,吃一个包子,哄着她去小花园玩一会。要是问起,就说我去德芳斋给她买果子了。”
小丫头诺诺应下。
同福客栈是周子健在西京城内的产业,地理位置并不优越,堪堪只有十五间客房,空空的后院用来放置货物,客栈也只接待与周子健有生意往来的商户。
等妇人赶到时,周子健已经等在门口,将她迎上了二楼。
二楼雅间的门开着,白须老者像一个古松般站在窗前。
“大哥,林家嫂嫂来了。”周子健说道。
“来了啊,窦家姑娘是稀客,请坐。”老者率先在圆桌旁坐了下来。
“见过大哥,大哥腿上的伤已经大愈了?”妇人给白须老者行了个礼,也在圆桌旁坐下。
“不过是旧疾,窦家姑娘有心了。”
“林嫂嫂,当年......”周子健迫不及待就要开问。
“子健,你去楼下把我的茶具拿上来。”老者打断周子健的问话。
“前几日在街上,看到窦家姑娘领着个小女孩,一时都没认出来。”老者摸了摸白须。
“恩......是小女,已经九岁了。”妇人有些迟疑地回道。
“那是好福气啊,孩子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母亲。”
“大哥,林哥和绍儿......还好吗?”
“林二去后,绍儿就被我养在鹿山,爬高上低,活泼得很,教他武艺,倒也没埋没他。”老者提起林绍时,眼里难得露出几分笑意,话锋一转,“只是啊,身旁没个照顾的人,就我一个糟老头和毛手毛脚的子健,也委屈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