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局完本——by日照江南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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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溪拿筷子敲敲碗沿:“师兄,你这下可得罪人啦。”
苏晋之嘴角微微一弯,却不像是笑。他的眼神也没有一丝波澜,将这精彩的往事说得平铺直叙,仿佛一切都不是自己经历过的事情:“把刀客送走后,那年轻人就坐到了我的身边,说你昨夜明明听见我去砍人,为什么当时不加阻拦,现在却出手帮他。我叹了口气,说昨夜并不知道你下手这样重,要早知道,一定非拦不可。那人笑了一声,说原来如此,那没跟你商量一声,倒真是我的不是。”
魏溪蹙眉:“这人性格真是好古怪。师兄你拦不拦他,帮不帮人,关他什么事,凭什么这样阴阳怪气的!那后来呢,他是不是找了你麻烦?”
苏晋之道:“这倒没有。相反,接下来的两天,他自出自入,彼此相安无事。客栈里的人都是提前来等着围观擂台的江湖人,这几天里没别的事做,成天就议论江湖上的轶闻。我听他们提到了我师父,说昆仑派这几任掌门的武功虽然都不算弱,但还是不及从前,要是我师父还活着,昆仑派中未必能有人与之一战。他们还说,当年我师父在试剑大会上力败七大掌门,威风得很,但如果这事提早了几年,一定不会发生,起码曾经的昆仑掌门洛云峰就比他强,赢他十拿九稳。我与师父虽然称不上亲厚,对他的武功却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这事与那些人争论了起来。年轻人就问我,你又没见过洛云峰,怎知他一定不敌?我当时不知天高地厚,回说我与你打赌,蒋岱剑法天下第一,但凡有人能赢过,就甘愿拜他为师。这人听了笑笑说好,并没有再说其他。后来又过了一天,文公子还不见踪影,第二天就是掌门擂台了,再不上山恐怕要赶不上大会。这年轻人准备动身,突然叫我与他同去,我问他是否有多余的请柬,他给我亮了一块令牌。那上面是个青鸟图腾,旁边藤蔓缠枝,样式精细,正是昆仑派的弟子令。”
魏溪道:“原来这人是昆仑弟子。”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当年遇人不淑,有过渣攻,已在回忆中出场~其实之前琼仙楼弹琴的那位也是他
☆、擂台
苏晋之道:“……我也不知能不能算。当时昆仑派规定凡持弟子令者,可以携一位宾客上山,我便在客栈中给文公子留下讯息,与他同去。那昆仑山门比烟霞巍峨许多,一进去就是一大片演武场,四处旌旗招展,猎猎飞扬,场面非常壮观。我们被迎客弟子接去住下,第二天,就是正式的比武。擂台共摆三天,规则简单,三天之内,凡是昆仑弟子皆可上台,三天后酉时正还站在台上的,即为下一任掌门。”
魏溪听得入神,碗上的菜堆得老高,动也没动一下。
苏晋之瞧了一眼,淡道:“凉了。”
魏溪这才勉强扒了两口,嘴里一面塞满了食物,一面催道:“后来后来?”
他两眼一眨不眨,真将这故事当成了说书。苏晋之拿他没有办法,只好继续说下去:“昆仑派的弟子的确个个身负绝技,山下的人说他们的掌门未必敌得过我师父,也确实是看在他当年的名声,过分抬举了。我看了三天,已经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托大,再看那与我打赌的年轻人,自擂台开始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我以为凭他的能力,也会想上去一试,可这三天来他都是环臂抱胸,动也不动。三天擂台固然精彩,过程也不乏血腥。昆仑派在众门派中一向是最悍勇的,同门拼斗亦不会手下留情,断手断脚被抬下擂台来的,十中竟有七八。到了将近酉时,只剩一人站在台上,此人三十上下,功夫确是出众,就是我自己上去也不能有信心能胜。我见身边的青年放下了手臂,知道他要上场。这时上去乃是决战,彩头最大,但风险也最高。只听他丢下两字:看好,便纵起踩在擂台台沿上,跃了上去。”
“这人功夫很好吧?他赢了吗?”
苏晋之道:“他若赢了就成昆仑掌门了。你说呢?”
魏溪琢磨着师兄的神色,心想多半是没成,道:“哦,听你说得那么威风,原来还是不行。”
苏晋之一惊,他叙述时并没有多想,只是将当年细节如实道来,不知怎么仍叫魏溪觉出夸赞的意味。于是他暗自定了定神,换了个口吻:“这人武功虽然比我好了那么一些,但是性格乖戾,失于残暴。再说,那台上的昆仑弟子是擂台决出的一等一好手,他们两人缠斗在一起,并不能马上分出胜负。于是这么一打就打了大半个时辰,从刀枪棍棒到掌法拳脚,全都比试过了,眼看撑不到酉时,那年轻人就要获胜。这个时候,几位昆仑长老忽然跳了上台,大喊暂停。”
“打擂台有这规矩的吗?”
“没有。不过他们喊停的理由却是非常充分,众人都说这年轻人面生,怀疑他不是昆仑弟子。毕竟在当时昆仑门下子弟众多,又一向允许带艺投师,门规松散,自家弟子认不全,也是常有的事。所以这四大长老一齐跃到台上,将他前后左右围住,逼他说出自己师承是谁,到底什么来路。”
“这是在拖延时间吧。”
苏晋之道:“没错,擂台的规矩是要打败前一名守擂人才算成功,所以即便是平局,只要前面的守擂人没有下去,那还是前者的胜局。这些长老明显是护短,想保前一人的掌门之位。年轻人知道他们的用意,当众就不客气地点穿。他如此,那些长老更是不能轻饶,万一叫这人做了掌门,这些人日后岂不是难过?于是双方一言不合,就动起了手来。他们长老四名,而他才一人。”
“真是岂有此理,这昆仑派看起来公平,原来也是这样不讲道理。”
“这年轻人见他们胡搅蛮缠,也顿时有了火气。他在台上大吼一声,声音响彻山谷,在场人内功稍差的,当即被震得七窍流血。这是一手相当精深的狮吼功,虽然是昆仑绝学之一,但已失传多年。那四大长老年迈,武功还不及前一个守擂人,当场就步伐踉跄,口吐鲜血。年轻人吼过以后,反而声威大振,他血红了双眼,一剑祭出,跟着飞身前扑,与四人厮杀起来。长老们受狮吼一击,已然受创,过不了多久,纷纷不支倒地。这年轻人斗得身上都是血迹,却杀得兴起,又一步一步逼向了守擂的汉子。”
魏溪听得咋舌:“原来这人功夫真这么好。”
苏晋之道:“其实他功夫虽好,也不至于高出这些人太多。只是他心中有怨念,非在这台上胜出不可。他身上的血迹,有一大半都是他自己的。这人伤了四大长老后,已是过了酉时。但他与昆仑像是有仇,仍是不肯放过守擂人,合身扑上,又战了数百回合。如此不要命的打法简直前所未见,只是昆仑派有规矩,擂台之上除了比武者外不允许有任何人上去。四大长老上场已是破例,颇遭旁人诟病。所以在场围观的人别说没那本事,就是有技傍身也不敢在这时候出头。只见台上两人像是猛兽厮杀,极其11 惨烈。那守擂的汉子是个硬骨头,拼得一身是伤也没有下台,最后给扭断了双手手臂,砍断了一条腿,才被丢了下来。好好一场擂台,最后闹得如此结果,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以规则而论,酉时正时守擂人还在台上,应当是擂台胜者,可以结果而论,那年轻人以一敌五,却才是真正的赢家。正当众人交头接耳,不知该怎样抉择时,这年轻人从怀里摸出了三块东西,一下扔在了台上。”
“是什么?”魏溪紧张道。
苏晋之叹了一声:“当时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好奇,大家探头一看,却都是倒抽一口冷气。谁也想不到,那竟是三块昆仑派的掌门令。”
“咦?”
“昆仑派自从定下擂台比武选掌门的规矩,历来就是有能者居之,溯其门派历史,连任掌门的并不多见。但曾有一人曾蝉联三届掌权共计十五年,只在第四次擂台比武之前,因为私德有亏被逐出了门派。这个人,就是洛云峰。而那台上的青年,便是他的儿子。”
“原来他是替父报仇哇。”
“当年洛云峰被逐出门派内情复杂,听这青年说,似乎是有人栽赃诬陷。他此次前来,就是要讨回公道,更要让昆仑派看看,就算他们逼走了他父亲,剩下的人仍是一无是处,连他的儿子都打赢不了。”
魏溪怔怔的,呆了一会儿,叹出口气:“哎,这武林中的恩怨,都是这样。”
才短短几日,他像经历了数载沉浮,这一声叹息,竟然有些老气横秋的沧桑。
苏晋之说罢,重新提起筷子,在他碗际敲了敲:“好了,故事说完,你总可以乖乖吃饭了。几岁了,难道要我喂你?”
魏溪闻言,抬眼去看他,不知怎的,脸上忽然泛红。他想到这里大庭广众,自己这么大个人,这样实在有些丢脸。于是抓起筷子,小声说:“等没人再说。”
二人吃完,叫小二算账。魏溪一回头,忽然猛地又转回来,紧张道:“师兄师兄,你看到没有?”
苏晋之镇定地捧起茶杯:“看到了。”
“他们什么时候跟来的?”
“我们进门的时候就在了。”
魏溪大惊:“那、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苏晋之笃定:“若无恶意,何必在意?要有恶意,你剑法比他好得多,又有什么好怕?”
魏溪想了想:“也是,只是不知道昆仑派在这里,是有什么事情。”
他转头看到的,正是昆仑代掌门邱落言一行。
大厅角落的一张方桌边,除了邱落言本人,还坐着他的两个师弟。这几人表情温吞,没什么戾气,昆仑派又没有什么统一的服色,要除去了佩剑不看,这几任甚至不太像江湖人士,因而魏溪进门时压根没有注意。
这下刚听完昆仑派的旧事,就遇上昆仑派的人,真是叫人大呼巧合。魏溪忍不住,又回头悄悄望了他们一眼。
没想到那邱落言看到他,竟然微微一笑,冲他颔首。
魏溪一惊,又不好意思不回礼,硬梆梆地也冲对方低了低头,才神经兮兮地问他师兄:“他们要干嘛?”
苏晋之看着他身后:“人来了,自己问吧。”
说话间,邱落言独自走了过来,向二人抱了抱拳,然后恭恭敬敬道:“两位前辈好。”
“什、什么!”魏溪吓得快从凳子上摔下去。
邱落言道:“丁前辈比我家师高了一辈,魏少侠自然就是我的前辈,这位苏公子既然是魏少侠的师兄,那更是我的前辈。两位前辈,晚辈在此有理了。”
他神色一本正经,当真不是在开玩笑,而是迂腐到了骨子里,将这辈分之别看成了一件大事。
邱落言手上还绑着绷带,当日他受秦若欺那一剑很是冤枉,可后者被魏溪和罗小鞍奚落,他也未落井下石口出恶言,而后来众人围杀罗小鞍与灭口萧亭柳时,他已因伤提前告辞。所以对这个人,苏晋之并无多少嫌恶,于是道:“不必客气,请坐。”
邱落言撩起衣摆坐下,见到魏溪仍旧一脸惊愕状,又觉得十分惶恐,屁股在椅子上沾了沾,就站了起来:“我、我还是站着吧。冒昧打搅两位前辈,实在抱歉。晚辈离开萧家堡,本打算就医之后便回昆仑,没想到在半路上听见后来萧家堡又生变故,这才想折回去看看,可去得太晚,还没赶到,事情便已了结。我、我只能再次折返,却没想到在半路上听见一则消息,心里觉得不安,所以一路打听两位的行踪,到此等候。”
苏晋之问:“是什么事?”
“萧家堡的七星日月匕是否在二人手上?”
苏晋之神色一凝:“是。”
邱落言道:“那果然没错。两位前辈,千万要小心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小邱掌门不是坏人哟~
☆、救济
魏溪神色一凛:“怎么?”
邱落言道:“有人、有人要打这宝贝的主意。”
苏晋之问:“是谁?”
邱落言为难:“这……我恐怕不太方便说。”
魏溪道:“你来不就为了告诉我们这事,怎么这下又不方便说了呢?”
苏晋之看看对方脸色,道:“动歪脑筋的,恐怕是邱掌门的相识吧。”
邱落言一怔,连忙摇摇头,又点点头,然后僵在原地,不知说什么好。
苏晋之心下了然:“邱掌门,你能来报信苏某已要多谢。要是掌门不肯说,我们也不能勉强。这便别过,以后有缘,江湖再见。”
邱落言看他们起身要走,也是一愣:“哎哎,你们、你们就这样走了吗?”
“怎么样?”苏晋之回头。
邱落言想了想,说:“不请个保镖,或者雇个高手之类保护保护?”
这下轮到苏晋之与魏溪面面相觑。
苏晋之指指魏溪:“他不够高手吗?”
邱落言一愕,悟道:“哦……也是。比我、比我可高得多了。”
他有些呆头呆脑,说话也真是老实,也不知昆仑派如何人才凋零,竟选他当了个代掌门。苏晋之难得见着这样的人,忽然生出几分好奇,停下脚步,问道:“你师父是何人?”
“哦哦,我师父吗?我师父是莫应君。”
“唔。”
苏晋之微一颔首,魏溪看他表情,就知道师兄过去应当与之相识。
苏晋之又道:“那他现在……”
“活着活着!”邱落言忙答,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太成体统,忙道,“我师父他只是退隐了。江湖上那些传言都是胡说八道!我师父身体康健着呢,什么病痛都没有。他退隐,只不过、只不过是做生意去了?”
苏晋之险些以为自己耳背:“做什么去了?”
邱落言重复道:“生意,做生意。就是贩些布匹茶叶瓷器到西域,然后换银子回来。”
江湖人向来横刀立马,视钱财如粪土,别说行商,就是当官也是人人唾弃的。莫应君退隐去做生意,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望遍江湖独此一人。难怪苏晋之乍一听惊掉了下巴,实在是这位昆仑前掌门的行事风格,太出人意表了。
邱落言见他们变色,脸上也不自觉羞愧:“都是、都是我们这些做弟子的没出息。师父也是为了我们,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他赚得不多,年年还要给我们贴补,虽然现在昆仑弟子人少,可毕竟还有上百张嘴,天天都要吃饭……”
这话题的走向委实有些诡异,谁能想到,一个百年大派竟会穷困潦倒到这种地步。苏魏二人转头去看看邱落言坐着的那桌,果然看见桌上只冷冷清清地摆着两碗阳春面。
三个人,两碗面。
难怪一个个精神不振,面有菜色。
苏晋之挑挑眉:“你们就吃这些?”
邱落言脸上微赧:“实不相瞒,我自知武功低微,这一次受邀前来,本来也只是指望着、指望着萧堡主允诺的赠金。况且这里好吃好喝,我们师兄弟许久都没有沾过荤腥,这才动了……动了贪念,想过来凑凑热闹。但是没想到,哎……是我自己技不如人,硬要出头,受了伤也是自己活该。现在我们在路上来回折腾了几次,求医诊金又花去不少,实在没有余钱大吃大喝。要是我们吃饱,马匹就吃不饱,马吃不饱,我们回去就要用跑……这样一算,还是我们饿些的好。”
他说了这么一通,又是好笑,又是可怜。魏溪听着,竟不知道是笑好还是哭好。这么可怜巴巴的日子,他都有很久很久没有尝过了。
苏晋之道:“阿溪,给邱掌门些银子。”
魏溪点头,伸到钱袋里摸了摸,将几枚银子都掂了掂,终于一咬牙,摸出了一枚二十两的大银锭,递给邱落言,爽快道:“给!”
邱落言目瞪口呆,捧着那沉甸甸的银子,张大了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连苏晋之也甚为惊讶。他们的银两有多少,他心里很清楚。这样的大锭统共才两枚,现在拿出一枚,就是将一小半财富拱手送了出去。
但魏溪给了钱,脸上笑得就格外开心,苏晋之瞧见他笑容,心中一下便释然了。他也笑道:“邱掌门收下吧,当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邱落言又推辞了半天,才诚惶诚恐地把银两收下。他招呼了两个师弟过来,一齐向苏魏二人行了大礼,而后才又回去吃饭,准备稍后赶路。
师兄弟与他们告别便上楼上客房去。江湖上来去皆缘,也没什么可说的。关上门,魏溪突然想起什么来,一拍大腿:“哎呀,他们是昆仑的!”
苏晋之问:“昆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