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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 番外篇完本——by百折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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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一乾在厨房里躲了一会儿,把那天那个几乎堪称“深情如许”的眼神拉出来又回头想了一番,给了这个眼神一个硬性的定义——眼瘸,这才从脚下箱子里拉出一个大柚子来,回到了房间里。
几乎是瞬间,陈萌的视线就跟了过来,邵一乾心里一惊,那不是错觉!是真的!又是那种叫他浑身发毛的眼神!
他都不小了,也算得上见多识广,要再看不出这眼神有什么意思,那就真算是白活了。他瞬间就想起来小时候的事,陈萌在离开家去市一中附小之前,曾经亲了他一次,还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不过他脸皮厚,心说你爱看就看,眼睛总归长在你身上。
共同话题是个好东西,但是,并没有。
说什么?说菜市场上又涨了价钱的蒜?还是说你最近都学什么了?没话找话才会自找苦吃。
不过很快,邵一乾就顶不住了,陈萌的视线简直太直白了,他低着头扒柚子皮,不是劲儿太大把皮扒断就是扒不下来,那视线几乎都把他绕成木乃伊了。
他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抬起头来,开玩笑试图缓解尴尬:“你再看我,我只能把你眼珠子挖了。”
陈萌立马就反应过来了,他又十分含蓄地抿着嘴笑:“看你怎么了?能把你两斤肉看没?”
邵一乾松口气:“那倒不是,关键你老看我,给我看得尿急。”他顿了顿,慎之又慎,最后单刀直入,“还以为你要扑上来把我办了。”
“他知道了!”
这是陈萌第一个念头。既然捅开了,他索性也不掩饰了,不躲不闪地盯着邵一乾,似乎在催促,十分着急的模样。
邵一乾却不说话了,扒好了柚子喊了一声:“吃不吃柚子了你?磨蹭什么呢!种蘑菇吗?”
言炎一蹦一蹦地跳出来,笑眯眯的:“吃啊吃啊,我最爱的柚子~”
“这么自觉……十块钱!”
“……”
陈萌眼睛里闪过一抹光,最后眼神都黑暗了,十分无力地道:“我爷,就是老陈,要我出国,我不想去。”
邵一乾递给他两三瓣果肉,状似不经意道:“为什么不去?我以前的舍友就是国外留学回来的,前些天给他打电话,他都是二把手了。”
陈萌问得莫名其妙:“你希望我去国外?”
邵一乾觉得十分奇怪:“自然看你的意思。”
言炎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猫腻,进来横插一杠子:“不过萌子哥你肯定拧不过老陈叔叔的。”
陈萌没再说话。
说得越多只会越伤心,其实早在升学前,老陈就已经要他开始准备出国念高中了。他跟老陈犯犟,死活不乐意,多年前他跳井未遂,多年后他就选择绝食,把老陈逼得没办法,迫不得已给他办了入学手续。
但就像言炎说的那样,老陈决定的事,向来没有办不成的,他最后一定会出国,他拖不了多长时间。就是这点时间,也是他自己求来的,可是……根本没有意义,他连磨一磨洋工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这一顿便饭吃得简直胆战心惊,不过邵一乾有个溜出门的借口——他该下楼去照顾生意了。
他不想知道陈萌是什么心境,他只知道那种……是不正常的,不是清清白白的兄弟情义,他宁可不要兄弟,也绝不要那些节外生枝的东西。
不为什么,说他胆小也好,说他保守也罢,他就是这么狠心。
邵一乾走后,陈萌就起身告辞,手机屏幕上一排未接来电,他回过去:“出,别逼我。”
下午言炎在六楼写作业,一直到晚上,邵一乾忙完回来,又看见了熟悉的洗脚水,不过晚上熄灯睡觉前,言炎十分惊悚地发现——
妈的家里就剩一床被子!
他开始想,九月份的夜里温度有多低,晚上不盖被睡会不会被冻成狗……

第47章 大山深处

邵一乾过晕了,刚把脚放进热水里忽地想起要上夜校,连擦脚巾都没用,拎着一双湿脚又塞进鞋里,招呼也没打一声,又风一样刮走了。
言炎还在纠结被子的问题。他没想别的,不过是临到青春期,各种身体变化来得迅猛,根本无法隐藏,他对于这些变化难以启齿,更不希望它们被旁人发现。他满心哀嚎盯着习题册,心想出门前怎么没想到这个问题,愣是半天没下去笔。
他一头雾水地看邵一乾来了又走,以为他还有尾巴上的活儿没做完,然后这小机灵眼珠子一转,给自己想了个绝好的主意——趴桌子上装睡,把剩下的都交给邵一乾,其他的就听天由命吧。
夜校周末没有课,邵一乾晕晕乎乎地赶到夜校,整个工人文化宫黑漆漆的,他才反应过来今天休息。他后脚跟在台阶上磕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知道他自己目前不论做什么都会乱七八糟。
明明心里有事,却装作若无其事,都是自讨苦吃。有了事,就得一件一件解决。
他出门没带手机,就近找了个电话亭,从衣服兜里掏出陈萌写给他的电话条,一鼓作气,打了过去。心狠的人一般都很果断,他在等电话接通的时间里也没有再三犹豫,一手插在兜里,一手扶着话筒,不急不躁。
陈萌刚躺进被窝,怀着一捧伤心事,静静地盯着天花板。手机上是个陌生号,他划开解锁,闭眼:“喂?”
“喂个屁,我是你大爷。”
陈萌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心跳加剧:“嗯?”
“你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陈萌捂着嘴,十分警觉,小声说:“说什么啊,你不都知道了吗?说我十分喜欢你,从小时候就喜欢,不愿意来城里上学是因为你,不愿意出国也是因为你,只是觉得出了国什么可能都没了……为什么又打电话给我?”
邵一乾默了半晌,一字一顿道:“好了,暂时绝交吧,等到你把你那点儿心思都倒干净了再回来,我还当你是哥们儿。”
陈萌下意识就还击:“傻逼!你当这跟倒垃圾是一个样子么?说倒就倒,哪儿那么容易?”
邵一乾似乎在电话里啐了一声:“再傻逼也是你大爷。容易不容易,你试试不就知道了?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一样。”
陈萌“啧”了一声,被他的说法搞得有些绷不住笑:“三更半夜给我打电话,就是教我这点儿事?”
邵一乾压着舌根,缓缓道:“是。”
陈萌被这一声“是”搅得头皮发麻,眼圈蓦地红了,哑着嗓子道:“我觉得是你不对,哪怕还记着咱们小时候穿开裆裤的交情,你都不能躲我跟躲蛇蝎一样。”
邵一乾吸口气:“是我不对。”他很难相信,他会用几乎半辈子的耐心,在电话里罗里吧嗦,尽量真心实意,“我从咱们那鼻屎大的地方出来的时候,心里装的东西可多了,我们一家人,还有你,还有将来。这都过去许多时候了,你猜怎么着?这些人死的死,散的散,给我散得都不想喘气儿了,你说这一个萝卜一个坑的,现在这心里,净他妈全是坑,一汪汪全是血,云南白药贴上屁用都没有。所以你给我消停的,给我在坑里好好待着。”
“别逼我把你薅出去。”
陈萌:“你当我是萝卜?”
邵一乾:“嗯,一直是。”
陈萌把手捂脸上:“我脸上简直贴金。”
邵一乾斜身靠在电话亭的柱子上:“我只说这一遍,你最好别叫我有动手的机会,告诉你,我真的说到做到。”
陈萌眼泪就流下来了:“冷血!”
然后“啪”的一声扔了手机,向后摔进了床里。
邵一乾挂了电话,心里松快一大截。
他又拨了另一个号码,劈头盖脸道:“老王,哪天有空?你不盯着我那地盘儿好长时间了吗……你当我瞎?你每次看见我那地盘儿,就跟狗看见肉骨头似的,哈喇子都能流三丈……连货带棚子都卖给你,别成天跟我这儿挑刺……嘿,少问两句为什么,跟你有鸡/巴关系……价钱见面说。”
他回去的时候,看见自己的地盘儿。那是一个占地面积勉强称得上可观的简易仓库,库房门口的卷闸门一拉开,左右手起了两层半米高的石台子,石台子上堆了两大排整整齐齐的破烂们。
这是他的心血,是他的沙场。
他不忍心看了,狠狠一闭眼,卷闸门扣到底,心说……卖吧,这东西,又不能随身带着,换成钱也好上路,接下来得有一场恶战要打。人家好男儿,志在四方,他是千万里寻妹,珊珊在四方。
言炎说装睡,结果假戏真做了,装到一半果断给睡着了,他端端正正地把两条胳膊垫在桌子上,额头压在胳膊上,纹丝不动,睡得十分板正。
邵一乾回来,轻手轻脚地抱起他,把他放到床上盖好,自己拿了半包烟,坐在窗台上抽了一宿,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不像十五的,倒像是五十的。
抽烟这种东西,真是不好说,是个打发时候的好东西,没事儿的时候点一根,十分钟二十来分钟解决完,什么都不用想,手指头就自觉去摸下一根,不知不觉就抽到了天亮。
再一周以后,邵一乾快刀斩乱麻地把该卖的卖了,该退租的退了,该扔的扔了,静悄悄地离开了中州市。他给刘季文发了一张照片,让他帮忙在媒体上发了一则十分鸡肋的寻人启事。
他走之前,去言炎学校里找了他一次,结果那时候言炎日理万机地又不知道参加什么什么计算机比赛,十分凑巧地就没在,他个缺心眼儿的,也没留张字条,扭头就走了。
据李红霞的口述,她把珊珊交给了一个做山货的商人,所以他的第一站,是距离中州城最近的一个出土产的小山包。
什么都不确定,不能指望商人能像对待自己闺女似的对待珊珊,没准儿他还没到山里,就随手把珊珊给了谁也说不好,但他能怎么办?
最坑爹的是,他妈手上也只有珊珊小时候的照片。照片上的姑娘眼神单纯,不躲不闪地盯着拍照的人,巴掌大的小脸红扑扑的跟猴屁股似的,除开上嘴唇当中有一道裂痕,直直斜过人中,刺入鼻腔。
那真是个叫人心疼的小姑娘,安安静静地坐在儿童椅里,抓着筷子勺子,喂进去的米汤水却从嘴角往下淌,嘴里只堪堪有两颗没长全的大门牙。
不知道她如今如何了。
做山货的商人连个名字都没留下,只有个大体的外貌特征,是个国字脸的黑老汉,秃顶,矮个,因为小儿麻痹留下先天残疾,两条腿一长一短,看上去忠厚老实,此外就再没别的了。
山里的路十分崎岖,一陷进大山深处,手机就没信号,那种电子通信的工具一到山里全都撂挑子要下岗,没有信号联不上网,连个坑爹的2.5G流量都打不开,缴费都交不上,没多久就欠费停机,跟个砖头差不多。
邵一乾真是没经验,一怒之下,把手机连充电器全扔了,一路纯靠问,挨家挨户地问,不过好在山里人家就那么几户,一家人里有个风吹草动,整个群居在一起的山民都知道了,所以并没有想的那么困难。只是山里的人东一簇、西一簇,离散分布,这一点叫他把罪遭大发了。
山里的昼夜温差很大,决计连个几十块钱一晚的招待所都没有,他出门就掏钱住在山民家里。
九月、十月、十一月,不知不觉就过了许多时候。此间心酸天知地知自己知,邵一乾几乎变成了一个疯子,纷纷扰扰全都烟消云散,一门心思只有一个念头:走,不停地蒙眼睛往瞎里走。
也曾信心十足,也曾抱头痛哭,无数次萌生放弃的念头,又在隔天早上睁开眼的时候选择坚持。最恐怖的时候不是黑天瞎火,而是无处发泄的忐忑。
好儿郎行走世间,此身无惧无畏,但无畏不等于无谓,他舍弃所有,去求一个不确定,最害怕到头来还是孤身一人归来,和珊珊依旧远隔人海。
谁来告诉他,这一切寻找的意义何在?
一个人的时候,忘记了自己正在寻找,反倒心里通透得厉害。他坐在路边的石块上,想起自己小时候玩儿过一种名叫“西天取经”的小游戏,他记得他不论走得多远,总会在游戏结束前就被重新抛回起点。
起点……他觉得自己又一次被迫重返起点,永远在重新出发,永远没有将一条路从头走到结尾,他活在一团未知数里,活得一团窝囊。
想到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入冬的第一场雪悄悄到来,这个小村庄是他在这个山里的最后一站。
早上才刚离开一个山民的院子,一出门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摔得仰躺在地上,尾巴骨不知磕在什么东西上,一阵钻心的疼,半天没法儿动弹,给他摔得心里直骂娘:“……操!”
他住的地方是一处从山壁上凿出来的窑洞,一连三间,屋主人是当地的老村长,也是当地民办小学的校长兼唯一的老师,数学语文全包,还是个光棍,不是鳏夫,就是纯光棍,一辈子没摸过女人的手。
早上晨起去井里打水的老村长听到门外的动静,溜着小碎步跑来:“大兄弟哎我的大兄弟!”
急忙把两条胳膊从腋下穿过来去扶他。
邵一乾借着他的手站起来,眉毛拧成了一团疙瘩,冲锋衣跟冻僵了似的“刺拉刺拉”响,他一手捂着自己尾巴骨,一边身残志坚地往外蹦字儿:“别动别动……我……操……”
老村长一辈子以教书育人为本,最听不得脏话,当下扬起巴掌又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吹胡子瞪眼睛的:“该!”
邵一乾杀猪似的“嗷”了一声,嘴里涌出一大团白气:“疼!”
老村长扶着他又回到屋子里,叫他脸朝下爬在土炕上,也不敢瞎捯饬,一路小跑喊来乡村医,乡村医上手一摸,把手一摊:“尾椎轻度骨裂,老实呆着吧,哪儿都甭去了,养几天就没事儿。”
又给他凑出来一副双拐,留了些消炎药。
“我看你也甭走了,眼下再过几天儿就要过年了,你找你那妹妹也不急在这一两天,我再帮你问问,要我们村儿没有,这个山里估计也找不着了,伤养好了就快走吧。”
老村长有一杆和他爷爷类似的烟斗,老村长抽烟斗的模样和他爷一个德性,有一拼。
那真是没办法,歇着吧,天公不作美,他想。
老村长每天雷打不动地都会去小学上课,邵一乾闲得蛋疼,拄着拐杖跟着老村长进教室,站在教室后面,跟七个豆菜芽儿一起念“鹅鹅鹅”,还挺有意思。
那七个豆芽菜里有一个十分调皮的小男生,成日里揪小姑娘小辫儿,跟他小时候一样欠管教。被欺负的小女孩却十分野蛮,课间丢沙包的时候,每一下都丢得十分刁钻,堪称稳准狠。
邵一乾就靠在国旗杆上看他们你追我赶,渐渐看得有些厌烦,跟村长招呼了一声,扶着拐棍出了一个石墩子垒起来的校门。
整个村子只有村口有个小卖部,里面的烟不是假的就是过保的,邵一乾不介意,揣了两盒,又慢腾腾地往回返。村口有老人家在树下打麻将杀时间,他上去看了两圈,看得百无聊赖,在一边的石磨上歇脚,心里十分突兀地想:老村长这么热情待客,别是盯上他口袋里揣的十来万块钱,打算谋财害命了吧?
不是没有可能,但他颇为严肃地想了想,觉得要老村长真有这个打算,他就先帮老村长把菜刀磨快些,行三跪九叩大礼,再斋戒沐浴焚香,然后把脖子伸到老村长的菜刀下,慢声细语地交代他,砍得利索些,叫他少受些罪。老村长要是手抖,他死了也不瞑目,还要变成厉鬼来索他的命……打住,闲得可以编个一千零一夜了。
他给自己点了根烟,门牙咬在烟屁股上,嫌手冷,也懒得用手掸烟灰,一动不动地看着烟灰一截加一截,然后扑簌簌地往下掉,落一地冷烟灰。
抽完半盒烟,天黑下来,麻将摊子散伙了,村口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
这时,一阵木棍敲打地面的声音从路口传来,那里转出来一个身形矮小的老太婆。

第48章 天意果然

雪地路不大好走,那老太婆一走一出溜,但她偏偏就不减速,赶着去投胎一样,把一对天足迈成了一阵风。她手里拿了一截木棍,却不是用来当手杖的,而是用来探路的,左点右点,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十分着急。
邵一乾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现下和这老太婆半斤八两,在背后学她走路能学个九成九像,于是自己也扶着拐,十分没有公德心地跟在那老太婆屁股后头,边瘸边探路,学得跟个智障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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