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 番外篇完本——by百折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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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婆不知是不介意还是不知情,专心致志地赶路。邵一乾跟着跟着,咂摸出几分怪味儿来,老太婆走的是出村的路。他心说你一个老太婆,晚上不好好在炕上磕个瓜子逗个孙子,大晚上跑村外头,难不成也跟他似的活得不耐烦么?
村外头的路是盘着山腰上来的,一侧贴山壁,一侧就是坡度十分大的梯田,高度虽然不高,但保不齐摔个手断脚断的,那也忒遭罪。
眼看她在黑灯瞎火里越走越远,邵一乾脚尖转个弯,就要拐进小巷子里回老村长家。
问问他打算用哪把菜刀剁他,好磨磨刀去,别到时候就用一把连猪肉都剁不下来的锈刀磨他的脖子,那想想都叫人骨头缝里长草。
他吹着流氓哨,心里反倒十分轻松,架着双拐,微微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眼前的路,走得简直堪称千年老蜗牛精爬葡萄藤。因为后尾巴骨轻轻一动弹,他就有种快要屎尿齐泵的错觉,所以他不太敢冒险,没走一会儿,额头上就走出一层薄汗。
偏有人不长眼。
闪过路口,有个矮子实打实地迎面撞在了他的腿上,一下子把他扑地再次王八翻身——活得不耐烦了。
伤上加伤,邵一乾蓦地疼得眼前一片黑,觉得后腰那一大片地盘儿瞬间都背信弃义欺师灭祖地不姓邵了,不知道跟哪个王八羔子姓了“麻”,给他疼懵了,连骂人的话都没想起来要说,就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地,顿时觉得……这个天,它怎么就那么多星星呢?
撞他的人十分矮,穿着乡里十分厚实的绿底红碎花的棉袄和棉裤,人圆滚滚的像一只充得过度饱满的羊皮筏子,显得那人的四肢就和蚂蚁腿一样细,支棱八叉得颇具喜感。
“羊皮筏子”?0 脖蛔卜诘兀凸鲈谒慕疟撸还钟埠旱亓簧鞍ビ础倍济环⒊隼础P“痈σ宦涞兀土⒙矸恚匙叛┕舛自诘厣喜恢闪诵┦裁矗獠抛砝慈シ鏊淮由ぷ友劾锲鲆簧氨任米咏谢降摹岸圆黄稹!?br /> 邵一乾的脾气跟茅坑里的石头类似,但架不住他今天摔伤了尾巴骨心情很微妙,十分大度地没有计较,惨白着脸摆摆手,衬着劲儿呼了口气,便一言不发地接着把肉体借给千年老蜗牛精使。
但小矮子突然出人意料地绕到他身前,十分奇怪地双手合十,给他行了个九十度弯腰大礼,直起身来的时候,眼睛一闪不闪地看着他,似乎在祈求他原谅。
邵一乾动动嘴唇,刚想说“没事没事”,那小矮子突然膝盖一软,“扑通”一下跪在他眼皮子底下,眼神惴惴地看着他,似乎生怕自己做的不到位,一气之下给自己来个拳打脚踹什么的。
邵一乾左眼皮蹦得乌烟瘴气,他表示他就没见过这么“清新脱俗”的傻帽!
他都惊呆了,心说这都什么年代了!他可以原谅山里没有电话、没有2.5G,甚至没有煤气罐都没有一点儿问题,但他有些接受不了山里怎么还有从还珠格格的戏里穿越出来的丫鬟呢。
那就跟一个人正举着一根巧乐兹舔得津津有味儿,忽地就穿越到了战国,秦始皇都被震惊地从龙椅上直接摔到了地上一样。
他想起那些需要别人施舍才能活下去的乞丐,鼻子哼了一声,爱答不理道:“起来起来,好狗不挡道不知道吗?”
那小矮子的头发半长不短,脏得打绺,那么圆滚滚的身材,脸上却没有肉,堪称面黄肌瘦,显得颧骨有些高,眼窝也很深,性别无法确定。
“它”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指令,又给邵一乾磕了个头,这才爬起来,继续甩着胳膊往前跑。
如果邵一乾有第三只手,他会选择先去搓一搓鸡皮疙瘩。
那小矮子跑开以后,“它”方才跪倒的地方掉了一块手帕,估计是用来擤鼻涕的。兴许是哪家熊孩子被胖揍了,在闹离家出走罢。
这个小插曲不影响邵一乾那只有摔折了骨头才有些明媚的心情,他兴致颇高地把自己搬回村长家里,老村长正在烧火炕。
落了一场雪,把家里攒起来的木柴都洇湿了,烧出来的烟都是黑的,把整个窑洞装得满当当,没一时半会儿散不完。于是老村长拿了一瓶自家产的烧刀子,坐在院子里,邀请邵一乾来喝一口暖暖身子。
邵一乾靠在一旁的大拖拉机上,盯着那一小盅白酒,笑着说:“烧刀子,杀人越货的必备良品。”
老村长瞪了他一眼,并不放在心上,摇头晃脑地咂摸着小酒,哼个小曲,老神哉哉。
“你们村子里还时兴给人下跪赔礼道歉的吗?”
邵一乾抿了一口酒,很辣,但还称得上有滋有味儿,一口下肚,能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顺着食道,飞流直下三千尺一样落到胃里,烧灼的感觉随后而来,从胃里开始生发出来,把胸腔都熨帖地格外暖和。
山里的空气特别清寒,呼吸一口,都给人一种智商更上一层楼的错觉。
老村长喜欢教育人,当下谈性大发,翘着二郎腿点啊点:“自然不。什么人应该跪?值得屈膝一跪的,世上只有几样,跪‘天地君亲师’,没别的了。我们村儿自然没有这等野蛮的东西。”他说这个“村”的时候,自然而然带上点儿化音,叫人听来颇觉亲切。
邵一乾把手做成喇叭的样子,十分放肆地放在嘴边“啊啊啊”,喊了个通体舒畅,随口道:“我刚才在外面碰见一个小矮子,不小心撞了我一下,居然立马趴地上给我磕了个头。”
老村长在椅子上坐舒坦了,闭目养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呐。东家的婆娘把老汉当狗养,西家的老不死把狗当儿子养,自然有人把孙子孙女儿当奴才养,我们管人家杀不杀人、犯不犯法、交没交党费,拉屎放屁、老妻幼子,我们管不着。跪便跪了吧……”
邵一乾心说奇了,这么见怪不怪,肯定是见得多了。他“呵呵”两声,心情好,就多说了两句欠打欠骂欠扒皮的话:“村长既没婆娘也没狗,只能把自己既当婆娘又当狗。”
他想老村长一定会起身给他个大嘴巴子的,没想到老村长突然直起了上半身,十分严肃地道:“我就没祸害过一个姑娘,身正不怕影子斜,任谁来我都是这句话,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实所共鉴。”
邵一乾一口酒没下到胃里,卡在喉咙里卡了半晌,酒水全从鼻子里喷了出来,辣得涕泗横流。
他晃晃酒杯子,嘴角一弯,舌头也开始拒绝姓邵,胆子更大:“男人适婚年纪不娶老婆情有可原,你一把年纪,就不想着传宗接代的事么?还是……你不举?就没见过你这号以没老婆为荣的老光棍。”
老村长意外地没生气,倒十分落寞地摇摇头,语气有些凄凉:“倒是不举,那对祖宗也算有个交代,可惜啊,哎……”
邵一乾从这一声“哎”里听出了有苦难言,十分想追问,但连“不举”这种掉节操的事儿都问出来了,思前想后,觉得得给一个单身老男人应有的尊严,给他留一片遮羞布,便十分良善地保持了沉默。
第二天一早,他又随老村长去小学教书,半道借口溜达,又四处瞎晃,看着荆棘枣刺丛生的小路,忽地想起了曾经听来的故事。
刘季文平时关注新闻十分勤,会给他讲许多怪事情,诸如电信诈骗、传销、用裸体做筹码借高利贷,等等,还有一类是这样的,在偏远的山区,落后的村民们重男轻女的思想甚为严重,男的多女的少,婚配不均,所以有人贩子专爱往这些山区里贩女人。
而贩来的女人一旦进了村子,就一辈子别想出来了,被囚禁、被打断腿,就被当做生孩子的工具,在村子里被囚禁到老。运气好的女人能逃出家门,但也甭想走出大山,要么被山林野兽袭击,要么被左邻右舍发现,重新逮回去。
还有更过分的小地方,村里甚至专门滋生了一类专门负责抓人的职位,见到有外来的女人跑出来,先赏几记拳打脚踢,再踢回老窝去。
这些事听起来件件匪夷所思,但确实真实存在。每个人都会想“这怎么可能呢”,是啊,受害的女人们在没有遭遇大变之前,也会想“这怎么可能呢”。
刘季文初开跟他说的时候,邵一乾压根儿不信。刘季文就给他打了个十分贴切的比方:“华山的观光缆车半空中起火了,我就问你如果给你一笔钱,你去华山逛吗?”当时邵一乾说:“去!我怎么能那么倒霉,就正好缆车里?”刘季文闷声笑:“被烧死的人生前也这样想。”
所以,许多人之所以觉得安全感十足,也不过是活在一团自欺欺人的侥幸里。因为自己没遭遇过,便异想天开,心说这怎么可能。
其实李宁爷爷早都说了,一切皆有可能。
他前前后后转悠了不下十来个山村,都是待个五六天便离开,觉得小村子总是容易叫人滋生一种现世安稳的感觉,人浮在一片安稳里,懒洋洋的,出了门,悠悠哒哒地用脚步丈量地面,可以随心所欲。
……就是一只在小巷子里随地大小便的看门狗,那都比城里穿衣带帽的狗洋气,活得有滋味儿。
邵一乾看着村子里四处瞎溜达瞎尿尿的狗们,百无聊赖地心想,怎么才算活得有滋有味儿?就是你哪一天,走在大街上,忽地想拉屎撒尿,不用捂着裤裆四处找茅坑,随便一解皮带,就可以席地大小便。
不能再比了,越想越可悲了,他竟然还没有一条狗活着有自由。
要真进了那种缺女人缺成狗的贼山窝,他自己倒没什么可担心的,反正他是个带把的,生不了娃,没人稀罕。掐着指头算一算,他比珊珊大九岁,小丫头顶多才六岁多,就算她是个母的,并且也被困在那种小村子里,那也决计生不了孩子……
但没准儿是童养媳呢?
这么一想,邵一乾心里“唰”地亮了一排灯,有门儿啊,可能性兴许大一些?
多半时候,真相都是从敏感的人的疑神疑鬼开始,逐渐水落石出。
他没有亲自转过这个村子,只是向老村长稍微打听过几耳朵,老村长当时……是事不关己的表情,越想越诡异。他心里有了计较,便拄着拐杖自己在小路上瞎溜达,横七竖八地来回穿梭,统共就没几户人家,就算是个残废,一天的时间,那也转悠完了。
他想起头天晚上那个老太婆,有意把转悠范围往村口的方向移了移。
村口又是一群打麻将杀时间的大老爷们儿,他向那日老太婆转出来的路角走去,转过两个弯,近前的一扇小黑窄门扇“嘭”一声被人推开,昨天才邂逅的老太婆就直挺挺倒在他眼前的地面上,被地上的沙石磕得头破血流。
昨天那个给他行跪拜大礼的小矮子也从小黑门里飞扑过来,火急火燎地去扶老太婆的头。
里面走出一个小年轻,端着一碗热茶,靠在门上不耐烦道:“妈,我们不少你吃穿,这丑丫头跟你有多大的关系?扔一次你捡一次,咱好好过日子不行吗?赶明儿你儿媳给你也生个大胖小子,谁稀罕外头捡回来的野种?”他几步跨出来拽着那小矮子的衣袖往门里狠狠一带,“都怪你!给我跪下!谁让你站着了?”
小矮子十分听话,真的跪下了。磕破了脑袋的老太婆“哎哟”了一声,小矮子急忙回头去看那老太婆,这时,一阵风把“它”下巴下的半条围巾掀了开来。
邵一乾眼睛蓦地瞪大了:裂痕!
斜过上嘴唇,横过人中,直直伸进鼻腔里。
他几乎震惊得无法言语,心说天意果然!
感谢摔倒!感谢骨裂!
小年轻“啪”的甩手一个耳光,怒道:“把你那嘴给我捂严实了!膈应谁?”
小矮子弱不禁风,歪着就往一侧倒。
邵一乾眼疾手快地从斜角闪身出来,胳膊一捞,就把那脏兮兮的小矮子抄在臂弯里带了起来。
这下腰可扭大发了,那种屎尿齐泵的错觉和电脉冲似的,一阵一阵,从尾巴骨传到头皮,愣是把他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给搞红了,他心说这什么邪门的破骨裂!
他战斗力严重下降那也要逞英雄,一手摸到身后垫住腰,一手把那小矮子拉到自己身后,咬着腮帮子绷紧全身,蓄积力量,以备不时之需。
小年轻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愣了一下,脸拉下来,眉毛一竖,厉声道:“你哪里的?管着么?”
他早上起床的时候,发现生在中间大屋的炉子给灭了,刚怀孕的婆娘说她冻了半宿,后半宿就是和冷炕硬碰硬,于是大早上起来起床气发作,不由分说地要把他老娘捡回来的丑八怪打一顿出口气。不过没打成,老太婆把丑八怪护得死死的,倒腾一双腿打算去浪迹天涯。出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跤,摔成了眼下的模样。
他娶来的婆娘娇惯,又刚怀孕,万一被他老娘气出什么小病大病的,她肚子里的种也跟着受气,将来生出个丑八怪可怎么办?所以他事事都顺着老婆,只能委屈自己老娘。
邵一乾深呼吸三四次,强迫自己要冷静下来,成年人了,好好说话不要动粗,不要动粗,不要动粗……
去你妈逼的不要动粗!他心说我不把你揍得满地找牙,你就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第49章 天行健
老村长闻讯赶来时,邵一乾个九级残废正被人按在地上胖揍,他放大话的时候,严重高估了自己的暴力值,一不小心,把牛皮吹爆了。
这真是老幼咸集的一次斗殴,老的小的都在一边尖叫,把邵一乾耳朵震够呛。
老村长用那种三齿长柄叉作威作福,才勉强把扭打在一起的俩人分开。
邵一乾站起来的时候,全身都抖得跟风里的落叶一般,他蹭蹭鼻血,眼神轻蔑,似乎方才是他打赢了似的,他整理整理自己的冲锋衣,费尽力气弯下腰,抱起小矮子,一言不发地跛走了。
那孩子特别轻,大概因为脸小,就显得眼睛有些大,几乎占了半张脸,被吓怕了似的,束手束脚地随着他的动作来回被折腾,呆呆地看着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邵一乾就没抱过这么软的小姑娘,心口就跟塞了一团棉花似的,什么火、什么怒气都消弭了。他一抱,才知道她那跟羊皮筏子一样圆圆的外表下,竟然就纯是用棉袄撑起来的,隔着衣服去捏她的胳膊腿,几乎一用力就会捏断一样。
老村长把那人教育了个狗血淋头,追在他身后:“你能用项上人头担保这孩子就是?”
邵一乾心不在焉地闷闷道:“不能,都说娘美美一窝,你看看我的模样,就知道我妈多好看,我妹不长这么丑,就算是个唇裂,也不能丑成这样。”
他泄愤似的,把那个“丑”字咬得十分狠,仿佛人家丑得玷污视线一样。
老村长默认了这个说法,这人是好看,全村从有史以来,所有人加起来都没这人出类拔萃的相貌,所以他更抓狂:“那你搞什么?”
邵一乾“呸”掉一口血,斜他一眼,几乎动怒了:“这他妈是你的村子!还有这等人渣,良心被狗啃得只剩下渣的人都决计干不出这等畜生事来。”
老村长叹口气:“我的村子脏了你眼睛了,赶紧给我滚。”
邵一乾一本正经:“不滚,没玩儿够。”
老村长:“……”
回到家里,邵一乾把傻姑娘放在炕上包严实了,心里面有很多很多温柔,结果愣是任督二脉被封死了似的,压根施展不出来,话一出口就是一副要茬架的气势,把小姑娘吓得不敢乱动,眼神里的恐惧十分正大光明。
他发觉了自己舌头的僵硬,一时语结,心说对小姑娘要慢声细语,要温柔温柔……操,温柔俩字怎么写来着?
他最后自暴自弃地把老村长按在炕沿上,丢下一句:“看着她。”就逃似的离开了房间。
老村长摸摸小姑娘的头,根本不嫌弃她有一头的油发。老光棍,家里也没有什么糖果,他就取来几枚柿饼给她,说:“丫头啊,啥事没有,就是做了个噩梦,”他听见外面有水井汲水的声音,十分和蔼地笑,“醒啦。”
邵一乾烧了一锅热水,端回来的时候,眼角隐隐透着些红,嘴角的乌青透出来,一张脸更僵。
老村长是个“身居老林,心怀天下”的老秀才,老秀才正在给小姑娘讲故事。他和孩子打了半辈子交道,越活越年轻,把小姑娘哄得忘记了许多事,哄得她上下眼皮直打架,特别困。邵一乾一进来,小姑娘马上就精神了,炯炯有神地盯着少年人的背影,把被子往上拽了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