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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 番外篇完本——by百折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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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炎个子还没彻底长开,他就十分自觉地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他再次回头看了眼陈萌,恰好和对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一愣之下,飞快地眨眨眼睛,用口型说:“陈萌陈萌,好巧啊~”
陈萌抿着嘴,十分含蓄地笑了一下,略显灰暗的眼睛“唰”地亮了一层。
第一节课全都贡献给了自我介绍,没怎么讲正经内容,还诞生了班级里的各科课代表,陈萌因为一句无意识的轻声附和,被点兵点将做了语文课代表。
言炎什么课代表都不是,他的官职比较牛逼,是学习委员,也就是“班长学委出西皮”里的那个学委。
中午吃饭的时候,陈萌站在教室门口等着言炎,两人一起去食堂。
陈萌看着他,觉得十分好奇:“我见着那张分班名单的时候,看见‘言炎’在上头,还想起你来着,没想到真是你啊,”他顿了半晌,语气有些踯躅,“你……咳,哨子呢?”
其实两人的交集也就是一个邵一乾,要聊也没别的可聊了,两人的关系其实仅止步于点头之交。
言炎抱着一大摞新书,一边看楼梯一边回道:“他是个老板啦,他很忙的。”
陈萌脸上的表情忽变,变成了一个介于怀念与紧张并存的模样,特别低地应了一声:“哦……”他用手指蹭着白色的瓷砖跟在言炎身后下楼,“那你们还住在一起吗?咱们乡下都给拆完了,你们去了哪里……”
迎面走来一个人。那人迈开腿踏上剩下的楼梯,跟土匪似的接过言炎怀里的书,站在低位的台阶上微微仰着头,皮笑肉不笑地打击:“抱回去注书皮?这么多书,注得过来么?”
言炎看见那张脸,心跳猛地快了些许,难以启齿的梦境又重新翻上来,顿时觉得现下的场景十分惊悚,舌头打结,结巴上了:“你来、来干嘛?”
陈萌脸色发白,微余下唇角淡淡的粉色,嗓子顿时哑掉了,一句“哨子”都叫不出来,心里却升起隐隐的期待。
邵一乾是面向光站着,被楼道外开放一侧打进来的光线微微一刺,便不自觉眯了眼睛。他只看见言炎身后站着一个黑影,单纯以为是言炎的同学,压根就没注意看,便掉头往下走:“待会儿带你出去改善伙食。”
他走得飞快,学校这种地方对他来说,那就是生死符,进来一次就要玻璃心一次,所以学校着实是个凶煞之地。被人鄙视的滋味并不好受,而最不好受的滋味其实是连自己都鄙视自己。
言炎抬脚追在他身后,嚷嚷道:“改什么改,我连我们学校食堂都不知道在哪里你就给我改,你真是太讨厌了!”
邵一乾不以为意:“我就这么讨厌。”
言炎:“……”
陈萌看着那人走远,长长地舒了口气,忽然觉得心情就好起来。
他对邵一乾最后的印象,停留在那个混乱的网吧里,他半跪在地上,看向他的目光里全是惊愕,他手指头缝里都是汩汩流淌的血。他从书里读到“杀人抵命”,便走过去伸出手要他跟自己一起走,尽管他并不知道能走向哪里,但至少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
老陈一巴掌招呼过来,把他打得六神无主,自那以后,他就跟他断了联系,等到后来,满大街都捕捉不到他的身影,这才在街坊邻居的闲谈里,得知他已经离开的消息。
从八岁到十五岁,七年之间,音讯全无。
陈萌很早便知道自己的心思,也十分坦然地面对自己这份儿心思,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对他存了这样的想法,但他知道什么叫“一往而深”。
这样的心思,他姑且称之为“渴望”,或者如果不算亵渎的话,可以称之为“喜欢”,可以称为“爱”。
邵一乾把步子迈得要飞起来,熟门熟路地摸进了言炎的公寓,把一摞书扔在他床上,把言炎拉过来,捏着他下巴左右端详了一会儿,跟老工匠检查残次品似的,指指点点:“一看你就是闲的,头发多久没理过了?跟长毛狗似的,给我丑瞎了都。”
言炎不知道他这么盯着自己看,是不是打算看出一朵花来,反正他也觉着自己脸上发烧,颇觉尴尬:“胡说!我开学前一周刚理的,你当时还吐槽说理发小哥长得像个黄鼠狼你忘了?”
邵一乾皱着眉想了想,似乎有这么回事,又两只手去捏他耳垂,把他脸当个拨浪鼓似的翻来翻去:“我操,你这个助听器……哎……”
言炎打掉他的手,凑过来跟他瞪眼睛:“你到底要干嘛啊?我不缺钱,你别老蓄意谋害我这个助听器,不到换的时候。”
邵一乾突然拉了他一把,把他拉到自己眼皮底下,一低头,在他颈项间嗅了一下,有种莫名的担心:“洗澡了吧?”
他忽如其来的靠近,叫言炎不由自主地往后躲了一下,言炎自己心里有鬼,便越发浑身不自在,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最后颇有些气急败坏地忍无可忍道:“你别对我耍流氓啊!你真是……”
“……太坏了我知道,”邵一乾无动于衷地把他转了个个,自己站得远了些,扶着下巴,跟天皇老子选老婆似的左看右看了半晌,最后松了口气,“勉强及格吧,走了。”
“去哪儿啊?”言炎一头雾水。
“屠宰场。”邵一乾丢下一句话,就拉过他的手要走。
言炎猛地想起来一件事,兴奋道:“你猜我碰见谁了?你肯定猜不到。”
“我有病?你又不给我钱,我猜来干嘛?”
“我跟陈萌一个班,猜不到吧。”
邵一乾初时反应了半天,觉得“陈萌”这个名字特别耳熟,但死活想不起跟这俩字相搭配的一张脸,便十分敷衍地应了一声:“哦,有印象,哎……哎你看路!别给我蹦蹦跳跳的!毛病!”
言炎刚才踏过宿舍楼门前的不太显眼的小台阶,因为走得太得意忘形,狠狠地绊了一下,被邵一乾拎着后领子才没摔下去。他扭头朝邵一乾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一不小心就把眼睛都笑没了。
由于是开学第一天,学校各种情况都还没有走上正轨,还比较混乱,出入校门十分方便,门卫的老大爷也不拦着,所以两人十分顺利地出了校门。
学校对面是一家享誉六十年的老面馆,生意十分火爆。邵一乾拉着他过了马路,拉开门把他推了进去,又七拐八拐地走到一个小包厢门前,深吸了口气,扶着门把手,进去了。
言炎还没见过他这么郑重其事的时候,下意识也跟着把表情调整好。
大圆桌前坐着一男一女,看见有人进来的一瞬间,双双站了起来,把大圆桌上的玻璃杯磕得发出一连串声响。
那女人瞬间就哽咽了:“儿子?还记得我吗?”
言炎脖子发僵,慢腾腾地扭过头来,看着眼前这个皱纹丛生的女人,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全身的血液仿佛倒流,心里飞快地闪过许多念头。
刘季文不是说他的爸妈双双跳楼自杀了吗?
他的爸妈怎么又凭空蹦出来了?
为什么他们还活着,偏要等到这时候才来找他?!
他们知道他遭了多少罪吗?!
他们知道他要用多大的勇气,才能云淡风轻地在一次又一次的家庭信息采集表上填写“父母双亡”吗?!
不合格的父母!不称职的父母!
他立在原地没动弹,瞪大眼睛,慢慢捂住了嘴,眼圈流血似的红。
邵一乾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右手在他背心上轻推了一下,低声道:“如假包换的爹妈,你就傻站着啊?叫人啊。”
当年言炎的母亲把唯一的儿子托给他们老邵家的时候,决计想不到就连老邵家也会在拆迁风云下散如飞沙,而这个小鬼阴差阳错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混了一口饭,跟着他这么一个没什么生活智慧的人,也算吃尽了苦头,到了这会儿,才算要完璧归赵了。
他只有一个念头,完璧归赵的时候,希望这块玉,可以蒙尘,但不能磨损。但言炎的耳朵却是一个莫大的遗憾,他对此深感抱歉,也只能无能为力。
刘季文奋力一击,完成了自己的宏愿,推翻了自己所憎恶的一切,也拔出萝卜带出泥地把言直夫妻俩从暗无天日的幽禁中解救了出来。
其实夫妻俩根本没有想过轻生。
当时黑道上的人总在接连不断地恐吓威胁,于是法院里的同事们用了个金蝉脱壳,造成夫妻俩死亡的假象,把夫妻俩送到了遥远又偏僻的乡下躲了许多年。
很多时候,人们总要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
直到前两年,有个小伙子在市政一通胡闹,闹翻了当局,把跟当年的“领导班子换届大案”相关的人和事都送进了历史,这对夫妻俩才算重见天日。
言炎傻站了一会儿后,突然扭头往外跑,不过未遂,邵一乾防着他这一举动,眼疾手快地把他捞了回来。
他低低呵道:“跑什么?!没大没小。”
搞笑了,他平时就十分得“没大没小”,反是言炎,知书达理有礼貌,嘴比他勤快,他反倒倒打一耙,说人家“没大没小”。
言炎开始狠命挣扎,脸上的表情变得伤心又复杂,眼神里盛着一包水,被邵一乾制得死死的,走投无路地张嘴就咬,眼泪“啪”就落下来了,全打在邵一乾的手背上。
邵一乾被这眼泪灼伤了似的,十分惊愕地低头看。因为言炎一直都很听话,一点儿也不任性,从来没有使过小脾气,软绵绵到几乎有了逆来顺受的意思。
女人当场就哭出声来了,几步迈过来,却不敢靠近,蹲在他跟前,颤着声音跟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妈来晚了……”
她和丈夫老来得子不容易,她在四十岁上落了这么个儿子,就看着他长了两年,她都不确定这个孩子是否记得她长什么模样。她送他去乡下避难的时候,他因为某些因素,连话都不会说,她甚至没听过他叫她一声“妈”!
言炎剧烈颤抖起来,一下子挣脱了邵一乾的束缚,拉开门就跑。
邵一乾心里骂道:“不成气候的小白眼狼!”
他对这一对辗转多人才找他的老夫妻说:“老姨妈,二老别着急,给他点儿时间,他会想明白的。”
然后拔脚追了出去。

第45章 孤家寡人

老面馆里的交通跟狐狸洞似的,可谓四通八达、旁逸斜出,言炎奔出去的时候就跟熊瞎子似的,蒙住眼睛瞎跑,没拐几个弯,给跑迷路了,跑到了死胡同里,对面的墙上就挂了一张画,上面画了一个色眯眯笑的卷发白人女胖子。
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停了下来。
言炎转过身来,模样看上去挺伤心,后背靠着墙,垂着脑袋哼唧道:“站住,你别过来。”
邵一乾想起一句话:“叫啊,反正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来。”这句话险些叫他当场破功,他严肃了下面部表情,真的站在了原地,两手交叉下垂,特别随意地靠在一侧的墙壁上,看上去要跟他耗个天长地久,格外有耐心的样子。
久别重逢,这戏码他没演过。
他自来都是个迟钝的人,迟钝得体会不到周围的伤害,或者说他只有叫别人伤心的份儿,从来还没有什么人让他伤心过。也或者每个人对于“受伤害”界定的阈值有高有低,不轻易用自己的标准去评价别人,这是与人相处最基本的要求。
言炎皱着脸,感觉他挺伤心的,他对此嗤之以鼻,但他誓死捍卫他伤心的权利。
言炎都没有在哭了,他蹲下来用手捧着自己脸,手指头把脸颊上的肉抓得奇形怪状,下眼睑都扒出来,露出了红色的睑结膜,眼白露了一大片,十分像翻白眼:“我好郁闷啊。”
邵一乾觉得他简直太好玩了,极力绷着笑,挑着半边眉毛胡说:“我比你还郁闷,你爸你妈其实比你我更郁闷。”其实他不知道,言炎有什么好郁闷的。
“很奇怪,我知道他俩跳楼的时候,特别伤心,如今他俩还好端端的,我居然特别生气,非但如此,我还还更加伤心了。”
邵一乾打定主意不说话,其实在他看来事情很简单——多了一双爹妈,他早该敲锣打鼓地夹道欢迎了,毕竟有肯定比没有强,更何况这对爹妈还自苦苦寻找他。
……大概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
他不曾像现在这样打量他。
从上往下看的视线能把一个人的脸庞轮廓锐化,他这才注意到言炎的包子脸、婴儿肥早都退化得没有痕迹了,也许是鼻梁渐渐耸起,把眼窝衬得有几分幽深,淡化了那对水灵漆黑的大眼睛的侵略感,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深意,他的下巴也越发尖锐了。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都不再是一个孩子了。
邵一乾心底一声叹息——
岁月是把整形刀啊。
言炎低头垂目,自己想了想,觉得自己方才反应过激了,他相信没有父母会无缘无故丢开自己的孩子,他不是已经知道了他们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了么,那还有什么可生气的?
他也许只是寻了个由头,借机把常年积攒下来的任性与小脾气都发一发,好给那些无处施展的孩子气一个出口。他感谢他们相逢的时刻如此讨巧,他就要快快长大,他确定一旦过了这个时候,他就再没有什么理由能心安理得地胡搅蛮缠了,他是抓着少年时期的末班车,好生体会了一把“任性而为”——
接受不了的,就逃避。
言炎平静下来,想通了,便自己站起来要回到那个包房去。这时,他看见邵一乾身后有一辆上菜的手推车滑过,服务员在出声提醒:“先生?麻烦借过。”
过道很窄,仅能容两个人并肩而行,推车又很大,邵一乾不站直了,身后的推车无法拐过去。但邵一乾却似乎充耳不闻,目光胡乱落在一旁的地毯上,视线没有焦点,脸上的表情也是空白的。
服务员又催了一遍:“先生?”
邵一乾突然趔趄了一下,猝不及防地身体倾斜,十分狼狈地仰面向后倒,手下意识地撞到推车……把一盆银耳莲子粥撞洒得满地都是。
服务员惊呼:“小心!”
那盆汤分量不小,刚出锅,还冒着热气,有一半都洒在邵一乾的脚背上。几乎是瞬间就有尖锐的疼痛从脚背蔓延上来,邵一乾立马起身脱掉鞋奔进了最近的卫生间,把脚放在水龙头下冲,心说你想什么呢?
言炎急忙挤过推车跟进去,探着身子,看见他的脚背有一半都成了深红色,掀起眼皮忧心忡忡地道:“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跟我妈走了,你,咳,你就一个人住了。”还有一句话在心里想想就行,不适合宣之于口:“我舍不得你啊。”
这是必然的,爸妈回来了,一定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而他没有不答应的理由,为什么不答应呢?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啊。
寄人篱下的滋味无法描述,他知道自己对于邵一乾的意义,是负担更甚于是陪伴。
邵一乾抽了抽鼻子,垂着眼皮,密密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层阴影,心想能怎么办,看着办呗,如果不是想到这个问题,他可能不会被烫。
他稳了稳心神,又做出一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神色,显得格外无所谓,还抽出了几分心思笑他杞人忧天:“这是你要操的心么?我又没断胳膊断腿,也没有大小便失禁。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没心没肺?有了亲妈翅膀硬了是不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言炎立马改口,一看就是认真的:“我不走了!我特别舍不得你啊,我还不想住宿!我就想跟你住!”
邵一乾听得一把辛酸泪,瞬间被治愈了:“滚滚滚,少扯淡了,你爸妈都什么岁数了,你还犯混账。”
言炎特别失落地“哦”了一声,不甘心地又求他:“你跟我一起去我家住好不好?”
邵一乾有一瞬间的心动,但他知道这纯属放屁,别说他去了会不自在,恐怕老姨妈和老姨丈也不舒坦。他没说话,只是在嘴角又攒出一个嘲讽的笑,等着他自打脸。
言炎眼睛里的火苗“扑哧”一声熄灭了,最后闷闷道:“你以后能不能多给我打电话。”
邵一乾十分冷酷:“不打。”
脚上的烫伤并不严重,邵一乾穿回鞋袜,总觉得得交代他几句,但想来想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言炎总让他十分放心。他有一种……要把闺女嫁出去的错觉,依依不舍,但婚姻大事,事出必然,无法阻挡。
最后,邵一乾一巴掌拍自己面门上,心说少婆婆妈妈的了,于是快刀斩乱麻地交代了两个字:“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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