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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 番外篇完本——by百折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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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间言炎小朋友也开了学。
他自告奋勇地要自己一个人去学校报道,邵一乾眯着眼打量他半晌,看他跟块发育不良的白萝卜似的,二话没说,十分专/制地提溜着他后领子,心说:“别给我整幺蛾子。”
学校里到处是一个个鲜格格的胖矮萝卜,邵一乾倒手足无措了,还是言炎自给自足,自己交了学费,又自己办了退公寓的手续。
他去报道的时候,教室里都坐满了,没有一张空余的椅子,人小,动作倒是大大方方,冲一个小胖子一笑,露出一口细白的牙齿:“同学~能一起坐吗?”
邵一乾混在一堆家长群里,在后窗看见他朝自己挥了挥手,便转身走了。
邵奔和李红霞之间因为闺女的问题,长久一来都绷着一根弦,如今两人各自忙碌,彼此都在赌一股莫名其妙的气,要是邵一乾不下来问候,夫妻俩一准将他忘得骨头渣都不剩。
老寡妇心肠忒硬。
自己孙子每天累成狗,回来的第一件事,先去老佛爷那里请安,热脸贴冷屁股地凑上去给老寡妇捶会儿腿,天南地北地东拉西扯一阵子,还丝毫不敢露出一丝“老子特么今天被骂成猪”的神色,但老寡妇始终没什么反应。
这老寡妇都被土埋到脖子跟了,眼看就是九泉下的人了,在一脚踩进棺材前还硬是被人轰了老窝,连敷衍的心平气和都装不过来。
环顾四周就能看到,天底下有几样东西最是八字不合,这些东西生来便方枘圆凿,格格不入——
乡村和贵妇,城市和农民。
他们在地铁里东张西望,不知道何去何从,用一口老实巴交的方言土语问路,结果坐反了方向,与目的地背道而驰;他们担着一篮子野生的石榴或家鸡生的蛋,在某个十字路口安营扎寨,却被如潮人流一眼扫进后脑勺;他们带着一身风里来雨里去的痕迹,在公交车上束手束脚,生怕泥土脏了座位。
他们对城市,忌惮多过向往,这是不争的现状。
老寡妇也不能避免,她心灰意懒,连门都不想出。一家人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前途要拼,她连一个后勤部长的活儿都被罢免了,想他儿子的饭在公交公司解决,儿媳的饭钱多数贡献给了批发市场的煎饼摊,孙子自被她踢出家门后就没在她手下混过一粒米,她倒成了一个“吃独食”的自私鬼。
言炎是个鬼精灵,经常厚着脸皮跑下来蹭吃蹭喝蹭床,千方百计地耍宝给她寻乐子。老寡妇脸上带笑,心里哀叹:“……再好可也是个外人啊……”
她夜观天象,自知大限将至,心里苍凉一片,对于撒手人寰,倒生出几分迫不及待。想她老来余生,身子骨不大硬朗,却十分惊险地无病无灾。她曾说“无疾而终是件很难的事”,可她是个骨骼清奇的老寡妇,她的老头子学过一门叫做“斗转星移”的邪门功夫,那老头子在幽冥司里悄悄把自己的齐天洪福全都转移到了自己老婆身上,于是这老寡妇便办成了世间九成的人口都办不成的大事——
无疾而终,老死他乡,死得体面。
她蹬脚踹锅台的时候,子孙们上学的上学,打工的打工,也正如她所说:“生活还是要继续。”
邵家老太婆有大智慧。
邵一乾挽着裤脚蹲在老太太那个屋的门槛上,心里平静得出奇。
他不悲观,但客观来讲,世间他无能为力的事情千千万,他也曾为邵老太孤零零的背影而心疼流泪,也曾为邵老太整宿枯坐不言不语而黯然伤神。他能把平板车蹬出风驰电掣的速度,能灵活地穿梭于这个城市不为人知的大街小巷,他却不能阻拦生命衰落的进程。
但他却颇为矛盾地心里有恨,只恨邵老太活得太久,无法接纳这繁华之都的川流不息与车水马龙,倒平白遭受了这许多冰眉冷眼。
他不知道的是,邵老太临终前的回光返照,在自己随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绢来,那手绢里包裹着一个眉花眼笑的孩子的小像,她摸摸那孩子的眉眼,在一片紫气东来里心道:“死得好死得好,至少我老太婆在阳世三间的最后一个念想,是这小王八蛋如此生生不息,我死当瞑目。”
她没上过学,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留给后代的遗书上,是一个断成两半截的掌印,年代久远。
邵一乾捧了骨灰盒,心里不起涟漪,死没良心地连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只是变得有些沉闷。正巧那阵子嗓音正在一步一步与青春期接轨,一开口嘶哑难听,便愈发沉默。
言炎还以为他伤心过度,怕他把自己憋疯,夜里大着胆子钻进他的被子搂着他,两眼一抹黑地在他耳边大吹枕头风,哄他说:“我最近学了个新词,叫做涅槃。”
邵一乾对于这份儿不长眼睛的安慰哭笑不得,觉得言炎简直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没赏个笑模样,只是扒拉开他的手放规矩,把两个人之间的缝隙掩盖好,瞪着天花板,说:“少放屁了。”
言炎一努嘴,说:“偷哭得声音都哑了。”
“……”你美,你说什么都对。
这个时代,终究是年轻人的时代,它对于邵老太这个身无所长的风霜客,都不屑于给一张旧船票,汽笛一响,引擎向前,便把跟她一样的一批人甩在码头。
属于她的时代,早被推土机轰隆隆地掩埋在一片废墟之下,自此杳无踪迹。
老寡妇一走,各自自食其力的一家人顿时散了一半。邵家三代同堂,到此戛然而止。
铁打的日月星辰,流水的人。
等到兵荒马乱的生活重新如水平淡,已经是数月之后。
言炎一上初中就开挂,第一次考试便大杀四方,杀回来一堆奖状,总分第一、单科第一若干,初中学的知识浅,拿个把第一不足为奇,奇的是这小子不知道摸到了什么门道,十分勇猛地参加各种以市为单位的中小学生竞赛,还次次满载而归。
邵一乾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看了眼依旧毫无长进的四则运算,头一次肯承认,他跟学习这等事五行相克,八字不合,当下弃暗投明,转攻新华字典。
他用一张假/身份证给自己在物流公司里找了个快递小哥的活,他把回收来的一台旧低音炮绑在公司配给专员的“公车”上,再次把电动车骑出了风驰电掣的速度。电动车穿越大街小巷,低音炮里在唱:“伤不起真的伤不起……”
刘季文最近也十分忙,光棍节前夕,哥俩端着手并排蹲在天台上喝西北风。
光棍节是个神奇的节日,那个日子里快递量暴涨,拆件后的纸箱子成堆,两人各自估计都不好过。
刘季文:“咱小叔最近怎么了?哪儿上那么大火?烧得人都越长越低了。”
邵一乾擤了把被冻出来的鼻涕,顺手抹在鞋底:“污蔑,人家最近过得快活地简直要升天了……”
刘季文出手不及掩耳地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又忌惮于邵一乾那个颇似丐帮一袋弟子的鼻涕杀,横向挪了半尺,才说:“瞎!你自家人混得出息了,你酸个鸡/巴蛋。”
邵一乾被戳中心事,十分光明磊落地承认了,转过头十分简单黄暴地不耻下问:“我最近早上起床……老二升旗是什么意思?”
刘季文捂眼,觉得没文化真可怕,连他耳朵都受到了奇耻大辱:“……是个男人了,以后就离不了左右手了。”他觉得邵一乾心太大,得点一点,“你哪天问问你爸你妈,看他们知不知道你小叔开学的事。”
“不知道吧,我爸我妈吃饱了撑的,最近在闹分居,我爸住进他们公司给安排的公寓得有一阵子了,我妈也重新找了地儿。怎么?”
“愚蠢!你小叔上学哪里不需要花钱?光交了学费有屁用!书费、杂费、班费,这些钱加起来都够他喝一壶了。你想当家老太太一过世,你爸你妈的亲儿子都没得学上,还有心思管别人儿子的闲事吗?”
“……你他妈不早说!”邵一乾不知道这些花哨玩意儿,还以为跟小时候一样,交个学费就万事大吉,于是听刘季文这么一说,立时就有些发懵。
“得,我是天底下头号吕洞宾。”
言炎的学校离家不近不远,步行三十来分钟,邵一乾回收了一辆接近报废的自行车,用铁锤那么“叮咣”几下子,又给链条上抹了把油,扔给言炎做代步工具,路上只用十分钟。
中学晚自习有两节,下课在八点半,心眼儿比井盖都粗的大哥意识到一个问题——
言炎回家的时间点永远在九点半之后。

第41章 小九九

邵一乾配送的街区恰好是言炎的学校所在的那一整条大街。光棍节当天,他早上去物流点取了快递,挨家挨户地送货上楼,快件数量比以往稍多出一倍,那也意味着计件工资比以往多出一倍,不过十分之二的快件收件人的电话是打不通的。到午饭前,他手里还存了十来件没送出去。
言炎学校附近一条小巷子里有一家快餐店,店名十分粗暴,叫“五元吃好,十元管饱”,邵一乾来不及做饭带出来,通常都会在这家店点快餐吃。
跟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同事,配送相邻的街区,两人偶尔能碰上。那个同事是个好吃懒做的货色,叫聂小飞,干活时拖拖拉拉,经常被顾客投诉,邵一乾和他的交情十分浅,浅到只有一节小拇指。
聂小飞是个没长脑子的。对于邵一乾在公司里用的假身份,人事部负责人和大半的同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方面是因为人员缺乏,一方面是因为骨子里的“看客”精神罢。聂小飞是股泥石流,他看见邵一乾的第一天,当着人面直接道:“荷!脸这么嫩,我要是你,我先去隔壁夜店傍大款。”
邵一乾当时没说话,心里直冷笑,默念闭口禅七字心法:放你的春秋大屁!念过三遍,心火“哗啦”一声被扑灭,便一言不发地领了工服和工牌转身走了。说真的,此人此言要放在以前,早被邵一乾揍成吃猪食的了。他心说:“世上的傻逼总是千军万马、前仆后继。”
今天中午,他刚推开门进来,聂小飞迎面撞过来,擦着他身边走了出去。此人狗胆包天,大中午的来快餐店里美滋滋地喝了小酒,下台阶左摇右晃,腰粗似泔水桶,还偏偏在漂移。
邵一乾正饿得眼睛发绿,高声喊了一句:“老板!老规矩!”便挑了店里光线最昏暗的角落里坐了——不为什么,黑暗的地方能给他一种安全感——闭上眼睛开始修仙人。
“嘭!”
邵一乾没睁眼,不过嘴角倒绽开一个幸灾乐祸的笑,顿觉耳聪目明、神清气爽。
“你怎么走路的?!放着那么宽的路你不走,偏要往我车头撞……瞪什么瞪!”
敢情这人是醉驾撞了别人。
倒霉的人没发出什么声音,倒是聂小飞神通广大,撞了个人还挺理直气壮,晕乎乎地骂骂咧咧,气势十足,傻得也不知道赶紧夹起尾巴跑。
“哎哟!撞了我家送餐的小哥啦!”
后厨的老板娘从窗口里扫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边在围裙上抹双手,边匆匆往外走。
邵一乾把眼睛微睁开一条缝,有些好奇地看了眼事发现场,见聂小飞的电动车斜在一旁,车后绑着的快件洒了一地,在快餐店面前铺开一层,把一个大箱子都摔开了——也不知是网上哪个妹子,一口气网购了那么多粉色包装的七度空间,现下满大街都是卫生巾。
肇事主正背对着店铺站在路边,指着地上的谁兀自叫嚣个不停气,聂小飞真乃奇人也,他骂就算了,他还一边围着人家转圈一边骂:“……老子一天当牛做马,就才赚那么一些烟钱,你们这些小鬼倒好,每天坐在教室里花别人的、吃别人的、穿别人的……他妈的,老子将来有了老婆结了婚……哇……”
聂小飞吐了一地。
邵一乾闲闲地想:“你老婆她爸妈估计都还在娘胎里。”
聂小飞转过一个角度,被撞的人露出脸来。
然后,邵一乾眼珠子突然刹住了车,他猛地站了起来,登时又气又急,原来躺地上那人是言炎!
他头天晚上听刘季文一提醒,决定今天晚上去校门口蹲点,看看言炎下了晚自习后那一个小时都干了什么,他真要去半工半读,邵一乾估计能当场把自己裤腰带解开,挂房梁上自尽给他看——
邵奔和李红霞顾不上照看言炎情有可原,但言炎每天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他自己居然也没能照顾到他,这五十步和一百步的,都是一个货色。
他从摆放得乱七八糟的桌椅间挤过去,在掀开门帘前的一瞬间察觉到几分不对劲。
聂小飞的车刚起步,并且公司配的车都是一水的老爷车,车速起步几乎可以和千年老蜗牛赛跑,任何一个长眼睛的人都不可能躲不过这样一辆慢腾腾的车,除非那人是个睁眼瞎。
言炎明显不是个睁眼瞎,他听力不好,视力和注意力就相对强,补充了受损的听力,因此言炎不可能看不到小电动,既然看见了就绝无躲不开的道理。
邵一乾手都抓在了门帘上,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忽地扑面而来——他想起他曾有一次出门时碰了一个老太太,刘季文那时候评价他被人敲了竹杠。
他眉头一皱,又缩回原位,决定静观其变。
他看见言炎还坐在地上,脸上的表情十分可怜凄惨,叫人一眼看过去便心生不忍。他一手按在自己膝盖上,另一只手遮住了眼睛,并且突然开始放声大哭。
邵一乾心下一定,不自觉笑弯眉眼,骂了一句:“猴精。”
言炎不是个爱哭包,他只在几种特定情况下才哭,一种是不忍心看见别人受罪,心疼得要哭;一种是先发制人,要博取同情,便假模假样地装哭。
这两种哭法十分好鉴别。前一种情况,他总是在哭之前会忍一阵子,到忍不住的时候才会有眼泪,到那时眼圈和鼻尖都是红的;后一种情况,他是立马就能抹眼泪,脸上空有眼泪,鼻尖和眼睛都和平常一样。
言炎一亮嗓子,果不其然,周围大叔大婶大爷大妈就跟耗子偷腥似的围了上来,把聂小飞围得插翅难逃。
邵一乾撑着下巴,指尖放在桌面上轮番敲打,心里十分疑惑,言炎这些花花肠子都是跟谁学的?他自问改邪归正后可没给他做过这个榜样,刘季文吗?更扯,刘季文抠归抠,但向来抠得光明正大,抠得一分钱一分货,不屑于这档子歪门邪道。
他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给刘季文发了个短信,说:“晚上烧烤。”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反正短信长与短也都得一毛钱,他就着手完善了下短信内容,信马由缰地自由发挥,总之短信终稿为:“今天晚上在天台上吃烧烤,我不管你是吐也好,是拉也好,把肚子给我倒腾出来,要不然,敢剩下一点儿东西,我就打破你脑袋把剩的全灌进去。”
没一会儿人就散了,老板娘进店的时候,还顺便把言炎拉了进来。邵一乾往阴影里一缩,听见那老板娘说:“快给家里打个电话,叫你爸妈带你医院里拍个片子,别落下什么毛病。”
言炎把手背在身后,用右手在左手腕上两公分左右摸索了一阵,捏到一块被蹭起的死皮,然后毫不客气地揭了下来。他演弱鸡还演上瘾了,邵一乾听他十分动感情地骗人:“我爸妈都在很远的地方打工,家里只有个眼瞎的哥哥,也十分需要钱治病……我骗那个人的,我膝盖不疼。”
邵一乾做为“家里那个眼瞎的哥哥”,眼角抽了抽,忍了忍,没忍住,“啪”的一声在桌子上摔了一双筷子,心说好小子,在背后这么编排我,皮痒欠揍。
言炎根本没留意到那个声音,他正全神贯注地要扮演好一个孤苦无依、自力更生的穷学生。只见他“虚弱”一笑,乖乖坐在出货窗口下的椅子上,木然地看着前方的大菜单,堪堪在眼底还攒了些眼泪,表象十分具有欺骗性。
没过一会儿,老板娘从后厨拎出来两个大包给了言炎,其中每个包里都装了约十个盒饭,又当场给了他二十块钱,言炎谢过老板娘,“一瘸一拐”地走了。邵一乾看见他拎着两大包饭,拐进了校门。
老板娘送走了“送餐小哥”,把邵一乾点的饭端了出来。这个快递小哥长得十分耐看,看着年轻得厉害,但举手投足却老成得厉害,跟面相十分不符,还经常照顾他们店里生意,每次来都点一样饭,虽没说过几句话,但彼此都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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