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 番外篇完本——by百折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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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福、艳福……只要有一样东西,叫她想起时觉得不枉此生,那她就觉得,值了。
值不值?值,不值?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事到如今,一切都随它去吧。该怎么活还怎么活,开弓没有回头箭,而且要越发放肆得活,怎么痛快怎么来。
她挺会给自己做思想工作的,吃荤腥都吃了小半辈子,没道理到了最末尾的时候,突然改吃素,改吃斋念佛。
她打定了主意,然后没心没肺地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和对面的人约定了时间去美甲修眉,然后电梯门又开了。
她漠然扫了眼进来的人,看见门里进来一个模样格外标志的女人,登时挺胸抬头,抖擞精神,企图和这个美妇人一较高下,比比谁更美丽。
但她很快就放弃了——差距悬殊。
那美妇人留了中分大波浪,仅着淡妆,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十分温柔地牵着一个高大男人的手,气场似有若无,既没有侵略夸张的尖锐感,也没有那股子我见犹怜的娇弱感,跟自己这一身不容忽视的、跟孔雀开屏一样巴不得人人都看见的耀眼截然不同。
岁月果然是她终其一生都买不起的天价化妆品啊。
她跟斗败的公鸡似的,悄咪咪地收了自己的冠,悻悻地缩进角落里,十分没劲地打开游戏软件给自己解闷。
然后这个神经粗得能跑马的婊/子姑娘突然觉得这个女人特别面熟,她又忍着妒意多扫了她一眼,猛地记起她妈小时候常常在她耳边叨叨的一个女人:哨子哥哥她那妖精娘,瓜子脸,桃花眼,远山眉。
美妇人右手边那个高大的男人她更眼熟了。
是她妈口中那个妖精的丈夫。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然后有一双男的引起了她的注意,像她这种特殊职业的,能引起她注意力的,就三种情况,高、富、帅。
那是一对长相特别养眼的男生,高个的男生正特别没骨头的把胳膊环在另一个稍低些的男生肩膀上,嘴唇凑在那男生的耳朵边,不知在讲什么掉节操的黄段子,把那男生笑得嘴都歪了,兴许是被呵气的动静呵得有些痒痒,他一直在躲,但在她看来,那躲的动作简直太没诚意了,于是他悠悠哒哒地躲到一半,又被胳膊强行勒了回来,那眉花眼笑的,分明乐在其中。
她别的能耐没有,就在男欢女爱上可以做个大宗师,随意瞟一眼就能知道这之间绝对有猫腻,这俩男的,多半是gay。
那俩人在电梯厢里嘀嘀咕咕地打小电话,高的突然揉了一把另外的人的头发,随意地笑骂了一声:“兔崽子,趁早给我滚,我他妈早晚把你当面削了烩一锅刀削面。”
低的马上卖乖:“你还能这么赶我啊?你要再赶我,我就隔三差五地落下小东西在你宿舍里,三天两头来取也能把你烦死……”
李西西浑身抖了一下,“宿舍”,敢情这还是一对早都发生点儿事儿的基佬么。
电梯滑到一楼,高个的男生手挡着电梯门防止它关上,先从身后拉出来一个黑瘦的小姑娘推出来,而后回过头来叫了一声:“妈……”
妈。
李西西登时就傻了,第一反应是举起高仿驴牌的包包,把还挂着残妆的脸全遮在包后。
等把包再拿开的时候,那一家人都出了医院旋转门,身材高矮胖瘦不一,背影一团圆满。
他乡遇故知,算是人生四大幸事之一。
她飞快地跑出去左右张望,莫名地开始紧张,是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懦弱,既兴奋又害怕。
哨子、哨子哥哥,这个人寄托了她几乎所有的童年,似乎看见他、再叫他一声“哨子哥哥”,就能叫那些已经老旧的儿童时候返老还童似的。
邵一乾没走,他拦了辆车,把爸妈和珊儿送走,又连体带踹地把言炎踢上一辆公交车,自己一个人在马路牙子上晃荡,慢悠悠地朝志合出发。
志合钢厂最近发了个通告,说要在一线工人里挑选几个年轻后辈出去进修,回来后专门揽厂子里算料下料一类的脑力活儿。
邵一乾就在被选中的人里,他的资历虽然很浅,但年轻有朝气,是个当仁不让的候选。
因此他最近心情都很好,觉得他攒了多年的人品终于发生了一回大爆炸。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有过一面之缘的疯女人站在他身后,栖栖遑遑地打了个招呼。
邵一乾脱口而出:“妹子,我没睡过你。”
“……”
第56章 洋相
李西西有那么片刻的光景,是心里恨得简直想亮出爪子把那张脸挠破抓花了的。
婊/子、婊/子之类的话,由她自己说出来,那叫做一种自嘲,勉强称得上风流磊落、潇洒放荡,但被别人这么直眉愣眼地点出来,那话几乎锋利成实质,把她脸打得生疼。
她瞬间就尴尬起来,立时觉得刚刚拍过他肩膀的那只手都不干不净地难以入目,脚底忽地生风,眼眶发热,十分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但路面都是柏油路,除非把电钻戴脑门上,否则钻进去实在是难于登天。
她就愣愣地站着,晴天霹雳一般反省过来一件事,她是个什么东西!
肮脏、下贱、卑劣、还不撞南墙不回头地幻想稀里糊涂一条道蒙头走到黑,她现下想起来,阎王爷见到她这号对任何异性都来者不拒的货色,会拒收么?
邵一乾心里首先觉着奇怪,想不通这素不相识的妹子一见他就难过得跟死了爹妈一样的表情是几个意思。
不过他向来懒得琢磨,她又只傻站着不说话,邵一乾仗着心情好,跟她相对无言地王八对大鳖地站了几秒,耗尽了耐心没等到下文,皱着眉,略含轻蔑地扫了她一眼,嘴上虽然不说,但眼神里写满了三个字:“神经病。”
他小时候就这样,与跟自己玩得很好的小朋友生气时,会十分有风度地嘴上积德,眼神里却会有明亮的色彩。
嫌恶之色积浓积盛,他的瞳仁里就是不屑一顾。
她怎么也不好意思把自己名字说出口,手忙交款地翻自己包,在里头抽出一张署名了的汗蒸卡,诚惶诚恐地捏在手上给他看。
邵一乾狐疑地打量她半晌,最后忍无可忍地崩了俩字儿:“说话。”
就如同站在他对面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十分害羞、不爱出风头的毛头鹦鹉似的,非要主人逗着它说话,才肯纡尊降贵地叫两声“恭喜发财”一样。
李西西“哦”了一声。
“……”
最后,这姑娘低着头,跟在邵一乾屁股后头,成了邵一乾在志合宿舍的座上宾。
李西西战战兢兢地坐着一点儿椅子边,生怕坐得太靠后了,超短裙会把该露的不该露的全都露出来,没坐一会儿就累了。
邵一乾把门一敞,蹲在门口,清了清嗓子,才说道:“这些年,你都上哪儿了?当年你一出走,真把李叔李婶儿都急疯了。”
李西西不答话,只能从她脸上那越来越花的妆看出来,她又在哭哭啼啼,哭得人挺烦。
邵一乾叹口气,起身给她打了盆水,强自压抑着胸腔里那股反感,平淡道:“擦擦。”
李西西慌张地接过毛巾,指尖不经意跟他碰了一下,登时惊得把毛巾脱了手,毛巾“咚”的一声重又砸回了水盆里,溅起好大一朵水花。
她像惊弓之鸟那样,似乎再有个小动静,立时就会七窍流血而亡一样,一动不动,静如雕塑。
邵一乾烦躁地点了一根烟,歪斜着咬在嘴里,提起裤腿蹲下去把毛巾拧出来,含糊不清道:“闭眼。”
毛巾毫不留情地糊在她脸上,十分粗糙地乱蹭起来,勾住了她的耳环,拉扯得她耳朵生疼。水是冷的,刚从外面的水龙头里打出来的冰水,糊在脸上,倒叫她脸颊生烫。
邵一乾的声音隔着毛巾透进她的耳朵里:“你爱怎么就怎么,那是你的事,别人说什么都当他放屁就成。”他把毛巾拿下来,又把一件大衣砸在她腿上,帮她遮羞,“你哪天看看镜子,觉着能厚着老脸继续这么下去,你就接着这样过,没人能说你一句不是。”
妆蹭完了,她的眼睛小了一圈,双眼皮二合一成了单的,睫毛上那些黏黏糊糊的东西还有残留,鼻子瞬间塌了下去,一张脸平淡无奇,放人堆里,堪称不显山不漏水,是个垫背的。
这哪里是个女人,一张脸清汤挂面起来,几乎就是邻家叛逆过头,走了邪魔外道的小妹妹。
邵一乾忍不住“哎”了一声,这一“哎”就和碳火似的,劈头盖脸地顺着她脊梁骨浇下去,把李西西烧回了原型,她更手足无措了,一个劲儿抻着裙子下摆,眼珠子乱窜,浑身不舒坦。
“爱坐你坐着吧,走前儿替我关好门窗。”
他撂下一句话,就走人了,显得冷淡十足。
他在车间里搭档的工友是个满脸青春痘的胖子,叫欧阳夏,此胖子跟他年级相仿,但青春期过得十分长,人是个直肠子,一张嘴能看见屁/眼儿那种直,什么都挺好,干活很下功夫,力气足,说话也爽。
欧阳胖子是个单亲家庭的余孽,跟老妈一起过,初一辍学,自己背着铺盖卷儿回了家,背着一杆扫帚往他妈眼前儿一跪,说不念了,打死他也不念了。
不是念不懂,而是觉着念着没劲,忒无聊,是一种对生命的浪费。他小小年纪悟通“学海无涯苦作舟”的道理,自己撸袖子开始做自己的专长,做程序、写代码、抓bug、编软件,和一群在游戏里认识的同伴编了一款大型网游,正风生水起到要卖掉软件筹得第一桶金的时候,有一个“内鬼”把软件私底下卖了出去,卷着得来的款子跑路了,于是哥几个辛苦大半年的成果一夕毁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数据。
欧阳胖子是个乐观也达观的胖子,该胖子把剩下的些许利润豪气干云地一分,乐呵呵地说了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五年之后卷土重来。”
邵一乾进到厂子里的时候,欧阳胖子都在志合里帮工帮了两年了,人生得高大魁梧,撇开青春痘不算,粗眉大眼宽鼻子,看上去特有福气。
欧阳是邵一乾的师傅,也是他的搭档,俩人一起在机床上裁料,日子久了,也培养出一种“心有灵犀不点也通”的默契。
哥俩吃饭也蹲一处,一胖一瘦,一俊一丑,活似一对儿捧哏儿和逗哏儿,走到哪里就乐到哪里,在厂子里掀起一阵说学逗浪唱的邪风。
邵一乾赶到车间的时候,欧阳不知在傻乐什么,一脚踩着钢板,一手扶在切割机上,耗子眼大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手机,粗鲁又不屑地骂骂咧咧:“德行!”
他戴上线手套开工,用脚趾甲盖儿猜都知道他在嘲笑谁——网上那个网游主播又来秀技术了。
厂子里规定不允许上工时候带手机,每个车间都有监控器,但欧阳胖子在监控器上使了个手脚,他把一坨鸟粪糊到监控那个壳上,遮盖了近五成的屏。
欧阳大神这会儿冷笑连连,头也不抬地招呼他:“咋的了?被哪个孙子扣了一盆子粪?看那脸黑的,都赶得上锅底儿了。”
邵一乾翻了个白眼,心里发颤:“遇上我一个发小儿。”
欧阳关了手机揣兜里,豆豆眼里升腾起八卦的莹莹绿光,特别直地白道:“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邵一乾就佩服他这么直白,有话不端着,他暂时不恼了,露出一口白牙直乐:“冷血!”
这话儿说得在理,别人爱怎么过那是别人的事,俗话就说人各有志嘛。
不过她这么糟践自己,的确挺叫人看不过眼的。
他晚上下工回到宿舍,李西西还是他走前那个模样。他自顾自取了条毛巾,把脖子上的汗擦干净,脑子里跟闹苍蝇荒一样嗡嗡响了一阵,最后出离苦逼地觉着欧阳胖子那套“她作由她作”的办法不叫办法,都馊了,他发现他不能不管她。
平心而论,他出来混那几年,要不是刘季文处处帮衬,早八百年被啃得骨头都不剩渣儿了。
他刚“你”了一声,那妹子突然站起来,擦着他的肩膀往外冲。邵一乾脑子里闪过一星灵光,心说坏了,他跟在她身后本能似的伸了一把胳膊,捞到袖子就往回拽。
李西西都坐上栏杆眼看要往下跳了,突然被胳膊上一股大力拖了一把,上身不稳,一下往后跌,这一拖一拉地,就准确无误地跌在了邵一乾的身上。
她立即翻身坐起来,膝盖磕在地上结结巴巴道:“对对对对、对不起,没事吧、你?”
邵一乾扶着后脑勺坐起来,冷笑道:“跳,接着去跳,我再拦着你我名字倒过来念。”
李西西蔫头耷脑地不吭气。
“看把你本事的,早不跳晚不跳,偏要当着我的面跳,一看就是演的,心不诚,差评。”
李西西打小就不服管教,一听他这么睁眼说瞎话,登时来劲儿了:“哪儿装了?有本事你别拦着我。”
“你跳。”
“你别拦。”
……
邵一乾气笑了,合着算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得,他站起来拍拍土就要回门,李西西顿时有些怕,想也不想,猛地往上一扑,一把就揽住了邵一乾大腿,特别凄惨地喊了一声:“哨子哥哥!”紧接着特别不装人地开始放声大哭。
楼道里刚灭的声控灯一个接一个全亮了。
欧阳胖子捏着一个碗口大的成精柿子从楼上露出个脑袋瓜撩闲:“嗬,金屋藏娇么。”24 邵一乾:“金屋藏你妈。”
欧阳胖子一看那伏地而哭的姑娘,特别有自知之明地谦逊道:“不不不,这漂亮妈可生不出我这么个倒霉儿子……”
邵一乾双腿受制,又不好一脚踹开个大姑娘家家的,特别无奈地拍拍她头顶,下手失了轻重,抬胳膊的时候,把工服袖子上的拉链缠到了李西西的头发上,收胳膊的去势不减,一下子把一个毛蓬蓬的玩意儿带了下来。
“……”
黑长直的假发。
李西西自己的头发还是薄薄一层,用一个黑色的细网箍在头上,戴在发套下没有露出丝毫痕迹。
真是那什么……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有些男人撕开她的衣衫,撕开她的身体,眼前这个人撕开她一层遮丑的厚妆,撕开她的灵魂,叫她如同隔岸观火般看清自己的伪装与丑恶。
她第一次特别清醒地看清楚一件事,她错了,错得无可挽回。
邵一乾额角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跳,把那毛蓬蓬的玩意儿一扬手丢出去,忍无可忍地憋出欧阳胖子的二字口头禅:“操行!”
李西西把他当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搂着,哭天抢地地嚎,嚎得隔壁的工友都出来看热闹瞎起哄,被欧阳胖子一煽风点火,全都跟诗朗诵一样齐声吆喝:“金屋藏娇!”
“……”
金屋藏了你们妈!
邵一乾连拉带拖把她拽回门里,靠在门板上,心有余悸地盯着她的头顶,生怕再一掌拍下去把那脑壳也掀起来,里面喷出花花白白的脑浆,那就精彩了。
他最后把手落在她肩膀上,轻轻按了按,没说话。
李西西摊坐在地上,哭得几乎断气,哼哧哼哧地抽着说:“哨子哥我错了,我不胡来了、了我错了……”
这人呐,笼统分两种。前一种,行得正,坐得端,狗一样弯着脊梁骨活着,精神却屹立成城;后一种,表面人模,背后狗样,表面光鲜亮丽,背后腐朽狼藉。
她把邵一乾嚎得心肝发颤,但确实是不会说好听话,他没那个安慰她的口才,反倒觉得她哭得这么凄惨纯属自己作,最后只冷着眉眼硬邦邦道:“还嫌不够丢人现眼么?”
言炎下了自习,在校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掰着指头算了算,这一周跟爸妈住了三天,跟邵一乾住了三天,剩下这一天应该偏向爸妈。
摸着心脏问一问,其实他不太情愿。这一双半路爹妈加倍补偿了他们所能给的全部的爱与关怀,却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叫他倍感压力如山,回报起来也觉得跟演戏一样,无法由衷。回到那个家里,就如同掉进了一罐蜂蜜里,齁甜,发腻。
他心里潮起对父母的歉意,拐过车头骑向志合厂的方向。
刚上楼梯口,就看见邵一乾怀里松松揽着一个踩高跟鞋跟他同高的女人,俩人正站在宿舍门口。
那画面就跟一盆冷水似的,迎头浇下来,把他浇了个透心凉,他愣在楼梯口,直到这一刻,“同性恋”三个字才真正深深敲进他的脑子里,就跟烧红的烙铁似的,燎得他的脑浆发烫,他几乎都能闻见血肉糊掉的焦味儿。