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局完本——by日照江南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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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桌边的另一把声音道:“要不是匕首没了着落,咱们没东西交代,也不至于要到这里来寻将功折罪的机会。我看这傅庄主多半与萧堡主动的是一个心思,这年头只要扛着剿灭逍遥楼的旗子,便能在江湖上赚些名声。咱们且不急着动手,先看看他的虚实再作打算不迟。”
秦若欺道:“裴兄说得有理,这回咱们不能再失手了。”
原来那第二个说话的是华山派裴霄,关于华山与烟霞的传言所言不虚。先前他俩在萧家堡扮作与秦若欺并无交集,实际两人早就暗通款曲,恐怕这一次同时出现在铸剑山庄,也是两人商量好的。
只听秦若欺又道:“哎,本想着这次有太师公出马,总算是不至于好事落空。怎想给那姓魏的小子半路杀了出来,现在他老头折回派中休养,恐怕又指望不上了。啧,老东西说什么休养,我看他根本就是怕露了伤势太没面子,不想在同道面前丢脸罢了。”
裴霄慢条斯理地道:“这样也好,要是老头在这儿,我们行事反而多有顾忌。他这一走,倒没了人与你我抢功了。”
秦若欺转怒为喜:“裴兄说得有理!”
裴霄道:“这趟咱们还跟上回一样,一人□□,一人唱白,待我取得那姓傅的信任,便可把消息报回去将功补过了。”
秦若欺拍掌大笑:“哈哈不愧是裴兄!还是裴兄高明!”
裴霄压低声音:“嘘,低调行事,别让旁人发现!你来这儿可有留心有没有人跟随?”
“放心,我有人守在外头呢。来人!”秦若欺扬声道,没听见回答,又叫了一次,“人呢?”
魏溪见那窗纸上人影一晃,知道他是要开门出来查看了。心中一凛,顿时慌了手脚。他左右一望,没发现可藏身的地方,惶急之中向上一纵,便挂在了外廊的梁上。
秦若欺推门出来,院外也正好有人匆匆往回跑,一面跑一面嚷:“来了来了!”
“小声点!死哪儿去了?”
“解、解手……”那人没穿烟霞服饰,想来是秦若欺自己家里请的跟班,任他唾骂都不反抗。
“解个手那么久,真是懒驴上磨。叫你来是看门的,万一有人来了怎么办?”
“公子,我也不想啊,实在是……这地方的路太难找了,一不小心我就、我就迷路了……”
“蠢材!给我看好,听见没有!就算憋死你也不准离开半步!再见不着人,我要你脑袋!”
说着秦若欺便返身进屋,留那小厮悻悻地在外廊边上坐下。魏溪心中一松,庆幸自己动作迅速,没有被对方发现。
不想那秦若欺进屋还不到片刻,房门竟又再次打开。开门的人是裴霄,原来他放心不下,非要亲自出来查看。
小厮学了乖,乖乖垂头等训。可裴霄不是破口成脏的那一路,他目光锐利,在周围逡巡了一番,而后盯着对方问道:“这一路上见没见什么可疑的人?”
小厮缩着脖子答:“没,没见到。”
“嗯。”裴霄淡淡应了一声,眼神忽地往他背后一扫,继而勃然变色,“这是什么!”
小厮随他眼光看去,蓦地发现那庭院之中竟有一条湿淋淋的足迹。刚才秦若欺推门出来也没留心这点,这时他在裴霄身后看见了痕迹,亦同时大惊:“有人来过!”
“莫慌!”裴霄一把拉住他,“这足迹有来无回,看来人……还在附近。”
☆、逃跑
魏溪原以为已经逃过一劫,万没想到形势骤变,竟会急转直下。他方才在浴桶边拖苏晋之出来,弄得一地水渍,不觉间鞋底都被沾湿了,而后出门踏上地砖,自然就留下了痕迹。
幸好这一路绕了甚久,只剩下院里的足迹尚可辨析。魏溪心知此地不能久留,一横心,从怀里抽出条手帕蒙住脸,猛地蓄力向外窜去。这下行动出人意料,裴秦二人都大惊失色。夜色中人影模糊,他们瞧不见魏溪面貌,而等到想奋起直追时,魏溪早踏上院墙,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可这该死的铸剑山庄当真如同迷宫一般,人在下面走固然分不清东南西北,就算踏上了院墙竟也分不清前后左右。魏溪回头一望,那两人虽然被抛开甚远,却一直久追不放。墙上开阔,追踪只是更易,他跑得片刻见仍不能脱身,只得从瓦上跃下,改绕小路躲避。
裴霄见他对去路并不熟悉,已猜到此人并非山庄中人,忽地转头拉住秦若欺耳语了一句。接着两人分别跃下,忽然兵分两路,似要包抄。
魏溪这一逃可谓慌不择路,一路上横冲直撞,总是觉得眼前建筑似曾相识。他情急之中接连右转,猛地扎进一所小院,四下一望,却发现除了进来的门外,已再找不到其他出路。
逃跑中的不幸,便是迎头遇上条死路。而不幸之中的大不幸,是死路之后尚有追兵。
魏溪见眼前无路可遁,索性站在院中不逃了:“这两人功夫本就不如我,大不了厮杀一场。”
裴霄一路追来,远远便发现院中人影。但他素来小心,见对方没有逃跑的意思,反而不敢冒进,干脆等秦若欺到了,才一齐进去。
院中人影兀自伫立,以背影相对,看来甚至有几分轻敌。裴霄见状暗笑一声,不去用趁手的长剑,改摸向自己衣襟,掏出一柄飞刀,月光下刀锋隐隐透出幽蓝寒光,想是淬上了剧毒。飞刀从他手中径直飞出,破风之声却是极轻,几乎悄无声息地就照着对方背心打去!
“当”地一声,谁也料不到这十拿九稳的飞刀竟然没有中的,而是被反手一剑,瞬间震飞!
院中人影如同背后长了双眼,出手分毫不差,仿佛早就预料到来人会出此阴招。
裴霄心下一惊,但见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月光照亮了他的面容,五官轮廓委实如钢铸铁打一般,线条刚毅英武不凡。
裴霄与他这一对视,气就先短了三分。
“是你?”
原来伫立在院中等待两人的不是魏溪,却是那常年随侍傅卿云左右一向沉默寡言的沈连风。
“二位深夜动武,不知有何意图?”寡言的人开口,语气自然非同寻常。
裴霄早听人说过这沈连风的来历。据传此人乃是禁军教头出身,勇猛无匹,上阵杀敌,足可以一当百。当年不知是如何得罪了军中长官,才卸甲归林,落草江湖。
如此神秘的人物正是裴霄最不愿意招惹的,他一向能屈能伸,这时二话不说便换了笑脸:“没想到是沈护卫在此,真是多有惊扰!我们刚才见着有黑影掠过,恐怕山庄进了贼人,这便立即追赶来此。夜色昏暗,之前误以为阁下就是贼人,得罪之处,还望莫怪!还望莫怪呀!”
沈连风目光如刀,扫过二人。沉默了片刻,说道:“既然误会,二位请回。”
秦若欺向来欺软怕硬,听他不多计较,吓得转头就溜。裴霄也正心虚,且不论方才偷听之人与沈连风有无干系,这人武功深不可测,但凡自己落在对方手里,就一定讨不到好去。不论如何此刻都是走为上计,但他心有疑虑,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转回头问道:“沈护卫……难道你就未曾见着什么可疑之人?”
“没有。”
裴霄眼珠子转了转:“原来如此。”
他笑得一脸和气,又道了声告辞,这才从院门口消失。
待二人走远,院落尽头的房门才吱呀一声打开。魏溪伸头朝外探了探,发现没有别人才敢彻底走出来,对着沈连风深深抱拳:“多谢兄台。”
之前他半昏半醒,对沈连风几乎没有印象,逃进这小院也是摄于对方的气势才不由自主地开口求助。没想到这人冷口冷面,待人倒是义气,答应了魏溪便当真替他赶人。
这下事成,沈连风也不居功,默默颔首后便再不言语。魏溪对着他干瞪眼,发现对方既不追问他与那两人有何过节,也不问他大晚上在山庄里跑来跑去是搞什么名堂。方才他时间仓促,只来得及喊了声“老兄帮忙”而已。眼下沈连风既不要他解释,魏溪当然乐得方便,于是又抱拳一礼,便打算回去。
他这一抱拳低头,肩上却是一重。没想到那沈连风忽然五指成爪,扣上了魏溪肩头,而后用力一扯,竟将他上身衣服扯开大半!
“你!你干什么!”魏溪大惊,反手一扣,正欲施展擒拿术反抗。
未等他反击得手,沈连风已率先后退了一步,垂首道:“失礼。”
魏溪空留一个张牙舞爪的姿势,见对方不似有甚恶意,便叹了口气,自己给自己拉好了衣裳,撇嘴道:“算了算了,你也算帮我大忙,不跟你计较。”
“你可认识沈玄?”沈连风突然问。
“谁?”这名字魏溪闻所未闻。
沈连风又问:“你肩上烫伤,如何得来?”
先前在炎铁屋时他便见到过魏溪身上的一块伤痕,不过当时相距遥远,他尚不能肯定。刚才沈连风重新扒开魏溪衣裳检视,证实自己所见无误,这才敢当面询问。
“烫伤?哦,你说左边这块呀。小时候烫的,怎么弄的……我也忘了。那时候常常跟着爹妈搬家,手忙脚乱难免有磕碰,这些小伤谁还会记得?”
“是你父母所致?”
“大概吧,不是我爹就是我娘。”
沈连风眉头紧蹙,魏溪的回答并未解决他的疑惑,然而再问下去,显然也不会有他想要的结果。
魏溪却因此好奇心大起:“你问这个做什么?那个沈玄又是谁,我可不认识什么姓沈的?”
沈连风一脸冷淡。
魏溪见他沉默,自己倒愈发健谈起来:“虽然我爹娘走得都早,但我记得可清楚,我爹不姓沈,我娘家里也不姓沈,左邻右舍里……好像也没姓沈的。”
“是沈某鲁莽,请回吧。”
“哦,原来你姓沈?”
沈连风点头,算是默认。
“难道……你丢了兄弟?”
“不是。”
“那这沈玄又是你什么人……”沈连风越是不愿多说,魏溪越是来了兴致,一面绕着他转圈,一面盘问。
沈连风闭口不答,一个错步绕到魏溪身后,伸手揪起他后领,提包袱似的将他整个人给拎了起来。
魏溪来不及反抗便已双脚离地。沈连风轻功好得出奇,两度纵跃便登上屋顶,一纵之间跨度极大,几个兔起鹘落,又一个鸿雁拂水,已停在了魏溪所住的客室院子里。
苏晋之早已一觉醒来,他乍觉魏溪不见,正急着披衣出门。这下见到沈连风将魏溪带回,便停下了脚步,直直立在当地,眼神凌厉地扫向满脸羞愧的魏溪。
“还知道回来!”苏晋之恨声骂道。
沈连风似是也感觉出气氛不妙,略一拱手旋即离去。魏溪本想拉他为自己辩解两句,这下连个衣角都没有拉到。
他见师兄生气,确实也知道是自己不对,一面乖乖跟在他后头回屋,一面盘算着要怎样安抚。孰料那房门竟在他进屋前一步“砰”地一声关上,魏溪的鼻尖将将抵在那门板上。他站在屋外摸摸自己的鼻子,方才那关门声将他骇了一跳,这声响一听便知道苏晋之的火气不小。
魏溪心里也觉得委屈。他是心疼师兄疲惫才出门去的,谁知道这鬼地方这么复杂,一出去就绕不回来。外头凉风嗖嗖,他搓了搓胳膊,捏着嗓子叫道:“哎哟,好疼~”
“这些鬼把戏,十年前就不管用了。”苏晋之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要是十年前,怎么会不管用?那时我痛得快死了,只要哎一声,师兄你就要飞奔来呢。可是你现在看也不看我了,就连我在外头遇上了华山派和烟霞派的人,也不愿理我了……”魏溪说得满腔哀怨。
果不其然,他话还没说话,门便打开了。
苏晋之抓着门板,眉头紧锁,脸上怒气虽还未消,更多却是忧虑:“华山和烟霞,你在哪里遇见了他们?”
魏溪咬着嘴唇:“师兄,外头天凉。”
苏晋之无奈:“进来说话。”
诡计得逞,魏溪不无得意。他到桌边坐下,发现桌上已有现成送来的膳食,生怕师兄再出声责问,连忙举起筷子先把自己嘴巴塞满。
苏晋之本就不是真心生气,气也是气魏溪毒性刚解却到处乱跑,没有好生调养。他看见师弟吃饭并不阻拦,安安静静坐到一旁,还时不时地给他夹两筷子菜,命令他细嚼慢咽。
魏溪见师兄恢复往日体贴,这才大着胆子说:“我……我出去是想给你……给你找吃的,可这鬼地方……”
“嘴里有东西就先别说话。”
魏溪赶忙把嘴里饭菜咽下,才说:“这地方实在太绕啦,我逛了半天没找着厨房,倒是撞见了冤家。”
“华山派和烟霞派?他们也是来参加群雄大会的?”
魏溪点点头,把这一晚的遭遇一五一十道来。
“将功补过?你确定没有听错?”苏晋之听罢,再次确认。
“没错,就是将功补过。我也奇怪呢,他们图谋七星日月匕倒也罢了,阴谋不成,为什么要说是有过?那后来的这功,又指的是什么呢?”
“若我猜的没错,他们的目标应该就是群雄大会。”
魏溪伸手在盘子里撕下两只鸡腿,一只放在师兄碗上,另一只才留给自己。他对群雄大会一无所知,因而语气中也并不在意:“这群雄大会到底是什么东西,泄露了又能怎么样?”
“依我这几天所见,群雄大会应该与对付逍遥楼有关,很可能是由铸剑山庄带头聚集江湖英豪,在约定的时间共谋大事。这计划一旦败露,势必要牵连许多人的性命,稍有差池,甚至会连铸剑山庄的基业也一齐赔尽。”
魏溪没想到这事牵连竟如此之大,吓得连手上的鸡腿也差点掉了,怔怔看着师兄:“这么厉害?”
苏晋之面现愁容,缓缓摇头:“想必逍遥楼早就对武林中的异动心有不满,这伙人心狠手辣,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魏溪想得却不是自己:“那……他们真的会杀了这里所有的人么?”
“所以你要尽快养伤,我们趁早离开。”
“可是那傅庄主,不是师兄的朋友么?”
苏晋之沉默……他与傅卿云的确自幼相识,但是现如今魏溪身体未愈,外头强敌环伺,要如何抉择,倒真成了个难题。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道:“我相信,此事傅卿云绝不可能没有准备。”
☆、挟持
铸剑山庄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傅卿云接手庄主之位迄今不过三年,这三年里铸剑山庄可谓翻天覆地。昔年他因父亲获罪与母亲一并受到株连发配边塞,其后傅家便江河日下。江湖上有传他父亲谋反一事是遭自家人陷害,其中最具嫌疑的便是傅卿云的伯父傅盛远。
可惜这傅二爷并没有兄长的本事,□□之后把偌大的家业倒腾得七零八落,不但为朝廷打造兵器的铸铁权不保,还因经营不利接连遣散了大半个宅子的下人。这些人临走时心怀怨愤,顺走了不少珍贵的兵器铸造图私自倒卖。一时间整个江湖都充斥着仿造铸剑山庄的兵器,令山庄的名声大受贬损。
三年前傅卿云突然出现在中原,有好事者以为他是从边关逃回来的,咋咋呼呼地跑去报官。那人兴冲冲跑到了县衙,却挨了县丞大老爷的一顿好打。原来傅卿云在边塞立下大功,早已获特赦释放,这一趟回来可谓是光明正大。
谁也没想到这打小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能熬得下过边塞的风沙,他这一回家,不但铸剑山庄的下人们群心大振,连那小人得志的傅二爷都吓得六神无主。这人担心侄子抢了自己的位子,居然先下毒手,可这区区伎俩怎逃得过傅卿云的耳目,后者将计就计抓了个人赃并获,直接揪着他二叔告上了县衙。最后杀人一事证据确凿,傅二爷锒铛入狱,之后在他被关进牢门的第二天,便传出了他离奇自杀的消息。
傅小庄主的名称,于是由此传开。
他平时甚少公开露面,可关于他的为人他的做派,乃至他在边塞的种种轶闻,坊间早就有许多传说。有人说他男生女相,心思阴鸷狡猾,有的说他坚韧决绝,能卧薪尝胆。可当沈连风真的推着傅卿云出来时,大家都暗自吸了口气。这位傅庄主的面容固然是传言中那般女气,可在场没一个人想到,他真人竟生得这般妖冶娇美。
于是关于傅卿云的另一个传说,也是最不堪的传说,立刻在众人脑中浮现而出。
据传,当年傅卿云的娘亲被发配军中为妓,而他本该去当伙房杂役,可是因为他自幼貌美,刚入军营便被军爷拉入帐中为贴身侍奴。至于后来立的什么大功,又如何破格得到赦免,大家一见傅卿云这张脸,便不约而同的心照不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